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乾坤归一》作者:玄玄于书 文案 这篇文是一个梦的产物——某天我梦见自己是个男人,家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怀了我的孩子,于是醒了我就想,写篇文吧= = 看本文需要有几个注意的地方: 1·温柔王爷攻X别扭教主受(一直想写一对这样的CP,捂嘴笑。),1V1,HE。 2·狗血狗血狗血!!!矫情矫情矫情!!!生子生子生子!!! 3·先怀孕后恋爱,比起故事情节推进,受怀孕期间两人恋爱的内容比例较重,极其腻歪!!!同时也意味着情节拖沓= = 4·官场结构架空,混搭风= =所以请勿与真实朝代对比细究,因为我就是没学问…… 5·有可能发展成全民皆基= = 请戳进来的亲们一定要仔细阅读文案,小心避雷。 内容标签:生子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云恪,南宫煊 ┃ 配角:康辉,许明曦,李云慎,刘敬文 ┃ 其它:生子 ====================================================================== 文章类型:原创-纯爱-架空历史-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631688字 第1章 初遇 正月十五夜,天上月亮正圆。 李云恪暗叹自己命不好,这时候城里大街小巷都在张灯结彩庆祝着上元佳节,而自己却只能在这不知名的山里摸着黑消磨时间,莫说连口酒都没得喝,陪伴在身边的也就只有满山的秃头树,和脚底下的这具死尸。 ——那是个敌邦虬厥埋在宫中多年的密探,近日在打听军中秘密时终于被拆穿了身份,揣着机密拼死逃出了都城颍中,为保性命择路深山,无奈最后还是被追出来的皇室第一高手端亲王李云恪亲手杀了。 李云恪追了这人半月有余,将跟出来的其余人都远远甩开,只剩他一个死咬着这狡猾的探子不放。不过也总算没有白辛苦,若让这人成功逃回虬厥,边境上的几万将士可能就再无还乡之日了。 “就因为你啊,连个年都没能好好过。”李云恪矮下身,嫌恶地在那已死透了的密探身上搜索了一遍,“颍中灯谜,一年就这么一次,你害我错过了,邂逅不到我未来的王妃,这么重的罪,你担当得起么?” 死人自然无法回答他。 没搜出什么密信,李云恪也不敢放松,掏出火折子吹亮了些,将那死尸的衣衫给点燃了。 不好闻的焦糊味很快散开,李云恪向旁退了几步,将周围的干枝都踢远了,以免火势扩散。好在今夜山上凉是凉了些,却没有什么风,他倒不必担心会引起大火。 一个多时辰后,死尸几乎烧得差不多了,李云恪将零星的火灭掉,开始琢磨自己该往哪儿走。 他不熟悉这座山,只是在午后追着那密探一头扎进来了,绕了好几个时辰,早就不辨东南西北了。 纵然没有美酒也没有佳人,可好歹也是个节日,李云恪调整了一下心情,自娱自乐地哼着小调在山里闲晃,边走边赏月。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忽然有一缕极轻的呼吸声钻进了李云恪的耳朵。他内力深厚,确定自己并未听错,心下不由奇怪。 显然那是个人,野兽的呼吸不会这般轻,不过会是什么人? 抬头看看月亮的方位,此时应是子时过半,这个时候在深山里,为什么会有人? 李云恪又仔细听了听,确认只有一人,便排除了对方是来接应那个被自己杀了的密探的可能。 但这下他可就更好奇了,他虽不知这座山叫什么,跑了这么久却也清楚这山不矮,而这会儿自己还在半山腰上。除了自己这个倒霉鬼,谁还会在上元佳节的大半夜里孤身一人爬到这么高的山上来过夜? 艺高人胆大的端亲王便怀着满心的疑惑循声走了过去,他功力深厚,又故意放轻了步子,一路靠近竟是半点声音也没发出。 发声处距他不远,他很顺利地便在两颗枯树后头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呼吸声便是自山洞里传出,十分平稳,似是里头的人已经睡着了。 对方并未往深了去,只在洞口稍稍往里的地方。李云恪靠在洞口石壁一边,微侧了头朝里头看去。 便见并不狭窄的山洞内端坐着一人,里头光线过暗,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只能借着明亮的月光勉强辨出一个身影来。 那人似是盘膝坐着,上半身挺得笔直,身形偏瘦,轮廓却是很好看的。从体格上来看,是个成年男人。 李云恪观察了一阵,没觉对方有什么异常,猜测他大概也和自己一样恰巧在今日有了段不怎么美好的“奇遇”,致使受困山上。 端亲王热情的一面便显现了出来,为了不将自己的出现表现得过分突兀,他先是轻咳了两声,而后才迈步来到洞口正中,对里头的人道:“兄台可也是在这山中迷了路?正好,我们搭个伴儿,也省得无聊了。” 里头的人闻声,身体猛地一震,没答话。 “兄台?”李云恪再次将他那好用的火折子掏出来吹亮了,照着脚下的路朝那人走去。 “别过来!”那人却在此时低喝了一声,嗓音带着微显疲倦的沙哑,竟有几分勾人的味道。 可除此之外,李云恪还从里头听出了浓浓杀意。 他脚步一顿,心生戒备。不过他看得很开,反正是自己打扰了人家,被赶出去也合理。然而正想退出去,火折子却照到了地上的东西。 属于男子的衣衫鞋袜,一整套,一样不少。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是怎么回事,举着火折子的手便已鬼使神差地朝那人晃了过去。 那人被光亮刺激得半偏了头,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他仍是盘膝坐着未动,身体却在轻颤着,咬牙道:“滚出去!” “哇……”这是端亲王略显呆滞的一句惊叹,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没能在灯谜会上邂逅未来的王妃,却在深山里撞见了裸身美男。 李云恪一直以“承宁王朝第一美男”自居,可见了眼前这人,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恐怕要“让贤”。 作为男子来讲,这人的五官显得纤细了些,可凑在一张脸上却又奇怪地带了几分凌厉的英气。总得来说就是好看,李云恪脑袋里没转出别的词来,就这么两个字,好看。 好看的人见李云恪不走,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尴尬,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李云恪却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见状非但没走,还上前一步问道:“兄台,正月的天,你穿……穿这么少,不冷么?” 那人闻言,一对漂亮的瑞凤眼斜斜地瞪过来,本来白皙的肤色竟快速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他似是对这样的反应极为不满,懊恼地抿紧了唇,隐忍片刻,道:“我叫你滚出去,没听到么?” 李云恪听出他声音不稳,中气虚空,再加上身上这奇怪的变化,怀疑这人兴许是受了什么内伤。 于是他再次罔顾了对方的意思,还很大度地在心里原谅了那人的无礼,又靠近了些,道:“需要帮忙……喂!” 李云恪矮下身,本是想将地上的衣物拾起来帮对方披上,却不想手才伸到一半,对方一掌便劈了下来。 杀意昭昭。 凌厉的掌风刮过颊侧,李云恪险险躲过,正想解释自己并无恶意,对方第二招已经又到了。 就算是傻,他也能确定这个光着身子的美男是存心想要自己的命了,心头不由有些生气——彼此第一次见,无冤无仇,不过就是看光了他的身体,可大家都是男人,至于如此么? 男子也不知是不是身上有不便,依旧是盘膝坐着,下半身半寸为挪,手上的招式却是狠辣非常。 这显然不是个愿意听自己讲道理的,李云恪便也不想和他继续纠缠下去,在山洞中单手与他过了三十来招后,便有心寻个空当退出去。 他才转过这个念头,忽听对面那人低吟一声,本已递到近前的手臂竟柔弱无骨地垂了下去,身体也歪歪扭扭地朝自己跌了过来。 那一声低吟实在是太过不一般,隐忍又惑人,只短促的一小声,便听得李云恪心都颤了。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他也收了招,甚至卸下防备,下意识地矮身双手接住了那人不着寸缕的身体。 皮肤不出所料柔滑更胜上等丝绸,只是触手滚烫。 这样一来,先前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火折子便掉落在了地上,山洞中立时黑了下来。 男子起先似乎还抗拒着李云恪的怀抱,可话却是说不清楚的了。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温热的气息悉数落在了李云恪颈间;身子也越来越软,不过多时已将半个身体都缩进了李云恪的怀里。 这是被人下了药? 李云恪尴尬地一手扶着他一手取过他的衣衫,想要帮他穿上,“我说兄台,你这样子可……” 男子不耐烦地挥开李云恪为他穿衣的手,反而开始扒他的衣服,同时一双滚烫的唇沿着李云恪的颈侧一路点火。他那双始终盘着的修长双腿也打开来,有些艰难地勾向李云恪的腰,却因为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而不满地乱蹬。 简直与先前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判若两人。 这人抖得厉害,动作都出于本能,神智怕是已不甚清醒;他鼻间不断泄出轻哼,想是在吃力地忍着什么,此刻必然是十分难受。 李云恪想,不如就当帮他了? 还有一点端亲王很卑鄙地没承认,那就是他的确被这人连摸带亲弄得挺舒坦。李云恪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此时还是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焉有推拒的道理? 想到这里,他立即变被动为主动,伸手揽住那人纤细又极富韧性的腰。早看见那人身下只垫了个不大的软垫,舍不得他胡乱扭动下蹭出软垫的范围,害这美好的肌肤被地上石子划伤,李云恪伸出大手托在他臀下,将他整个人抱起,在回吻对方的间隙出声调笑道:“兄台,事后你可不能怪我啊。” 第2章 疑心 南宫煊微蜷着身体躺在自己的衣物上,身上盖着适才与自己好一阵翻云覆雨那个混账的长衫,心头烦躁得厉害。 经受如此奇耻大辱,他恨不得将那人杀了以泄心头之恨,奈何此时手脚疲软,某处又痛得令人发疯,只怕连平日功力的七成都使不出来;兼之夜里与那人过的那几招,足以确定对方是个高手,贸然动手,只怕吃亏的还是自己。 罢了,今日且饶他一命,假若他敢到外头乱说话,日后定然要将他碎尸万段! 南宫煊狠狠地想着,心念微动,眉头倏地皱起。 他该不会是那畜生派来的人吧?那畜生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特地找这么一个人来羞辱自己的? 身上阵阵发冷,南宫煊咬了咬牙,试图坐起来。 自己选的这一处是个极为荒凉的所在,不论从哪一面进山,都没有人会往这里来,更何况是那个时间?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练功的,除了当亲弟弟疼的许明曦外再无旁人,而自己是绝对信任他的。 可说是巧合,又怎么会这么巧? “找到了一处湖泊,天虽冷了些,好在湖水没冻住,我便在里头洗了洗。”先前出去的李云恪回来了,只着一身薄薄的里衣。 南宫煊想到尚未清理的自己,心头杀意更盛。 李云恪见他不说话,只冷着脸坐在那里,半截白皙的肩膀还露在外头,莫名有些心虚。 南宫煊察觉了他的视线,将那件盖在身上的长衫又往上拉了拉,哑声道:“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李云恪往离开前点起的火堆里添了些柴,道:“我总不能在……咳……那之后把你一个人留下吧?湖水太凉,你洗了怕是会生病,等回了家再清理吧。这样,你将衣服穿好了,告诉我你家住哪里,我先把你送回去。” “你若还想活命,”南宫煊冷冰冰地道,“就快些滚得远远的。” 李云恪非但没将这话当威胁听,反而笑了,“我虽不清楚此中缘由,但却推不掉责任,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只要我觉得合适自不会拒绝,不过命却不能说给便给了你。你若有能耐,自己来拿便是,随时都可以。” 这一番话听在南宫煊的耳中,简直字字都是挑衅与轻视,叫他胸腔内的气血好一阵翻涌。 端亲王却丝毫不觉自己说错了话,还无事献殷勤地伸手过去打算帮对方将衣衫穿好,火光照进他那双含笑的桃花眼里,映出了满眼的风流。 南宫煊彻底被激怒,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低吼道:“我叫你滚没听到么?我不是在开玩笑,你再敢靠近,我定然叫你不得好死。” 李云恪耸了下肩,看了眼自己被打红了的手背,默不作声地退开了些。 见他居然还不出去,南宫煊本想接着赶人,可没那个闲心和力气,便对他视而不见地自行穿起衣裳来。 他虽恢复了些体力,但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哆嗦,忍不住又在心里将李云恪千刀万剐了一通。 得早些回去,不然再拖下去天亮了,教中弟子发现自己没了踪影,说不定会出来大肆寻找。他可不想将事情闹大,如果走漏了风声被那畜生知道自己在练这门功夫,后果说不定会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南宫煊吃力地站了起来。 不料还不等他站直,腿根便先软了,他踉跄了两步,险些跌倒。 旁边探过一只手来,极快地拉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稳稳扶住。 南宫煊僵了僵,仿佛被那掌心的温度灼伤般,猛地甩开那只手,靠在了凹凸不平的石洞壁上,大口地吸着气。 李云恪疑惑地看着他,不懂为何在自己触碰他的瞬间他的身体会紧绷发颤,回想不久前与他的缠绵,结束后自己还拥着他没放开的时候,他也有差不多的反应。 那是隐忍过后仍然强烈的防备与抗拒。 “你还好么?”看着他呼吸似乎不太顺畅,李云恪问道。 南宫煊手扒着洞壁,好不容易才调匀气息,一点一点忍着难受向外挪动,“与你无关。” 李云恪熄了火,捡起自己那件被他扔在地上的长衫,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跟了上去,“山路不好走,你慢着些。” “别跟着我!”每走一步后头都疼得厉害,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东西正顺着腿往下淌,南宫煊再次气得想杀人。 李云恪怕将人气坏了,便不再出声,只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跟在他身后。 南宫煊并非不知,可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理会他了。 卯时前后,天光总算透出点亮来。 走了半个多时辰了,南宫煊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快麻木了,头也阵阵发晕,也不知是不是在山洞里着了凉。可他不想停也不能停下,身后还有个不知是敌人还是只是个混蛋的家伙在跟着,无论哪种,他都不能给对方可乘之机,只得尽力将背挺直,努力多走一步。 可李云恪又如何会看不出他只是在逞强?他想甩开自己一事非假,若是身体允许,他还不早就用上轻功了,又怎会任自己陪着他在这荒山里漫步?然而清楚归清楚,李云恪却没有在对方倒下前再上前的打算,毕竟他防备心重得很,自己还是别再去增添他的怀疑了。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后,李云恪听到了些许响动,是朝这边靠近的,只有一个人,用了轻功。 南宫煊似乎并未察觉,直至那声音近了,他看到了人,才在放心后差点直接跪在了地上。 “教主?”跑到近前的是个生了一张娃娃脸的年轻男子,慌手慌脚地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道,“我一早起来去您房中,见那里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便急忙出来找了。教主,发生什么事了?” 南宫煊口干舌燥,全身都不舒服,这中间的事也着实解释不出口,便只道:“小曦,先扶我回去,避着教中其余弟子,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娃娃脸男子很听话,得了他吩咐一个字也不多问,将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头,扶着他快步走了。 远处的李云恪见他们二人果然是相识,这才微微放了心。可跟人家颠倒了半个夜晚,总不能就这么半路走了,他便还是打算缀在后头,将人送回去再和自己人会合。 可还没等他跟出几步,附近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鸟鸣声。 走在前头的南宫煊脚步一顿,拳头蓦然攥紧。 这个时节山里不可能会有这样的鸟,定然是有人以特别的方式发出这种声音的,与那家伙有关?可是他把什么人给带来了?为的是什么? 李云恪远远望着他的背影,探手入怀,摸出一枚小指一般长短大小的哨子来。他将那小巧精致的紫竹哨子凑到唇边,短促地吹了三声。 哨音落下不多时,便有个一袭黑衫的高个子男子来到近前,对他抱拳行礼道:“属下无能,跟丢了主子,主子没受伤吧?” “我没事,人也处理了。”李云恪收了哨子,简单道。 男子偷瞧了他一眼,见他长发有些乱,衣衫也皱巴巴的,显然不相信他说没事的话,可又不敢多问。 李云恪看出了他的心思,同样不欲多说,问道:“其他兄弟呢?” “大家分头去寻了,约了酉时在洛淮城的长安居碰面。”男子道,“主子,昨夜上头的文书已经到了知府手上,主子是不是先去与他见一面?” 李云恪眉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目光落到那个就快要看不到的背影上,片刻后点头道:“好,我这便去。我都不知道已经追到了这附近了,那家伙可真能乱窜。” 男子立刻在前领路,“主子,请。” “你不必跟着我,我自己去便是。”李云恪微笑,“我另有事情要你去做。” 男子恭敬道:“主子请吩咐。” 李云恪抬了抬下颌,道:“你早就注意到那边还有两个人了吧?去跟着他们,别太近,不要惊动人家,只将人平安护送到家就好。” “是。”男子没有多余的话和动作,答应一声,转身便要跟上去。 “康辉,”李云恪又叫住了他,想了想道,“事情办妥后去通知兄弟们,晚些时候不要在长安居见面了,你们另寻个隐秘些的所在碰头,先一步回颍中去吧。” 康辉愣了下,不放心地道:“可是主子……” “那位暂时还不会把我怎么样,放心吧。”李云恪神色轻松,“重要的是你们不可暴露自己的存在,往后我可还都指望着你们呢。” 康辉抿紧了唇,到底没敢违抗他的意思,道了声“主子保重”后,纵轻功往南宫煊走远的方向去了。 知道了此处在洛淮城附近,又听那赶来的娃娃脸称那人为“教主”,他的身份便也不难猜了。 “南宫煊,”李云恪摸摸下颌,“我想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3章 赶路 用热水反复将自己清洗了三四遍,南宫煊才肯回房休息,本想倒头便睡的,结果还是没能逃过被许明曦灌下一碗药的命运。 他强打精神对那娃娃脸道:“传我命令,封山,山里有任何一个非我教中弟子的人出现,都抓起来,等我醒来后亲自去看。” 许明曦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犹豫道:“教主,您练的这门功夫不可在练功中途被打断,否则一定要与人……咳……那个是……是自己控制不住的吧?” 南宫煊:“……” “而且若是没能在一个时辰内……那个什么,很可能会重伤甚至没命是吧?”许明曦吞了吞口水,“所以您昨夜是……对方是什么人啊?” 南宫煊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弹了一下,“就你知道得多!以后这事不许再在我面前提起,更不许跟别人提起,记住没有?” 许明曦揉着额头,委屈道:“我当然不会去和别人说,可是……” 南宫煊抬手打断了他,道:“先去将那混蛋找到了再说。小曦,我太累了,让我睡一阵子。” 见他已闭上了眼睛,话说到后头声音轻不可辨,许明曦不好再打扰他,帮他盖好被子便出了门。 走出几步,许明曦又回头朝他的房间看了一眼,轻声道:“但愿不会出意外吧。” 等到许明曦将南宫煊的命令传下去,开始有人执行的时候,李云恪早已离开山中进了洛淮城,就连一路护送他们回来的康辉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王爷,小地方的东西上不得台面,还请王爷莫要嫌弃。”一个身材微胖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子叫人送上点心,又亲自为李云恪斟了茶,“听下头的人说王爷彻夜追那逆贼,已经许久没吃上一口东西了,就先垫上几口,待午时酒菜备好,还请王爷赏光多喝几杯。” 李云恪抿了口茶,点头道:“王大人说笑了,这是上好的青幽叶,本王也只在皇兄那里喝过,连我那王府里都不曾。” 王大人——洛淮知府王双武忙堆笑道:“这也是去年琅州水灾,下官这边积极派人去帮忙赈灾,事后圣上欣慰,赏赐下来的。平日里下官也舍不得喝,今日王爷到此,招待贵客就再适合不过了。” “我从山上——那山叫什么名字来着?”李云恪装糊涂道。 王双武忙道:“修罗山。那山势险,又有几分神秘,古时曾有不少人进山后迷失其中再没能出来,因而被冠以‘修罗’之名。不过如今却不会了,山路还算通畅,只是名字沿用下来,未曾改动。” 李云恪嗯了一声,“我从那修罗山上下来,是你府衙中的捕快将我接到此处的,路上我将事情都与他说了,想必在我沐浴之时他便都报给王大人知晓了吧?” 王双武连声称是,道:“此番多亏王爷智勇过人,否则定要叫那逆贼逃了。下官已着人往王爷说的那处所在去寻找了,想来天黑前便会有结果。” 李云恪又喝了口茶后,将茶盏缓缓放下,起身道:“甚好,我为了擒住他已经好几夜没睡了,烦劳王大人帮我找个房间容我小睡片刻。” “应该的应该的。”王双武跟着他走了几步,又迟疑道,“王爷,不知您有没有从那逆贼身上搜出什么……什么……” 李云恪转身看向他,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冷了下来,“怎么,这事原来本王也是要向王大人交代的么?” 王双武咳嗽两声,赔笑道:“自然不必,是下官失言了,王爷恕罪。” “那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只是好奇罢了,好奇罢了。”王双武微躬着身体,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李云恪神色微缓,道:“我没从他身上搜出什么东西来,不过还是担心会有遗漏,便将尸身烧了,以求稳妥。” “王爷办事自然周全,下官多嘴,王爷莫怪。” 李云恪扫了他一眼,迈步出了中厅,道:“王大人歇着吧,喊个人为我带路便是。” 王双武忙将府上侍婢唤来,让她带李云恪去休息。 待得人走远了,他挺直了那躬了半天的背脊,朝着已然看不到的李云恪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 窗棂上传来第一下轻叩声的时候,李云恪便从熟睡中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缓了下神,悄无声息地翻身坐起。 外头又有人在窗棂上连叩了三下,第二下与第三下之间稍有停顿。 李云恪神情放松下来,下床打开窗子,将外边的人放了进来,“不是叫你带兄弟们回去么,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来人正是康辉,翻入房间后仔细关好窗子,对李云恪道:“主子无需担心,兄弟们已经先一步往回走了。属下实不放心主子,便跟过来瞧瞧,果然发现那王双武有问题。” “他自然是有问题的,不过也只是针对我,对皇兄,他一直很忠心。”李云恪不甚在意地道。 康辉道:“他派进山里的人回来后向他禀告时被属下听到了,说找到了被烧过的尸首的痕迹,可已经难以辨认出来是不是一个人了。王双武怀疑王爷有所隐瞒,定然是从那烧尸身上取走了什么东西,叫那人不许再提在山上有所发现的事,改称一无所获,可能是要陷害王爷。” 李云恪闻言冷笑,“看来我须得尽快回去向皇兄复命才行。” “主子这便去向他辞行么?”康辉问道。 李云恪用下颌指了指适才康辉翻进来的那扇窗,“我想走便走,理他作甚?” 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城,避开官道,快马加鞭连夜往颍中方向去了。 赶了三日路,李云恪与康辉到了洛淮城北边的一个小镇,叫做白巷郡。 午时将至,二人牵着马沿着年味还没散去的热闹街道行走,一路上买了不少过年里特有的吃食。 走了三条街后,康辉跟着李云恪进了一家成衣铺的后院,将马交给了开门的人。 一位留着小胡子的干瘦男人提着衣摆,急急忙忙从前院穿了过来,见了李云恪高兴道:“主子亲自前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临时决定的。”李云恪也不和他客套,开门见山道,“老岳,叫几个兄弟,帮我办件事。” 老岳见他神情严肃,立刻也敛容道:“主子尽管吩咐。” “最近可能会有一封密函从洛淮城知府王双武那里传往颍中,要递到我皇兄手上,你找人想办法将这密函截下来毁掉。”李云恪道,“也尽快通知左近其他几处庄子里的兄弟,兵分多路,不管王双武选哪条路,亦或是他为了迷惑人心分派出好几拨人,都要给我堵住了。” 老岳抱拳应道:“是!” “庄子”是李云恪利用皇帝派他外出执行任务的空隙行走江湖多年建立起来的秘密组织,算是个隐藏的江湖门派。庄子包括成衣铺、药铺、酒楼、客栈、钱庄,甚至还有烟花地,多种多样,不一而足。 许许多多的庄子遍布天下,可以说承宁境内,到处都是李云恪的眼线。 等老岳出去了,康辉将沿路买来的东西交给此间学徒,对李云恪道:“属下猜王双武没那么聪明,应该不会兵分多路,大抵还是会派人走官道,以期尽快将密函送达。”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有备无患嘛。”李云恪进了自己每次来都住的那间房,叫人送了茶来,“对了,这几日一直忙着赶路,忘了问你,你可将人安全护送回去了么?” 康辉嘴唇抖了下,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简单道:“是。” 李云恪挑眉看着他,“有话想问?” 康辉低下头,“属下不敢。” “……”李云恪心说你这不敢不就是有么,白了他一眼道,“你觉得我不该和江湖中人直接搅上关系是么,怕庄子暴露?” 康辉偷瞄了眼他的脸色,见他并无不愉,才道:“属下斗胆猜测,主子并不忌惮庄子的存在被人知晓,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吧?” “你倒是了解。”李云恪想起南宫煊,想起那晚怀里的温度和那个热情得近乎疯狂的人,不自觉地笑了,“这次只是个意外,嗯……一个美好的意外。” 康辉是一路将南宫煊送回去的,从那位当时的状态来看,也不难猜出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主子可知那是何人么?” “修罗山上被称作‘教主’的人,还能有谁?”李云恪坐到茶案边,单手在案上有节奏地轻叩,“紫暝教,南宫煊,有点意思。” 康辉没出声。 “你说,”李云恪懒洋洋地眯起桃花眼,道,“让他做你们的王妃怎么样?” 康辉:“……” “开玩笑的。”李云恪起身往外走,路过他身边时在他肩头拍了下,“明日我们分开赶路,你先。好了,肚子饿了,去吃饭。” 第4章 紫暝 紫暝教是在五百多年前由一位被传为江湖奇才的高人所创,那人名叫秦紫暝,教派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古来能人异士大多喜欢特立独行,不太与旁人合得来,秦紫暝便是这样的人,因此他的紫暝教也很少与江湖上的其他门派来往。 久而久之,紫暝教便成了个被孤立的教派,身在江湖,却又像游离于江湖之外。 直到七年前,第二十三任教主刘敬文上任,紫暝教一改从前“出世”的风格,开始积极地参与江湖中的大小事宜,只用了三四年的时间,便将从前处处不讨人喜欢的紫暝教变成了受人仰仗举足轻重的江湖大派。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位刘教主带领紫暝教在江湖上混得顺风顺水时,他教中竟毫无征兆生了变,前后不过五日,紫暝教的教主便换了人。 新上任的第二十四任教主,正是南宫煊。 刘敬文任上初期,不过才十八岁的南宫煊便成了他座下四大护法之首。可还不到一年,也不知出了何事,这位紫云护法突然一夜间消失无踪,无论刘敬文派出多少人去寻找,都是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果 他再出现便是四年后,却不是以护法的身份,而是紫暝教新任教主。 据说有人看见大火在修罗山紫暝教一带烧了两天两夜,喊杀声更是久久未能止歇,当真如□□罗现世。 那之后紫暝教易主,南宫煊坐上教主之位后所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教中弟子不论是谁找到了刘敬文,杀无赦。 如今南宫煊已经做了两年多的教主了,他当年消失去了何处,又是如何回来夺下紫暝教的事依然是个谜。而那趁乱逃走的前任教主刘敬文,也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南宫煊不似刘敬文那般善于和别人打交道,若不是他手下护法都够机灵,只怕紫暝教在他手上又要变回从前不和外人来往的状态。 好在他虽不喜虚与委蛇地去和别人客套,倒也不会阻止手下的人这样做,毕竟维系好与旁人的关系,对自己并无坏处。特别是还没找到刘敬文这个隐患前,不求多个朋友,只求少个敌人便好。 紫暝教易主一事也曾在江湖上引起不小的波澜,小半年的时间里,莫说是那些江湖客,就连街头巷尾的百姓也都在议论此事。 不过那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只当热闹看了,其余门派没有被牵连其中的,自然不会有人上门去问个究竟。 南宫煊猜测,刘敬文逃走后定然去别处求救过,也不知是不是有热心的江湖朋友收留了他。不过收留归收留,他若想找人帮他打回来可没那么容易,毕竟这是紫暝教内部的事,谁都不会傻到去插手,从而让旁人看笑话。 可他到底还是没死,那么于南宫煊而言,这事就还没有结束。 “教主,我进来了?”敲了两下书房的门,许明曦出声问道。 南宫煊在里头咳了两声,道:“进来吧。” 许明曦推门进来,将药放在他面前,道:“教主都着凉了,不好好在房里歇着,还看什么呢?” “分坛里有事情报上来,没多少,就快看完了。”南宫煊皱眉看了眼黑乎乎的药汁,嫌恶地拿起来放到了一边,“有那混账的消息了么?” 许明曦又把药挪了回去,摊手道:“没有,当日封山后找了好一阵子也没找到人,倒是官府的人上来了。你说不想我们和官府扯上关系,就只好暗中找,结果这都过了七八天了,越来越不好找,怕是没希望了。” 南宫煊觉得药味呛得他头疼,向后靠上椅背道:“那就算了,等官府那边没动静了再说。” 许明曦百思不得其解,托着下颌道:“可官府为什么突然派人到修罗山上来?” 南宫煊道:“与我们无关,不要理。” 许明曦哦了一声,见他还是不肯碰那药,只好提醒道:“教主,喝药。” 南宫煊:“……” “快些,别等凉了。”许明曦一边催促一边握过南宫煊的手腕,细细给他诊脉。 南宫煊摇了摇头,无奈地拿过药碗,道:“许大夫放心,不过是小小风寒,就快好了,你也不用每日都这般大惊小怪地来给我看脉。” “谁给你看风寒了?”许明曦嘀咕一句,“喝你的药,别吵。” 南宫煊:“……” 等南宫教主一脸赴死的表情将药灌进去后,许明曦才放下他的腕子,自言自语道:“没什么变化,应该不会有事吧?” 南宫煊锁着眉,被满嘴的苦味弄得难受,对许明曦道:“什么有事没事的,快去给我倒杯水。” 许明曦给他倒了杯水送过来,道:“教主,我打听到了哪儿能找到百草蚔和杏黄香了。” 南宫煊惊喜地抬起头来,连水都没顾得上喝,“在哪儿?” “一个半月后在南涿褚家堡有个百草会,听说是专门为了求药之人准备的,为的是能让大家互通有无。”许明曦道,“已有不少医学世家确定了会前去赴会,届时将会有许多样平常不易找到的珍稀药材出现。” 南宫煊微笑道:“甚好,如此方行的内伤便有救了。你准备准备,这两日便动身吧,需要带多少钱只管从教中拿便是。” 方行全名俞方行,刘敬文做教主的时候是紫暝教的青玉护法,地位仅次于那时的南宫煊。后助南宫煊夺下教主之位,升为紫云护法,地位还是仅次于南宫煊。 可他虽为四大护法之首,却因在内斗时被刘敬文所伤,受伤病困扰,没什么精力打理教中事务,他的活便大都落在了他表弟、现如今的青玉护法以及教中的小神医许明曦身上。 许明曦看看他,道:“喝水。” 南宫煊这才想起来自己适才忘了什么,被忽略的苦味一下活络了起来,搅得他直想干呕。他把整杯水都喝了进去,终于缓了过来,道:“你好像有什么不放心?” 许明曦继续看着他。 “……”南宫煊干咳一声,“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的病在你走之前就会好,别瞎操心了。” 许明曦叹了口气,道:“我是怕你下次练功之时又出现这种事!都说了不想叫你练这种邪门功夫,找不到刘敬文就算了,说不定他什么时候自己就出来了,你犯得着为了他冒这么大险么?” 南宫煊苦笑,“谁叫我不争气,不将自己练成个天下无敌就不能安寝,整夜整夜地睡不好。更何况,已经开始,现在不继续练下去也不行了。” 许明曦扁了扁嘴。 “放心吧,我会留心的,不会再出那样的事了。”南宫煊将桌上的书信整理好,站起来道,“若不是每逢初一十五我都必须要练功,我也想和你一起去,毕竟这是我欠方行的。我知道这几年你也为你表哥的内伤伤透了脑筋,这下终于可以医好他了,开心了吧?而且听说了有不少稀奇古怪的药材,你只怕早就坐不住了吧?” “哪有?我可是很沉稳的人!”许明曦揉揉鼻子,道,“再说我要亲自去,那是因为这种时候总会有人拿着一些假的坏的东西去冒充灵药骗钱,我怕派弟子去他们会被骗,赔钱就罢了,再拿不回药来救我表哥,那可怎么办?” 南宫煊在他软乎乎的腮上捏了一把,敷衍道:“是是是,谁都骗不了许神医,非得许神医亲自去不可。” 许明曦躲开,一边揉脸一边向他吐舌头。 南宫煊摇头,“早都是能娶媳妇的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教主都没娶呢,我着什么急?” 南宫煊斜着看过来,“你说什么?” 许明曦嘿嘿笑,“我说教主疼我嘛!” 疼他的教主给他备了十万两的银票,还有教内的二十位身手出众的弟子,于七日后亲自送他下了修罗山。 “你又带了些什么?”南宫煊瞥了眼帮许明曦抱着两个大盒子的弟子,无奈道。 许明曦骄傲道:“是我自己研制出来的各种灵丹妙药,如果花钱买不来百草蚔和杏黄香,我还可以拿药去换啊。” “你倒是机灵。”南宫煊道,“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路途不近,一去一回快也要两个多月。”许明曦说到这里,将南宫煊往一旁拉了拉,压低声音道,“我不在的期间,教主要照顾好自己,练功的时候尤其要小心留意。” 南宫煊笑笑,“放心吧,我不会再出状况。倒是你出门在外,吃喝别亏着自己,没见你表哥虽然身体不适下不来山,还一个劲儿地叮嘱你么。” “我知道啦。”许明曦应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伸手去够南宫煊的手腕。 南宫煊莫名其妙,“我的病已经好了几天了……” “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许明曦放开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道,“幸好幸好。” 南宫煊:“……” 第5章 兄弟 事情交代给了庄子里的人去办,李云恪便将自己回程的速度减慢了些,沿途又办了点私事,待得回到颍中,已经是快一个月以后了。 先他一步回来的康辉在城门外的十里亭等他,将庄子传回来的事情办妥的消息告知他后,又消失无踪了。 李云恪一个人在马上坐了一阵,低头看了眼自己整整齐齐的衣衫,忽然从马背上跃下,竟将外衫脱了下来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又重新抖开穿了回去。 他还嫌不够,又从地上抓起了两把土,往上方一扬,自己抬起脸闭着眼睛接了不少灰。 端亲王总算满意了,翻回马背上,顶着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伪装,进宫面圣去了。 御书房里,荣弘帝李云慎正在批奏折。 听贴身的总管太监小白子说端亲王求见,他握笔的手顿了下,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李云恪从外头快步走进来,在他的书案前单膝跪下,道:“臣弟参见皇兄。” 李云慎只觉一股寒气夹着呛人的灰土气随着他的靠近扑面而来,不由向后躲了躲,打量了一番他那脏兮兮的模样,意外道:“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李云恪没站起来,甚至没去与他对视,维持着跪地的姿势道:“臣弟急着回来复命,也没先回府好好洗漱一番,失仪之处,请皇兄责罚。” “算了,”李云慎摆摆手,“起来说话吧。” 李云恪这才动作缓慢地站起来,道:“皇兄,臣弟追着那密探一直追到了洛淮城外的修罗山上,总算将他毙了。臣弟能确定他这一路上并未和旁人接触,始终没有机会将消息递出去,身上也没搜出任何密信之类的东西。不过臣弟还是担心有遗漏,便将他的尸身给烧了。” 李云慎稍作沉吟才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回头朕自然少不了你的赏赐。” “谢皇兄。”李云恪倒是不和他客气,说给便要,又道,“皇兄,臣弟还有个不情之请。” 李云慎面无表情地看过来,“什么?” “洛淮知府也在此事上出了力……” “你想让我也给他些赏赐?”李云慎慢慢站起来,语调听不出喜怒,“以他的官职,原本是不够格知道此事的,怎么你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李云恪恭敬道:“大家都是听皇兄差遣,为承宁办事,谁够格谁不够格,还不全是皇兄您一句话的事么?” 李云慎点了点头,似是对他这番回答还算满意。 “皇兄,臣弟下山之后本是打算在王大人那里歇息两日再回来的,但当日睡到晚上突然想起此时不能耽搁,不然皇兄必然放心不下,便连夜往回赶了。”李云恪道,“当时没来得及通知王大人,想必他定然着急了,依皇兄之见,臣弟是不是该写封信去向他道个歉?” 李云慎哼了一声,“你堂堂亲王去和他道歉,我皇族颜面何在?行了,不说这些了,你叫你府上的人送套干净的衣衫进宫,去华露苑好好洗洗。母后还惦念着你呢,你把自己收拾好了,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李云恪与李云慎虽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却没什么感情可言,勉强看在太后还健在的份上,维持个过得去的样子罢了。 这也是李云恪还没被赶出颍中的唯一原因,他心里清楚,这个皇兄对他有多防备。 李云慎是先皇的第四个儿子,而李云恪则是最小的一个,两人之间相差了有二十岁。荣弘帝本就是个疑心重的,若说他对如今长大成人的幺弟一点都不怀疑,只怕没人会信。再加上与之年龄相仿的太子威望远不如这位端亲王,怎能不叫李云慎对他心存忌惮? 可碍于太后对这个有了些年纪后又意外得到的儿子疼爱非常,重孝道的李云慎没法明着过分逼迫他那看不顺眼的弟弟,暗地里的刁难却从来都没断过。 李云恪自然不会不清楚,可他从不明确地去向李云慎表忠心,因为他明白那只会招来皇帝更重的怀疑。 他今年二十有七,却连个王妃都没娶,也是这个原因。他不想留下子嗣,让李云慎对于自己有更多的猜想,至少从这方面,多少能让他那多疑的皇兄安心些。 端亲王不娶妻不生子,荣弘帝是省了不少心,太后却是操碎了心了。 晚膳是李云慎李云恪兄弟二人陪着太后一起用的,那转年就要七十岁的老太太精神极好,见李云恪回来便拉着他说个不停,将朝中大臣家里到了出嫁年纪却还待字闺中的姑娘一个一个数过去,问他有没有心仪的。 李云恪自然都说不喜欢,又编了一套现在还年轻不想太早被媳妇管的说辞糊弄太后,老太太便将太子都有了儿子的事拿出来和他比,整晚一直在骂他没正事。 只有这个时候,李云慎是会帮着李云恪说话的,劝着太后别心急,再让李云恪自由几年。老太太便一边嘀咕着再过几年自己都要入土了,一边满脸嫌弃地给小儿子夹他最爱吃的菜。 李云恪暗叹,看来自己这一步还是管用的,至少在太后面前,他们还能维持个兄友弟恭的假象,哄老太太开心。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李云恪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觉得这一日过得有点累,该早些回去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睡了。 能在王府享受的时候也不多,他想,别浪费了那张大床。 可就偏生有个人不识趣,等他带着一身沐浴后的热气回到卧室里时,正瞧见康辉站在他房中等他。 李云恪:“……” 被念叨了一晚上娶媳妇回家就发现房里有人等,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李云恪白了康辉一眼,道:“你长得不错,可惜不对我胃口。” 房中没点灯,康辉看不清他的表情,莫名其妙道:“啊?” “找我什么事?”李云恪径直往里间走去,毫不避讳地将身上披着的外衫脱下丢到一边,坐到了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康辉道:“王双武已经意识到送信的官差丢了,虽然他不可能想得到人是被我们给杀了,但他已经再次送信出来,还要继续拦么?” “一次是巧合,两次可就解释不通了,”李云恪摇头,“不用管,让他成功将信送到。” 康辉不甚放心,“可是……” “担心他会威胁到我?”李云恪笑笑,“王双武不是个傻子,他得知我先他的信一步到了颍中,自然猜得到我面圣会说些什么;他又清楚皇兄的性子,定会改了先前丢失的那封信里的内容,顺着我的话说。不过不管他怎么说都没关系,他的信来得太迟,皇兄已经起疑,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完全相信的。” 康辉想想,觉得有理。他从李云恪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倦意来,忙道:“是属下打扰主子歇息了,属下告退。” 等他走了,李云恪如愿以偿地享受到了自己的大床,可明明很累,却又睡不着了。 “难道真该找个人作伴,来打发漫漫长夜?”李云恪郁闷地抹了把脸,无端想起了修罗山上与南宫煊缠绵的那一晚,感觉自己某些地方有了变化。 他忍不住笑了两声,打算自己给自己解决问题,同时想道:不想留下子嗣的话,找个男王妃不是正好么? 李云恪预料得果然不错,他的好日子没几天。 五日后的丑时末寅时出,八百里加急战报被送入宫中,将睡得正酣的荣弘帝从寝宫直接拖进了大殿。朝中众臣很快受宣赶来,早朝提前。 战报上说半月前虬厥突然在西部边境动兵,打了承宁一个措手不及,慌乱应战下被敌军一小队人马突围成功,对方已经入承宁境内,据推测可能要赶往颍中,实施阴谋。 双方相安无事了几十年,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 龙椅上的李云慎半晌没说话,暗忖眼下实在不是个开战的好时候。西和虬厥已经算是撕破了脸,北与北漠互相看不顺眼,南同沧洵三十六州的关系简直和自己与李云恪的关系一样——面和心不和。 一旦和虬厥打了起来,很难说北漠和沧洵会不会趁火打劫,纵然承宁国力强盛,李云慎也不敢说能将这三处都摆平。而最让他气愤的是,这虬厥、北漠与沧洵,都是百年前从承宁境内分离出去的,本该属于承宁的国土。 李云慎不再年轻,早没了初登基时一心想要一统疆土的雄心壮志,如今的他只想好好守住自己的皇位,并将其顺利地传到太子手上。至于打仗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更合适。 他在心里这般决定下来,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虬厥已从边境上退了兵,这事我们便也处理得简单些,不是说突围入境的兵将只有五十余人么,端亲王,朕给你一百精兵,你去将那些人解决了。” 第6章 猜想 午睡醒来,南宫煊异常暴躁——也不知怎么居然就梦见了一个多月前练功时被人打断,和那人在荒郊野外发生那种事的情形。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再找到那家伙只怕不容易了,不过好在那混账东西还算识相,这期间并未传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传言来。 可一想到他竟敢将自己压在身下百般□□,南宫煊便还是恨不得要将此人找出来一掌劈死。 他越想越气,也不知是不是再加上这一觉没睡好的原因,头一阵阵地发晕。 那之后他已经又练了三次功,本想换个地方,可他实在想不出一个比那里更稳妥的所在了。从前的经历让他很难去相信别人,因此练功一事除了绝对信任的许明曦外,他并未让任何人知晓,也不敢大意地留在教中,怕的便是会发生那样的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被教中弟子打断过,倒是让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可疑家伙把自己弄得那般狼狈。不过出了一次那样的事,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放过他,想必没有胆子再闯一次修罗山。南宫煊便也没再另寻别处练功,每逢初一十五的夜晚,依旧到那山洞中去。 比起喜欢四处去和别人论交情的前任教主刘敬文,南宫煊实在是太“懒”了些,继任教主之后,除非江湖上有什么大事非要他这一教之主到场不可,他才会去,否则从不出远门。这几个月更是连山都不怎么下,上次下山,还是一个月前送许明曦南行的那一回。 他不觉有什么,却有人为他担心了。 南宫煊正一个人烦躁着,房门便被人敲响了。他撑着发晕的脑袋坐起来,下床穿好衣衫,到外间去开门。 每日这个时辰来的都是换茶的婢女,今日门外站着的却是本该在房里好好养伤的紫云护法俞方行。 “方行?”南宫煊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俞方行双手端着个托盘,上边除了要换的茶外还有一盘点心,他对南宫煊笑了笑,道:“听说教主这段时日常常将自己闷在房间或是书房里,属下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 南宫煊让开了些,“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一直都如此么?倒是你,身上还有伤,怎么抢这些下人的活来做?” “一直躺着也不舒坦,出来活动活动挺好的。”俞方行将东西放在桌上,道,“再说等小曦回来了,属下的伤不是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么?” “也不知小曦那边顺利不顺利。”南宫煊伸手摸了摸茶壶,觉得有些烫,便没有倒茶,“今日想喝凉茶,等下应该叫人送一壶来。” 俞方行将点心往他面前递了递,“怎么突然想喝凉茶了?凉的到底伤身,少喝些,不如尝尝这个,刚做好的。” 南宫煊看了一眼,没什么胃口,感觉胸口发闷,便将外间的两扇大窗都打开了,“先不吃,晚点再说吧。” “可属下听说教主没用午膳。”俞方行有些担忧地道,“教主,最近虽然有些回暖,可寒气还没散尽,还是少吹风为妙。” 南宫煊走回桌边,无奈地拿起了一块点心,道:“只想通通风,不然房里闷得我透不过气。好了,方行,我吃还不行么?你啊,都快赶上我娘了。” 俞方行看着他慢条斯理将点心放进嘴里的动作,表情柔和些了,嘴角也轻轻弯起,忽然没来由地叹息般道:“你这样说话的时候,会让我错以为曾经的南宫煊又回来了。” 听他称呼变了,南宫煊的眉头轻跳了一下,放下手中剩下的半块点心,倒了点茶吹凉了喝下去。 见他不说话,俞方行又道:“阿煊,你从前不是这样子的,那几年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又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怎么会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当我求求你,说出来行么?” “我变成什么样了?”南宫煊皱起眉,声音也冷了下来。也不知怎么,适才吃下的点心和喝下的茶水都有要返上来的迹象,惹得他一阵难受,说这句话时也是强忍恶心。 俞方行没察觉他的不对,道:“从前的你是个开朗的人,有什么说什么,喜欢四处游走行侠仗义,对兄弟们更是好得没话说。可现在呢,你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除了小曦,几乎是对谁都冷着一张脸;也不爱出门了,一天到晚自己过自己的,谁也不理,和大家都生疏了。你不知道你这样,我……和兄弟们有多不好受。” 南宫煊不愿听他说这些,正想找个借口将人送走,才张了张嘴,那反胃的感觉便又来了。这次他压也压不住,眉头拧了拧,绕过俞方行快步走了出去。 “阿煊……教主!”俞方行跟出了门,不知外头有没有人在,便又将称呼改了回去。 南宫煊甩不开他,又忍不住不断上涌的恶心感,出了房门走到院子里的一颗柳树旁,扶着树干便吐了起来。 他没用午膳,适才也不过才吃了半块糕点喝了两口茶,很快就吐干净了。可呕吐还是没能停下来,最后吐出的只剩下酸水,弄得他喉咙火辣嘴里发酸,说不出地难受。 俞方行被他吓了一跳,想要伸手帮他拍两下,“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 感觉到有一只手触到了自己的背,南宫煊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敏感地退开了。他吃力地将一瞬间乱掉的呼吸调节好,勉强止住了干呕,抬起衣袖胡乱在嘴上蹭了两下。 俞方行半举着手僵立了片刻,默然折回房里,为他倒了杯茶水来,“漱漱口吧。” “多谢。”南宫煊接过杯子。 “属下叫人找个大夫来给教主看看吧。”俞方行不无担心地道。 南宫煊摇头,“不必,我没事了。” “小曦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教主身边,教主为什么不能试着去信任别人?”俞方行的语气有些重了。 南宫煊闭了闭眼,道:“我只是最近吃不好睡不好,没得病,休息两日也就没事了,你就别操心了。” 俞方行莫名生起气来,转身便要走,道:“那教主歇着吧,属下不打扰了。” “方行,”南宫煊又迟疑着唤住他,低声道,“我……真有你说得那么糟么?” 俞方行停下,苦涩地回过身来,道:“阿煊,你……我只是希望从前的你能回来。” 南宫煊勉强挤出个微笑来,“我尽量吧。” 这是还不想和自己多说的意思,俞方行心里惆怅难抑,静静地望着他,眼里像是藏了千言万语。 “我有点累,想再躺会儿,就不送你了。”南宫煊按了按发闷的胸口,无暇理会他复杂的情感,径自回了房。 本以为那天的头晕胸闷呕吐不过只是身体上一时的不对劲,过两天便会好了,却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 那之后每隔个三五日,他总会没来由地便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有时甚至只是闻到稍重的食物香便要犯恶心,胃口一日不如一日。至于头晕和胸闷,则差不多是天天伴着他了。 他夜里本就睡不好,如今又因为害怕呕吐而不愿吃东西,这般又过了一个月,人已是憔悴了不少。好在那天后俞方行没再来找过他,免去了被唠叨的麻烦。 即使人被折腾得不轻,起初南宫煊倒也没怎么把这当回事,毕竟他曾经有过比这惨上百倍千倍的经历,这点病痛实在不算什么。 直到四月初一那晚他练功过后,发觉自己的内力无法完全提起时,才意识到问题不小。可他想了好一阵子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在他决定放弃的时候,脑中却突兀地滑过一个可怕的可能。 关于自己所练的这套邪功的传说,荒谬到可笑的传说,一个自己初时听说便半点没信后头更是彻底忽略掉的传说。 南宫煊想起许明曦走之前闲来无事便要给自己诊脉,他那时要留意的大概就不是什么风寒,而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发生了异常的变化。 得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既然许明曦那时没说什么,就代表没出状况,说不定只是自己想多了。 …… 可万一变化是许明曦走后才发生的…… 南宫煊有些庆幸这段时间的难受都是他自己挺过来的,没有叫旁的大夫来诊治,不然若真如自己所猜那般,事情可不是要闹大了么? 不急,不能急…… 顺利的话,许明曦半个月左右后便会回来了,到时无论是真是假,他都能帮自己解决,所以没关系。 南宫煊穿戴整齐,从昏暗的山洞里走出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了。 “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谁,”南宫煊想着某人那双欠揍的桃花眼,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字来,“否则天涯海角我也必要将你找出来,亲手结果你的性命。” 第7章 暗流 遇上什么不好办的事,荣弘帝最先想到的总是他的亲弟弟。 新提拔上来的官员便会认为这是皇帝信任端亲王,对他委以重任的表现,而那些在朝中混了多年的前辈们则都清楚,事实恰恰相反——李云慎只是不想让李云恪在都城久留,这样端亲王就没那么多时间去结党营私了。 李云恪一年当中若有半年是在颍中度过的,那大概还是李云慎心情好,破天荒地不想去为难他。不过这样的时候到底还是少,一般来讲,一年到头他能在王府里住上三四个月便是不错了,大多还都是逢年过节太后想他想得紧,才会开口让李云慎将他召回都城多住上几日。 因此李云恪并不意外于李云慎将此事交给自己去做的决定,毕竟这又是个能将自己赶出颍中的好借口,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可这一百精兵…… 自己一个都能当一百个人用了,他真不是骂人呢么? 不过他是皇上,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李云恪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行礼道:“臣弟遵旨。” 出了宫门,李云恪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送他进宫的王府马车还在宫门外等着,一见他出来,便有个小少年从车上跳下来,奔到近前道:“王爷累了吧,回家休息?” 小少年只有十五岁,名叫孔迎,是端亲王府管家的小儿子,打小在王府里养大的。李云恪虽然不常留在王府,但每次出门回来总会惦记着给他带回点什么来,将这孩子当自己弟弟疼了。 他捏了捏孔迎的鼻子,把手臂架到小少年的肩上,有气无力道:“回家也没得休息了,迎迎,哥又要出门了,回来还能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开心不?” 孔迎俊俏的小脸冷下来,道:“王爷,皇帝又刁难您了?这才在家里住几日,又要让您去哪儿?” “嘘,小点声。”李云恪高出他许多,整个人堆在他身上,看上去有些没正形,“这里人多口杂的,你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治你的罪。” 孔迎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怕。” “你不怕我怕。”李云恪站直了,在他背上拍了下,道,“你先回吧,我明日一早离开颍中,今日就四处走走,晚点自己回去。” 孔迎眨着一对杏眼看了他片刻,猜他此时心情定然不怎么好,便没再多说什么,点头道:“那王爷也别太晚了,否则明日赶路要累的。” “知道了,小管家!” 孔迎走后,还不等李云恪离开,后头便有人叫住了他。他转身看过去,见兵部尚书齐岚正小跑着往这边赶,便往回迎了几步,道:“齐大人有事?” 齐岚已是四十过半的年纪,跑了这一小段便有些喘了,向他行的礼也显得不那么规矩。他倒是像知道李云恪不会在意这种事一样,也不告罪,直接压低声音道:“王爷,此处不便说话,咱们换个地方?” 李云恪状若不经意地往四周扫了一眼,笑道:“齐大人,我们在众目睽睽下一起走了,只怕更要惹有心人多想。” 齐岚一时为难。 “边走边说,无妨。”李云恪说着,已经迈步往前走。 齐岚跟上,也学着他的样子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挺直了背脊,让自己看上去更光明磊落些,但声音却仍是低的。 “王爷,”他道,“这次的事预感很不妙,只怕不单是五十多个虬厥兵将那么简单,这些人说不定会在承宁境内掀起大风浪,王爷此去一定要加倍小心。” “齐大人的想法与本王不谋而合,恐怕这只是个开端。”李云恪笑着对他点了下头,“多谢齐大人关心,本王定然不辱圣命。” 齐岚听得想翻白眼,心说谁管你辱不辱圣命了,顾的是你的性命!不过他当然不敢直说,又道:“如今兵权三分,一分皇上亲自紧握手中,一分在兵部,还有一分本由王爷控着,现转到了章帅那里……” 李云恪用闲话家常的表情和语气道:“齐大人,皇上将兵权交到兵部和礼新手里,却也不过是给别人看的,真到了动兵的时候,还得是他一人说了算,你们若敢妄动,只怕会先于敌军触怒他。本王知道你们的心意,可切不可为我一人将自己给赔了进去,这万里江山,靠得都是你们这些忠臣良将守护,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伤及自身。” 齐岚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接了。 年前李云慎以边境军情吃紧为借口,将李云恪手中的兵权转给元帅章礼新,彻底将他的权力给架空了。然而多疑的荣弘帝却不知,章礼新一直是暗中支持着李云恪的,似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这也是众人对兵权转移一事并无异议的原因。 承宁表面依旧是一派祥和,可看得清局势的都知道,这个王朝的繁盛只剩下一个华美的驱壳而已,如果朝廷再不做点什么,战乱迟早会降临到这片土地上。 皇帝不作为,一些良臣便开始寻求出路,第一个看上的便是愈发出色的端亲王李云恪。他们私下里秘密联系,一点一点扩大,到今日,已经足以和李云慎的势力抗衡了。 可李云恪却始终没什么表示,说他有意,他却只像个想帮兄长守天下的忠臣;说他无意,他又总是在每一个关系到这些人安危的时候挺身而出,闹得这群人永远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这事不简单,可也不至于太凶险,我猜虬厥还没想有大动作,这应该只是一次刺探。”李云恪眼里亮起一团光,道,“他们来得正好,我也想了解一下虬厥到底有多大的实力,才好决定后头要怎么安排。” 齐岚听得似懂非懂,却直觉李云恪是要做什么他们都想不到的大事,没来由便是胸腔一热。 可还不等那热度漫向四肢,便被后头泼来的一盆冷水给浇熄了——齐岚听到身后有人喊皇叔,面色不由沉了沉。 “齐大人先走吧。”李云恪简短快速地说了这么一句,便回过头去,对往这边走的年轻人礼貌地微笑点头,“见过太子。” 太子李诚是个人和名字正相反的人,为人奸猾得很,至少李云恪是这样认为的。李氏皇族的人都有一副好面相,李诚也不例外,可也不知是不是这位太子爷心里算计别人过多,李云恪总觉这人刻薄多于英俊。 “皇叔可折煞侄儿了,侄儿是特地追上来给皇叔请安的。”李诚对他微微颔首,嘴上说请安,却看不出对这人有多尊敬。 不过想来也是,李诚是李云慎的长子,不过就比李云恪小了三岁,虽是按照辈分口称皇叔,却是无法将他当真正的长辈去对待的。 李云恪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太子这安请得倒是及时,不然再晚一天我就走了,再要请安又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李诚干笑,“皇叔说笑了,不过是区区几十的贼兵,想来有个十天半月皇叔便能解决了。” 李云恪连忙摆手,“这话我可不敢说,这群人潜入境内后便不知所踪,十天半月能不能将人找到还不一定,更不要说解决了。若是拖得久了,皇上怪罪下来,还请太子多帮我说几句好话啊。” 李诚撇嘴,“父皇可舍不得怪罪皇叔,谁还不知这些年来为我承宁社稷奔波得最辛苦的便是皇叔了,他若还要降罪于您,那这天下人还不得反了啊?” 李云恪挑眉,道:“太子,祸从口出,话可不是乱说的。” 李诚哎哟一声,在自己嘴边轻拍了一下,“侄儿失言,皇叔莫怪。” “若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明日离都,还有些东西要准备。”李云恪心知这位太子比自己那小心眼的皇兄还要忌惮自己,不愿再和他多说,找个借口便要离开。 “皇叔,”李诚在他手肘处拉了一下,道,“侄儿想问问您,看父皇那意思是想叫您将入境的贼兵收拾了,这事便算完了,似乎没有要向虬厥追究的意思。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我们却还要忍气吞声,您觉得,他这样做丢脸么?” 来了,李云恪想。 可这算什么,试探?那这试探是来自他父皇的,还是来自他本人的? 李云恪清楚李诚对于李云慎这几年的诸多做法感到不满,私底下没少忙乎他自己的那些事,对他父皇也不过就是表面孝敬,心里指不定多希望李云慎能出点什么事,好让他能早日登上皇位呢。 若李诚足够聪明,这个时候比起挑衅端亲王,他更该表现得亲近些,将对方收为己用。可这家伙也是现实得很,年前李云慎将李云恪的兵权一收,他对这位皇叔便半点也不放在心上了。 李云恪实在是被这对父子弄得烦了,连敷衍都懒得,道:“我只是个办事的,没什么想法,丢脸不丢脸,太子还是去问皇兄吧。” 第8章 确定 南宫煊焦躁地等了几日,没将许明曦等回来,倒是先等回了别人。 自打他对自己的身体有了特别的猜测后,这些天一直没怎么理会教务,各种大小事情能推都推了。可这一件他推不了,相反,他十分关心。因此一有弟子前来禀报说黑月护法回来了,他便立刻唤人来书房相见。 “属下参见教主。”外头走进来一个身材稍矮的男子,见了面先要向南宫煊行礼。 南宫煊伸手过去,并未碰他,只在他手臂下方虚托了一把,道:“怎么样,可打听出什么来了?在洵口出现的人当真是刘敬文么?” 男子遗憾地摇摇头,“属下带人到那里,将附近都找遍了,也问了不少江湖朋友,都说没听说过更没见过刘敬文。教主,这可能不单是误传那么简单,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想要引教主前去?后来对方发现去的不是教主本人,不想打草惊蛇,这才没露面。” 南宫煊捏紧拳头,冷笑一声,“会给我设圈套的,除了刘敬文本人,我还真想不出第二个来。” “教主,既然知道了他会有这样的动作,往后您可千万小心,莫要中计。”男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那刘敬文沉寂了两年多,怎么又突然有消息了,还好这次教主是派了属下前往,而不是亲自去了,不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南宫煊对他点了下头,“辛苦你了周焦,去休息吧。” 周焦应了一声,却没急着走,看了看南宫煊的脸色,道:“教主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属下离开还不到三个月,教主怎么瘦了许多?” 南宫煊捏了捏眉心,道:“没什么,只是没睡好罢了。” “听说青玉护法不在教中,”周焦道,“那教主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不看大夫啊。” 南宫煊又开始觉得胸口发闷,也没心思再答对他,摆手道:“我没什么大事,左右青玉这两日便回来了,到时若还不舒服,再叫他来给我看看便是。” 周焦见他面露疲色,不愿再多说,只好将其余话咽了回去,识趣地告退了。 听着他脚步声远了,南宫煊才用力吸了几口气,抬手在胸口上狠狠捶了两下。 练这功夫是为了对付刘敬文,可不要在收拾掉对方前自己先出状况。眼下能指望的没有旁人了,南宫煊只希望许明曦能快点回来,将这大麻烦早早解决。 也许是他期盼得太过殷切,许明曦没有在路上多耽搁,按照预计那样,在外出两个半月后回到了修罗山上。 许大夫十分兴奋,没先去见南宫煊那个教主,而是带着自己的药,直接找去了俞方行那里。 南宫煊也没去催,只在房中等他过来。 这一等便一直到傍晚,婢女连晚膳都送来了,许明曦才追着香味跟进了他的房间。 南宫煊闻到食物香气便觉不舒服,自己走到窗边去站着,半个身体都快探到窗外了。 “教主,大喜事!”许明曦从桌上抓起一只鸡腿,边吃边道。 听到“喜事”两个字,南宫煊扶在窗边的手一哆嗦,目光不由落在自己至今还没什么变化的腹上,眉轻轻皱起。 许明曦没留意到他的情绪,继续道:“我在褚家堡没花钱便顺利换到了百草蚔和杏黄香,还有其他不少好东西,收获可真不小。对了,回来的路上我还制好了帮表哥疗伤的药,一共七颗,他只要每天服用一颗再辅以内力调息,内伤就无大碍了。经脉理顺了,剩下的便是养,再有个一两年,定然会痊愈。” 南宫煊本来没什么精神,听他这么说也算放下了两年多来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我饿死了,教主,就让我留这儿跟你一起吃行么?”许明曦举着鸡腿走到他跟前,“够不够两个人的,让他们再送点来?” 被靠近的肉香一刺激,南宫煊立刻觉得胃里有了反应,一时没忍住便干呕了两下。 许明曦一怔,问道:“怎么了,教主不舒服?” 南宫煊将头探向窗外,吸了几口外头的清爽气,道:“我不吃,你一个人吃吧,应该够了。” 许明曦细细端详了他的面色片刻,一脸凝重地将鸡腿丢进了桌上的空碗里,抓过放在一旁的巾帕擦干净手,又点起了房里的灯,这才道:“教主,坐下。” 南宫煊看了看桌上的那几道菜,道:“小曦,我们到里间去。” 许明曦隐约猜到了什么,心中急了起来,几乎是将南宫煊拖进了里间按坐在了床边,二话不说便捏住了他的腕子。 南宫煊一阵紧张,感觉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不该啊,走之前我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过的,明明没问题,怎么会……”许明曦面露惊疑之色,一个人嘀咕个不停。 南宫煊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半晌,许明曦才放开他的手,犹疑地抿唇看他。 南宫煊闭上眼睛,疲惫地道:“真有了?” “是,有三个月左右了。”许明曦扁嘴,简直想哭,“我只当这功夫邪门也不过就是厉害得邪门,以为那些会改变男子体质致使受孕的事只不过是传说,没想到竟是真的。可我离开前明明看过的,那时候你体内没有任何异常的变化,怎么会……” 南宫煊一手扶在床柱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其实不用许明曦确诊,自己这几日也已基本确定了,非要等许明曦回来,听他亲口说出来,不过是还在期盼这只是个可笑的误会。 练此功时不可打断,否则必要与人交合方能自救;且需留意,初一十五练功过程中体质不同,有受孕可能。功成后体质彻底改变,无需初一十五交合方可受孕,只需留液于体内,或便可成子。 这些东西,明明练功前便知道的,而自己却也和许明曦一样,将这当成了可笑的传说。许明曦好歹还替自己留意过了,可自己直到前些日子身体出现异常反应前,都没想起还有这回事来,可不是活该么?南宫煊无比后悔正月十六的那日一早没有立刻到湖里去洗个干净,就算是冻死病死,也万万不该让那混账的东西在自己体内留那么久,以致于酿成今日之祸的。 许明曦踱了两步,无意识地道:“如此说来,关于几百年前有男子练此功并成功诞下子嗣的事也不只是传说了,大概确有其事。” 南宫煊站起来,沉声道:“小曦,你得帮我,这东西不能继续留在我身体里。” 许明曦吓了一跳,“教主的意思是……” “腹中这怪物对我体内经脉和胸腹几处要穴都有影响,我已经感觉得到无法使出全部的内力了,刘敬文还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窥探,我不能因为这个再败在他手里一次。”南宫煊单手抓住他的肩,眼中恼怒与恨意交替翻涌,“再者说,男人怀孕生子像什么话?我不能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你必须要帮我。” 许明曦呆了呆,“所以随着胎儿渐渐长大,内力会渐渐提不起来,直到全然无用,生产后方可恢复的事也不是假的了?” 南宫煊手上更用力了些,“小曦!” 许明曦一哆嗦,哭丧着脸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先别急,我得想想。” “想什么,给我一碗落胎药不就结了?”南宫煊干脆道。 “哪有那么简单?”许明曦从他手底下挣出来,泄气地往旁边一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教主身体又是个什么状况我都还没弄清楚,怎么敢随便下药,万一一尸两命怎么办?” 南宫煊咬牙,“那也比现在好!” 许明曦挠挠脸,道:“教主你先别急,给我些时间,我再好好给你看看……” “再等下去肚子都要大了,让别人看出端倪来怎么办?”南宫煊道,“再过三日便是四月十五,我练完功后,四月十六你就把药给我拿来,听到了么?” 许明曦没答应,又伸手握过他的腕子,认真诊起脉来。 “小曦……”南宫煊声音软下来,透出点乞求的味道。 许明曦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过了好半天才收回手,道:“好吧,虽说这段日子你身子比我走前虚了不少,但总算底子还不错,落个胎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慢慢养的话还是可以养回来的。” 南宫煊这才露出个苦笑来,“小曦,多谢你了。” 许明曦站起来,“教主的体质到底还是不同于女子,这个过程定会困难痛苦上许多倍,你要有所准备。详细的我明日再同你说,今日吃点东西,早些歇着吧。” 见他要走,南宫煊犹豫地想叫他,却开不了口。 许明曦简直像他肚子里的蛔虫,头也没回地道:“教主把小曦当成什么人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南宫煊这才放下心来,又对他道了声谢。 茫然了这么多天,终于找到了出路。 第9章 出行 皇帝交代任务不过就是轻松一句话,可这事办起来却着实不易。 李云恪离都前一晚,与康辉秘密见了一面,叫他传话给庄子,让庄子里的兄弟们去追查那些潜入境内后便没了音信的虬厥兵士。庄子铺得遍地都是,人又多,他相信消息很快便会传回来。至于收到消息后要怎么利用,他还得好好想一想,不然直接找过去,日后在李云慎那里,他可就解释不清自己是如何得知虬厥兵行踪的了。 暗中布置好了后,次日一早在李云慎那儿领了他派给自己的所谓一百精兵,李云恪告别荣弘帝,用不快不慢的速度往被虬厥兵撕开口子的西部边境去了。 敌兵依旧没有半点消息,李云恪也就没有目标,不过对此事他心里还算有数,倒也没如何着急。 先沉不住气的是他带出来的那一百精兵里头的一个小头目,名叫尤长河。 这一百人抽调自李云慎的禁军,尤长河正是他们的统领,名义上是来助端亲王擒贼的,实则是李云慎安排来监视李云恪一举一动的。 尤长河明白,这是个他成为皇帝心腹的好机会,说不定这趟任务结束,再回到颍中,他就要升官发财了。 离开颍中已经十多日了,庄子那边还没有消息递回来,看来这些个虬厥兵藏得当真是不浅。眼看着天黑了,李云恪叫来个卫兵,让他传令下去,在这片林子里找个稍微空旷些的地方驻扎。 他带的人虽然不多,可怎么说也都是装备精良的禁军,穿城而过怕会惊到百姓引发慌乱,便一直绕城而行。身为王爷,身边也没跟个伺候的人,有些卫兵见他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便有想要帮忙的,却都被他婉拒了,衣食住行皆与他们一般的标准。这般短短半月左右的时间下来,倒是有不少卫兵都钦佩敬重起他来了。 可无论他对待这群卫兵再怎么和蔼,也是收买不了尤长河的,谁叫那人心里一直有更坚定的信念呢? 下头卫兵开始准备晚膳时,尤长河晃了一大圈后,找到了正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息的李云恪。 李云恪抬起头,对他客气地笑了下,道:“尤统领有事?” 尤长河以前没什么机会和他说上话,这几天跟着他也只是偶有交流,因此心里还有几分紧张。可一想到自己是被皇上委以重任的,他便又骄傲了起来,对着李云恪抱了抱拳便又挺直了胸膛,道:“王爷,末将有些事想不明白,还请王爷指教。” 李云恪像是看不出他的无礼一样,点头道:“尤统领请讲。” 尤长河也是个直接的,问道:“不知王爷是要带末将等人往哪儿去?” 李云恪似是怔了一下,不答反问:“尤统领以为本王是要往哪儿走?” “末将如何能猜透王爷的心思?”尤长河道,“只是已经过了十多天了,王爷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命令,只叫我们跟着走,会不会误了圣命?” 李云恪又笑了笑,还是不答,道:“敌兵是从哪儿进来的?” “西部边境,人人皆知。” “我们就去那儿。” 尤长河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来,道:“王爷,恕末将直言,从此事发生,消息传到颍中,末将等人跟着王爷动身到此,少说也过去一个月了,等我们再到西境那有又得是什么时候?末将可不认为那潜入我承宁境内的五十多个狼崽子会在原地等着咱们去宰杀,王爷此举,恐有怠慢圣命之嫌。” 李云恪闻言,不慌不忙地哦了一声道:“那尤统领可有何高见么?” 尤长河被他问得一愣,“什么?” “我是说,”李云恪觉得一直仰着头累得慌,便站了起来,“不去那里的话,你觉得我们该去哪里?” “这……”尤长河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敌兵可能会往什么地方钻,此时方觉自己冲动。 李云恪依然笑得无害,“还是说,尤统领质疑圣上的决策,认为他不该在还没弄清楚敌兵行踪的情况下便盲目将我们给派出来?” “我没有那个意思!”尤长河大惊着脱口道,随即意识到自己在端亲王面前失态了,忙躬身补了一礼,“末将失言,请王爷恕罪。” “无妨,尤统领这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本王很是欣赏。”李云恪道,“还有旁的事么?” 尤长河后退了几步,摇头道:“没有了。” “那我就在附近转转,晚膳备好了喊一声我就回来了。”李云恪不再看他,负手往林中无人的方向走去。 三月初的天黑得还是早了些,没等李云恪走出多远,四周便暗了下来。好在北边的树木枝叶尚未完全伸展开来,明亮的月光没受什么遮挡便悉数洒下,在地上铺了一层轻薄的银纱。 “这个时间在外边散步,陪着我的却不是美人,真是可惜啊。”李云恪望月生叹。 “……”树上的康辉险些一头栽下去。 李云恪冲他招了下手,“下来说话,别总让我仰着头。” 康辉从树上跳了下来,“主子。” “有消息了?”李云恪继续往前走。 康辉隔着两三步远跟在他身后,道:“洛淮城的兄弟们传讯说,在洛淮府衙发现了疑似虬厥人的行踪,推测他们有可能要对知府王双武下手。” 一听这话,李云恪乐了,道:“他们会选中王双武,看来这位知府大人在皇兄那里比我想象得还要重要许多啊。” “主子,需要我们做什么?” 李云恪想了想,道:“从这里往洛淮城走须得改道向南,若没什么理由,我不便改变方向,还得往西走。” 康辉立刻会意,“所以属下去通知洛淮城的兄弟,想办法逼着虬厥人惹出些事来?” 李云恪嗯了一声,“但别闹大,否则他们觉得自己闯了祸再改计划也于我们不利,只要传出关于他们行迹的传言便好。重要的是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这中间有你们与庄子里的兄弟参与其中,绝不许暴露,清楚了么?” “属下明白。”康辉郑重应下。 “这件事可以不用着急,最好让虬厥人与王双武打个两败俱伤的时候我再出现,顺便探出虬厥兵想从他嘴里挖出的秘密就更好了。”李云恪打着如意算盘,越说越高兴。 康辉道:“那主子,属下这便去传讯?” 李云恪站定,回头看他,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后道:“你说把你扮成我的样子跟他们混,然后我去别处散心几日,会不会被发现?” 康辉:“……” “我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憋出病来怎么办?”李云恪唉声叹气。 康辉:“……” 说到这里,他不由又想起修罗山上销魂蚀骨的那一夜,竟莫名有些想念揽那人在怀的那种感觉了。也不知他如何了,李云恪想,这次恰巧又要再去洛淮城,到时将事情办妥后,或许该寻个借口再去见那位南宫教主一面。 见自家那没正经的主子说着说着就神游天外去了,康辉干咳一声,唤道:“主子……” 李云恪回了神,眯起桃花眼对他勾唇一笑,道:“你亲自去传讯吧,而后不要再赶回来,留在那边等我就好。” 康辉便明白了,“主子还有旁的事吩咐?” 李云恪勾住他的肩膀,道:“办完了正事后,你去备一份像样的大礼,替我送到紫暝教去。不必提我名讳,便说正月十五夜与他家教主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他也就知道是谁送的了。” 康辉很没眼色地脱口道:“万一南宫教主忘了您呢?” 李云恪:“……” “属下知错。”康辉低下头,认错态度极好。 李云恪在他肩上拍了两下,道:“你家主子我老大不小,也该成家了,从前一直没那个想法,可能就是差了这么一个称心的人。康辉,我是真挺惦记他的,也想……咳……负责,这事成与不成,可就看你的了。” 康辉追随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接下的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若主子就这样孤独终老了,那自己还不成了罪魁祸首?但那可是紫暝教教主南宫煊,从江湖传言便可知道那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物,这…… 李云恪才不管他内心有多挣扎,在他背上用力来了一下,道:“去吧,我一辈子的幸福就交给你了。” 康辉:“……” 远处开始有人喊王爷,李云恪郁闷地叹了口气,道:“我得回去了,你自己当心。记着,公事办好办坏差不多就行,私事才更重要,知道么?” “……”康辉长年木然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悲壮的神情,有气无力道,“属下记得了。” 李云恪这才满意了,一边幻想着下一次和南宫煊见面时的情形,一边哼着小曲往回走。 说不定用不了多久,自己也是个有家的人了——端亲王愉悦地想道。 第10章 愧疚 转眼便到了四月十五,许明曦看上去比南宫煊还要紧张一些。 这两日他每天都要为南宫煊诊上好几次脉,可仍然不敢确定南宫煊的身体里头具体是个什么状况。 “你只管将药备好便是,不会有问题的。”南宫煊放下衣袖,镇定道。 许明曦白了他一眼,“万一不成,那可是会要命的!” 南宫煊态度坚决,“总之这东西不能留。” 当然不能留,许明曦也明白这一点,可即便他以神医自居,这种事也是第一次见,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南宫煊于他而言又是亲胜兄长的存在,更得小心又小心,生怕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差错,便会害南宫煊丢了性命。 “教主,我这两日给你诊脉,差不多可以看出来,你腹中生出了一个……唔……宫囊,胎儿便是在里头成长。”许明曦说着,偷眼去瞧他的脸色。 南宫煊脸上阴云密布。 许明曦吸吸鼻子,干咳两声又道:“可从脉象推断经脉与血液走向来看,它是个完全闭合的状态,也就是说……” 南宫煊一怔,“你的意思是,就算我服了落胎药,那东西也可能寻不到路出来?” 许明曦点点头,“这是最坏的猜测。” “怎么可能?”南宫煊皱眉,“就算我留着它,等到长成它也总是要出来的吧?难道还能永远留在我身体里不成?” 许明曦道:“所以我的推测是,随着肚子足月,宫口才会渐渐出现,直至临盆时全开。” “你是说我非得留着它,直到自然生……生……”南宫煊又惊又怒,生了半天也生不出来,脸都憋红了,“那种事绝对不会发生!” 南宫煊示意他不要那么大声,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明日会把药备好的,今晚你好好练功,可别胡思乱想再出了岔子。” “好。”南宫煊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抓住他的手道,“小曦,这事真地一日都不能再拖了,肚子会越来越大瞒不住是一方面,还有便是我内力日渐提不起来,再有一两次,怕是没法独自练功了,那是会出大事的,你明白吧?” 练功一旦开始,每逢初一十五的夜晚都会强行进入练功状态,无法提起内力同练功被打断是一回事,到时若不能与人交合,一样会重伤甚至没命。 哪怕有个和他内力相当的人帮他凝息练功也行,可自己的武功远不及他,根本帮不上这个忙,而盲目向别人求助有可能会被恶人利用,反而害了他。许明曦想,果然除了落胎,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小曦……”见他出神,南宫煊手上不由用了些力,唤他的声音却有点抖。 许明曦深吸了一口气,拍拍他的手道:“教主放心,明日我一定备好药。希望这碗药生效后,因为胎儿要下移宫囊会自己开口吧。” 南宫煊放开他,背脊无力地弯下去,“那如果那东西死在了我腹中却又出不来的话,我会不会死?” “有我在,怎么会让你死?”许明曦前头说得豪迈,后边却支吾起来,“我……我还有办法能……能让死胎出来的……” 见他吞吞吐吐,脸还可疑地红了起来,南宫煊疑惑道:“是什么办法?这事可不能再出差错,若有办法,不如便在我服药前用。” “这……这办法能不用当然是不用最好,教主不知道也无妨。”许明曦在下颌上胡乱抓了两把,站得离南宫煊远了些。 南宫煊被他弄得奇怪,跟了过去,“快说,我得知道。” 许明曦苦着一张脸,“教主啊……” “说!” 许明曦豁出去了,道:“教主难道没想过,胎儿将会从哪里生出来么?” 南宫煊被他问得呆住了,不由顺着他的话开始琢磨了起来,没过多久,脸就像被煮熟了一样,红得似要冒血。 “既然说都说了,教主你也有个准备吧。”许明曦破罐子破摔,也不害羞了,道,“宫口能开最好,开不了的话我就帮你切一个。宫囊是连着肠道的,我可以从那里把宽些的针送进去,只要切个小口子,我相信在药物的作用下,教主就能将死胎顺利排出体外了。之后我再用些药,让你里头的伤口好起来,不过到时说不定不用我,你的体质便又会恢复回去了。” 南宫煊被他说得从内到外全都不舒坦了起来,连两条腿都不由得夹紧了些,黑着脸道:“那……那里?” 许明曦嗯了一声,“就是你想的那里。” 南宫煊:“……” 见他脸色几变后露出一副要杀人的表情,许明曦忙往外间走了两步,“那也没别的办法了啊,教主,我是无辜的……” “等这事结束,”南宫煊咬牙道,“你说什么也要将那混账东西给我找出来!” “行行行。”许明曦无比顺从。 南宫煊给自己倒了杯水,两口灌了进去,这才觉得火气没那么大了。他抹了把脸,对许明曦道:“这段时日我一直在烦自己的事,也没怎么关心过方行,他吃了你给的药后可好些了么?” “那自然是药到病除,”许明曦扬了扬娃娃脸,“别看只有两三日,他气色已经好了许多。经脉顺了不少,运功时也不会胸口疼了,现在你派他去跟别人打架都没有问题!” 南宫煊好笑,“有这么神?” 许明曦眼珠子转了转,蹭着鼻子道:“当然等把药都服完最好,再多休息个一两年就更稳妥了。” 南宫煊在他额头上敲了下,无奈摇头,“落胎后我得有几日不能出门吧?那晚些时候我去瞧瞧他,看他好起来,我也安心些。” “教主操心自己就行了,表哥那儿有我呢。”许明曦道,“内力还能提起几成,可够练功的么?要不今夜我跟着你去,帮你护法吧?” 南宫煊抚了抚发闷的胸口,道:“没事,我还应付得来。幸好最近外头没出什么大事,也算是我运气不错了。” “外头没大事,教中的琐碎事可也不少,这两年我跟着你,难道还不知道么?”许明曦正色道,“教主,分坛表面安分,但我们都清楚下头有不少弟子心里还是愿意追随刘敬文的,毕竟那才是老教主正式传位的继任人。刘敬文是怎么对兄弟们的,我们这些身在总坛的清楚,可分坛那些人到底不知,这一直都是个隐患。赤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还会不会回来;沈豪与纪艳芳成亲后从教中退出了,教主又少了两个得力助手,要是哪一天下头真地闹起来,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应对。所以教主,不如早些物色人选,顶替沈豪纪艳芳明暗双使的空缺。” 南宫煊也觉他说得有理,应道:“好,等过了明日,我便好好斟酌用人的事。” “想这些可真累。”许明曦揉了揉自己的脸,“那教主先歇着,我去帮你配明日的药。” 等他走了,南宫煊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暂时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虽然那里依然没什么变化,他也感觉不出里面有东西,可一个幼小脆弱的生命正在里头孕育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为什么会有这样怪异的事发生? 南宫煊心情极度复杂,愤怒、气闷、烦躁……还有一点愧疚。 “你来错了地方,我不是那个能将你带到这世上的人,”南宫煊单手覆在腹上,带着微许歉意地低声道,“不要怪我杀了你,我也是迫不得已。” 窗外忽然吹来一阵清风,像是谁无声的回应。 南宫煊整理好心绪,打算出门去和婢女说一声,午膳叫厨房备些合自己胃口的东西,也好多吃点。 最近反应虽不如先前那般强烈了,可还是会吐,本来也并不想吃,但许明曦说落胎也是个体力活,叫他尽可能多吃。南宫煊对此很是听话,毕竟他比谁都想尽快摆脱掉眼下这个状况。 他才从房里出来,还没叫人,便见有弟子匆匆跑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门口,正在和守院的弟子说着什么。 这院子不小,距离有些远,南宫煊也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便举步走了过去。 “教主。”四名守院弟子与赶来的弟子同时行礼。 南宫煊道:“何事?” 赶来的那弟子道:“禀教主,外头来了一位不肯报上姓名的年轻公子,也没说是何门何派,单说是前来送礼的。” 南宫煊奇道:“送礼?送什么礼?给谁?” “是给教主的。”弟子道,“有古玩字画、玉石珠宝、绫罗绸缎、点心蜜饯,好几个大箱子,样样都不少。” 南宫煊愈发摸不着头脑,“只拿了东西来,门派姓名没说,其他的话也没有?” “有。”那弟子忙道,“那位公子说,送礼的是正月十五夜与教主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 南宫煊:“……” 第11章 顺利 康辉遵照李云恪的指示,快马加鞭往洛淮城赶去,一路上换了不少马,不出十日便到了。 先前李云恪在洛淮时,此处的庄子还没有完全建起,如今却是筹备得差不多了,是一间规模不小的客栈。 好巧不巧,康辉赶到的那日,正有四名承宁人打扮的虬厥兵住进了那家青松客栈。 青松客栈的掌柜是一名女子,叫乔珊珊,年纪不大姿容不凡,是几年前李云恪跟着几个狐朋狗友喝花酒时在烟花巷里赎出来的。 当时的乔珊珊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因为家中没钱给兄长娶媳妇便将她卖给了青楼。她死活不依,被老鸨逼得走投无路欲自尽时,让碰巧到那里去的李云恪给救了下来。 乔珊珊怨恨对自己毫不留情的爹娘和兄长,不想回家,说什么都要跟着李云恪,李云恪便将她暂时留在了别处的庄子里。几年光景过去,当年的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了。正好要筹建洛淮城的庄子,还缺一个管事的人,李云恪觉得她可以胜任,便叫她去了。 康辉到后,将李云恪的吩咐和乔珊珊说了,乔珊珊立刻便有了一计——她虽没接过客,却被老鸨抓着学了不少“本事”,亲自出马,不怕那虬厥兵不上钩。 可这办法康辉如何能同意?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哪能坏了名节? 乔珊珊却是个豪爽的性子,在她看来,一个从青楼出来的女人走到哪里都是要被看不起的,天下之大,除了这庄子外再没一处可容得下她,反正她是打定主意在庄子里混到死了,那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对此,康辉直言:“你会嫁不出去的。” 乔珊珊翻了个白眼,回道:“除了主子我没有想嫁的人,他是不可能会娶我的了,那我还顾忌什么?” 乔掌柜动作极快,当晚便在青松客栈的后院和一个虬厥壮兵眉来眼去了一番,十分顺利地便让那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番邦汉子晕了头脑,对她起了那种心思。 虬厥兵见她有意,便靠了过去,没一会儿就被缠得脑袋热身子更热了。他伸手揽过乔珊珊,便要将人拐到自己房里去。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适才还黑漆漆空荡荡的后院一下就进了不少人来,而那片刻前还乖顺地偎在他怀里的漂亮女人见了人后突然挣扎起来,衣衫竟乱了大半。 乔珊珊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中一把扯住了那虬厥兵的衣襟,只听得嗤啦一声,他胸前的衣料便被那看似柔弱的女子给撕开了,露出半藏在胸毛下的猛虎刺青来。 有人惊道:“是虬厥人!” 那壮汉一愣,没意识到这是个别人给他下的套子,更没想到早在自己入住时便已被人识破了身份。他故作镇静地整了整衣衫,敛去兵士身上的杀气,按照和自己人说好的那样装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来,道:“我……我只是个做买卖的……” 虬厥本是从承宁分离出去的,并没有自己的语言,大家说得都是一样的话,也听不出什么差别来。这也是虬厥兵没怀疑自己是一早便暴露了身份的原因,以为只是那女人被这群进到院子里的人吓坏了,才会有那样的反应。 乔珊珊狐疑地看着他,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扮作承宁人?” “我听说……”虬厥兵觑着她的脸色,“听说之前边境上起了争端,怕你们的人不肯再和我做生意了。” 这些年承宁与虬厥、北漠及沧洵的关系算不上多融洽,但表面上的和气还没有被破坏,不只边境相互通商,商人们到各地行走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 虬厥兵的解释显然很合情理,乔珊珊做戏做全套,接着问道:“你是做什么买卖的?” “就卖些胭脂水粉。” 乔珊珊听后露出个娇羞的笑来,道:“是什么好东西?不如明日你拿来给我看看,若是不错,我便买些。” 虬厥兵自认明白了她的暗示,微笑着道:“掌柜的说笑了,明日我自当把最好的都给掌柜的送去,不要钱的。” 蹲在客栈房顶上的康辉不由佩服起乔珊珊来,想着送礼的事是不是也可以请教一下这位什么都敢做的掌柜的,让她帮自己拿拿主意。 不过如果她得知自家主子送礼的意图是“求亲”,该不会冲上修罗山紫暝教,去跟人家教主大战三百回合吧? 这件看上去似乎只是个意外的小事件并没有让虬厥兵如何在意,也没在洛淮城内引起任何关注,可却从城外开始疯传了开来。 在庄子有意地推波助澜下,这消息传得与康辉的马一样快,又十日左右,便到了李云恪那里。 另一边,李云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为了便于收到传回来的消息,觉得应该找个借口到城里去住。可当初说绕城而行的人是他,这会儿也没什么好理由再走城里,偶尔的补给也是派几个兵士到沿途衙门里去领,还没有过一百个人都住进城里的时候。 他思来想去,也就剩下那一个办法了——装病。 于是某日端亲王骑在马上走着走着,突然毫无征兆便跌下马来,将一众兵士都给吓坏了。 只有一百精兵,李云慎也没给派随行军医,一群人只能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扶住李云恪不停地叫着“王爷”。 李云恪装死。 尤长河不懂看病,可也不知怎么便学着大夫的样子摸上了他的手腕。 李云恪催动内力,脉搏一阵乱跳。 再不懂行的人也知道这很不正常,尤长河给吓得一哆嗦,忙招呼众人道:“来人,快抬王爷进城去找大夫!” 他被李云慎派来监视李云恪,心中多少明白他们兄弟二人不和,可端亲王到底也是皇上的亲弟弟,在圣上没有开口明示想要这位的命前,有哪个敢怠慢? 尤长河心跳得比李云恪的还乱,生怕端亲王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全家的小命便不保了。 一群披坚执锐的士兵急匆匆冲进城来,可把城中百姓给吓得够呛。 尤长河大小也算是个统领,没完全乱了阵脚,勉强镇定着带人一路往知府衙门疾行,一边留了十几个手下沿途安抚百姓。 李云恪就这样在府衙里住了下来。 尤长河连同知府,将整个城里的大夫都找来给他看了个遍,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病因不知,如何用药也不知,唯有一点所有大夫的意见一致——李云恪活不长了。 这下尤长河更害怕了,已经开始和下头人商量要不要呈报给皇上知晓了。 李云恪看他担惊受怕的样子看够了,这才出言安抚道:“尤统领放心,我这是老毛病了,用不上几天自己便会好,到时我们再赶路便是,不会误了圣命的。” 尤长河将信将疑。 “对了,就算不赶路也别让弟兄们太散漫了,叫人出去多探听探听消息,看看那群虬厥人可露出行迹不曾。”李云恪又道。 尤长河见他病中还记挂着此事,忙道:“王爷放心,末将都省得。” 李云恪与康辉配合多年,默契还是有的,消息传来的时间,与他预计得差不多。 住进府衙的第四天一早,连早膳还没用完,便有外头巡视的兵士跑回来,报称适才听见有人在议论,说是洛淮城那边出了一个将自己假扮成承宁人的虬厥商人,意图非礼客栈的女掌柜。 李云恪一听,险些被粥糊住了嗓子眼儿——乔珊珊那丫头,胡闹!康辉也是,就任她这般胡闹! “王爷,您还好么?”尤长河见他憋得脸都快青了,问道。 李云恪抓过一边的茶壶猛灌了几口水,勉强把粥咽了下去,“我没什么。尤统领,此事你怎么看?” 尤长河不见得有多大能耐,可也是个禁军统领,给皇上当守卫,早就学会了大事全神戒备,小事打起精神,无事疑心三分。听李云恪这么问,尤长河便知他也有了疑虑,答道:“王爷,此事有些可疑。承宁并未切断与虬厥间的商路,也没驱赶商人出镜,他若只是个商人,为何要扮作承宁人?依末将愚见,这中间必有蹊跷。” 李云恪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打算将此人哄骗过去的,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出奇地配合。他当即摆出一张深以为然的脸,点头道:“尤统领所言甚是,我们始终找不到这群人的踪迹,原来他们已不知不觉混进了洛淮城。那里与颍中相距已不远,可不能再让他们闹出什么大事来,我们要尽快赶过去才行。” “末将这便去安排。”尤长河说完转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道,“王爷的身体……” 李云恪摆摆手,“不要紧,路上养也是一样的。我这病我自己知道,再有个一两日就好了。而且,拿住那些虬厥兵,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药。” 第12章 聘礼 康辉赶到洛淮城,和乔珊珊一起完成了给虬厥人下套和将消息传出的任务后,又调了不少庄子的兄弟去查其余混进来的虬厥兵的行踪。 约又过了七八日,他便将混进来的五十多虬厥兵的行迹都掌握了,并叫人盯得紧紧的。 想不到这些虬厥兵竟前前后后都到了洛淮城中,为掩人耳目分散在了城中各间客栈中居住,不知是要有什么图谋。 不过此事庄子和幽骑十八卫都不好明着插手,还是等李云恪赶来后再做决定好了。 这边的事安排妥当,康辉又开始着手他们王爷交代下来的那件所谓更重要的私事——给南宫煊备礼品。 康辉活了二十五年也没曾有过一个心上人,讨人欢心这种事他向来不在行,为了李云恪的终身幸福,不善言辞的他跑去请教了不少人,惹来众兄弟好一顿怀疑。 连着半个多月,康辉是日日从早到晚憋得脸红脖子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备齐了几箱觉得应该会让李云恪满意的礼物。 他又在洛淮城等了几天,待得有在外查探虬厥兵下落的十八卫兄弟赶来了,接替了他手上工作,才又加了一箱点心蜜饯,从庄子里调了几个人,抬着箱子上山去拜会南宫煊。 南宫煊听到弟子传来的话后,还以为来人便是那自己遍寻不着的混蛋,怒火中烧地赶去了前厅。 本想二话不说便叫人将他拿下的,谁知见了才发现,来的并非是那人。 南宫煊对康辉有点印象,隐约想起了正月十六一早,有个人一直跟在自己与许明曦身后,直到确认自己二人回到紫暝教中方才离去。 想来应该是那混账的手下,当日是存了护送的意思,可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康辉见了他后,极为恭敬地抱拳行礼道:“南宫教主,属下康辉,奉我家主人之命送上薄礼,请南宫教主笑纳。” 南宫煊眼中怒火翻腾,在他一袭黑色长衫和腰间佩剑上扫了一眼,冷声道:“你家主人何门何派,姓甚名谁?” 这可教康辉为难了。 他与李云恪分开时,那位可没交代该不该报出姓名来,不过先不说能不能让南宫煊知晓,这里还有不少紫暝教弟子,亲王的身份不好随便暴露吧? 康辉低咳一声,略显尴尬道:“南宫教主恕罪,主子名姓,眼下还不方便告知。” “藏头露尾,鼠辈行径!”南宫煊指着他身后几个大箱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主子的一点心意,希望南宫教主会喜欢。” “我是问你他为何送礼给我!”南宫煊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他从前一直认为自己纵然脾气不算好,好歹还算有涵养,可一遇上和那混蛋相关的事,居然每一次都处在失控的边缘。 康辉眨眨眼,张开了嘴,而后却欲言又止地把嘴闭上了。 “……”南宫煊猛然从他的表情里领会到了什么,忙道,“别说了!” 康辉顺从地低下头去。 胸口闷得阵阵难受,南宫煊不耐地挥手道:“我不会收他的东西,叫你的人都抬走。还有,你回去传话给他,让他有胆子便亲自前来见我。” “主子这段时日实在是忙不开,待得事情都办妥,定会亲自来的。”康辉回头看了眼打开的几个箱子,又看了看南宫煊,“礼物就请南宫教主收下吧,不然属下不好交差,主子要怪罪的。” 他越有礼南宫煊便越烦,道:“你不是我教中人,别在我面前属上属下的。” 康辉心说我们家王爷认准谁的话可没那么容易放弃,面对日后的端亲王妃,称呼上哪能不留意?想归想,这话他当然不敢说,便只默不作声地等他发话把东西留下。 南宫煊烦躁地踱了两圈,“你交不交得了差与我无关,赶快把东西拿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康辉有些为难,正要再说,忽然听到后门处传来响动。 闻讯而来的许明曦一路小跑着过来,见了这一大堆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不由又惊又喜,道:“教主,这是给我们的么?不得了不得了,有了这些,教中兄弟至少能少辛苦十年啊!” 南宫煊:“……” 许明曦见他脸色不好看,赶忙扶着他到主位上坐了,小声道:“生气了?这几日先别动气。” 被他这一提醒,想起肚子里还有那么个东西,南宫煊更是恼火。他咬了咬唇,也在许明曦耳边低声道:“是那家伙派人送来的,你先将人给我赶走。还有告诉接人上山的弟子,谁也不许议论此事,否则教规处置!” “好好好。”许明曦在他背后顺了两下气,转身走到康辉面前,“这位大哥,你这礼物我家教主是不会收的,大家也别闹得不愉快,你看……” 康辉见他一边说话一边朝自己使眼色,一时没弄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怎么说也是跟着亲王办事的人,虽然木讷了些,见识多了便也多少学会了变通之法。 他冲许明曦一点头,又对南宫煊行了一礼,道:“如此打扰了,属下告退。” 许明曦满意地对他笑笑,并且做了个口型——后山。 康辉立刻懂了,带上人将东西抬走,奔后山去了。 紫暝教自从刘敬文上任后便不太富裕了,他到处和人交友,大手大脚地散了不少家财,后又经历教主更替的动荡,这几年是大不如前了。上次许明曦去褚家堡,南宫煊能拿出十万两银票给他,实是把整个紫暝教的裤腰都勒紧了,若不是觉得亏欠俞方行太多,南宫煊也定然是不会那样做的。 所以如今有人送钱来,青玉护法哪能不动心?他倒是没想出卖南宫煊这个教主,不过觉得自己应该想个什么办法,将那送礼的人骗了也好放倒了也好,总之得把那些好东西全留下。 “教主,”将人都打发出去了,许明曦又凑过来,“他这是想做什么?” 南宫煊喝茶消火,没好气道:“我哪知道?” 许明曦嘿嘿两声,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这家伙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不能算是个吃完了就跑的混蛋啊。晚是晚了点,不过这聘礼的量还挺足的,他家底一定很厚。而且孩子都有了,不该考虑一下么?” 南宫煊:“……” 许明曦算计得正起劲儿,忽然感觉背后窜起阵阵冷风,这才回过神,对南宫煊讪笑道:“教主,那个……我刚刚把药都配好了,就等明天……” 南宫煊瞪了他一眼。 “但是教主啊,那个害了你的混账不必理,可东西真不考虑收下么?”想起那几个大箱子,许明曦还是止不住眼里放光,“他把你害成这样,赔点难道不该?而且你不还想把人杀了么,那占点他的财物又算什么了?” 南宫煊气道:“胡说什么?我又不是卖的,出了那种事还要收钱么?” “小声小声!”许明曦缩了缩脖子,委屈道,“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紫暝教着想啊。” 南宫煊看看他,皱眉道:“缺钱的事,我会再想办法。” “其实这事我也不是很清楚,管钱的是表哥嘛。”许明曦道,“可上次他把十万两银票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见他很是舍不得啊。” 南宫煊扫了眼自己的腹部,道:“等这破事处理完了,我亲自往下头商铺走一走,钱总归是能赚来的。” 许明曦见他还是不松口,心里十分遗憾,琢磨着先斩后奏的话自己会有什么后果。 他正琢磨得起劲,后头又传来动静,却是周焦进来了。 周焦见偌大个厅堂只有他二人在,奇道:“教主,适才发生什么事了?” 南宫煊站起来,摇头道:“没什么,不过是个前来找麻烦的,我已经将人赶走了。” 周焦心下疑惑,又去看许明曦。 许明曦耸肩,表示自己不知。 “教主,需要属下带人去给那找麻烦的人一些教训么?”周焦又道。 南宫煊觉得腹中饥饿,便往后门走去,道:“不必,他只是个跑腿的,真正需要教训的人还没来。” 当晚,南宫煊顺顺利利地练了功,一早用过膳后,许明曦便将药给他送了过来。 南宫煊端起碗,心里没来由地有些不安,想摸摸腹部,最终还是忍住了。 “教主想好了吧?”许明曦问道。 南宫煊没回答,将药碗凑到唇边便要一饮而尽。 “教主!” 外头一声大喊传进来,南宫煊手一抖,被咽下去的一口药汁呛得直咳嗽。 许明曦出去开了门,问慌忙跑来的弟子道:“什么事?” 弟子上气不接下气,“明……明暗双使回来了!” “沈豪与纪艳芳?”许明曦虽有诧异,却没多惊讶,“回来就回来了,大惊小怪做什么?” “是……是……”那弟子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半天才找着自己的话音,大声道,“是带人杀上来的!” 第13章 夜探 带着一百人赶路自然快不起来,李云恪等人赶到洛淮附近,已是四月十四。当晚,他命尤长河在北城门外十里处扎营,打算先休息两日缓解了连日赶路的疲惫,再去和那群狡猾的虬厥人周旋。 为了不惹人注目,营帐外并未生火,连作为晚膳从附近林子里猎到的几样野味也是在各自帐中料理的。 帐内烟雾缭绕,无端弄出了几丝仙境的味道来。李云恪却欣赏不来,只觉得呛,于是便顺过面前正在烤野鸡的年轻兵士手中的一把刀,直起身子将手往上一送,给营帐顶上豁开了一条口子。 李云恪将刀插到了就快烤好的野鸡身上,对那年轻兵士笑了笑,“辛苦你了,继续。” 年轻人晕晕乎乎地将刀拔下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一旁的尤长河见了,重重地在那年轻人屁股上踢了一脚,道:“蠢东西,就不知道在自己帐中烤好了再给王爷送过来么?让王爷一直闻着烟味是什么道理?” 那年轻人不防,险些一头扎进火堆里,好不容易稳住了,连忙站起来,一边连声道歉,一边便要把野鸡挪出去。 “不必不必,这味道挺好闻,就在这儿弄吧。”李云恪坐在行军床上,冲尤长河一招手,“尤统领也坐,一会儿你我二人将这只鸡分了。” 尤长河连称不敢,在他对面席地坐了。 李云恪道:“我们该怎么做,尤统领可有什么想法么?” “回王爷,”尤长河抱了下拳,“眼下还不知那个假扮承宁人的虬厥人到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依末将之见,我们该派人入城去探一探。” 外头有人过来送水,李云恪从那人手里接过了刚烧好的一杯水,道:“不错,正该如此。” 尤长河又道:“不过我们还不清楚城里是个什么状况,不宜打草惊蛇,末将看去两个人也就够了。” 还真是怎么称心怎么来,若不是知道此人是铁了心要给李云慎当走狗,李云恪简直要喜欢上他了。将水杯放到地上,李云恪探着身子嗅了嗅烤野鸡的香气,道:“有合适的人选?” “末将自当前去,”尤统领道,“还有个末将手底下的小兄弟,为人机灵得很,王爷放心。” 李云恪点点头,“那就好,但愿不是扑空,我便在此等候尤统领的好消息。我看这鸡肉烤得也差不多了,尤统领喜欢哪一块?” 尤长河站起来,摆手道:“王爷自己慢用便好,末将不打扰了。” 李云恪便如他所说,自己一个人慢慢享用了一整只烤得香喷喷的野鸡,围着扎营的地方绕了两圈消化得差不多了,觉着时间还早,又和衣睡了一觉。 子时过后醒来,四周静悄悄的,李云恪又躺了片刻,而后悄无声息地起身出了营帐。 外头依旧没生火,李云恪在今夜并不如何明亮的月光下辨出了两个守夜兵士的身影。天气早已回暖,夜里虽说还有些凉,不过对他们这群住惯了野外的兵将来说也不算什么,不生火也不觉得冷。 此时周围很静,那两个守夜兵大概也是白日里赶路累了,正靠在一起打瞌睡,全然未曾留意到出得帐来的李云恪。这又让李云恪省了不少事,当下不再耽搁,借着夜色掩护纵轻功朝洛淮城去了。 城门早已关了,不过因为最近天下一直还算太平,城上守卫便也闲散得很,就那么三三两两的人,还打瞌睡的打瞌睡,闲聊的闲聊,没一个是认真值夜的。 李云恪找了个没有火光的暗处,手脚并用地攀墙而上,光滑高耸的城墙被他视若无物,几下便跃到城上,又趁着守卫没瞧见,从另一侧滑了下去。 街上很静,只有三五个晚归的人借着沿街几家客栈上三两个亮着灯的房间里透出的光脚步匆匆地走过,而这些人中无人留意在房檐阴影下疾速穿行的李云恪。 一路顺畅,李云恪在青松客栈里逛了一大圈,最后来到了后院西角的一间房门外。他抬手,在门上极轻地叩了三下,中间停顿片刻,又叩了两下,再停,而后又一下,再停,最后三下。 房中好一会儿也没声响,李云恪极有耐心地站在门外等着。 又过了一阵,房里才有了些动静,接着里头传来脚步声,待得脚步声靠近到门边,门从里头被人打开了。 乔珊珊散着头发,披着裙衫,腰带随意系着,脸上睡意明显,看上去有几分慵懒的惑人味道。见了门外的李云恪,她打着呵欠让出路来,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道:“哟,我莫不是做梦呢吧?” 李云恪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进房后反手关了门,道:“你这丫头可真是无法无天了啊,我让你们想办法,可谁让你自毁清誉了?” “主子,您半夜三更孤身一人进到属下的房中来跟属下讲清誉?”乔珊珊摸黑倒了杯水,咕嘟嘟喝了下去,“哎呦我都让您给逗醒了。” 李云恪:“……” 乔珊珊径直走到里间,大咧咧往床上一坐,“我跟您说,我还真没想到来的会是您,以为是那送我胭脂的虬厥兵惦记了我这么长时间,终于忍不住了呢。” “……”李云恪拖着把椅子跟进去,“骗谁呢,你又不是听不懂暗号。” 乔珊珊拍了拍自己的脸,把眼睛瞪大了些,看上去是真清醒了。她撩起裙摆盘膝坐在床沿上,扯过被子抱在怀里,道:“主子要带那群没用的承宁兵行动了?” 李云恪坐在自己拖进来的椅子上,“嗯,今晚皇兄派给我的那个禁军统领带人来城内夜探,应该已经在你这儿晃了一圈了,但愿他们今晚收获会好。” 乔珊珊道:“问题不大。主子,可要属下去将康统领请来么?” 李云恪眉头轻轻动了一下,微笑道:“不必了,他这段时日应该有他的事要忙,就不拿这种小事去烦他了。” 小事?乔珊珊莫名其妙,“他最近是挺忙的,弄了不少价值不菲的东西,还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如此看来,这也是主子的吩咐?” 李云恪避而不答,道:“你说问题不大是怎么回事?” “属下和康统领商量着,为了让主子带来的人能顺利留意到那群虬厥兵,便叫人在他们入住的客栈外和窗外都留下了记号。”乔珊珊道,“记号画的是虬厥男人个个身上都有的虎头刺青,用的是赤泠草,事后再用绛叶汁洗掉,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只要让今晚夜探看到记号的人‘不小心’死于乱斗之中,回头这事就算皇位上的那老家伙亲自查,也决计查不出所以然来。反正剩下的人没有亲眼看见,谁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云恪听后,先捡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说道:“那怎么说也是我皇兄,别老家伙老家伙地叫。” 乔珊珊:“……” “你们怎么能确定我带来的兵会发现,而虬厥人却不会?”李云恪问道。 乔珊珊得意道:“主子放心吧,那记号画得极为隐蔽,若非知道有那么个东西而刻意去找的话,是绝对找不到的。属下猜测围剿这群虬厥人之前,主子为了不暴露庄子,必然要找个借口叫人来夜探,所以早就安排了兄弟候着了。林大哥扮成了个假扮承宁人的虬厥人,等他们来了就一定会因为‘鬼鬼祟祟在城中夜行’而被他们擒住,擒住的地方又‘恰巧’在一间虬厥兵入住的客栈房间窗外,而林兄弟又在‘受惊吓’后,‘慌乱’地想去掩饰记号,于是就暴露了。” 李云恪嘴角抽了两下,道:“让一个承宁人去扮假扮承宁人的虬厥人,也亏你想得出。” “属下可是亲自在他胸口上画了个大老虎呢!”乔珊珊哈哈笑了两声,“主子放心,林大哥定然会脱身,不会落在那群没用的兵将手上的。” 李云恪起身到窗边,看了看外头夜色,道:“你是多不信任我带来的人,才会连这都想好安排好了。” “属下是从高居皇位上的那位开始就不信任,”乔珊珊哼道,“他选的人要是个个都那么能耐,这群虬厥人压根就不会进来。” “行,这事辛苦你了,让我省了不少心力。”李云恪对她一抬下颌,“不说康辉在忙着置办东西么,你喜欢什么去跟他说,让他买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乔珊珊从床上跳下来,对着他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道:“那属下可就谢过主子了!” “我估摸着那两个家伙今晚可要有一通好忙了,我就回去等消息了。早点睡吧,否则老得快。”李云恪从窗口翻出去,眨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乔珊珊缓步走到窗前,低低啐了一口,道:“也不知是谁把我给叫起来的。” 第14章 叛徒 许明曦钳住那弟子的肩膀,皱眉道:“你说沈豪和纪艳芳带人杀上来了?确定么?” “千真万确!”那弟子腿软得快站不住,“他们要求……要求……” 许明曦被他弄得心急不已,喝道:“要求什么!” 弟子艰涩地吞了一口口水,声音越来越低,“要求教主还位给……给刘……” 许明曦脸沉了下来,没让他继续往下说,问道:“现在到哪儿了?” “弟子赶来报信时他们还未到山腰,”那弟子道,“不过明暗双使带了不少分坛的兄弟,有人挡路便杀人,只怕很快就会上来了。” “退教后又好死不死地赶回来叛教,还叫什么明暗双使?”许明曦气道。 南宫煊这时从里头出来,脸上像结了一层霜,对那弟子道:“传我命令,沈豪纪艳芳叛出我教,罪不可恕,杀无赦。追随他二人前来的分坛弟兄,此时愿降者既往不咎,否则格杀勿论。” 那弟子愣了下,而后挺直背脊,响亮地应了声是,转身跑了。 “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刘敬文的人,”许明曦愤愤道,“成亲退教看来不过是个借口,他们两个离开的这段时间,定然一直和刘敬文在一起。” 南宫煊死死地攥着拳头,“眼下他们觉得时机成熟了,可以把我扳倒,重推刘敬文坐回教主之位了?” 许明曦知道他最忌讳的便是背叛一事,他平日里待手底下的人很是宽厚,可一旦有谁背叛了他,他处理起来也绝不手软,丝毫不会念及往日情分。 “来得好,省得我到处找了,此人一日不除我便一日吃不下睡不着,他肯来和我做个了结,我求之不得。”南宫煊说着,大步向外走去。 许明曦在后头拉住了他,“教主,你没听那弟子说么,来的只是沈豪和纪艳芳,没有刘敬文。那老狐狸奸诈得很,不愿以身犯险,只教他们两个前来打头阵。成了是他赚,不成他也不亏,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 南宫煊心头怒火因他这番话下去了不少,理智回笼,才觉胸闷难耐。他重重哼了一声,道:“就这样还有人赶着替他卖命送死,真不知他到底哪里讨人喜欢。” “教主,这里有我和周焦在,还有十二护教使人,怎么也不会让沈豪和纪艳芳得手的。”许明曦担心地看着他,“你现在身子……有些特殊,内力也不能完全提起,还是不要和他们交手了。你歇着,此事便交给我们吧。” 南宫煊长出一口气,摇头道:“教中出了这么大事,我不可能不露面,不然众兄弟会乱猜的。至于出不出手,能不出手当然最好,不过就算我内力减了三成,也不惧怕区区沈豪纪艳芳之流,想要杀了他们仍是易如反掌。” 许明曦劝道:“我的教主啊,你如今的情况谁能说得准啊?我当然知道以你七成内力对付他们两个足够,可万一交手过程中哪里不舒服了呢?不能拿自己冒险啊。再说,如果事事都要教主亲力亲为的话,那养我们这些弟子还有什么用了?” 南宫煊心烦意乱,快步朝院外走去,自语道:“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的确不是时候,就算今日顺利将事情压下去,要审问处理这些人又不知得耗费多少时日。等一切平息下来,更不知肚子里的那东西会长多大,又会不会被教中弟子瞧出端倪来。 可若先落胎,万一沈豪纪艳芳之后还有别人前来找麻烦呢?且这事拖着不处理,只怕教中又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但这又都是后话了,眼下还得先收拾了那两个胆大包天的东西。 紫暝教里已乱作一团,弟子们似是收到了什么命令,都急着往前边议事厅的方向赶,见到南宫煊与许明曦也只是匆匆行礼,并不驻足。 南宫煊心中疑惑,抓住一个从自己身旁跑过的弟子,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那弟子一身的灰土,听问后气喘吁吁道:“教主,弟兄们奉黑月护法之命死守总坛,可……可就快顶不住了!” “顶不住了?”南宫煊不信,“沈豪纪艳芳带了多少人来?” “少说也有上千了!” 南宫煊略有失神,手便松了。 那弟子垂首立在一旁,一边等着他下一个问题一边抓紧时间喘气。 许明曦挥手将他打发了,对南宫煊道:“教主无需过分担心,虽说总坛人数只有他们的一半,可咱们这边高手多,只要擒住了沈豪纪艳芳,其他人自不会再抵抗。” 南宫煊正要点头,便见俞方行从另一边快步赶来,神色惶急道:“教主,大事不妙了!” “连表哥你也被惊动了?”许明曦道,“虽然神医我说了你可以和别人打架了,但是能养着还是养着好,你快回去吧。” 俞方行拍掉他伸过来的手,“小曦别闹。” 南宫煊表面镇定,心里却已乱了,也不知是不是情绪影响了他腹中胎儿,他竟觉腹底隐隐痛了起来。 “教主,”见他没什么反应,俞方行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肘,“我才从前头过来,十二护教使人一个也没看到。叫弟子去寻,弟子回来却说他们中的九个被人用药放倒了,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而另外三个不见了。” 南宫煊狠一挑眉,冷笑道:“又出了三个叛徒?” “沈豪与纪艳芳的速度很快,人也多,前头这会儿只有周焦一个带人挡着,怕是很快就挡不住了。”俞方行急道,“教主,我们怎么办?” 南宫煊动了动手臂,将手肘自他掌中挣出,向前走去,“我亲自去收拾了他们两个不就行了。” “教主……”许明曦最了解他现在的情况,如何能放心。 “将受伤的九位使人安置好,莫要再受波及。”南宫煊冷冷道,“没将人都杀了干净,总算那三个还有些良心,不过这点良心可不够救他们的命。” 许明曦追上去,“教主,依属下看,还是……” “不用担心,”南宫煊不疾不徐道,“你清楚我是什么人,不会轻敌,也不会因为敌手是个女人便手下留情。” 他这边话音才落,不远处的一颗树下便传来一声轻蔑的笑,一个身材高挑相貌端正的年轻男子抱臂站在那里,不屑地看着南宫煊道:“南宫护法好厉害,我倒想请教你的高招呢。” “沈豪!”俞方行一见是他,立刻上前一步将南宫煊与许明曦护在了身后。 许明曦早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下可算找到正主发泄了,大声道:“姓沈的,从前我一直当你是兄弟,教主更是待你不薄,你怎能做出这般忘恩负义的事来?这么些年你装得倒像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到今天才把你那副尖酸刻薄的真面目露出来了是不是?你也不嫌累,换我装了这么多年,早把自己给弄疯了。还有你那缺心少肺的媳妇儿,她可知道你是什么样的王八蛋么?最最重要的我得提醒你这个瞎了眼的残废,这位是南宫教主,可不是南宫护法,你给我认清楚!” 沈豪:“……” 这一串里头的每一句他都有话回,可连在一起竟就把一肚子话都给顶了回去,一时都找不出来先挑哪句开始说了。沈豪被气笑了,索性一句不回,道:“许明曦,你是不是看上他那张漂亮脸蛋了,为了给他出头,当了半辈子的猫都不继续了,居然想扮老虎?” 南宫煊拨开俞方行和许明曦,朝他那边走了几步,“废话说完了就快些动手,我没时间一直跟个叛徒耗着。” 沈豪也走过来,讽刺道:“我是叛徒?那设计给教主下毒差点将他杀了的你呢?教主九死一生脱身后抢了他位子的你呢?教主看得起你,提拔你重用你,而你是怎么报答他的?南宫煊,这世上任何人都能指责我忘恩负义,唯独你不行,因为这一点,我还真比不过你。” 南宫煊站在原地没说话,甚至连表情也没变过,可许明曦却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只怕还不是简单的生气,而是怒火攻心。 与刘敬文之间的纠葛向来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他承受了什么除了自己之外没人知道,偏生又说不得,这块心病便除不了。如今他有孕在身,这种气法怕是会搞垮身体的,叫他去发泄在沈豪身上自己还是不放心,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沈豪,刘敬文的为人你并非一无所知,教主夺位也是为了解救我们,你不该这样说他。”俞方行没听到南宫煊的辩解,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起来。 沈豪道:“教主罚你们,自然是因为你们没用,怪谁?” 俞方行还要再开口,许明曦却知他说的都不是南宫煊想听的,当下也不管那许多,飞起一脚直接向沈豪踢了过去,道:“你还不配和教主交手,不如先尝尝我的厉害!” 第15章 生变 尤长河与手下的一名士兵于前晚城门关闭前入了城,次日一早城门开启后出了城,整整忙活了一宿,连个躲在墙角打盹的时间都没腾出来。 二人匆匆赶到扎营地,一人灌了一壶水,也来不及休息,便又急着去跟李云恪汇报。 李云恪回来得早,又万事不操心地睡了一觉,尤长河在帐外求见时,他刚刚被这两个人闹出的动静给唤醒。 不急不慌地穿衣洗漱过后,李云恪将那二人唤进来,开口第一句问道:“今早吃什么?” “……”尤长河到嘴边的话又生生被他卡回了嗓子眼儿,咳嗽两声才道,“下头正准备着呢,末将心急没来得及看,还请王爷再等一等。” 李云恪似乎还没完全清醒,拖着长音嗯了一声,嗯到一半才好像想起了昨晚的对话,顿了顿,道:“尤统领昨夜进城了?如何?” 尤长河张了张嘴,先是懊恼地叹了口气,而后才道:“昨夜一开始末将与这位陈兄弟的运气是真不错,偶然碰上了个在一间客栈窗外乱画的可疑人物。擒住那人后在他身上发现了猛虎刺青,原来那竟是个扮成承宁人的虬厥人。抓到他时他正在画什么东西,末将仔细看了,也是个猛虎头,应该是他们用来联络的暗号。我们摸进客栈,找到了盔甲和武器,王爷,不会错,他们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哪家客栈?”李云恪装不知,问道。 尤长河道:“不是一家客栈,城中几乎每家客栈都有虬厥兵入住,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是分散开来的。好在记号被我们发现,末将和陈兄弟追着记号摸了个遍,已经清楚他们都在哪家客栈的哪间房里了。” 李云恪露出满意的表情来,笑了笑道:“擒住的那虬厥人呢?” “呃……”尤长河面现尴尬。 跟着他忙了一宿的那个士兵这会儿正低头站在他身后,听到李云恪的话偷眼瞧了瞧统领大人,又瞧了瞧端亲王,没敢说话。 李云恪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怎么了?” 尤长河僵站了片刻,忽然单膝跪了下来,面有愧色道:“末将无能,让那狡猾的虬厥人逃了,请王爷降罪。” 他身后的士兵也忙跪下了。 李云恪在帐中踱了一个来回,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所以有人已经追查到他们的事被他们知道了?那人可看出你们是官兵了么?” 尤长河犹豫着道:“这个……就算看不出估计他也猜得到,怕瞒不住了吧。” “无妨,事出突然,须怪不得你们,起来吧。”李云恪道,“既然被发现了,那我们便行动,将这群人拿住了再说。” 尤长河站起来,道:“王爷,他们人数虽不多,可分散得全城都是,我们这样过去,不太容易将他们一网打尽,恐有漏网之鱼啊!” “那就只好请知府王大人调配人手,助我们一臂之力了。不过府衙能快速调拨的人也不多,我们只能拼一拼速度,趁着他们还都在城中尽早动手。”李云恪走到帐外,道,“你二位辛苦了,先抓紧休息一阵吧,我去见王大人,你们等我消息。” 这一次李云恪光明正大地进了城,直奔知府衙门。 今日王双武有案要审,一大早便在前头升堂,不知多久能结束。李云恪跟着他的家仆进了后院,装出着急又刻意收敛的模样,道:“去叫你家大人来见我,事关承宁安危,不可怠慢。” 那家仆迟疑了一下,并没有遵从他的吩咐,“王爷,我家大人在……” “本王不管他在做什么,”李云恪目光锐利起来,“若你误了大事害我承宁落入险境,你可担待得起?” 家仆看上去挺机灵,起初似也并未因为李云恪亲王的身份而显得多么恭敬小心,此时被他这一吼,终于露出些许惧怕的神色来。他躬着身子退开了些,颤声道:“王爷稍后,小的这便去请我家大人。” 李云恪没作声,直到那家仆消失,表情依然是冷的。 不多时,王双武在那家仆的陪伴下小跑着赶了过来,尚未到近前便道:“下官不知王爷到此,有失远迎,王爷莫怪。如今正值盛世,不知王爷所说危及我承宁的大事是什么?” 见他要行礼,李云恪摆手示意免了,道:“王大人,客套话本王这里就不说了,咱们开门见山吧。日前有虬厥兵入境,皇兄着本王负责此事,王大人想必听说了吧?今日追查到此,我的人已有确凿证据表示那群虬厥兵就在洛淮城中,只是分散得厉害,若想将他们一次围住,本王人手不足。” 说到这里,王双武已知他来意,眼珠子转了几转,才带着几许惊讶道:“这……这是真的?可……王爷,非是下官不愿,但您说的这事下官也不知真假,没有皇上的授意,下官可不敢……” “王大人!”李云恪喝止了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昨夜尤统领与他们的人起了冲突,此时城门大开,他们怕是已经有人出了城,事不宜迟,你动作还不快些?皇兄若怪罪下来,本王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到王大人,这还不行么?” 王双武避着他的视线,不答话。 李云恪厉色道:“王大人,敌兵进犯,身为知府却毫无作为是多大的罪,你可清楚么?” 王双武双肩一震,抬头道:“王爷,下官知道了,这便去调配人手。” “很好。”李云恪面色缓了下来,道,“让你的人分去东南西三门处待命,北门有我的人负责,我们以旗号为令,一起行动。” 从知府衙门后院出来,李云恪总觉得王双武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康辉曾说过,他的府衙附近有虬厥人出没,有可能是要对他下手,这中间到底藏着什么事,李云恪觉得自己得弄明白才行。 于是他便没急着出城,先到乔珊珊的客栈找了个赶来会面的幽骑十八卫的兄弟去盯王双武,后才一个人往北城门走去,打算与尤长河等人会合后,在王双武的配合上收网。 可等他到了北门时却见守城士兵正在驱赶出入城的百姓,瞧那意思好像是要将城门关上。 这是为何? 李云恪紧走几步,拍了拍站在一旁指挥士兵关门的将官打扮的人,道:“怎么在这个时间关了城门,出什么事了?” 将官斜了他一眼,朝着他赶苍蝇一般地挥了下手,语气不善道:“去去去,没见官老爷我正忙着呢么?不是你该打听的事,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要出城今日是不行了,改天再说。” 李云恪双眉一沉,毫不客气地直接甩了个耳光给他,在那人嘿了一声举起手中鞭子便要对着他抽过来之前,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金灿灿的令牌,推到了他眼前,道:“狗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本王面前耀武扬威了?” 令牌很简单,上头只有一个“端”字,是先帝亲赐,普天之下仅此一枚。这令牌交到李云恪手上之时天下皆知,先帝下诏说“令牌到处如朕亲临”,当时曾在承宁境内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先帝驾崩后,这令牌的作用自是没那么大了,可用来证明端亲王身份,却也是足够了。 那将官对着眼盯着令牌看了半天,直到李云恪将令牌收了,才意识到自己得罪了大人物,忙跪了下来,磕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李云恪不耐道:“我问你为何关城门,没听到么?” “听到了听到了……”将官哆哆嗦嗦道,“是……是南门的弟兄传来消息,说适才有一队兵马冲出了城,瞧兵器盔甲应该是虬厥兵。他们也不知虬厥兵为何会出现在城里,担心出大事,便急忙传讯给其他几门的弟兄,让我们速关城门,等候上头命令。” 李云恪一怔,虬厥兵跑了?怎么回事,消息走漏了? 可乔珊珊口中的那位林大哥是庄子里的人,根本不是虬厥兵,所以虬厥人没道理知道身份已经暴露的事,那他们为何要冒险逃出城去? 知道此事的人除了自己、庄子里的兄弟、还在北城门外休息的尤长河和他的手下外,就只剩下一个刚和自己见过面的王双武了,可就算消息是从府衙不小心漏出去的,时间上也不够那群虬厥兵这么快便采取行动的。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昨夜里尤长河与他手下那士兵还是打草惊蛇了,只是他们自己也没留意到。 时间紧迫,李云恪不再理那将官,飞身直接从尚未紧闭、仅剩下一条缝隙的城门中窜了出去,向着扎营处疾奔。 突破边境便也罢了,毕竟西境也没几个中用的,可绝对不能让人从自己眼皮底下跑了,李云恪想,绝对不能。 第16章 落难 许明曦甫一冲上去,南宫煊与俞方行便齐声喊了一句“回来”,并同时要上前将他拦住。 沈豪也没心思为难他,见南宫煊过来了,躲过许明曦拍过来的一掌,将注意都留在了南宫煊身上。 南宫煊却没急着出手,只将许明曦给拖了回来,道:“不许自作主张,这是命令!” 许明曦扁着嘴,应了声是。 “就是,好好听话吧,”沈豪在一边说风凉话,“我承认你医术可以,可你武功的确不怎么样,这个我们都心知肚明吧?” 许明曦眯着眼睛低笑了两声,道:“早晚把你给毒死。” 沈豪无所谓道:“随时恭候。” “教主,前头不知如何了,不如您先去看看吧,这里便交给属下。”俞方行对南宫煊道。 南宫煊自然不会让伤势才有起色的他出手,摇头道:“我在这里,你到前边去。小曦,你去看看九位护教使人的伤势。” “教主……”这个时候,俞方行不想把他一个人留下。 他这是因为私心,许明曦则更清楚南宫煊的状况一些,更不可能离开了。但他知道南宫煊是必然要出手的,这谁也劝不住,便不敢多影响他,拉住俞方行假意要走,道:“那教主当心。” 南宫煊又将沈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敢孤身前来见我,是有能打赢我的信心了?” “没错,这一刻我期待很久了。”沈豪说着,眼里亮起兴奋的光。 明暗双使的功夫在整个江湖上都有着不小的名气,但比起当年的紫暝教紫云护法,如今的紫暝教主南宫煊,他们还差了一大截。 南宫煊不知他们退教后又到哪里学来了什么本事,不过他既然敢来,便说明还是有所准备的吧。 “南宫煊,你脸色可不大好看,需要我让你么?”沈豪轻笑道。 南宫煊不再和他斗嘴,道:“动手吧。” 沈豪面色阴沉了下来,轻蔑地哼了一声,摸出背后双叉,朝南宫煊直刺过来。 南宫煊单脚后旋,动作轻灵地闪到了他身后,掌中暗含内力袭向他后心。兵器一路并非南宫煊所长,尤其是在他练了这门功夫以后,更是纯攻内力。 沈豪向前迈了一步,左手反手将叉子送了上去,转身时右手的叉子对准了南宫煊的心口。 短短两三招,南宫煊便看出了他的动作比从前要利落许多,用叉的速度快了,变化也不好预测了,简直像是从原来的叉法中脱胎换骨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他沈豪依旧不是南宫煊的对手。 然而此时的南宫煊到底不比寻常,受腹中胎儿影响,他只能发挥出七成的内力来,又因为近日一直不舒服,行动上迟缓了不少。而且从适才开始,他小腹之内便一直闷痛着,他不清楚原因,也没来得及和许明曦说,这会儿也是忍痛对战。 转眼间四五十个回合,二人竟打了个不相上下。南宫煊多少有些急了,而从未赢过他的沈豪却是越打越来劲。 “教主怎么回事?”并未走远的俞方行问许明曦,“他的功力不该只有这种程度的,是病了么?” 许明曦当然不能说实话,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道:“是病了,最近休息得也不太好,都怪我不够细心。” 他们说话的功夫,两人又过了十来招。 沈豪左叉横扫南宫煊推过来的双掌,中途变招向上取他下颌;右叉在攻击他下路时突然改道,竟朝他小腹刺去。 南宫煊一惊,自己也不知为何便下意识想要护住腹部,居然一改他强横的出招风格,转攻为守,极为小心地躲过了沈豪的这一击。 心头莫名窜起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南宫煊觉得自己对他的试探已经足够,确认了他说能打败自己不过是虚张声势,当下便要出全力将他拿住。 可他内力才一提起,腹中突然一阵绞痛袭来,使得他险些惊呼出声。虽说终是忍了回去,人却在那一刻出现了恍惚,呆站在原地不动了。 沈豪双眼蓦地一亮,举叉便刺。 “教主!”远处的俞方行和许明曦齐声大喊,朝这边飞奔而来。 南宫煊被他们两个的喊声唤回了些许神智,险险避开沈豪的双叉,却无力躲过对方紧随而至的一脚。 许明曦心里咯噔一声,差点忘了呼吸。 那一脚正中南宫煊小腹,虽然他已经将全身内力都送到彼处,可还是被踢得整个人都荡了起来。 俞方行纵跃而起将他接住,见他只这一会儿的工夫脸便白得可怕,不由被他吓坏了,“教主,怎么了,伤哪儿了?” 南宫煊挣扎着自己站起来,不想被他触碰,可腹中疼痛太过强烈,让他连直起身子都做不到。眼前一阵阵发黑,南宫煊将舌尖咬出了血,才勉强维持着意识清醒,没有双眼一闭直接倒下去。 “教主……”许明曦小心地扶住他,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感觉到南宫煊的手臂绷得紧紧的,几次抬手想要触碰腹部,又被自己倔强地强行忍住,许明曦心疼得快要哭出来。 南宫煊脸上冒了一层的汗,从牙缝里挤出暗哑的声音道:“我没事……” 沈豪将双叉收起,缓步走过来,得意道:“南宫护法,我还真没想到你这么不禁打,你就这么败了,让我都不能将教主教我的这一套叉法使全,可真没劲。” “要打还怕没人奉陪么?”俞方行话音未落,人已扑了上去,半空中又对许明曦道,“你先带教主走,快!” 南宫煊瞪大眼睛,“方行,你……” “我知道你不想欠表哥第二次,”许明曦看穿了他的心思,边扶着他快速离开边在他耳边低声道,“但眼下真不是逞强的时候,我们先走吧。” “不行,我不能……”又一阵剧痛传来,南宫煊身体一顿,将后头的话都吞了回去。 许明曦架起他一只手臂,拥着他加快了脚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教主,咱们得先保住性命,才能筹划日后报仇之事。” 整个紫暝教从上到下都乱得不成样子,许明曦搀着南宫煊,好不容易才跑到了自己那尚未受到波及的药房。 他从一大堆瓶瓶罐罐中找出了一个,倒出两粒药丸来塞进已经半昏迷的南宫煊嘴里,用水强行助他吞了进去。 南宫煊被水呛到,咳嗽着清醒了过来。每咳一下,腹中痛楚便清晰一分,他终于忍不住弯下腰,手抵在腹上蜷缩了起来。 “教主,我收拾几样用得着的药,我们想办法下山。”许明曦说话时手上动作一直没停。 南宫煊喘着粗气道:“方行……” “只要我们脱身,表哥一定不会和他硬拼,等找到安全的藏身处再想办法传讯给他,让他前来会合便是。” 南宫煊苦笑一声,“我可真没用,次次都要你们护着。此番又败了,不知还有没有翻身之日,小曦,我不想走……” “教主,”许明曦拎着收拾好的包袱跪在他面前,“我适才帮你诊脉,发现那落胎药还是起效了,我不知你喝了多少,可我药性下得猛,你又被沈豪踢了一脚,宫囊出了问题,状况不妙,须得静养才行。” 南宫煊死死抓着腹部的衣衫,道:“不要紧,被他这一脚踢掉了,不是正好?” “可那样你可能会没命的!”许明曦焦急道,“算我求你了教主,看在我的份上,看在表哥的份上,别放弃行么?” 沉默了好半晌,南宫煊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道:“你先去告诉众弟子,不要再和沈豪纪艳芳的人拼命了,叫他们各自想办法脱身。还有九位护教使人也一样,让弟子速速护着他们离开,等我稳定下来,会再召集兄弟们相见。” 许明曦大喜,应了一声便跑了出去。 他找了个弟子,将南宫煊交代下去的事吩咐好,又给了一些药让那弟子带给护教使人,而后匆匆回了药房。 许是喂给南宫煊的药发挥了效用,他看上去气色好了些,似乎也不那么痛了。见许明曦进来,南宫煊略显吃力地站起身,道:“我们往我练功的那边走,他们不熟悉那里,说不定能脱身。” “教主,”许明曦背上包袱,眸光闪了下,犹豫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走……走暗……咳,我是说,那里能直通山下。” 南宫煊脸黑了下来,喝道:“不许再提!” 许明曦乖乖闭了嘴,将他扶稳了些,出门叫了七八个弟子跟上,朝修罗山深处走去。 南宫煊尽量跟上许明曦的步伐,心中情绪翻涌得厉害,让他头晕不止,索性闭了双眼由他带着走。 临阵脱逃,自己短短二十五年人生中的第二次耻辱,又是同一个人带给自己的。南宫煊暗暗在心里发誓,若不能亲手杀了刘敬文,便叫自己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好了。 第17章 真相 纵轻功赶到十里外营地,李云恪吩咐士兵叫醒休息的尤长河,让他速速带人赶往南门,自己则随便找了匹马先行了。 南门早已关闭,城上士兵也警觉了不少,正留心盯着下方动静。有人见李云恪骑马逼近,立刻执起弓箭对准了他。 李云恪不以为意,见城门外堵了不少人,便下马向人群询问情况。 “你问出城的兵?”有个坐在城门下歇息的老者道,“是有,我看到了,就因为那群士兵突然冲出来,这城门才要紧急关闭,不让我们进了。” “老丈可看清了他们有多少人么?” 老者思考起来,“有多少……” 他身边站着个十多岁的少年,插嘴道:“我爷爷开始时没看到,是我先看见的!差不多有四五十,也可能有五六十,我可没数过来。” 本以为多说不过十几个,怎么他们竟然全部出城了?明明自己入城时还什么动静都没有,怎会这般快? 李云恪眉头皱紧了,问那少年道:“那你看清他们往何处去了么?” “往南边,听说是修罗山。”少年一指几步远开外的一个高壮汉子,“那位大哥是从那条路才过来的,他亲眼看到那队兵进了山。” 又是修罗山,他们虬厥人到底看上了那里什么,为什么每次都往山里钻? 李云恪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又去问了那高壮汉子一遍,打听准了人的的确确进了修罗山后,便重新翻身上马等待尤长河等人。 “听说那是虬厥兵,”旁边一人忽然道,“看这架势,莫不是要开战了吧?” 众人纷纷议论开来,越说越是害怕,到得后来竟有人拍起了城门,叫守城士兵快些开门让他们进去。 李云恪暗叹了一口气,摸出自己的令牌,运劲掷到了城上。 守城士兵大惊,弓箭手便要放箭。幸而有人看到了令牌上的字,大喝一声叫住了弓箭手,急忙下令开城门。 李云恪接过官兵送回来的令牌,叫他们将城外百姓放了进去,道:“你们王大人说要拨人过来的,人呢?” 那官兵道:“回王爷,没见有什么人过来,小的们也没听说。” 这王双武的动作也太慢了些吧?李云恪眉头皱得更深,道:“去通知你们王大人,情况有变,叫他集齐所有人,将修罗山围住,里头的虬厥兵一个都不能放走,记住了么?” 那官兵连连点头,“王爷放心,小的这便去。” 远处,以尤长河为首的一百精兵到了,李云恪骑马迎了上去,言简意赅道:“虬厥兵进了修罗山,我们快!”尾音未落,人已纵马奔了出去。 尤长河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自己不过就睡了一两个时辰,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也来不及细问,挥手叫上众士兵,忙追着李云恪去了。 时值四月中旬,满山的树都长出了浓密的新叶子,将山中一切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李云恪慢了虬厥人一步,不知他们跑进了山中何处;而修罗山又太大,就算不用查紫暝教所在的东麓,剩下的部分也远远不是一百个人便可以找得过来的。 已经从李云恪那里打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尤长河略显着急地道:“王爷,我们是不是得快着些,不然那群狗东西从山那边跑了可怎么办?” “谁知他们是一起走还是兵分几路?一起走你我都不知他们走的是哪个方向,分开了就更不用说了,追是追不上了。”李云恪道。 尤长河一拍巴掌,“那不如放火烧山吧?” “万一山里有平民呢?”李云恪不同意,“再说这山的东麓便是个势力不小的江湖门派,惹了他们对我们可没好处,不可乱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说怎么行啊!尤长河在心里骂了李云恪一通,面上不敢太过明显,可也有些不高兴地道:“那王爷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自然是等王双武那边派来足够的人手围山,”李云恪当没看出来他的不满,“再叫他的人火速通知山那侧的渟州知府支援,但愿能快过那群虬厥人。” 尤长河往来路看了看,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道:“那王大人的兵若是迟迟不来呢,我们还一直什么也不做地就这么等下去么?” 他话音刚落,便听下头一个士兵报道:“禀王爷,有人来了!” 一大队人马很快来到近前,李云恪怎么都没想到,领头的居然是王双武府上的那个家仆。 那家仆朝他虚行一礼,道:“王爷,现下城中各处已经因为虬厥兵的事彻底乱了套,到处都需要官兵,我家大人一时抽不出那许多人手来给王爷用,只先调了这三百人来应急。” 李云恪眯起眼睛,没说话。 “哦对了,我家大人还说了,”那家仆也不管他脸色如何,自顾自道,“他已派人去通知左近府衙全力配合,那群虬厥人一定跑不掉的,请王爷不必担忧。”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都已经黑了。 李云恪听着身旁的尤长河肚子咕噜噜连叫了几声,不由向他看过来。 尤长河尴尬道:“王爷的指示……” 李云恪想了想,道:“既然王大人已将消息递出,那也不怕人跑了,你……你叫什么?” 那家仆见他指着自己,应道:“小人史二福。” “嗯,告诉你带来的兵,围山。”李云恪伸手沿着山脚划过去,“三百人,能围多远围多远,发现有人下山,立刻来报。” 史二福偷瞧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小人遵命。” 等他到下头去传李云恪的命令,尤长河问道:“王爷,那我们呢?” 李云恪道:“我们无法确定那群人是为了逃跑才出了城,还是一开始就打着将我们引入山中一举消灭的主意,万一他们设下埋伏等我们去,那天黑进山对我们就太不利了。” “所以王爷的意思是……”尤长河听懂了,却没直说。 “左右有人围山,我们也就不差这一晚上了,”李云恪朝幽暗的山上看了一眼,道,“兄弟们也都累了饿了,叫大家好好休息,明早进山搜查。” 尤长河当他又在说自己肚子打鼓的事,老脸快挂不住了,答应了一声,赶忙走了。 李云恪原地站了片刻,盯着远处指手画脚的史二福和他带来的一队兵,心头又升起白日里见过王双武后的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结果来,见火光亮起,便不再为难自己,走过去等着有人送东西来吃。 此番又进修罗山,不知有没有机会再遇到那个人呢?李云恪想着,步子轻快了不少。 次日一早,李云恪同众人一起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弃马进了山。 昨日先进山的那一队虬厥人的脚印还在,他们追着脚印一直到大山深处,始终没见到半个人影。脚印也没分散过,那么想必这群人还都在一起。 “他们到底是走了多远,”尤长河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汗,“要只是想逃跑,直接翻山而过也就是了,跑到这深山中来做什么?” 李云恪环视四周,道:“也许真要应了我昨晚的第二个推测——告诉弟兄们当心些,虬厥人可能要对我们下手。” 尤长河被他说得呆住了。 李云恪看了看阴暗的天色,“叫弟兄们停下喝口水喘口气,然后我们再抓紧些,不然稍后下了雨,脚印可就没了。” 尤长河才去传令休息,李云恪便闻听到了两声婉转的鸟鸣声。那声音十分悦耳,只是中间上扬末尾低垂,稍显特别。 周围并没有人留意,只有李云恪知道,这不是鸟鸣,而是幽骑十八卫的兄弟用紫竹哨子吹出来的。他便以解手为由,一个人朝声音来源处走去。 待走远了些,藏身于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后头,李云恪才压低声音道:“出来吧。” 树上跃下一个与康辉穿着一样黑色长衫的英俊男人,单膝点地对李云恪行礼道:“少商见过主子。” 李云恪伸手将他拉起来,“有急事?” 秦少商道:“昨日属下奉命去盯着王大人,去的路上瞧见五十多个虬厥兵装备整齐地从大路上跑过,来处正是府衙的方向。那时属下并未多想,可傍晚前他又叫人带了三百士兵说是支援王爷,属下才发现可疑之处。” “怎么说?” “他后院里有一处地道,那三百人都是从地道里头出来的,最后头的几个不及换完衣衫便钻出来,属下躲在暗处看到,他们胸前有猛虎刺青。” 李云恪惊讶地看着他。 秦少商低下头,“属下知道该早些将消息送出来给主子的,可耳听得那地道里还有人未出来,担心那边再有什么动作,所以等到少君来替,属下才赶来见主子。” 李云恪笑了,“原来不是虬厥人想杀王双武,而是王双武叛投了虬厥。” 第18章 遇险 被许明曦连扶带拖地也不知跑了多久,南宫煊神智阵阵模糊,全靠着硬撑才没有倒下去。 喊杀声还没停,他们都不敢放松,只得趁乱能走多远算多远。 小腹又是一阵钝痛,南宫煊咬紧牙,低低闷哼了一声。 许明曦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头上不断冒出来的冷汗已将两鬓的发都打湿了,不由又是心疼又是难受。可在南宫煊这么脆弱的时候,他不敢也表现得心里没底,便安慰道:“教主,我给你的药是有效的,定会保你无事。不过服过药本应是静卧歇息的,眼下情况特殊,你只能暂时忍忍了。等我们找到安身处,你好好躺几日,一定就会没事了。” 南宫煊脸色惨白,唇上血色也退得所剩无几,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却没力气说话了。 许明曦将他的腰扶稳了些,道:“教主,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 “离开?”上方突然传来女子柔媚的声音,不高不低地笑了两声道,“不知南宫护法这是要到哪里去?” 南宫煊全身绷紧,指甲划伤了掌心也毫无所觉,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道:“纪艳芳。” 一个穿着粉色裙衫的美貌女子从大树上翩然落下,大笑了半天,对着南宫煊眨了眨眼,道:“哟,没想到南宫护法还记着小女子我。” 许明曦呸了一声,对着她哼了哼气,“你和沈豪还真是夫妻俩,一个比一个讨人嫌。” 跟来保护南宫煊的七八名弟子立刻上前,将他二人挡在身后,各自用兵器指着纪艳芳。 纪艳芳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看着南宫煊,“你跑得可真快,害我和豪哥分头找了好久。南宫煊,今日你注定要死在我们夫妻手上,你可有什么遗言?” 许明曦冷笑一声,便要像先前骂沈豪一样骂她,却感觉手腕一紧。他讶异地看向南宫煊,见对方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南宫煊轻喘了几口气,攒了些力气才开口道:“方行呢?” “你说什么?”纪艳芳笑道,“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看来也不用我动手了。” 许明曦担心后头的人会追上来,不愿再拖,对那几个弟子道:“动手!” 众弟子得令冲了上去。 许明曦扶着南宫煊到一颗大树底下坐了,道:“教主,你先歇歇,我们一会儿还得跑,你得有力气。” 见他要走,南宫煊拉住他,“小曦……” “放心,”许明曦拍拍他的手,“我打不过她,可是我药多。” 这一点上南宫煊对他倒是有信心,缓慢放开了他的手,轻声道:“小心。” 许明曦点点头,又倒出一枚药丸塞进他嘴里,这才转身去看纪艳芳。 趁着没人看他,南宫煊总算肯抬手按上自己的腹部,只觉里头一阵抽一阵绞,像是有人正拿着利器在给自己上刑。 大仇未报,难道自己真地要死在这里么?南宫煊心里升起浓浓的不甘,按在腹上的手不由用力,痛得他弯下腰去。 这一会儿的工夫,冲上去的七八个人已被纪艳芳杀得只剩两个,看来也不过就是眨眼的事。 果然,纪艳芳手起刀落,一前一后的两刀,便将那两个弟子都杀了。 南宫煊一凝眉,目光落在她那被松垮的裙衫遮住的小腹上。适才没觉得如何,可就那最后一下,她的动作使得衣衫贴紧了身体,轮廓显现出来,之前被藏得很好的、微凸的小腹便被南宫煊留意到了。 若是换作平时,他也不见得会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然而此时的南宫煊正深受其苦,顿时明白了,道:“小曦,她怀孕了。” 许明曦一怔,忙也看过去。不过这会儿纪艳芳已结束了打斗,宽松的裙衫垂下来,她肚腹凸起又不明显,单这样看什么也看不出来。但许明曦是完全相信南宫煊的,听到了他的话后,立刻从包袱里翻出了一瓶药。 纪艳芳甩了甩刀上的血,朝他走过来,“许明曦,你从前也为我夫妇二人看过病,我感念你的恩情,今日可以饶你性命。怎么样,是要活命还是要陪他一起死,你想好了么?” 许明曦冲着她明朗一笑,抬手拔了甁上塞子,朝她扔了过去。 纪艳芳轻轻松松地躲过,嗤笑道:“就凭这个,想伤我?” 许明曦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道:“我没能耐伤了你,却能伤到你腹中孩儿。” 纪艳芳的脸色霎时变了,单手抚上腹部,喝道:“你做了什么?” “我用药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许明曦神气道,“我亲手配的活血化瘀灵药,无需涂抹服用,只要闻上一闻便有奇效。这样的药用在怀胎不出五月的妇人身上,你猜会有什么结果?” 纪艳芳颤巍巍地退了两步,差点提不住手上的刀,颤声道:“你敢……你敢!” 许明曦道:“为保命,我什么不敢?” 他说是这样说,可到底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不会真和孕妇与胎儿过不去。再说了,要是真有他说得那么神的药,还愁紫暝教发不了财么,何至于贪图康辉送上来的东西?且这里同样有一个身怀有孕的南宫煊在,那些活血化瘀的药,他是拿都不肯拿出来的。 可纪艳芳紧张自己的孩子,哪会仔细想他说得是真是假,被他这一吓唬,便觉身体不舒服了。 许明曦见她信了,心下一喜,继续道:“你也别急,只要我出手,这孩子还是能保住的。这样,你放我走,我给你保胎的药,如何?” 谁知纪艳芳过分心痛悲伤,竟没听进他这一句,当下竟举刀朝他砍来,道:“你害我孩儿,我要你偿命!” “小曦!”南宫煊大惊,奋力想要站起,却因为腹痛难当,又腿软地跪了回去。 许明曦也是紧张不已,左支右绌地跟她对了三十多招,可功力到底差上她一大截,终是不敌,被她一脚踹在了地上。 纪艳芳双目泛红,高举手中大刀,挥向许明曦的脑袋。 南宫煊瞠目欲裂,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你要杀杀我,别伤害他!” 此时的纪艳芳又哪里理会得他了,心里就只剩下一个要将许明曦杀了的念头,这一下毫不犹豫地便用了全力。 许明曦紧紧闭了双眼等死。 这时东边一道破空声疾速传来,紧接着是铮的一声在耳边响起,最后又是什么东西插入土地中的噗一声闷响。 唯独没有刀砍在身上的声音,也不觉得疼。许明曦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纪艳芳已经退到了距自己七八步远的地方,大刀断成了两截,一截还在她手中握着,另一截就插在自己脑袋边上。 许明曦一哆嗦,忙爬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纪艳芳单手护住小腹,紧张地看着对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子。 男子的视线在她手底的小腹上转了一圈,道:“夫人,您似乎不太舒服,依在下看,就不要执着于杀人了,还是下山找家医馆去看一看吧。” 这人单凭一枚石子便震断了自己的兵器,功力定然不容小觑,纪艳芳不敢再贸然动手,又问了一遍道:“你叫什么?” “在下……” 不等他说完,许明曦抢先道:“赤焰护法不知行踪,迟迟没有归教,职位自然不能一直空着。” “你说他是赤焰护法?”纪艳芳不信,“江湖上可是半点传言都没有,你少要骗我!” 许明曦万分肯定,“教主半个时辰前才下的命令!” 纪艳芳狐疑地打量着那男子。 “杀了她!”许明曦道。 纪艳芳连忙又退了两步。 男子无奈地看了看许明曦,俯身拾起地上的半截刀片,递向眼底微现惶恐的纪艳芳,“在下……” “你别过来!”纪艳芳喊破了音,感觉腹中愈发难受,不敢多做停留,几个纵跃便消失了。 许明曦放松地拍拍胸口,又埋怨地看了男子一眼,道:“你放走了她,她一定还会派人来追赶教主和我,不将我们赶尽杀绝不会罢休的。” “可在下与她无冤无仇,怎能随意杀人?” “不过也幸好你赶来了,不然教主和我就完了。”许明曦整整衣衫,“大哥怎么称呼?” 男子犹豫了一下,道:“在下姓康。” 这人正是送礼被拒后让许明曦打发到后山的康辉,听到异动后暗中了解了情况,想着李云恪对南宫煊的惦记,担心他出事,一路追寻到此,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了许明曦的性命。 “康大哥,”许明曦冲他笑出了一对好看的酒窝,“你来了,那你带来的那些礼物呢?可别便宜了刘敬文的人。” “跟着在下来的人会看着办。”康辉干咳一声,指了指许明曦身后的大树,“比起礼物,这位少侠是不是该先看看南宫教主?” 许明曦回头一看,见坐在树下的南宫煊不知何时已经栽倒,昏了过去。 第19章 陷阱 通过秦少商,李云恪总算是弄清楚了虬厥人为何能和自己在差不多的时间出城——奔到城外的并非是那分散在各处客栈中的虬厥兵,而是王双武从他后院的暗道中另叫了五十人出来,用以引自己进山,那也就难怪他们会那么快了。 而所谓的增援也都是虬厥人假扮的,如今被围在这修罗山中的并非是五十虬厥兵,而是自己带来的一百禁军。 王双武这是担心自己从他那里查到了什么,想要斩草除根了。他孤注一掷,能杀了自己最好,杀不了的话只要他咬死了不承认,再狠心些将府衙一把火烧个干净推到自己头上,自己那多疑的皇兄免不了便要来找麻烦。反正出城来增援的确实都是承宁兵,那么多百姓看着呢,个个都能为王双武作证。 而事后就算自己争论多半也是无用,因为这一场仗打下来,只怕带出来的一百禁军也剩不了几个回去了。这些都是李云慎的亲兵,因为跟着自己出了趟门而丢了性命,敏感的荣弘帝如何能不多想? 李云恪摇着头,低声笑了起来,“到时被我杀了的那群虬厥兵的尸首,他也能处理得一干二净。” 秦少商哪知他脑袋里已经转了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没听懂他说什么,不过跟他久了到底明白该如何与他相处,这个时候便安安静静地没出声打扰他。 “他明明有供虬厥人住的暗道,为何还要那五十多人分散到客栈去住?”李云恪又道,“能装得下三百人,你还听到里头仍有余,说明他这暗道规模极大,难道真差这五十多个装不下了?” 秦少商猜测道:“会不会是王双武想要找合适的时机起事,这样将人分散开来,便于那时他以最快的速度控制整个洛淮城?” 李云恪赞许地点点头,“没错,想来便是如此。可这修罗山里到底藏了什么玄机,为什么当初那个密探要往这里逃,今日他们又想在这里将我解决?” 这一点秦少商也还没想通,便又不说话了。 “那密探一心只想脱身,往这山里走定然是因为山中藏着能让他脱身的路。”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李云恪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供几百虬厥兵藏身的暗道,脱身的路,修罗山……” 秦少商恍然,“知府衙门后院的暗道能直通修罗山!” 李云恪面色沉静,眼底却带了笑意,“找到修罗山上暗道的入口,我们就能先一步拿下王双武,到时他就辩无可辩了。不过你与兄弟们还是不能现身,找到后通知我,我带人去‘意外发现’就好了。” “是。”秦少商走出两步,又回过身来,“主子,如果不等属下等人找到了暗道入口他们便发难了,那怎么办?” 李云恪道:“你主子我撑得住,没那么容易死。” “可是他们人多……” “打仗不是靠人多就能赢的。”李云恪往他这边走了走,在他手臂上拍了两下,叮嘱道,“眼下还不到时候,幽骑十八卫与庄子的存在绝对不可以暴露,知道么?” 秦少商抱拳道:“属下领命。主子保重。” 李云恪回去,带人又往山上走了一阵,天上果然开始下起雨来。好在雨势不大,只是淅淅沥沥地洒着,不碍行走。 “王爷,”后头的尤长河道,“您推测这很可能是虬厥人给咱们设下的陷阱,那为什么您还要往陷阱里跳?” 李云恪故弄玄虚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尤长河似懂非懂,觉得接着问的话又显得很没面子,便憋着不出声了,只在心里暗骂李云恪。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偷偷看了眼统领的脸色,不动声色地慢了半步。 李云恪此时也是故作镇定,全部精力都放在留心周围的风吹草动上了,实在不愿搭理他。 尤长河和他那晚夜探带去的士兵得死,绝不能留下活口,但是别人,他要竭尽所能地保住。若只是他一人,千军万亦能来去自如,可是面对对方三四百甚至还可能更多的精兵,要怎样才能保证自己带出来的一百人不被全数歼灭? 他正想着,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串密集的脚步声,距他们不算远,可也不是很近。 李云恪站住了,回身点了几个人,语速飞快地道:“尤统领,还有你们这一队出来三十个人,跟我往前诱敌;其余人找好隐蔽,敌军打过来时不要硬碰硬,用你们自己的办法去暗算他们。” 尤长河道:“要如此麻烦么?我们人比他们多,速战速决不是更好?” 脚步声近了,李云恪没时间和他废话,横眉厉色道:“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尤长河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直白的表达愤怒,被他吓了一跳,红了脸低头道:“末将遵命。” 李云恪带着尤长河等人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后头的人听了吩咐各自躲到了树木与山石后头,握紧兵器屏息以待。 雨比先前稍大了些,模糊了他们的视线,让人更紧张了。 突然,一声大喊过后,前方一队虬厥兵杀了出来。领头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左面半边脸上一道伤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显得面貌极为狰狞。他手中握着一条九节钢鞭,见到李云恪后,二话不说直接挥了上来。 同时,四下里都响起了巨大的喊杀声,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靠近了过来。李云恪知道是那些留在下头守山的虬厥兵杀上来了,已经对自己带来的人形成了包围。 尤长河大惊失色,“王爷,这声势可不像只有五十多个人,可是有人谎报军情,欺瞒皇上么?” 李云恪连躲了那虬厥将领的四五鞭,轻巧地跃到了对方鞭子够不到的地方,道:“这个时候想不了那么多了,留心应敌!” 虬厥将领见他功夫了得,眼中有了些许赞赏的意思,扬声道:“承宁的大官,我乃虬厥第一先锋军大将军熊镇南,不和没有名字的人交手,你功夫很好,让我知道你是谁!” 李云恪闻言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虬厥兵一愣,眼中杀意更浓。 李云恪这一句暗指他与王双武勾结,早已得知自己身份并要狠下杀手,却还在这里和他装蒜。不过这事他还不能让尤长河等人瞧出端倪,便又自己接下去道:“不知熊将军在虬厥时,可曾听过承宁端亲王李云恪的名号?” “承宁皇帝的亲弟弟,如雷贯耳!”熊镇南哈哈大笑,“若我把这样了不起的大人物杀了,回到了虬厥可就更受人敬仰了!” 李云恪足尖踏在他甩过来的钢鞭上,借力向上一翻,反手一把取下了他头上盔甲,微笑道:“谁杀了谁,可还不一定呢。” 熊镇南吓了一跳,心想这要是托大没戴头盔,那自己此时还有命在么?进山之前王双武一再强调不要和李云恪直接过招,说此人武功高得离奇,那时自己还不信,这会儿看来他所言非虚。 眼见李云恪已经趁着自己后撤的当儿连杀了几个虬厥兵,为他的兵解围,身形俊逸潇洒,招式举重若轻,熊镇南心知,要杀此人只怕没那么容易。 他却也是个心眼多的,当下不再去和李云恪挑战,而是用力一甩鞭子,对围过来的虬厥兵大声道:“杀!谁能取承宁亲王首级,官升三级,另赏黄金百两!” 虬厥兵立刻喊杀声震天,都朝李云恪围了过来。 李云恪依旧是不慌不忙,打着自己的,偶尔还能帮下头士兵解个围,一边和这群人周旋,一边等着秦少商那边传来消息。 “主子。”从西一路往东打了一个多时辰,虬厥兵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奋勇时,李云恪听到身旁有人这样唤了一声。 他侧头看过去,见秦少商穿上了不知是从哪个死掉的承宁兵身上扒下来的染了血的盔甲,正装成个护卫他的士兵,凑到了他身旁。 李云恪心下微喜,压低声音道:“找到了?” 秦少商道:“少君找到了,说在距此往南三里外的一个山窝里。那儿有一颗粗壮的百年老树,树下压着一块比井口还粗的大石头,入口便藏在石头下边。” “好,我会想办法把人往那边引。”李云恪立刻转而向南,“不过他们人多,可能还得多耗些时候。” 秦少商眼睛动了动,道:“主子,或许有办法。” “怎么?” “少君他们还探听到,今日一早紫暝教发生内乱,前明暗双使带人打上了山,说是足有上千。”秦少商道,“他们的教主受伤逃走了,那些人正在满山地寻找,已经有不少人就快找到这边来了。” 李云恪明白他的意思,是想利用这群人和虬厥兵对上,自己坐享渔利。他当然知道此法可行,可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当即脱口问道:“他们教主受伤了?伤得严重么?” 第20章 引路 许明曦摸了摸南宫煊的手腕,又从包袱里鼓捣了一阵,找了药强行让南宫煊吞了进去。 一旁的康辉道:“南宫教主怎么了?” “急火攻心。”许明曦道。 康辉看了看南宫煊那一头的冷汗和昏迷中还紧皱的眉,觉得他应该不只是急火攻心那么简单,可许明曦明摆着不想多说,他便没多问。 “康大哥,”许明曦绑好包袱喘口气,道,“纪艳芳很快就会带人来的,教主病倒了,我功夫又不行,一定会被他们抓住的。你好人做到底,救一次是救,救两次也是救,不如再帮我们一把吧?” 他不说康辉也得帮,不然回去哪还有脸见李云恪?康辉点点头,道:“在下自当听从……” 许明曦连晃脑袋,“康大哥,你别这么说话了,‘我’会说么?” 康辉不大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我……咳……我送你们去哪儿?” 这个问题把许明曦给问住了,他们还没弄清楚参与作乱的都是哪些分坛,所以目前来看所有分坛都是不安全的。可除了分坛,他们还有哪里可去? 无处安身,只怕得过上一段四处被追杀的日子了,许明曦叹了口气,道:“先下山再说吧。” “好。”康辉应了,便要去将躺在地上的南宫煊背起来。 许明曦忙拉住他的手,“不能背不能背!”肚子都疼得受不了了,再被压到可能会出大事的。 康辉一脸疑问。 许明曦干咳一声,“要不……抱着?” 康辉:“……” 他二人还没有就背着还是抱着一事达成共识,天上便下起雨来,雨水滴到南宫煊脸上,把他淋醒了。 “教主!”南宫煊忙扑过去将他扶起,“你怎么样了?” 腹中还是难受,这一坐起来更是疼得厉害,南宫煊哑声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是这位康大哥救了我们。”许明曦回头看了眼康辉,“他还答应护送我们下山,事不宜迟,教主,我们快走吧。” 南宫煊看到他说的是谁后,立刻觉得腹中更疼了,抽了抽嘴角道:“不用他帮忙,我们自己走。” 见他用力想站起来,许明曦连忙托住他的手护住他的腰,“可是我们……” “走。”南宫煊大步迈了出去,脚下吃不住力,险些摔了。 许明曦身子跟着往旁边歪了歪,两人差点一起趴到地上。 幸好康辉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南宫煊。 南宫煊身体颤了一下,猛地甩开他的手,“离我远点!” 许明曦知道他的疑心病又犯了,想着他正在受罪,也不敢惹他生气,便只给了康辉一个抱歉的眼神。 康辉不在意地笑笑,道:“你们前边走,我在后头跟着便是。” “多谢了。”许明曦将南宫煊扶稳了些,顶着雨往北走去。 南宫煊走不快,他们中途三次被搜寻的弟子追上了,都是康辉出手将人打退。可他和许明曦都明白,这样下去定然出不了这座山,等跑了的弟子将沈豪纪艳芳带来,他们也就完了。 雨越下越大,南宫煊身上又冷又累又疼,感觉这一次是真地在劫难逃了。 许明曦觉出自己被南宫煊倚靠的半边身子越来越沉,心知他这是坚持不了多久了,看看渐暗的天色,心中着急起来。 “小曦,”南宫煊停下来,喘着粗气道,“让我歇歇……” 喊杀声又至近前,许明曦回头望向来路,“我也想让你歇歇,可是教主……” 南宫煊弯腰咳嗽了几声,努力自己站着,推开他道:“小曦,我走不动了,你一个人逃吧。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不会为难你的,你快走!” 满是泥水的地面变得湿滑了起来,许明曦踉跄了下勉强站稳,又过来死死拽住南宫煊,气道:“教主休想赶我走,你要非让我走,我就跑回教中去。纪艳芳记恨我,肯定会砍死我的,你希望这样么?” 南宫煊实在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你……你何苦?” 跟在后边的康辉先是往身后看了一眼,又望向被重重树木遮挡住的前方,神色有异。 许明曦留意到了,问道:“康大哥,怎么了?” “后头的人快追上来了,”康辉道,“前边似乎也有人。” “我们被包围了?”许明曦急得快哭了,双手抓着南宫煊双臂,道,“教主,你听我这一次,让康大哥带你走吧,好么?凭他的能耐一定能将你安全救出去的,只有你好好的,紫暝教才有重振的希望!” 南宫煊面色发青,“你知道那不可能,而且我……我根本做不到……” 是啊,他会受不了的,身体好时或许还能忍受,眼下这个状况他再发起病来,可不是直接要了他的命么? 可身体好时的南宫煊又哪里需要别人的帮忙? 康辉绕过他二人往前走了一段,又透过雨声凝神听了听,道:“前边那些人不像是来追你们的,似乎打起来了。” “嗯?怎么回事?”许明曦一听,忙扶着南宫煊走过来。 不等康辉回答,上方便传来动静,一个穿着染血盔甲的男子从天而降,落在了康辉面前。男子略显诧异地看着他,道:“你不是说替主子送礼去了么,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也在这里?为什么这身打扮?”康辉比他还惊讶。 来人正是从李云恪那里得了令后,要将沈豪纪艳芳带来的紫暝教叛教弟子引去和虬厥兵交手的秦少商。 秦少商没回答他的问题,看了看南宫煊和许明曦,问道:“哪位是南宫教主?” “你知道了?”康辉道,“受伤的那位。” 秦少商面现无奈,“主子反复叮嘱过了,一定要保护好南宫教主,并将追杀他的人引到前头去。” “前头是怎么回事?” “虬厥人和王双武勾结,想把主子困在山里解决掉。”秦少商道,“来不及了,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康辉嗯了一声,“南宫教主伤得不轻,这事得快些结束,你有办法么?” “让坏家伙和坏家伙去打。”秦少商言简意赅,快步来到南宫煊面前,颔首抱拳道,“南宫教主,还得辛苦您一些,只要您将人引到前头山窝里,麻烦就算是暂时避过去了。” 南宫煊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他和那个来送礼的家伙是一路的。实在不想受他们的恩惠,可自己死了不打紧,却不能连累了许明曦。 没时间问清楚为什么虬厥人会出现在修罗山了,别无他法,南宫煊只好道:“带路。” 这次为了让后头的人跟上来,他们没有走得太快,而且南宫煊本也走不快。 秦少商将身形隐在了树木中,并不露出行迹,以免被谁看到。康辉便无所谓了,他现在顶的是紫暝教赤焰护法的头衔,与李云恪没关系了。 他二人便这样一暗一明地护着南宫煊往前方交战处走去。 沈豪纪艳芳不负所望,果然亲自带着大部分的人手赶过来了,他们追上南宫煊几人的时候,已经能看得到前边山窝里混乱的战况了。 “这是……”许明曦也是目瞪口呆。 同样吃惊的还有沈豪和纪艳芳,他们夫妻两个还没来得及叫人将南宫煊抓起来,便被这情形震了一下。 沈豪对跟在身边的弟子道:“去看看那边怎么回事。” 还是纪艳芳想起了许明曦要加害自己孩子的事,冲上前去道:“你们给我站住!” 许明曦回头看了她一眼,拖着南宫煊便往那片混乱里扎,“教主快走!” 树上的秦少商递给康辉一个眼色,跃入战场往李云恪那边去了。 康辉会意,截断纪艳芳的攻击,将南宫煊与许明曦放了过去。 沈豪派过去的人很快回来,禀报道:“明使,那边是虬厥兵和我们的官兵打起来了,人数上看着是我们的官兵多,可不知为什么在自己人打自己人。” “虬厥人?”沈豪重重哼了一声,“他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我修罗山上撒野?让弟兄们分成两路,一路给我拿住南宫煊,另一路将那群外来的贼人赶出山去!” 康辉听了,觉得这人虽说不太厚道,好在还有些骨气,知道对抗外敌,那此事便容易多了。 然而他正想着,便见对方朝自己扑来,手中双叉翻飞,连出了二十多招,将自己上中下三路都封住了。 不过这倒伤不了他,康辉仰头躲过他一叉的同时抬脚轻轻一拨,便准准地将他另一叉也给拨开了,腰间长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拿出来。 可他没想到,沈豪不是真想要和他过招,只不过是虚晃而已。纪艳芳这个做妻子的立刻便明白了,当即一个闪身绕过康辉,新换了的长刀直指向尚未走远的南宫煊的背心。 康辉心头一突,拼着自己被沈豪重伤的危险,转身便要去救南宫煊。 混战当中却突然冲出一个人来,声音沉稳地道:“交给我便好。” 第21章 再见 尤长河已经被打得找不着北了,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除了那群穿着虬厥盔甲的士兵要打自己外,那些留在下边守山的穿着承宁兵服的士兵也咬着自己不放,一刀豁开来看,居然也带着虬厥人的猛虎刺青。 他们是怎么入境的?这之前都藏在哪里?而且这群人不是洛淮知府王双武派来的么,那难道说王双武里通外敌意欲谋反?他把人送上山来追杀自己这一队兵,也就是不怕自己知道实情了,这是要一个活口都不留了吧? 尤长河打了个寒颤,脚底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沾了满身的泥。他抬起手抹了把被雨水糊住的双眼,想找李云恪问问该怎么办,可在阴暗的天色下混乱的人群中,却怎么也寻不到端亲王的身影了。 后头追上来的身着承宁兵服的虬厥人一记长□□来,尤长河就地打了个滚躲过,一脚踢歪了他的兵器。 那虬厥人后退半步,本想再杀过来,身后寒光一闪,脑袋与身体便分了家。 一名身披承宁盔甲的士兵将他的尸身踹开,走到尤长河面前,想要扶他起来,“统领,您没事吧?” 尤长河借着他的力跌撞着站起,显得有些狼狈,“我没……” 他话音止住,瞪着那士兵。 士兵敛眉低目。 “你不是我带出来的兵。”只有一百个人,朝夕相处了快两个月,纵然还不能全部叫出名字来,也都能混个脸熟。尤长河很清楚他并非一路跟自己到此的士兵,可又觉眼熟,便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士兵缓慢地抬起头来。 尤长河心中一惊,道:“你是那晚被我擒住的虬……”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颈下一痛,抬手去抹,摸了一手的血。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张嘴只发出了嘶哑地呃呃声,最终眼里光彩散尽,仰面倒了下去。 那士兵回身用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干净利落地结果了靠过来的两个虬厥兵的性命,而后身形闪入密林之中,很快便不见了。 此时的李云恪已经引着南宫煊与许明曦到了战圈中心,并打退了意欲加害南宫煊的纪艳芳。他挑眉看了跟上来的康辉一眼,意思是你怎么就这样出现在官兵面前了。 康辉假装没看懂他的眼神,对前边双腿发软的南宫煊道:“教主,雨大地滑,您当心。”关切的语气倒好像他是正牌的赤焰护法一样。 李云恪立刻懂了,觉得这事挺好,完全可以考虑让他正式拜入紫暝教门下,既方便他掩饰身份,又方便自己接近南宫煊,一举两得。 康辉见他表情便猜到他心中所想,对自家主子感到一阵无语。 “南宫煊,你这个没种的懦夫,你逃到哪里去?”纪艳芳被双方士兵挡住,一边气急败坏地叫,一边泄愤似地杀着拦路的兵,也不管是敌兵还是承宁兵。 亏得她这一番搅和,虬厥人很快把她带来的人也当成了敌人,三方打得更加激烈了。 有康辉在,李云恪便不用操心虬厥人的事了,何况见了南宫煊后,他早将办正事的心思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尤其是南宫煊这副模样,叫他哪还能分出闲心去理会旁的事情? 他提掌杀了个冲上来的虬厥兵,回头对南宫煊道:“南宫教主,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吧?” 南宫煊见了李云恪之后气得头晕脑胀,若不是身上实在不舒服,简直想立时便出手杀了他。烦都来不及,自然也不想和他说话,南宫煊对他的客套充耳不闻。 倒是许明曦听后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无恙,你没看见我家教主难受得都快走不动了么?” 南宫煊掐了他一把。 许明曦哎哟了一声,差点下意识推开南宫煊,半途想起他站不住,这才收了势。他委委屈屈地哼哼了两声,道:“教主,这路不好走,您可当心着些吧。” 李云恪放慢了些,一手杀敌,另一手探了过来,“南宫教主若不介意,便让在下帮这位小兄弟扶你一把吧?” “滚开!”南宫煊避过他的手,向旁迈了一大步,发软的腿吃不住力地弯了下去,便再直不起来了。 “教主!”许明曦本就矮了南宫煊一截,被他这么一带,脚底下顿时踉跄起来。雨地湿滑,他一个没撑住,和南宫煊一起摔进了泥水里。 南宫煊只觉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眼前事物便都模糊了起来。他凭着本能提醒自己要迅速爬起来,可手脚却始终不听使唤,怎样努力都没用。 许明曦蹭了把溅到脸上的带着血的泥水,伸手去拉南宫煊。可他也从早上累到了现在,早没那么多力气了,试了两三下竟都扶不动他。 南宫煊手压在摔倒时撞到的腹部上,疼得反复抽气,像是忘了怎么呼吸了。 “教主,是发病了么?”许明曦快哭了,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的包袱,“教主你别吓唬我!” 回应他的只有南宫煊破风箱似的倒气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先是在南宫煊胸前三处大穴上各按了按,而后不费力地托起他的身体,又在他背心处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南宫煊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那口憋在胸腔里出不来的气可算是被拍开了。可这番折腾下来,他是真地半点力气也不剩了,想要重新站起来已是不可能,更不要说逃离此地了。 “有三四个月没见了吧?我还一直挺想你的。”帮了忙的李云恪紧接着又开始不说人话,“怎么样,还逞强么?” 每次见到这人,自己总会弄得无比狼狈,让南宫煊愈发讨厌他永远显得游刃有余的那张脸。而且怎么那么巧,刘敬文叫沈豪纪艳芳来攻打紫暝教总坛的时候,这该死的家伙又出现在这里,他当真不是刘敬文的人么? 南宫煊强撑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几不可闻地对许明曦道:“杀了他!” 李云恪轻笑一声,调笑道:“害羞了?” “小曦!”也不知是因为过于激动还是被雨水呛到了,南宫煊又开始咳个不停。 许明曦却好一会儿没能做出反应,怔怔地看着南宫煊摔倒后从外衫下露出的长裤出神。 虽然沾了泥水,可他还是看到了,长裤腿根的地方那被雨水晕淡了的刺眼颜色。 落红了。 本意的确是要为他将这一胎打下来,可如今他这个状况…… 许明曦害怕了,颤颤巍巍道:“教主……” 李云恪看着似乎在忍受巨大痛苦的南宫煊,视线黏在了他苍白的面颊和被雨打湿后紧贴在脸上的鬓发,又想起了三个月前山洞中旖旎的那一夜。他心里一下子变得又软又暖,打了个呼哨后,直接弯腰将动也动不了的南宫煊给抱了起来。 “小心!”许明曦怕他动作太大伤到南宫煊,忙出声提醒。 李云恪躲过暗处射来的一支箭,疑惑地看向他。 许明曦怕他发现南宫煊身体里的秘密,又担心南宫煊的状况,急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你……你就动作轻点,我家教主病得太重了,禁不住你大手大脚。” “放心,我省得。”李云恪见康辉听到自己的哨声后已经从后边追了上来,便对许明曦道,“你熟悉这山里,告诉我该往哪儿走。” 许明曦看了眼在李云恪怀里稍作挣扎后便昏死过去的南宫煊,咬了一下嘴唇,快步往前头跑去,道:“跟我来!” 在康辉的帮助下,他们几个很快穿过了混战的人群,离开了那处山窝。沈豪与纪艳芳被隔在了那头,一时也追不上来了。 天已经全黑了,雨还在下,叫人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今晚肯定是出不去这座山了,当务之急便是找个避雨的所在,让南宫煊免受淋雨之苦。 从李云恪先前的那些话中,许明曦已猜到了他便是南宫煊腹中胎儿的另一个父亲,对他亦是气恼。可救南宫煊的命还得暂时仰仗此人,因此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想骂人,这会儿也只能忍着。 他带的路是通往南宫煊练功那山洞的,若换作旁人跟着,他断然不会暴露了那处所在。可对方早已知道了,并且还在山洞里让自家教主怀上了孩子……想到这里,许明曦更是胸闷非常。 脚底下不知第几次打了滑,许明曦感觉自己真是迈不动步了,很想坐在地上哀嚎两声。 可还没等他的屁股沾到地上,便被人一把拉起,直接被在了背上。 康辉道:“你告诉我该往哪儿走。” 许明曦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却差点被雨水呛到,打了个喷嚏道:“一直往前走,等没路的时候拐到左手边的大石头上去。” 今夜的月光实在太薄,李云恪也是走到了近处才明白许明曦要去哪儿,对康辉道:“你跟着我,我们用轻功过去,不要留下脚印,免得被他们找到了。” 第22章 看穿 到了山洞口,康辉先一步钻了进去。洞里存了不少干草,他整理好了,又捡过旁边堆着的柴生起了火,这才出来请李云恪进去。 “我去弄点吃的东西回来。”康辉对在门口张望的许明曦道,“有主子在,你和南宫教主都不会有事,放心进去暖和暖和吧。” 还不等许明曦说话,康辉已经不见了,他一边嘀咕着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一边跟进了洞里。 李云恪将南宫煊放置在干草上,扶着他的肩让他维持坐姿,回头对许明曦道:“他一直在抖,应该是很冷,我先运功帮他把衣服弄干,驱了一身寒气再说。你应该也不好受,先坐下来烤烤火吧。” 许明曦想起南宫煊落红的事,凑过来道:“还是我先给他瞧瞧吧。” 李云恪稍让开了些,扶在南宫煊肩上的手却没放开,“他是受了内伤么?” “没……没有,”许明曦吞吐道,“只是病了。” “他先前透不过气是怎么回事?”李云恪又问道,“是老毛病了么?” 许明曦想要检查一下南宫煊出血的情况,可有李云恪在,他怎么也不可能当着对方的面去翻看;又不能直白地将他请出去,否则不是更要惹人怀疑?他想不出什么说辞来答对此人,便一脸不耐烦地道:“你别吵,我会分心的。” 李云恪乖乖闭了嘴,借着火光端详起南宫煊的脸来,伸手帮他理了理贴在两颊的湿发。 南宫煊脸上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眉头一直没松开过,人轻颤不停,显得脆弱至极。 李云恪心便又软了些,倾身过去轻轻将他圈进了怀里。 南宫煊似乎不习惯,不自然地挣动着。可或许是太冷了,又或许是没了力气,他很快便放弃了挣扎,乖顺地依偎在了李云恪怀里。 许明曦大张着嘴看着一反常态的南宫煊,简直不敢相信自家教主还有任凭自己之外的人近身的一天。要知道这人在睡眠中也是极为警觉的,这会儿会如此,是不是说明了他情况真地很糟? 想到这里,许明曦不敢再耽搁,忙收敛心神认真为他诊起脉来。 胎气大动,元气损伤。 仅一日的工夫,便把他的身体给拖垮了,这分明已是险象,好生将养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到先前的模样,更不要说打胎了。宫囊在落胎药和被沈豪踢那一脚的双重作用下裂开了,却不足以让他落下这一胎。而他到底与女子不同,此时自己再用药落胎,必然要让他吃尽苦头,或许会危及生命,就算幸运保住了命,可能几年也难以恢复。 所以这胎落不得,非但落不得,还得保住。 许明曦又找出药来喂给南宫煊,眼角余光扫过李云恪,心里有些急。 李云恪道:“他怎么样?” “不太好。”许明曦站起来,“我先到外头去扯些藤蔓过来将这里挡住,劳你帮我家教主把身上弄干吧。而后叫他自己一个人睡一会儿,别打扰他了。” 支开李云恪,自己才能详细检查南宫煊的状况,越快越好。 等许明曦出去了,李云恪盘膝坐到南宫煊身后,将自己柔和温暖的内力缓慢推进了他的身体里。 可能是觉得舒服,南宫煊轻吐出一口气来。 这般过了小半个时辰,李云恪收了手,扶着南宫煊躺下来。他想了想,又将自己的外衫褪下,往南宫煊身上盖去。 南宫煊喉咙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难受地侧过了身,手无意识地捂住了小腹,双腿也顶了上来。 李云恪尚在半空中的手顿住,视线落在南宫煊这一番动作后露出来的长裤上——臀后腿根处渗出的血迹,在火光照耀下清晰可见。 腹痛不已,下身见红,这怎么看都像是…… 被南宫煊认为永远游刃有余的李云恪,此时傻愣愣地呆住了。 他回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夜里,在这个山洞中发生的事,想起当时南宫煊的状态,渐渐觉出了一点不对劲来。 现在想来,他那夜初遇自己时的清醒到后来完全丢了神智,不太像是药物所致;再与眼前这副景象合起来看,这事情可就有另一番解释了。 李云恪轻手轻脚地为南宫煊披上自己的衣衫,手探到衣衫下,摸到了他的手腕。 许明曦弄了一层掩护又钻回洞里,险些和正往外走李云恪撞上。本就累了这么久,这人还一直在眼前晃,许明曦不满地哼了一声,道:“你小心点,别毛手毛脚的。我要去陪着我家教主,你去守夜吧。” 李云恪一把攥住了他的肩膀,沉声道:“你家教主的身体你还得好好给看看,他这样子怕不成吧?” 许明曦吓了一跳,手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你……你说什么呢?教主已经吃了我的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这位小大夫,”李云恪放开他,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虽不懂医术,但好歹是个精于内力的习武之人,是不是双脉我还是摸得出来的。” 许明曦睁大眼睛看着他,下唇一个劲儿地抖,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云恪叹了口气,道:“你别想东想西,我对你们,尤其是你家教主绝无恶意。他腹中孩儿……是我的,虽说是个意外,但此事我脱不了干系,必会倾尽全力保得他们父子平安。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些我们以后再谈,现在先去帮他清理一下,看看他血止住了没。” 许明曦原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心绪才稍稍平定了,他快步往南宫煊那边走去,口中小声道:“你怎么就知道孩子一定是你的了?” 李云恪似乎一点也没怀疑过此事,甚至没问许明曦那腹中胎儿有几个月了,只道:“他不像是会乱来的人。” 许明曦蹲在了南宫煊身边,闻听此言后意外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李云恪,心中微有所感,好一会儿才犹豫道:“你……你不觉得男人孕子一事很奇怪么?” “是有些与众不同,”李云恪帮他动作轻柔地褪下南宫煊的裤子,道,“不过我走南闯北,也听说过几个似他这样拥有特殊体质的人,只是从没想过会叫我给碰上。” 听他没有半分嫌恶的意思,许明曦心里又好受了些,道:“不管怎么说,今日都多谢你们了,另外教主怀有身孕一事,还请你为他保密。” “我自不会乱说。”李云恪说着,又在心里加了一句,还不会放他乱走。 许明曦随口道:“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李云恪。” 许明曦手顿住,“什么?” 李云恪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许明曦吞了下口水,道:“哪个李云恪?” 李云恪微笑,“你所想的那个李云恪。” 许明曦:“……” 天快亮的时候,南宫煊总算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腹中不似之前疼得那么厉害了,可丝丝缕缕的痛却还是不断,磨得人心烦意乱。 他轻轻揉了两下,吃力地睁开眼睛,先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许明曦,后又看到了靠另一边石壁坐着的李云恪。 南宫煊霎时便清醒了,一把掀开覆在身上的衣衫,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他这一动便觉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忍不住咳了起来。 李云恪听到动静,朝他看过来,见他咳得难受,便想过来帮他顺顺气。 南宫煊对他极为防备,抬手阻止他靠近,却咳得没空说话。 许明曦终于也被他吵醒,看到他这样连忙爬起来,劝道:“教主你慢着些,身子受不住的。” “让他出去!”南宫煊喝了口他喂过来的水,将咳嗽压了下去,第一句便是赶人。 许明曦:“……”我不敢。 李云恪却一点也不介意,关切道:“感觉好些了么?” 南宫煊简短道:“滚!” “教主你别动气,”许明曦瞄了李云恪一眼,道,“你腹中胎儿扛不住的。” 南宫煊吃惊地看着他,一瞬间心底里泛起阵阵寒意来。 许明曦一张娃娃脸委屈得变了形,扁嘴道:“教主,他已经知道了,不是我告诉他的,是他自己看出来的。” 南宫煊撑在干草上的手死死抠在了地上,狠声道:“杀了他!” “你就不会说点别的了?”李云恪半蹲下来看着他,“我答应了这位小曦大夫,不会乱说话的。” 南宫煊却不松口,“那你也一样该死。” “教主,”许明曦重新扶他躺下,“宫囊裂了口子,你昨晚流了不少血,身体虚得厉害,这一胎咱们不能拿了。” 不出他所料,南宫煊果然想也不想便道:“不行,必须拿掉!” “会没命的!”许明曦道,“你想在报仇之前就死掉么?” 南宫煊倔强地瞪着他,不说话。 “去看看康辉的药煎得如何了。”李云恪拍拍许明曦,在南宫煊身旁坐了下来。 许明曦迟疑地站起来,见南宫煊没有异议,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第23章 脱身 山洞里安静了下来,好半天也没人说话。 李云恪静静听了一会儿南宫煊不甚稳定的呼吸声,探手将被他丢开的那件外衫捡回来,想再为他盖上。 南宫煊伸手挡了一下,“拿开!你也滚出去!” 李云恪盘膝坐着,将衣衫放到一旁,问道:“你练的功夫,叫‘乾坤归一’吧?” 南宫煊背脊蓦地绷直,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立起来了。他眸光一沉,对着李云恪毫不犹豫地挥出了一掌。 ——结果被李云恪轻松便捏住了手腕。 李云恪将他按回在干草堆上,道:“你别乱动内力,等下小曦大夫看到你又不舒服了,定然要怪我。” 南宫煊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反扣住了李云恪的脉门,眼中阴寒意翻涌,“说!你是谁?到底是不是刘敬文派来抓我的!” “刘……”李云恪一点不在意脉门被别人控制着,慢悠悠道,“你说的是紫暝教前任教主是吧?我与他素未谋面,而且就凭他,也指使不动我。” 听着他语气中带着的倨傲,南宫煊微觉疑惑,手劲儿松了些。 李云恪趁机抽回手来,浅笑道:“看你这反应,也就是我猜得没错了。你腹中孩儿既是我的,那我自会对你和孩子负责。” “滚!”南宫煊后悔适才把握大好机会时没有杀了此人,到最后就只剩这么一个苍白无力的字来对付他。说完后又不放心,南宫煊警惕地看着在一旁嬉皮笑脸的李云恪,“你是怎么知道乾坤归一的?” “路走得多了,看到听到的自然就不会少。”李云恪见他不似初时那般激动了,又试着将外衫给他盖了回去,“你也别觉得太别扭,男人生子你又不是第一个,没那么罕见的。” 南宫煊:“……” 李云恪被自己那不怎么干净的外衫给糊了满脸。 喝了许明曦煎好的药后,南宫煊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隐约记得自己被人喂着吃了什么东西,可才吃了没多久便又吐了,折腾得他连呼吸都觉得累。他感觉身上很冷,想运功却提不起内力,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直到背后覆上一片热源,他才渐渐放松了下来,后头的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山洞里黑漆漆的,火灭了,外头也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来。 “小曦?”南宫煊缓慢地坐起来,试着叫人,发出的声音沙哑粗糙,难听极了。 可那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没人回应他。 一些不好的记忆不由分说撞进了脑海,南宫煊心口窒闷难当,差点又不会呼吸了。他紧张地伸手乱摸了几下,摸到了石壁后,费力地扶着石壁站了起来,辨了半天的方向才确定了哪边是出口,跌跌撞撞地向外头走去。 天又黑了,一点月光也没有,让南宫煊觉得憋闷。他抓着洞口的石头喘粗气,又想叫许明曦,可才一张口,便被人捂住了嘴。 南宫煊下意识地便要攻击对方,却被那人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嘘!”李云恪松了手,在他身后道,“听见了么?”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过来,好像无处不在。 李云恪感受到他的抗拒,放开他让他自己站着,手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小心护着他的腰腹,“耽搁了一夜,他们还是找来了。今日一早你烧得太厉害,根本没法赶路,便一直躲到了现在。虽然你的热还没完全退下去,但我们等不得了,这便得走。” “你走你的便是,我又没留你。”南宫煊靠在石壁上,又慢慢蹲了下去,感觉腹中又开始疼痛。 李云恪到洞里将自己的外衫取出来穿好,道:“我承认我这人看上去非常不可靠,不过我绝不是食言而肥的人,说了会负责就一定会负责,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南宫煊在心里将他祖宗十八辈骂了个遍,不愿和他再争论此事,问道:“小曦呢?” “他心疼你连一套换洗的衣衫都没有,康辉便陪着他去给你收拾东西了。”李云恪扶着他往藤蔓后头躲了躲,“放心,有康辉在,绝不会让小曦大夫出事的。” “这个时候?乱来!”南宫煊想直起身子,半路又弯了下去。 李云恪听着两三丈外的脚步声,道:“想好了么,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南宫煊想起那日的混战,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人不是为你来的?” “为我来的那群人都处理好了。”李云恪见他身体又往下滑,按在腹上的手也要用力,知道他这是又疼起来了。怕他不知轻重伤了自己,李云恪便不管他的抗拒,将人横抱起来便走,“得罪了,待日后你好了有力气了,我再给你打一顿便是。” 南宫煊哪肯听他的话,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呼吸全然乱了。 李云恪险些没抱住将人给摔了,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点了他的睡穴。 南宫煊身体一僵,歪扭扭地倒了下来。 李云恪稳稳将人接住,无奈地笑了笑,“你这个别扭的家伙啊……” 脚踩在木板上的吱嘎声钻进耳朵,唤醒了南宫煊。他睁眼便发现自己被李云恪抱着往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楼上走去,立刻翻身便要下地,道:“走开!” “教主当心!”许明曦在后头喊道。 当心的不是南宫煊,而是李云恪,他用两只手稳稳地箍住了南宫煊的身体,让对方动也动不得。 李云恪道:“可不是我要占你便宜,你腹中有伤,不能背只能抱。别动,还有几步路就到了。” 南宫煊又不说话,一手搭在胸口上,脸色看上去极为难看。 许明曦忙从包袱里翻出药来,紧走几步追上李云恪,将药丸递到南宫煊唇边,“教主,张嘴。” 李云恪感受到被自己双手托起的身体在僵硬地轻颤着,不知又在忍受着什么样的不舒服。他皱眉看着南宫煊吞下药后便抿成一线的唇,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才能让他对自己不这样排斥,自己才好多了解他的情况。 康辉推开一间房门,李云恪抱着南宫煊一路往里,最后将他放在了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 许明曦跟在他身后走进来,左顾右盼了一路,感叹道:“如今客栈的上房都长成这样了?” 李云恪没说这是建客栈时特别为自己留的房间,对他点了一下头,道:“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你再给他瞧瞧。有什么需要只管叫客栈伙计去办,我已经都打好招呼了。” 许明曦还是有点担心,道:“这样明目张胆地进了客栈,那沈豪和纪艳芳……” “官府的人在此办案,他们不会贸然前来冲撞的。”康辉对他道,“而且我就在外头,有什么事我会立刻进来,放心歇着吧。” 许明曦这才松了口气,“那真是多谢了。康大哥,你也累坏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康辉浅笑了一下,却没应。 李云恪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南宫煊,想起那一群闻讯追到客栈来的兵,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出门去了。 “教主,我给你……哎哟!”许明曦正想帮南宫煊看看脉,却冷不防被他捏住了鼻子, 南宫煊撑着床板坐起来,埋怨道:“你明知我不喜外人接近,你为何……” “教主,我问他叫什么,你猜他怎么说?”许明曦可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他说他叫李云恪,那个李云恪。” 南宫煊怔了下,“李云恪?端亲王?你确定他没骗你?” 许明曦道:“我都摸了他那沉甸甸金灿灿的牌子了!我开始的时候对他态度那么不好,他要记恨我怎么办啊教主!” “若是真的,那他就不可能是刘敬文的人了。”南宫煊自语道。 “那怎么是重点呢?”许明曦抓住他的手臂,“教主,我知道你不喜外人接近,可他也算不得外人了吧,怎么说也是孩子……哎教主你又打我!” 南宫煊好气又好笑,“这叫什么理由?身为护法玩忽职守,你还有理了?” 许明曦揉着脑袋,“可他位高权重,我哪得罪得起啊?” “他位再高权再重,可管得了咱们江湖人么?”南宫煊要下床,“小曦,趁他不在,我们现在离开。” 许明曦忙拦住他,“离开去哪儿?教主,出了这客栈,只怕我们走不了二里路便要被抓回修罗山去。而且我听说……听说……” 南宫煊见他神情有异言辞闪烁,心中隐约觉得不妙,道:“听说什么了?是不是方行出事了?” 许明曦摇摇头,觑着他的脸色道:“听说刘敬文已经在今日一早回了修罗山。” 南宫煊撑在床边的手臂一软,人险些从床上翻下来,被许明曦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许明曦被他吓坏了,想劝两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南宫煊本就不见血色的脸更白了,半晌才强作镇定道:“先想办法打听方行等人的下落,其他的事再说吧。” 第24章 难决 被刘敬文的事一打断,南宫煊也顾不上离开了,一个人沉思着,整整一个多时辰半个字都没说过。 其间许明曦要来热水伺候他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衫,店里伙计又来给他换上了新的被褥。南宫煊任他们忙前忙后,就似没看到一样。 许明曦扶他回床上躺着,给他盖严了被子,仔细诊过脉后,坐在他身旁唉声叹气。 南宫煊双目呆滞地看着床顶,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明曦知道他心里难受,找了刘敬文这么久,对方终于自己上了门,可他却出了这么大的意外,怎不叫他心里窝火? 刘敬文还活着,那么他那些年忍受的痛苦与屈辱,便不可能真正从心中淡去。看着他日复一日地这样折磨自己,许明曦难过极了,却苦于自己没本事,不能帮他去手刃仇人。 “这孩子不能留,”南宫煊突然开了口,“小曦,你还得替我拿掉。” 许明曦顿了下,道:“教主,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胎儿不能拿了,否则你可能会没命的!” 南宫煊不为所动,“我信你的能耐,不会让我轻易死的。” 许明曦涨红了脸,站起来道:“你这情况我是第一次遇见,哪儿敢把话说死了?不行,我不会答应的。” “难道你想让我大着肚子去报仇么?”南宫煊凝滞不动的眸光总算转了起来,缓缓落在许明曦的脸上。 许明曦气道:“你以为你落下这一胎就能报仇了?我告诉你,那样你才是一点希望都没了!就算我成功保住了你,只怕你不落个终身残废也得三五年下不来床,这就是你希望的么?” 南宫煊的双目也微微泛了红,“仅仅是落个胎罢了,怎会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胎儿有你三成内力护着,强行取下本就是极为冒险的事,先前你底子好倒也罢了,可这两日下来你看看你被折腾成什么样了?”许明曦气得从这头走到那头,“你自己就没想过么,这要是寻常怀有身孕的妇人,被人踢在腹上又流了那么多血,胎儿还能留住么?可为什么你就只是一直疼,胎儿却下不来?教主,你的情况不一样,且你元气大伤,硬要拿胎真会有危险的!” “可我不想当个会生孩子的男人,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南宫煊闭了闭眼,“我接受不了,小曦,我真地接受不了。” 许明曦被他说得鼻子一酸,竟掉下了一滴眼泪来。他走过去跪在南宫煊床边,放软了声音道:“教主,你为何非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呢?因为刘敬文逃走了,你担心他四处乱说话败坏你的名誉,因此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这样真值得么?这事我会替你瞒着,我相信王爷也不会乱说,可若真有被人知道的那一天,我还是希望你别去在意那些只会说些闲言碎语的人的看法,毕竟你不是为了他们活着。” 南宫煊看着他,半晌才伸出手来替他擦掉眼泪,道:“你哭什么?” 许明曦抹了把自己的娃娃脸,又在他手上蹭了蹭,抽着鼻子道:“教主,你宫口裂了,可裂得不够大,胎儿难以从那里出来。你如今这个情况,我也不能再胡来,为了你的安全,必须保胎。” 南宫煊偏开脸,沉重地叹出一口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教主,你别急在这一时。”南宫煊握住他的手,道,“小曦不会害你的,你就听我的话吧,行么?” “容我再想想。”南宫煊疲惫地道,“先想办法传讯给方行他们。” 许明曦哦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走出几步又回过身来,道:“教主,除了我之外,我还没见过你对谁的触碰是不会抗拒的。可你高烧昏迷的时候,一直偎在王爷怀里,睡得也还算安稳,我就想是不是因为你腹中有一个和你们两人血脉相连的孩子,所以他对你而言到底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教主,眼下我们无处可去,就算你厌恶王爷这个人,此时也不妨利用他一段时日。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能为我们提供庇护的,也就只有他了。” 这一番话不像是那个关心南宫煊的小神医好弟弟许明曦所说,而是完完全全出自紫暝教青玉护法之口。总以为他年纪小,不会操心这些事,却没想到他已经考虑得那么远了。 但这又是南宫煊同样不想选择的一步,不愿与李云恪多有牵连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不愿承认自己没用,需要托庇于别人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可还能怎么办,他不是孑然一身,还有许明曦,还有俞方行,还能那么多追随他的紫暝教弟子,他不能自私地都不去管。 南宫煊翻了个身,将半张脸埋进了软枕里,闷闷地道:“我知道了,会好好想想的。” 许明曦又看了眼他显得格外单薄的双肩,摇头出去了。 李云恪走到楼下时,外头已经吵成了一锅粥,好在青松客栈够大,他们吵在前院,不会干扰到后院的南宫煊休息。 乔珊珊把客栈大门给关上了,将人都隔在了外头,见李云恪过来了,从账台后头走出来,“您可算是来了,快好好管管这群人吧,吵死我了。” “那怎么不把人放进来,还能收点茶水钱。”李云恪玩笑道。 “我这客栈可是挂上了被端亲王包下了的牌子了,”乔珊珊冲他伸出手,“王爷可记得要按价结钱啊。” 李云恪拍开她的手,“去,叫人把大堂收拾出来,我要办正事了。” “是。”乔珊珊乖巧地应了,人却没走,“主子,办正事之前,能不能再问一个跟正事没关系的问题。” 李云恪道:“你问,答不答我决定。” 乔珊珊装不在意地道:“那位……您抱回来的那位,是谁啊?” “嗯……”李云恪托着下颌想了想,道,“不久以后将要成为端亲王妃的人。” 乔珊珊:“……” 李云恪笑得很开心——出趟门不单找到了王妃,还意外获得了一个未出世的小世子,当然,也有可能是个小郡主。 “哼!”乔珊珊重重哼了一声,气势汹汹地走了。 李云恪:“……”头又疼了。 青松客栈的大门一开,眨眼便跪了一堂的人。 李云恪居中坐着,放眼看了一圈,见带出来的一百精兵此时剩了差不多四十几,其中尤长河与那晚夜探带去的兵都不在了。 冒雨在山里以少对多地苦战了几个时辰,这样的结果还不错,端亲王很满意。 当然,李云恪不能把那点满意表现出来,只好装作没精打采地半垂下眼皮,道:“众兄弟没事便好,你们统领呢?”见前边几个要一起张嘴,他指了下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你说。” 那人跪着往前蹭了两步,抖着嘴唇道:“王爷没和统领大人在一处么?那晚到后来弟兄们被冲散了,也是分了好几拨陆续赶回来的,属下等都以为统领一直跟在王爷身边……” 李云恪“惊”道:“他没回来?” 所有的士兵一起摇头。 “别急,回头再找找。”李云恪又道,“虬厥人呢?” 那士兵道:“王爷,咱们人少,本以为是必死无疑了,却不想被一群江湖侠士给救了。他们武功高强,帮忙杀了不少虬厥兵,连他们的头领都给擒住了!虬厥人见势不妙想逃,又被渟州派来的援军截住了,已经悉数落网。” “启禀王爷,弟兄们在山中发现了一处地道,里头另藏了约有一百五十的虬厥兵,也已经被控制住了。”后头一人见他迟迟说不到重点,便将话头截了过来,“地道直通知府衙门后院,王大人定然参与了谋划此事,也已收押。渟州知府鲍大人往朝中递了加急的折子,已亲自赶了过来,暂时代为主事。” 渟州那边还真来人了?可若王双武这个叛党没派人去求救,渟州是如何得知出事的?如果是庄子插了手,乔珊珊适才定会告诉自己,不然圆不回来是要暴露庄子存在的。可要不是,那又会是谁呢? 他才想到这里,外头便有一人高声道:“渟州知府鲍德升求见王爷!” 李云恪早已想到了他会来,对着门口点了下头。 门口的士兵会意,将鲍德升宣了进来。 “下官参见王爷!”鲍德升穿过众人来到近前,“王爷无恙归来,实是万幸。下官来迟,王爷恕罪。” 李云恪随便找了个说辞,道:“本王追着虬厥兵进了深山里,受了些伤,这才耽搁了。” 鲍德升惶急道:“王爷伤在哪里了?伤得重么?” “不要紧。”李云恪摆了摆手,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人,道,“这位是……” “哦,”鲍德升介绍道,“这是洛淮府衙的骆捕头,是下官的同乡,此番若不是他往渟州送信,虬厥人可就要闹出大事来了。” 李云恪恍然,这就说得通了。 第25章 王妃 李云恪站起身,打量了那骆捕头一番,道:“本王为了将虬厥人一网打尽,向王双武要兵支援,没想到却是走错了一步棋。幸而有骆捕头在,察觉了他的阴谋,及时递消息给鲍大人,鲍大人又出兵果断,这才没有让虬厥人得逞。待本王回了颍中,定会将此事如实禀报给皇兄,想来皇兄那里一定会论功行赏的。” 鲍德升与骆捕头齐声道:“多谢王爷!” “王爷,那虬厥将军和王双武现都关在府衙牢里,”鲍德升又道,“王爷可要审一审么?” 李云恪挑了下眉,道:“依鲍大人之见,咱们抓错了人么?” 鲍德升摇头,“那可不会错,地道还在那里,证据确凿,谁都狡辩不了。” “那就不审了吧,将府衙内的相关人员都控制起来,尽早安排押送回颍中去。”李云恪道,“折子到了皇兄手中后,他必要震怒,不好让他等急了。” 鲍德升连连点头,“还是王爷思虑周全。” 李云恪笑了笑,道:“地道的事还要麻烦二位,在皇兄派人来彻查此案之前看好了,可别出什么岔子。” “王爷放心,地道的出口都安排了绝对可靠的弟兄看守,不会出事的。”骆捕头道。 李云恪嗯了一声,“那群帮了大忙的江湖侠士,如今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鲍德升和骆捕头可就答不上来了,还是先前被李云恪点名的那个士兵接过话来道:“回禀王爷,带头的那位大侠不肯留下姓名,只叫我们速速离开修罗山,不要误了他找人。” “倒是没处谢谢人家了。”李云恪脸上带了点遗憾,道,“好了,今日便先到这里吧,弟兄们想来都累了,我也一样,我们修整……”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外头有人吵闹。很快有个客栈伙计打扮的男子跑进来,也没敢靠近,就贴在门边躬身道:“王……王爷,有位大侠带……带了人,非要搜客栈……” 在青松客栈里做事的必然是庄子里的兄弟,李云恪不见得都认识,可这规矩错不了。他瞄了那人一眼,心说这人把初见大人物的畏缩模样演得还挺像,是个人才。 “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鲍德升喝道,“王爷住的地方也是随便谁都能搜的么?赶走!” 李云恪抬手制止了,道:“等等。” 鲍德升不懂他什么意思,“王爷……” “正说着大侠,大侠就来了,万一正巧便是我们要感谢的人呢?”李云恪举步往外走,“去看看。” 来人正是带着弟子将修罗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南宫煊,却突然收到他被人带进洛淮城青松客栈的消息后马不停蹄赶到的沈豪。 他来得急,不过就带了二十多个人,声势看着比李云恪这个身后跟了一队兵出来的端亲王要差得远了。可他也不在意,没打算给李云恪面子,开口便道:“端亲王是么?我们这群江湖中人素来不与朝廷打交道,敢问王爷你一声,为何要和我紫暝教过不去?” “放肆!”骆捕头向前一步半挡在李云恪面前,“来者何人,怎敢对王爷无礼!” 李云恪道:“不打紧,骆捕头,交给本王处理吧。” “是。”骆捕头瞪了沈豪一眼,退了下去。 沈豪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敷衍地对着李云恪抱了下拳,道:“紫暝教刘教主座下明使沈豪,有礼了。” 李云恪早听康辉将事情说了个大概,也知是他伤了南宫煊,自然不会多待见他,故意道:“刘教主?本王虽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但常在外走动,对一些江湖事也是略有耳闻的。我听说紫暝教的教主复姓南宫,怎么又跑出来一位刘教主?” “呸,南宫煊那个以下犯上的,算什么东西?”沈豪不悦道,“不知者不罪,王爷,这话这次我当没听到,你要再说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见下头士兵都现了怒容,李云恪将手往下一压,示意他们无妨,依旧好脾气地道:“好,算本王说错了话。不知沈明使前来青松客栈,所为何事?” “客栈打开门做生意,谁都进得。”沈豪道,“还请王爷让开了些,我要带人搜客栈。” 李云恪半步未挪,“你也说了,谁都进得,那得是能做上生意;这生意要是做不成,掌柜的为何要让你随便进?沈明使,咱们承宁可是有王法的,本王在这里,断不允许你仗势欺人。” 沈豪心说你这什么王爷废话这么多,恼道:“那我便付住店的钱!” 李云恪笑眯眯道:“掌柜的今日却不能收——客栈这几日都被我包下来了,不许旁人再住。” 沈豪简直要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你身为王爷,为何不去住衙门,偏偏要包下客栈?” “如今城里城外的人都知道,知府王双武犯了事,衙门暂为关押犯人之所,说不定等圣旨到了还要查封,可住不了。”李云恪面色不变,声音却微微冷了下来,“再说了,本王想住什么地方,还需要向你请示不成?” “你!”沈豪手按在叉柄上,看样子就要忍不住了。 跟来的紫暝教弟子也都亮了兵器,对面的禁军自也不甘示弱,双方便对峙了起来。 刘敬文才回到修罗山上,教中有太多事要处理,眼下实在不是个再搅上其他事的好时候。沈豪强压下心中怒火,放开了叉柄,道:“我只是听说我教两个叛教之徒逃到了此处,躲进了这间客栈,我们只想抓人不想生事,还请王爷行个方便。” “不是本王有意刁难你,”李云恪无辜道,“本王说了,这间客栈已被本王包下,没有旁人了。沈明使找错了地方,莫要耽搁再让他们逃了,还是快些去旁处找吧。” 沈豪明摆着不信,“这么大一间客栈,只有王爷一个人住?” 李云恪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来,“自然不是,还有本王的一位家眷。” “什么家眷?”沈豪疑心道。 李云恪的笑容更深了些,眼中温柔一点也不骗人,“是本王的王妃。” 此话一出,不单沈豪被噎了一下,就连鲍德升骆捕头甚至是跟他一路到此的禁军也都惊住了。 端亲王什么时候有了王妃,为什么他们都不知道?而且今日他是抱着个男子进了这间客栈的,王妃……是男人? 虽说男人跟了男人在承宁乃至整个天下都不罕见,朝廷中也有不少人是喜好这一口的,找或乖巧或好看的男子做侧室偏房的也是屡见不鲜,可正牌的王妃…… 端亲王不愧是端亲王,专门做别人想都不会想的事。可亲王的婚事关系着皇室利益,也不知这是皇上点了头的,还是他先斩后奏。 众人被这当头敲来的“王妃”二字给砸懵了,纷纷低下头去,生怕表情会泄露出去什么。 沈豪也是半天没说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动静,“王……王妃?” 李云恪点点头,“内子身子不大好,近日又病了,正在客栈中休养。他素来不喜吵闹,本王这才包下客栈好让他能安安静静地睡几个好觉,否则休息不好,他的病情怕是又要加重。本王是个惧内的,对他言听计从,舍不得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意不开心,所以沈明使要搜客栈,恕本王不能答应。抱歉了沈明使,请吧。” “我管你什么朝廷什么大官!”沈豪见他软硬不吃转身便走,也没了耐心,拔出双叉便要往里头硬闯。 两旁的人正要围过来,却见李云恪极快地伸出手去,精准万分地一把扯住了他的后领,将人给拖了回来。 沈豪矮身从他手底下脱身,却又被他逼得退到了外头,心中火气再起,举叉便刺。 李云恪闪躲了几下,发现他心急之下叉法中多有破绽,当即看准了空当,一掌击在了他右胸口上。 沈豪被击得跌了回去,被带来的弟子接住了,双眼羞怒得充了血,咬牙道:“王爷虽不是江湖中人,却是好功夫!” “承让。”李云恪态度倨傲,眼神轻蔑。若不是看在他帮忙打退虬厥人有功的份上,单凭他踢在南宫煊腹上的那一脚,李云恪这一掌便不会只用三成力。 沈豪按了按被他打痛的地方,要面子地挣脱了手下人的搀扶,冷哼道:“王爷耍得好一手过河拆桥,你们官兵没用放了虬厥人入境,我带人帮忙擒住了他们首领,你便是如此回报我的么?” “你擒敌是大功不假,”李云恪道,“意欲刺杀亲王却是死罪。” 沈豪刚想说我什么时候要刺杀你了,尚未张口自己便想起了适才的的确确将双叉对准了他。这么多人看着,他辩解不了,于是便耍起了赖,道:“我这是江湖规矩!” “既如此,本王也不和江湖人论功过了。”李云恪转身进了客栈,“慢走不送。” 第26章 妥协 打发走了沈豪,李云恪到里头将乔珊珊唤来,叫她在前院给那剩下的四十余名禁军士兵安排住处,但不许他们到后头打扰。 乔珊珊打发伙计去了,扯着一人到了李云恪面前,“主子,他就是我跟你提的林大哥,还记得么?” 李云恪看了看,见是沈豪来闹事时前来通报的那个伙计,点点头道:“记得,假扮虬厥人故意被尤长河抓到的那个?” “对,就是他。”乔珊珊拍拍那人的肩,“他叫林锦,是属下亲自带进庄子里的——放心,该有的考验一个没落下。” 林锦相貌普通,却有一双极为有神的眼睛,能让人一眼便记住。先前他装成个胆小怕事的店伙计时一直没敢抬头,也是有意掩饰自己这对过于显眼的双目,直到这会儿来到李云恪面前,才一改先前好欺负的模样,态度依然恭谨,腰背却都挺直了。 他单膝跪地,对李云恪行礼道:“属下林锦,参见主子。” “起吧,进了庄子便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麻烦的礼节。”李云恪伸手去扶。 林锦忙自行站了起来,“谢主子。” “主子,那个禁军统领和那晚跟着他进入城中夜探的士兵已经都被林大哥趁乱解决了,尸首也丢在了不易被人找到的地方;”乔珊珊替林锦表起功来,“还有那些个记号也都清理干净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怎么样,事情办得这么好,有没有赏?” 李云恪轻笑一声,“我赏你?我说什么来着,告诉你们庄子里的人不要暴露,你居然敢叫人到山里去杀人。行,我赏你,我想想我赏你什……” “那人家不是考虑着主子身边一个心腹都没带,担心您的安危么……”乔珊珊嘀咕了两句,见李云恪神色愈发阴晴不定,心里也没了底,道,“好了好了属下知错了,不要赏了您也别罚了,功过相抵行了吧?” 李云恪:“……”谁是主子? 林锦见乔珊珊不高兴了,往前迈了一步道:“主子,此事是属下主动请求乔掌柜答允的,不怪她,还请主子……” “好了,我吓唬她呢。”李云恪摆了下手,“这丫头都被我惯坏了,你以为她真怕我罚她?她这是故意气我呢。” 果然,乔珊珊嘿嘿一笑,道:“主子心软,尤其拿女孩子没办法,他说不出重话的。” 林锦干笑了一下,又退回去了。 “这次就算了,下回可不许再自作主张了,知道么?”李云恪装出一脸的严厉来。 乔珊珊乖乖配合道:“属下遵命,再也不敢了。” 李云恪和他们两个在楼下说话的时候,后院南宫煊所在的那间上房里,许明曦急急忙忙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教主,沈豪找上门了!” 南宫煊刚考虑完孩子的事,被他这一喊心头一跳,翻身便要起来。 许明曦却已经冲进来了,将人按住,道:“没事没事,你躺着,我刚看完了热闹回来,他已经被王爷赶走了。” 南宫煊白了他一眼,“下次一句话不要分开说。” “我到下头找人想问问哪儿能煎药,听到有人吵,就好奇去看了眼,没想到沈豪那家伙这么快就找来了!”许明曦说得极来劲,“我本想立刻上来通知教主的,可见王爷出去了,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教主你不知道啊,他居然胆大得想用他那对破叉去戳王爷,结果被王爷几招就给打回去了!” 南宫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着,道:“他是那么好打发的?” “他倒不想被打发,可打不过有什么办法?”许明曦道,“他就要搜客栈,王爷就站在门口不让他进,给他气坏了!” 南宫煊揉了两下微微发痛的腹部,道:“说了什么气坏他了?” “说不让他搜,里头没有外人,只有……”许明曦说到这里咳嗽了一声,道,“反正就是把人赶跑了。” 南宫煊太过了解他,见他这副样子便知他是故意想瞒着自己,眯着眼问道:“还说什么了?” 许明曦与他干瞪眼。 “难道我就不会问别人了?”南宫煊把脸一绷,“说!” 许明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支吾道:“他说……咳……王爷说这客栈没别人,只有他的……他的……” “他的什么?”南宫煊已经猜到了李云恪必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手指头都攥得喀喀响。 “他的王妃!”许明曦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喊出了这四个字,同时一蹦老远——能活着还是不死的好。 谁知南宫煊眼底闪过愤怒后,居然奇迹般地又平静了下来,竟而渐渐浮上了几丝死气。 许明曦看得一愣一愣的,小心翼翼靠近了些,试探道:“教主,您没事吧?” 南宫煊摇摇头,缓缓道:“小曦,你说的那些话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我是该听你的。” 许明曦正要高兴,便听他又道:“首先我得活着,才能报仇,就这么死了,任他在我背后说些不堪入耳的话,再想起我从前在他那里受到的侮辱,我觉得不甘心。” “教主,你能这么想最好了。”许明曦坐到床边,握住他一只手,“不为别的,孩子也算不了什么,就为了自己,好好活着。” 南宫煊惨然笑了笑,“人为了活着,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是么?就像我,为了活着身为男人连孩子都愿意生了,就算活下去也没什么尊严可谈了。” “教主什么都好,就是想不开。”许明曦撅了下嘴,转了话题道,“我已经请康大哥帮我们秘密联络表哥和其他弟子了,大家应该都还没走远,最迟两三日就会有消息。” 南宫煊沉吟片刻,道:“现在我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刘敬文到底煽动了多少人来将我赶下教主之位也尚未清楚,我认为还是不要让大家都聚到一起比较好,这样目标过大,太危险了。” “那教主的意思是?” “有人传回消息了,便叫他们先各自躲好,不要现身,更别轻举妄动;等我们有了安身之所,再想办法将大家聚到一处,共同策划如何对付刘敬文。”南宫煊道,“待我身上好些了,我会亲自去探一探各分坛的情况。” 许明曦心想,等你能动武那至少也得是一两个月以后的事了,到那时候你功力只剩下一半,更没法和刘敬文争了。不过他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泼冷水,便道:“有道理,王爷能护得了我们两个,可也不好护着我们整个紫暝教是吧?” 南宫煊脸一黑,叹了口气道:“拿他作掩护已是万不得已的一步,若不是我没用……” “大丈夫能屈能伸!”许明曦不愿他总是想这些,忙打断他。 南宫煊蹙了下眉,“可这样一来便是欠了他一个人情,他羞辱我、将我害成这样的仇还怎么报?” 许明曦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没敢看他的眼睛,道:“教主,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别生气啊。我是不懂你练功时被人打断了是个什么感觉,可……可也不能说是王爷硬来的吧?而且他那时候又不知道你会怀……怀……” 南宫煊被他说得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倒是比先前一片苍白好看了不少,“我不清醒难道他也不清醒么?” “那他要是真地从头到尾保持清醒不为所动,教主您这会儿可还有命在么?”许明曦振振有词,“就算你运气好没死,内伤也定然折磨得你……” “照你这么说,我非但不该记恨他,还得拿他当恩人是不是?”南宫煊听不下去了,“你到底是哪边的,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 许明曦怕挨揍,站起来躲到床尾,“不该记恨也没错啊,如今王爷算是把你这端亲王妃的身份给昭告天下了,你不如就顺水推舟……” “我早晚撕了他那张就会胡说八道的嘴!” 他话音没落,门便被敲响了,李云恪在外头道:“没睡么?方便我进去看看么?” “不方便!”南宫煊气呼呼道。 许明曦安抚他,“别喊,用那么大力小心还是自己辛苦。” “你去告诉他,我休息这几日不需要有人来探望,”南宫煊强调,“尤其是他!” 许明曦为难地看着他。 “快去!”南宫煊自己躺下了,被子直接蒙过了脸,谁也不想理了。 许明曦便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见李云恪,表情无比真诚道:“王爷,我们家教主说他很感谢您出手相助,接下来他养伤的这段时间,也要拜托您了。” “好,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别客气。”李云恪笑道。 许明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那个,教主需要静养,王爷也应该还有事要忙,就……” “我先回了,不打扰他了。”李云恪好说话地走了,半路却又回头道,“适才他在里头说的话,其实我都听到了。” 许明曦:“……” 第27章 相助 李云恪嘴上说尽快,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鲍德升将这边的事都安排妥了,押送重犯的囚车和从犯的锁链都备齐了,他那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圣旨到了的第三天,他才终于不紧不慢地筹备起了动身的事。 对鲍德升等人说是案情重大不容有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可许明曦却明白,李云恪这是给南宫煊养伤争取时间呢。 在床上躺了七八日,南宫煊才总算被允许下床走动,许明曦却不准他走出那间房。 可他实在是要被闷坏了,这些天来他一天好几遍的药喝着,喝下去又要吐出来,折腾得面无人色。不过这点苦他还是吃得的,受不了的是每天晚上许明曦来最后一趟的时候总要对他说的那三个字。 安胎药。 胎安没安下来他是不知道,只是南宫煊觉得自己是安不下来,快要爆发了。 然而躺在床上他又忍不住会想,这么多药灌下去,会不会伤到腹中那个脆弱的小生命;将来这孩子出生了,又会不会特别体弱多病。 感觉身上比先前好了许多,可又要面对新的麻烦。这两日试着运功,内力却还是不大提得起来,能不能顺利完成初一的那次练功,南宫煊心里有些没底。 而且听说,李云恪要动身往颍中方向走了…… 许明曦每日为他诊脉,自然清楚他这个状况,不由也为他着急。 对于乾坤归一,许明曦也是多少知道一些的。这功夫越往后练需要的内力便越多,这对怀胎后随着月份增大内力渐收入宫囊的南宫煊来说极为不利。若是内力不足,那便等同于练功被打断,后果自然和被李云恪撞到的那次是一样的。 ……等等。 想到此处,许明曦灵机一动,对正坐在床上愁眉不展的南宫煊道:“教主,我听你说过,这功夫不挑内力,什么人都能练,是么?” 南宫煊不知他要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那也就是说,有个人在你练功时将内力送进你体内供你所用就可以了,是这样么?” “是这个道理没错,可至少是要与练功之人功力相当的。” “你不就是委婉地告诉我说我不成么。”许明曦翻了个白眼,“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能不知道么,本来也没想毛遂自荐啊。” “那你问这……”南宫煊忽然懂了他的意思。 “我说的是王爷,看也看得出,这里能帮忙又肯帮忙的人中,他的功夫是最好的,我们不如……” 三个多月前练功遇上李云恪时候的事一下子冲进脑海,连带着那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叫南宫煊连白皙的颈子都红透了,喝道:“不许你跟他说!” 许明曦已经不意外他这样的反应了,撇嘴道:“哦。” 南宫煊从床头矮几上取过水来喝了几口,稍微平复了一下躁动的情绪,“我听说他要动身?” 许明曦为他换了杯温热的,“教主可别说不跟他走的话,不然我们俩准准交待在这里了。” “我没有要那么说,既然答应了你要过一段寄人篱下以求安稳的日子,我就不会反悔。”南宫煊犹豫道,“只是还有三日……” 还有三日便是初一,许明曦立刻懂了他的意思,“我去请求王爷三日后再动身!” 南宫煊张了张嘴,却没有叫住他。 自己是不是在借他的口来说那些想过却不愿说出口的话?南宫煊无力地笑了一下,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懦弱又卑鄙。 这几日李云恪如说好的那般没去打扰,却到底不是完全不惦记的,因此许明曦一来问他能不能三日后再动身,他立刻便猜测是不是南宫煊的身体仍然不见起色。可他却没问,只是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许明曦不清楚官场上的那些道道,可这些天里外走动也知道李云恪目前办的这件案子非同小可不好耽误,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心知他也是担心自家教主,对他的好感不由多了几分。 不过迟迟不动身已经让下边的人开始议论了,就算没人敢找他来问,日后回到颍中,也必要引得皇帝猜疑。李云恪思忖过后,决定还是用他的老办法——装病。 这一次比起在荒郊野外的那一回就容易许多了,自己躲在房里不出来,随便请个大夫来,再给点银子教他一番说辞,此事便算完了。以鲍德升为首的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听说王爷身体不适谢绝见客,便没人敢以探病的名义去打扰了。 这般闷到第三日晚上,李云恪也坐不住了。 他开始琢磨,许明曦为什么那么确定地说只要三日便可,不是两三日也不是三四日,难道他的医术真就那么神,能把病人好转的日期都算得如此精准? 左右闲得无聊,李云恪索性便不憋在房间里干想,借着夜色掩护翻窗出去了。 他运轻功围着客栈转了一大圈,最后落在街对面一家酒楼的房顶上,正对着南宫煊所在那间房的窗子。 已近子时,房内灯火未熄,紧闭的窗前一直有个人影在来回走动,显得有些焦躁。 李云恪辨认出来那个人影是许明曦,只是猜不透这么晚了他还在南宫煊房中做什么,不是该让那人早些休息才对么? 而且他看上去非常着急,是不是南宫煊出什么事了? 南宫煊的确是出事了——今夜是五月初一,子时一到他将被迫进入练功状态,可眼看着时间将至,他大伤了元气的身体根本无法凝聚足够的内力。也就是说再这样下去,一到子时他练功便要被迫中断,三个多月前的情形又要重演。 许明曦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劝道:“教主,不如便让我去找王爷吧,现在去还来得及!” “不行,你怎知他不会再害我?”南宫煊再一次试着蓄力,可又失败了。 “乾坤归一既然有初一十五练功被打断与人欢好便可能受孕这样奇怪的……的作用,怎会没有受孕后的应对之法?”许明曦道,“创此功法的先人必定也考虑到打断练功之人的只会是与他最亲近的人,意思难道不就是让对方一直助你练功到功成么?不然随着月份提高,内力越来越少,哪可能自己完成练功?” 南宫煊心里也急躁了起来,“别再说了!” 许明曦不听话,继续道:“正月十五那次,我接你回来后给你看脉,你虽是受凉虚弱了些,可功力进境却比从前几次要大,所以说不定这才是乾坤归一真正的练功法门!” 南宫煊快被他气死了,觉得安生了几天的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怒道:“你的意思是叫他进来直接打断我练功,我再与他行一遍那云雨……”后头说不下去了,南宫煊咬住嘴唇,狠狠瞪了他一眼。 许明曦还要再说什么,却听窗外传来响动,紧接着窗子被人从外头打开,李云恪翻了进来。 南宫煊长眉一跳,忙将虚遮在上半身的里衣拉紧,又抓住了围在下边的被子。 “我在外头逛了逛,见你这屋亮着灯就多看了两眼,见小曦大夫一直走来走去,好像挺着急的。”李云恪解释道,“我也不知你们是出了什么事,一时情急,就直接进来了。” 许明曦一听乐了,关了窗推着他到南宫煊床前,“王爷来得正好,教主需要练功,内力不够,你借他点用用。” “不牢王爷大驾,我自己应付得来。”南宫煊不满地看向许明曦,他怎么如此相信这人? 李云恪细细看他脸色,好几日没见,他脸上恢复了血色,好看多了。从来不否认自己贪恋美色的端亲王心满意足地坐下,道:“你要真有办法,小曦大夫也不会急成这样了是吧?” 和这人说话果然还是不能拐弯,南宫煊直白道:“你出去。” “好的我出去,不影响教主练功!”答应的竟是许明曦,他往外跑的时候还快速叮嘱了李云恪,“练功时除去他身上衣物遮挡,不然热气散不出,经脉要受损的。” “等等我不是让……”一句话没说完,丹田内一股气流便涌向了奇经八脉,南宫煊知道,这是时辰到了功力开始强行运转了。他不敢再想旁的,忙努力提起内力,开始随着那股气流的走向进退。 可他气血亏虚,真气不足,眼看着练功便要进行不下去,额头迅速渗出汗来。 李云恪怕他受伤,忙盘膝坐在他身后,拿去他身上里衣与被子,单掌抵在他背心,将内力缓慢却源源不断地送了进去。 他内力走绵柔一路,能为绝大多数习武之人所用,这也方便了南宫煊,几乎不需要将流入体内的真气重新梳理,便可直接拿来自己用。 感受到他没有要打断自己练功的意思,南宫煊渐渐安下心来,不客气地用他送进来的内力,潜心按照口诀修炼功法。 李云恪始终看着,无声地笑了。 第28章 试探 许明曦并不像南宫煊所认为地那样信任李云恪,只是觉得除了他之外此时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好求助了。 所以房内全神贯注练功的南宫煊并不知道,许明曦在门外默不作声地站了半个多时辰,没听到房中有动静,又估摸着练功快结束了,这才下楼去打算为南宫煊煮一碗热汤,让他喝下了再休息。 丑时既至,百息归元。 感觉到南宫煊体内真气沉寂了下去,李云恪才收了内力,可却没舍得收回贴在他背上的那只手。 南宫煊先动了,拉过被子将自己围起,有些别扭地道:“这次……多谢你了。” 李云恪看了眼自己的手,微笑道:“只怕不会只有这一次吧?你这功夫是怎么回事,练功时候你自己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是么?” 南宫煊才放下的戒备又提了上来,道:“你不是知道这门功夫么?” “只是听说,并不了解。”李云恪伸了个懒腰,“我就是想问清楚些,也方便日后帮你的忙,你别多想。” 南宫煊本想说不用,可他也清楚自己的状况,又实在没个能相信的人,看在这次李云恪没有捣乱的份上,他便也没将话说死了。 李云恪赖在南宫煊床上不走,心意直白的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他的脸上。 南宫煊并未看他,可也感受得到他的目光,被他弄得如芒在背。又想到两人如今正坐在一张床上,顿时浑身都不舒服了起来,只想先将衣服好好穿上。 可他才一动,便觉腹中又是一痛,不由皱皱眉,抬手抵上小腹。 “怎么了?”见他身体僵住了,李云恪终于不干坐着了,忙伸手扶住他。 南宫煊对别人的触碰极为敏感,下意识要躲,可他的身体远不如从前灵敏,便没能躲过李云恪的手。 “你放松些,我不会对你怎样的。”李云恪动作很轻,自己跃下床,小心地扶他躺下,“又疼了?上次的伤还没好么?你先躺会儿,我去帮你叫小曦大夫。” 南宫煊调整了一下呼吸,盖严被子叫住他道:“不用了,也没有很疼。这么晚了,小曦大概已经睡了,别叫他了。” “你以为他心真那么大啊?”李云恪摇头,“他可没表现得那么相信我,适才你练功时,他一直在门外站着呢。” 南宫煊有些意外,随即又明白了。是了,那孩子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不愿与生人独处,断不会就那样丢下自己不管的。 李云恪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道:“我听到脚步声了,应该是小曦大夫的没错。你怎么样,还好么?” 南宫煊到底不习惯来自李云恪的关心,别过脸去道:“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李云恪道:“有事也别瞒着,直说,不方便赶路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再等几日。” 南宫煊长睫颤了两下,这一次倒没冷漠地回绝他的好意,道:“没关系,正好我也不愿在紫暝教附近逗留太久,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那行,听你的。”李云恪道,“明日不必太早,你睡饱了起来,吃了东西咱们再走。” 他们二人还是第一次这样和和气气地讲话,气氛正好,李云恪还想说几句让他对自己卸下防备的话,许明曦却在这时推门进来了。 “教主,练完功了吧?”许明曦端着个托盘走进来,“我给您煮了碗驱寒的汤,喝下去暖暖胃再睡。” 李云恪走过去把汤接过来,道:“他又疼了,你先给他瞧瞧。” 许明曦也没见紧张,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一边坐下取过南宫煊的腕子一边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南宫煊想了想,道:“练功前一直提不起内力便觉得有些痛,我只当是被你气的。” 许明曦:“……” “他没事吧?”李云恪将碗放在矮几上,问道。 许明曦道:“没什么大事,可小事却断不了。” 李云恪不解,“什么意思?” “教主的宫囊……” 南宫煊重重咳嗽了一声。 “怎么了?” “你轻点!”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是关切的李云恪,后者是无语的许明曦。 南宫煊:“……” 李云恪很快明白了过来,道:“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王妃了,你腹中又有了我的孩子,怎么还能事事瞒着我?” “我猜教主只是害羞了。”许明曦一本正经道。 南宫煊:“……”好想清理门户。 许明曦才不管他,道:“教主宫囊内裂出了一道伤口,因为胎儿在长大,这伤口很难愈合,所以他时不时便会感觉到疼痛。月份小时还好,等月份大些开始有胎动后,怕才是磨人的。幸好今晚没有在练功时候突然疼起来,要不然……” 南宫煊听出了他的意思,脸色登时一变——以后可能会因为胎动而打断自己练功,那岂不是又要…… 李云恪见他们两个一个脸红一个脸白,回想起自己初见南宫煊时的情形,立刻明白这门功夫是怎么回事了。他暗想回头一定要向许明曦问清楚南宫煊练功的时间,就算有天大的事自己也要在他练功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他正人君子似地没接茬往下说,道:“小曦大夫,你的意思是他里头的伤口一直都好不了么?不能用药?” “前几日他情况危险,我没少用药,后来给他诊脉,发现胎儿的情况很不好,不能再继续用药了。”许明曦叹了口气,偷眼去看李云恪,“若是我家教主身体硬朗,直接流下这一胎也就是了,可目前他扛不住的,便只能自己稍微受些苦,保住胎儿。” 李云恪蹙眉道:“那也不能让他一直这么疼下去啊,到孩子出生,那是多远的事呢?若他这两个月将养得好又如何,还不能落胎么?” 此言一出,南宫煊和许明曦俱是一怔。 他们两个都没想到,李云恪对南宫煊的在意居然会多过于他腹中胎儿,毕竟他们才认识不久,也没什么感情可言,他怎么会关心一个还算是陌生的人而非自己的骨肉? 李云恪被他们两个盯得莫名其妙,旋即读懂了他二人的心思,顿时失笑,“我说南宫教主,我让康辉送礼上山之时,可不知道你腹中怀了我的孩子。” 南宫煊眸光微闪,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许明曦尴尬地笑了两声,道:“那个……王爷我没旁的意思,咳……月份高了怎么还能落胎呢,那不是更要命么?” “对,这我倒忘了。”李云恪笑笑,“不过小曦大夫可不用一遍遍试探考验我了,我说过的话,一定做到的。” 许明曦抓抓脸,“没有没有……叫小曦就好了,小曦。” 李云恪又把那碗汤拿起来,道:“先把这喝了吧,一会儿要凉了。” 南宫煊晚上没吃多少东西,熬到这会儿的确有些饿了,便披衣坐起来,自他手中接过汤,一点一点慢慢喝了下去。 李云恪道:“皇宫里珍稀的药材多得很,等回到颍中我叫太医院列个单子出来,到时拿过来给小曦你看看,有没有能不伤到胎儿却可治好他腹内伤处的药。” “王爷不必费心了,我心里有数的。”许明曦耸了下肩,“从教主的脉象来看,他的宫囊要比普通妇人的薄软上许多,本就是受了伤不容易好的。再加上他这次伤后动武,又淋雨大病了一场,元气损得厉害,莫说是伤药,连补药我都不敢再给他用了。” 李云恪听着便觉难受,“那就只能挺着?” “暂时只得如此了。” “行了别说了。”南宫煊将汤碗推给许明曦,“很晚了,我要睡了,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 李云恪自然知道他在赶谁,拿过许明曦手里的碗道:“那我先走了,你睡吧。” 听到关门声后,许明曦正要替李云恪说两句好话,那边南宫煊却先开了口。 他道:“众弟兄最近有消息么?” 许明曦撇了下嘴,“你身子不好,本不想拿这些事烦你的。表哥和几位护教使人都有了回信,我叫他们暂不要露面来寻你,他们召了一部分弟子,藏身在了隐蔽处,说短时间内不会被发现的。” “这我就放心了。”南宫煊面色难得柔和许多,甚至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微笑,“小曦,明日还要赶路呢,你快去睡吧。” 许明曦知道他不想提身体和孩子的事,更不想提李云恪的事,便答应一声,替他盖好被子,灭了房中两盏灯,只留了距他最近的那一盏,道:“那教主,我回房了。” 南宫煊道:“好。” 走到隔开里外间的那道屏风旁,许明曦却又站住了脚步,稍作犹豫,道:“教主,人总不能孤孤单单地过一辈子,我觉着王爷这人挺好的,如今你们连孩子都有了,就不如好好考虑一下他这个人吧。” 语毕,也不等南宫煊回,便快步出了他的房间。 第29章 照料 坐上了教主之位后,南宫煊想过许多关于往后要怎么过的事,包括要好好打理紫暝教,要寻到刘敬文杀了他,要收几个弟子悉心教导,日后选出一个最出色的来接替自己的位置…… 唯独没想过要找个人平静地过日子。 听许明曦说了那么一句话,南宫煊感觉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他轻轻抚了抚微见圆润的腹部,感觉有了身孕后自己的心性也变得不一样了,似乎再不能似以前那般刀枪不入了。 只是若一定要找一个人的话,那个人也不该是李云恪吧? 或许应该找个温婉的女子,让孩子既有爹疼又有娘爱,在一个正常的家里长大。 可她不是孩子的生母,会真心疼爱这个孩子么? 也许李云恪会疼这孩子,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生骨肉。 可是他将“落胎”二字说得那么干脆,是不是根本不想要一个男人生出来的孩子? 李云恪,李云恪…… 南宫煊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他醒来,外头已是大亮,行人的说话声从关着的窗子里透进来,有些吵。 “小曦,什么时辰了?”南宫煊抬手遮住眼睛,哑声问道。 在外间候了半天的许明曦闻声进来,直接把一直攥在手里的湿毛巾贴在了他脸上,道:“我的教主啊,都巳时了,你可算是醒了。这要是放从前,我这边一开门你肯定要醒来的,最近你睡得倒沉。” 那不是警觉下降了?南宫煊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坐起来自己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你怎么不叫醒我?” “外头要往颍中去的队伍排了半条街,就等你一个,我可不是想叫你来着么。”许明曦道,“可王爷不让,说你昨日睡得晚,让你多睡会儿。你看,我就说嘛,他挺会心疼人的。” 南宫煊用力将毛巾丢在了他脸上。 许明曦又给他拿水漱了口,到门口喊了一声。 很快便有伙计将温着的饭菜送了来,和前几日一样,粥和菜都有好几种,让南宫煊喜欢什么吃什么。 南宫煊边穿衣边道:“不吃了,别让人家继续等了,我们走吧。” “王爷吩咐过的,不能饿着你。”许明曦自己盛了碗粥呼噜噜喝了起来,含糊道,“反正教主你也吃不了多少,不差这点时间了。” 南宫煊没办法,只好也动了筷,“你现在都听他的吩咐了,我说什么都可以当耳旁风了是么?” 许明曦赔笑道:“教主,我们这不都是为你好么?” “下次要早些叫我起床。” 许明曦夹了一片笋丢进嘴里嚼,“别在意,嗜睡也是正常的,怀孕的人都这样。” 南宫煊:“……” 二人下来的时候,看到李云恪正没骨头似地倚在账台边上跟里头的乔珊珊说话,好像对面的不是只认识几天的客栈掌柜,而是相识多年的至交好友。 南宫煊自然不知实情便是自己猜的那样,莫名有些烦躁,也没和李云恪说话,径直向外走去。 李云恪见他直接走了,也怔了一下。随后又不在意地笑了笑,跟乔珊珊简单告了别,快步追了出去。 看得乔珊珊打从心里往外冒酸水。 “怎么样,还疼么?”李云恪走到南宫煊身边,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他的腰,贴在他耳边亲昵地问道。 南宫煊身体一绷,本能地要出招。 李云恪又极快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忍一下。” 南宫煊冷哼一声,“我不会做戏。”话是这么说,却到底没推开李云恪。 许明曦看得啧啧称奇,要知道这种事南宫煊本来是绝对不会容忍的,所以他就说李云恪到底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嘛,偏生那个别扭的教主还要嘴硬。 门口停了一架看上去就很奢华的马车,车身极大,有四匹马一起拉着。 李云恪扶着南宫煊上了马车,双手一直分别护着他的腰和头,以防他磕着碰着。 马车里果然也十分宽敞,边上放了张小桌子,备好了点心和水;里边铺了两层软垫,上头软枕和锦被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看便知都是好东西。 车两侧的窗子没有支起来,门一关,光线便暗了许多,无端罩出了一车的尴尬。 南宫煊在小桌对面的木椅上坐了,背部紧贴在车壁上,推了推车门,道:“小曦,你怎么不进来?” 许明曦感觉背靠着的车门动了,便回敲了两下,“教主,我和赶车的大哥说会儿话,不用惦记我啦。” 李云恪压低声音道:“赶车的是乔装改扮成车夫的康辉,可是顶着你们紫暝教赤焰护法的名头呢,和小曦表现得熟一些也是应该,对吧?” 秦少商与其他幽骑十八卫的兄弟已先一步往颍中去了,只留下康辉一个人随行。如今他有了新的身份不怕暴露,倒是给李云恪提供了不少方便。 南宫煊没再说话。 李云恪看了看他,推开自己身后的一扇窗,对候在马车边上的一个士兵道:“走吧。” 那士兵喊了一嗓子,马车动了起来。 后头车辙声、锁链声、百姓的议论声和押送犯人的士兵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整条街嘈杂不已。 南宫煊有些好奇,便也推开窗子向外看去,见自己所乘的这架马车前后各跟了二十名上下的士兵,个个披着盔甲骑着骏马,好不威风;后头又有两架囚车,每一架里关着一个犯人,想来便是那虬厥将领和洛淮知府;再后头用锁链和绳子捆了长长的一队犯人,有的只穿着薄薄的里衣,还有的穿着破破烂烂的承宁兵服,个个形容狼狈,被两旁的看守士兵粗鲁地催着往前走。 整个队伍一眼望不到头,看来这一次势必是要一路招摇到颍中去了,也不知刘敬文会不会在路上弄出点动静来。 他想得出神,没留意李云恪的靠近,直到一双手握住了他的脚踝,他才受惊般地回过头来。 窗子啪地一声落下,车内又暗了。 “别紧张,你怎么老是自己吓唬自己?”李云恪蹲在他身前,抬起头来道,“我只是想替你除下靴子,让你到里头去躺一躺。小曦说了,你最好还是卧床,总是坐着会难受的。” 南宫煊动了下被他攥住的脚腕,“我自己来。” 李云恪却动作极快地为他脱下了一只靴子,“你别弯腰,我来就好。” 听到“别弯腰”这三个字,南宫煊才想起肚子里多了个小家伙——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习惯这件事。 脱了靴子又去整理床铺,李云恪动作利落地放好了软枕打开了被子,伸手去扶他,“到这边来,当心头。” 南宫煊避开了他的手,自己躬着身子走了过去,依旧只是坐着,并不躺。 李云恪便毫不避讳地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盯着他看,间或眨一下,带了那么点勾人的意思。 南宫煊还没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很快便招架不住了,道:“你若累了便自己躺吧。” 李云恪看透了他的心思,“你是不习惯休息的时候有人在身旁是么?是怕我会对你不利?” 南宫煊唇角抖了一下,又被他强行抿起,反驳道:“不是!” “那我出去换小曦进来?”李云恪说着便要动。 对南宫煊来说,这样自然是最好,可哪有让堂堂王爷出去赶车的道理?不过这倒也是小事,只是若要让旁人起疑便不好了,自己这一次已给他制造了不少麻烦,不该再生事了。最重要的是,否认的话都说出去了,难道还能再收回来么? “说了不是就不是!”南宫煊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背对他躺了下来。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李云恪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来。 马车不疾不徐地出了城,南宫煊的呼吸也从戒备的清浅一点一点变得绵长了起来。 李云恪盯着他自肩头滑落的黑发和露出的小半截洁白的颈子看了一阵,心想这人防备心固然重,可还是抵不住孕后疲乏贪睡的变化,何况这几日又受了这么多苦,倒真是难为他了。 南宫煊大概是睡得不太舒服,动了动,将被子踢开了些。 李云恪怕将他弄醒,等他又不动了才探手过去重新将被子替他盖好。 南宫煊却不肯配合,咕哝道:“热,开窗。” 李云恪停下动作,而后回身用叉竿将自己这一侧的窗子给支了起来,同时自己半挡在南宫煊身旁,以免外头进来的风直接吹到他身上。 南宫煊眉头一皱,猛然睁开了眼睛。 李云恪顿住,以为是自己的靠近让他起了警觉,将他给弄醒了,忙道:“我不动你,你睡……” 南宫煊没理他,直接坐了起来,左手在胸口上按了两下,道:“停……”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没了下文,李云恪正要问,便见他用右手捂住了嘴。 想起一早从许明曦那里问到的事,李云恪立刻懂了,“是要吐么?” 第30章 哄骗 听到了李云恪喊停车,康辉才勒了马,便感觉背后的门在被人用力地拍着,连忙跳下车。 许明曦是从另一侧跃下的,动作慢了点,差点被推开的门撞趴在地上。 南宫煊从车里钻出来,只穿着长袜便直接跳下地,快步跑到路旁呕了起来。他本想跑到个有遮掩的地方,以免自己这副难看的样子落到那许多人的眼睛里,可奈何官道两旁干净得连一棵树都没有。他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弯腰将刚吃进去没多久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李云恪从马车里拿出了一个水囊,跟了过来。 南宫煊早膳本就没吃多少,没一会儿便吐干净了,可干呕却半天都止不住,呕得连眼泪都开始往下淌,弄得他心头一阵恼火。 李云恪也没说什么,只站在他身旁给他靠着,免得他不支摔倒。没拿水囊的那只手缓慢地抚着他的背,免得他呼吸乱掉,呛了自己。 “水……”南宫煊抬袖蹭了下眼角的泪,哑着嗓音道。 李云恪拔下了水囊的塞子,将水连同一只干净的巾帕一起递了过去。 南宫煊漱了口,又用那纯白的巾帕擦了擦嘴,这才勉强直起腰来。 李云恪虚扶住他一只手臂,问道:“还好么?” “嗯。”南宫煊将水囊丢给跑过来的许明曦,却将那巾帕顺手塞进了怀里,“叫大家继续赶路吧。” 李云恪看了眼他脏掉的长袜,很想直接将人抱回车上去,可要是真那么做了,毫无意外又会惹怒南宫煊。他便只好暂时忽略对方那一双没穿鞋的脚,对康辉道:“再赶车的时候慢一些,不要太颠簸。” 南宫煊道:“与那个无关……没事,照常走就好了,不用顾及我。” 李云恪拉了许明曦一把,低声问道:“他得吐到什么时候?” “这个因人而异,不好说。”许明曦道,“可以用药调理的,可我不敢。教主他最近又总是没胃口,也没想吃的东西,不然弄点他想吃的,他心情好了,这情况说不定也会有所改善。” 李云恪瞥了眼南宫煊的背影,“不是说怀孕的人都喜欢吃酸的么?” “他本来没想留下这孩子,我落胎药都给他煎好了,却没想到正碰上了沈豪纪艳芳带人上山作乱。”许明曦狠狠碾了一下脚下的石子,“然后就是打架、逃跑、躲藏,好不容易遇上王爷您才算混了几天安生日子。我又忙着帮他保胎养身体,我们俩都没闲着,哪顾得上买点酸的给他吃这回事?不过也确实没听他说想吃。” 李云恪拍拍他的肩,“你们忙不过来不是还有我呢么?等到了白巷郡我去给他买一包酸梅,他喜欢最好,不喜欢我再想想别的。” 许明曦叹道:“王爷您人真好!” 李云恪却摇了摇头,道:“他都是因为我才要受这份罪,我为他做些事情不也是应该的么?” 回到车上,南宫煊也没到里头去,只坐在边上便不动了,听到李云恪进来的动静,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掀了下眼皮,便又靠在车壁上喘气起来。 李云恪动手脱下他的一双长袜,觉得他的脚有些凉,道:“还是去里头躺着吧,盖上被暖暖脚。” 南宫煊垂着眼看他,目光有些淡漠,可到底没似先前那样只要他一凑上来便戒备十足地赶人,而是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他的“无事献殷勤”了。 对于自己这样的改变,南宫煊也是十分意外,然而更多的却是陌生的新奇,以及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丁点期待。 李云恪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并没有替他做决定。 半晌,南宫煊才轻轻点了下头,道:“好。” 李云恪便扶着他又躺了回去,替他盖好被。 “不用弄这么严实,热。”最近时常无缘无故地感到燥热,弄得南宫煊十分心烦,他也知道不该总是为了这点小事影响心情,可脾气上来的时候,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要是不想睡的话那少盖一点也没关系。”对于他这样那样的要求,李云恪似乎一点也不嫌烦,一一耐心应对。 对着那张含笑的脸,南宫煊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将他照顾得妥帖了,李云恪在一边盘膝坐了一阵,忽然道:“那晚……我是说正月十五夜里,我还欠你一个道歉。” 南宫煊:“……” 他实在想不出该怎么接这一句,难道说没关系?先不说那样会不会让本来就不怎么正常的氛围愈发尴尬诡异,关键是对于南宫煊而言,那件事根本就不是没关系。 可要他说“道歉有用么”,他同样说不出口。事已至此,再计较曾经的对错也没意思,况且他们两个都还没忘,纵然无心之下打断南宫煊练功的是李云恪,可主动缠上去的人,却是南宫煊自己。 沉默在车内蔓延开来。 好半天,南宫煊才呼出一口气,道:“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不必再提。” 李云恪笑了,得寸进尺道:“我让康辉送礼去是真心实意,不如你好好想一想,别只是为了韬光养晦才留在我身边,就在端亲王府定居下来吧,好不好?” 南宫煊闻言眉头一蹙又要坐起,道:“如果这是你愿意帮我的目的,那我现在就走。” 李云恪按住他,“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动,歇着。” 南宫煊拂开他的手,“我暂时不想杀你,你别逼我后悔下这个决定。” 李云恪看看被他打到的手,苦笑着挪到车门那边去坐着,低声自语道:“被讨厌了啊……” 到了白巷郡,李云恪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出门去为南宫煊买了一包酸梅回来,却没直接给南宫煊送去,而是交给了许明曦,还嘱咐他说千万别说是自己买的。 南宫煊本来没多大兴趣,可试吃了一颗后,便直接将整包都卷走了。次日一早发现吃没了,也不愿用早膳,先一遍遍催着许明曦去买酸梅来。 李云恪见他吃了酸梅后胃口好了不少,饭也比平时吃得多了,更不时常恶心呕吐了,便高兴地买了许多包酸梅回来。却不都拿给他,只叫许明曦藏好了,每次用膳前拿出几颗来给他开胃,像糊弄孩子一样糊弄了他一路。 见南宫煊身体确实好些了,路上又接了两道李云慎催促的圣旨,李云恪这才通知前头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这一走便又是一个多月,随着胎儿渐长,南宫煊内力越来越不够用,已经彻底没有办法自己练功了。 平日若露宿野外,李云恪知道有自己在南宫煊必然要留神防备睡不好,因此为了能让他睡个安稳觉,都是自己一个人避着士兵另寻地方去睡,从不留在马车里过夜。可每逢初一十五他却不会早早离开,而是等到子时前,将南宫煊带出马车寻一处无人的安静所在,助他练功后再将他送回,最后自己再去找个地方睡觉。 对于他的细心,南宫煊并非毫无所感,只是不说罢了。 最近孕吐的情况有了很大好转,基本不会再出问题了,可他有了新的操心事——月份增大,肚子一定会一点一点凸显出来,出入都有这么多人看着,要是被人瞧出端倪传出去,那自己还要不要做人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肚子还挺懂心思,初上五个月的腹部,只要不束腰带,竟是半分也瞧不出来有异于常人。 许明曦给他瞧过,说胎儿没什么问题,只是先前受药物影响过多,南宫煊又吃不下多少东西,所以孩子才长得慢了些。不过这样也好,否则若胎儿长得快,他宫囊上的伤口只怕就要疼得厉害了。 转眼路程过了大半,再有个十几日,他们便要到颍中了。 李云恪盘算着,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查也要查上一段时间,那么说不定自己那皇兄便不会急着赶自己去办旁的事了。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在王府陪着南宫煊养胎,说不定还能等到他将孩子生下来。 想得来了劲儿,李云恪盯着侧卧在旁的南宫煊那有了些弧度的小腹,傻笑出了声。 南宫煊:“……” 李云恪干咳了两下,道:“睡着了?抱歉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午膳后已经睡了一觉,就算他比平时贪睡,也不至于从早睡到晚。 侧身躺着的时候,他的衣衫都贴在身上,又因为天热了起来他身上也总觉燥热而不肯盖被子,腰腹的弧线便清晰的显露了出来。李云恪看得心头阵阵发痒,舔了下嘴唇道:“这都五个月了,怎么就不显怀呢?” 南宫煊:“……” 连着四次这家伙帮助自己练功都没出岔子,难得可以勉强放下戒心把他当朋友对待了,怎么又开始讨人厌了? 南宫煊扯过被子盖在腹上,瞪着他道:“再吵就出……” 有什么击在马车上发出当的一声响,而后马匹嘶鸣,马车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第31章 遇袭 兵马一番混乱,接着有人大喝道:“什么人!胆敢劫囚可是死罪,你们都不要命了么!” 另一方却无人应声,只听得到一片兵器相击的铮铮响。 南宫煊坐起来,只眨了一下眼的工夫,眼中丝丝点点的懒散意便被晶亮的锐利所取代了。 李云恪动作极快地为他穿好了鞋袜,道:“我出去看看,你留在这里便好。” 南宫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他却没老老实实等着,而是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想要看看外头是个什么情况。 李云恪正要推马车的门,忽然听到破空声近,他也没细看,回身便去拉南宫煊的手,“当心!” 一支箭钉在了重新关起的窗子上,映起了火光。 随后一支又一支火箭被射到了马车上,箭上似乎还涂了火油,整架马车迅速地燃烧了起来。 马匹躁动不休,康辉怎么也稳不住,只好夺过一个士兵的刀,砍断了缚马的绳索,道:“王爷,快下车!” 许明曦也在帮忙挡着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箭,大声道:“着火了着火了,教主快出来!” 适才马车被发了狂的马弄得一阵颠簸,南宫煊与李云恪都倒了下来,李云恪还因为阻止南宫煊开窗而身形不稳,将他压在了身下。 南宫煊第一反应是护住了腹部。 李云恪自然也留心着,没敢压实了,一不小心便撞了头。 南宫煊听到喊声推了他一把,道:“快起来。” 李云恪揉了揉撞得直发晕的脑袋,将他也拖了起来,“跟着我,当心些。” 南宫煊使个巧劲儿将手臂从他掌中挣出来,“管好你自己便是。” 李云恪无奈地笑了下,一脚狠狠将马车门给踹了下来。可还不等他走出去,迎面一柄钢刀飞来,正是瞧准了这时机,想要趁他不防取他性命。 南宫煊从旁伸出一只手来,又快又准地扣住了刀柄,同时用肩撞了李云恪一下,助他躲过了这一招偷袭。 这一撞之下,李云恪身体外倾,看着便要从车上掉下去。他回头瞥见被火油助长了的火势,眼见窜起的火苗便要烧到南宫煊的头发,当下脚底打了个旋,探臂揽过南宫煊的腰,和他一起跳下了马车。 南宫煊脚一沾地便从他手臂底下滑了出来,赶着去给许明曦解围。 来袭的有二三十人,个个都穿着夜行衣蒙着面,从头到脚就只露了眼睛和双手,看上去很是神秘。火箭的攻击结束后,这群人都提着刀冲了上来,也不说话,见人便砍,动作十分利落。 可奇怪的是他们只象征性地在后头用绳索和铁链捆住的一队犯人那里杀了几个看守的士兵,却并不动手解救这群犯人,而是大都冲南宫煊围了过去。 李云恪捏住朝自己冲过来的一个蒙面人的颈子,喀的一声便给扭断了,冷冷地看了一眼这群上蹿下跳的拦路人。 劫囚?他们可不是为了劫囚来的,这些蒙面客,定是紫暝教新换的主人派来刺杀南宫煊的。 南宫煊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事实上在他替李云恪按下那把掷过来的大刀时便有所在意了。这会儿和这群人交上了手更加能够确定,他们的一招一式,都出自紫暝教。 刘敬文那家伙,为了杀自己居然不惜和朝廷结下梁子,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双方打得正激烈时,被冲散了的队伍当中忽然传出了一串哈哈大笑声,一时竟将兵器相击的声响都给压了下去。 不少人都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见那被锁住了双手双脚关在囚车当中的虬厥将军熊镇南正状似癫狂地放声大笑。 熊镇南坐在不甚宽敞的囚车里,姿势看着却极舒坦,表情也很明朗。笑得够了,他用他那如洪钟般的嗓音道:“二王子没有忘了咱们,我老熊果然没跟错人!杀!杀了这群不中用的承宁娘儿们,兄弟们一起回去喝酒吃肉!” 后头的王双武可没他这么乐观,而是努力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躲在囚车的角落里,以免被飞来的兵器误伤。他看了看双方相差悬殊的人数,自言自语道:“我真是鬼迷了心窍了,鬼迷了心窍了……” 熊镇南好歹是个将军,李云恪不信他看不出这里头的门道来,可他为什么要那样说,难道真是这几天被关傻了? 很快便有了答案——原本被绑成一串的虬厥兵听了他的话后开始挣扎,最前头的两三个人简单地商量了几句后,便由其中一个喊口号,另外两人配合着口号声左冲右突。 一个传一个,一个带一个,没多久这群训练有素地虬厥兵便开始往一处用劲,趁着看守兵还在对付蒙面人的时机,拼了命地想要逃。 李云恪看得火起,暂将南宫煊的安危交给了康辉这个“赤焰护法”去负责,自己两个纵跃来到那串奋力突围的虬厥兵队伍旁,毫不留情地抬掌击碎了正中间一人的天灵盖。 那人一声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七窍流血没了性命,七扭八歪地倒了下去,却因为手还和其他人拴在一起,没能直接倒在地上,而是被拖着走出了几步。 因为他一个,原本一整队人整齐的步伐立刻乱了,他前后的人被拖住绊住,一个连着一个地倒下去,再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熊镇南灼热的眼神渐而转冷,对上朝这边看来的李云恪的视线,偏头啐了一口。 李云恪伸手抓过一名跑过来收拾这群虬厥人的士兵,指着熊镇南道:“把那只狗熊的嘴给我堵上,这两日饭和水都不用给他了!” 许明曦也被那边的动静惊动了,可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护着身后的南宫煊道:“教主,我们缠住这群王八蛋,你快走吧!” 南宫煊看得出他出招时的手臂都软了,抢上两步将他隔在身后,道:“你退下!” 一把长刀从侧面递过来,去势又快又狠,直刺向许明曦的腰眼。 许明曦本就武功平平,被这把刀的气势一吓,只哎呀叫了一声,连躲都不知该往哪里躲了。 这时,一柄未出鞘的剑从下方挑了上来,轻巧地拨开了那把刀。用剑的人伸臂一挡,便将许明曦给护在了身后,道:“跟着我,别乱跑。” “康大哥!”许明曦差点喜极而泣。 南宫煊与另一个蒙面人对敌时也没完全对许明曦放心,一直留神看着那长刀所耍的刀法,以及那个使刀之人。 如果说刀法他还有七分熟悉三分陌生的话,那使刀人的身形却是半分也骗他不得了。那人身材比同来的其他人都要矮小纤细,看动作便知是个女子;且合身的夜行衣将她的身形清晰地勾勒了出来,肚腹处的圆隆极为明显,分明是已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了。 南宫煊心里毫无征兆地燃起了熊熊烈火,简直像是要将他全身血液都烧干一样。 他想,同样是有了身孕,为什么纪艳芳就可以出来动刀动枪,而自己却要一直躲在这个那个的身后,倚仗他们的保护活着?难道他堂堂紫暝教教主,竟不如一个女人么? “赤焰,小曦就拜托你了。”南宫煊拿出教主的威严,真把康辉当成手下护法一般,平静地吩咐了这么一句。 而后他一双肉掌缠上了纪艳芳的长刀,两人纵轻功一路攀升而上,转瞬便过了百十来招。 远处的李云恪被他吓了一跳,飞身疾掠了过来。 “不许插手!”南宫煊怒喝一声,与纪艳芳双双落回地面的同时,手肘巧妙的撞在了她挥刀的腕子上,另一只手鬼魅般缠上来,便要折断她执刀的手臂,“你们还真以为我好欺负是么?” “艳芳!”另一边要为难许明曦的沈豪也顾不上藏下他那极为惹眼的双叉了,自袖中滑出一支,对准南宫煊的咽喉便丢了过去。 南宫煊本来是躲得过去的,可他身体动了的时候,纪艳芳的嘴唇也动了,接着他便像被人点了穴般地僵住了。 眼见那黑漆漆的短叉便要刺穿南宫煊纤细的颈子,那人却没什么反应,李云恪这才觉出他的不对劲来。 也顾不上南宫煊的倔脾气了,李云恪几乎是扑到了他面前,伸手想要震开那短叉。 纪艳芳却忽然又有了动作,大刀往下一坠横扫南宫煊双腿,另一手借势推出一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袭向了南宫煊的小腹。 李云恪双眸一沉,硬是将发了一半的内力给收了回来,转而长臂一伸将南宫煊捞进自己怀里,从一刀一叉一掌的缝隙中快速窜了出去。 速度虽然够快,可右肩还是传来一阵刺痛,李云恪也无暇理会,只一边防着那对夫妻又攻过来一边看向怀里的南宫煊,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南宫煊已经听不到他说什么了,满脑子回荡的都是纪艳芳适才对他说的那几个字。 地下密室。 第32章 乖顺 十几个蒙面人接替了沈豪的位置,对着康辉与许明曦玩命地围攻了起来。沈豪腾出手,迅速朝纪艳芳那边跑去,顺手拾起被自己丢过来的短叉,与她一起攻向被李云恪护着的南宫煊。 李云恪揽着南宫煊的肩快速退了几步,单手对抗他们手持利刃的夫妻俩,勉强能保证自己和南宫煊都不受伤,却是无暇还击了。他紧紧箍着南宫煊单薄的肩,边退边道:“南宫,说话!” 南宫煊被他握住的肩颤了一下,本是下意识想挣开,却不知为何竟被他自己生生克制住了挣脱的冲动。他拧着发僵的颈子看向近在咫尺的李云恪的侧脸,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点温暖来,简直是不合时宜极了。 李云恪没空好好品味一下他的眼神,见他有了反应,问道:“怎么样?” 沈豪趁着南宫煊尚未完全回神之际,举叉极快地刺向李云恪护着南宫煊的那只手,意图将他二人分开。他并不是真想要李云恪的性命,毕竟端亲王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他可不希望要与整个朝廷为敌。 纪艳芳与他心有灵犀,大刀紧跟着他那一叉挥了过去,对准的是李云恪与南宫煊腰间的空档。 李云恪见南宫煊有了意识,本想先放开他,自己打退了这二人后再来查看他的状况。可却没想到,他才要动,身旁的南宫煊竟伸出手来,想要抓住那刺向自己的短叉。 这一下不单是李云恪,连沈豪和纪艳芳也愣了,三人出招便都出现了一瞬的迟滞。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李云恪,慌忙将南宫煊向另一边推开——沈豪的短叉正中的那一道两边都是刃,这要是被他一把握下去,手还不得废了? 顾头顾不得尾,李云恪推开了南宫煊,躲过沈豪的短叉,却没时间躲开纪艳芳的大刀了。 他已经做好再挨一下的准备了,不想被他推了一把的南宫煊又折回来了,手掌不快不慢地递到了纪艳芳身前。 纪艳芳被迫收势,盯着南宫煊直来直去的这一掌,猜测他后头会有多少变化。 可她不知道,南宫煊的脑袋这会儿还是混沌一片的,做这些全都是出自本能,哪还考虑得到变化? 于是失策的纪艳芳便被这看似变化万千其实再实在没有的一掌正中肩头,啊一声大叫,跌出了一丈多远。 “艳芳!”沈豪大惊,忙扑了上去。 纪艳芳一手按在被打的地方,另一手扳住沈豪的手臂,喘息道:“豪哥,我们……” 同一时间,围攻康辉许明曦的那群人也爆发出了一阵大喊,十几个大男人甩着手跑,嘴里乱叫不断,活像在唱歌跳舞庆祝什么东西。 许明曦哼了两声,道:“我说了我会用药的,叫你们不相信!” 沈豪咬牙愤恨地看了南宫煊一眼,将纪艳芳抱了起来,对其余人道:“撤!” 一群人跟在他身后,不同于来时那般从容,踉踉跄跄地跑了。 带队的士兵还要去追,被李云恪叫住了。李云恪看了看被冲得乱七八糟的队伍,皱眉道:“不用理那群人了,我们人手不足,也不知他们是不是还有后手,不要中计。清点一下死伤的兄弟,大家辛苦些,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还得往前走。再有两个时辰能到琛州,先锋现在就去通知知府,我们要进城过夜。” 士兵领命,立刻去了。 李云恪叹了口气,走到南宫煊身边,细细看了一遍,见他除了脸色不甚好看之外似乎没受什么伤,这才稍稍放下了心,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南宫煊缓缓抬起头来,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而后才像听到了他说什么,略显迟钝地摇了摇头。 他有些不对劲。 李云恪这样想着,伸出拇指蹭了下他额头渗出的汗,温声道:“出什么事了,能不能告诉我?” 南宫煊没答话,目光散乱,有点飘。半晌才落在李云恪被划破的肩头上,盯着他水蓝色衣衫上沾染的鲜红血迹道:“流血了。” 李云恪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许明曦从那边跑过来,自包袱里翻出金创药,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往李云恪伤口上倒,“教主说你流血了。” 也不知他这又是什么灵药,药性可是挺厉害,李云恪疼得一咧嘴,道:“这么点小伤不要紧,你去看看南宫,他好像……” “嗯?”许明曦把药塞进康辉手中,对着南宫煊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他双眼只盯着李云恪的伤口,剩下哪里都不看,也开始觉得不对了。 李云恪动了动肩膀,道:“他以前也常常这样么?” 许明曦已经是跟南宫煊对着发呆了,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 “你先给他看看。”李云恪道。 “教主?”许明曦握住南宫煊的手腕,轻声唤道。 南宫煊嗯了一声。 “你说说话啊!” 南宫煊又没动静了。 等康辉帮忙包扎好了伤口,许明曦也放开了南宫煊的手,李云恪急忙问道:“他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许明曦道,“他身体没什么问题。” 李云恪想了片刻,点头道:“行,我们先走,到了琛州再说。” 许明曦不放心南宫煊,还想和他说话,却被康辉拉住了。康辉对他使了个眼色,道:“交给王爷吧。” 李云恪看了眼已经烧得差不多的马车,捏了两下眉心,对南宫煊道:“南宫,我们得骑马走了,你可以么?” 南宫煊又嗯了一声。 李云恪舔了下发干的嘴唇,又道:“我们同乘一骑行么?” 这次南宫煊停了一下,视线从他的肩膀挪到他脸上,“嗯?” 李云恪:“……” 南宫煊的身体忽然晃了一下。 李云恪忙扶住他,“喂!” 南宫煊又自己站直了,低头看向他抓着自己的手,不知为何便想到了自己为什么没有推开他。对于他的触碰似乎越来越习惯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如许明曦所说,和腹中胎儿有关么? 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搅成了浆糊,南宫煊实在理不出一个头绪来,闭上眼睛轻声道:“累。” 李云恪见他这次没什么推拒的反应,甚至还主动说了累,便由扶着他改为半抱着,道:“累就靠着我,能睡便睡一觉,好不好?” 南宫煊没应。 李云恪以为他大概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正想再劝两句,刚一张嘴却听到他不甚清晰地说了个“好”字。 这倒是叫李云恪意外了,而后心里又漫上了那么点心疼。他的手臂稳稳环过南宫煊的腰,掌心贴在了对方微隆的侧腹上,道:“歇吧,歇好了我去小曦那儿给你要酸梅吃。” 南宫煊难得乖顺了一回,却叫李云恪不习惯了。正常的南宫煊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的,但问题出在了哪里,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往琛州去的路上,二人同乘一匹马,南宫煊始终老老实实地靠在李云恪怀里,连眼皮都没抬过一下。李云恪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环抱着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怀中人的体温,可偏偏心就是放不下来。 他低头看看怀里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明明醒着却不肯睁眼的人,心想,大抵这就是牵挂了吧。 到琛州的时候早已过了子时,按理说城门是该关了,不过李云恪早派人过来知会了知府,南门便一直为他们留着。 知府亲自出来迎接,见了李云恪还想上前攀谈一番,李云恪却示意他不要打扰到怀里的人休息。 知府一脸惊奇地看着南宫煊,识趣闭上嘴。 李云恪低声道:“多谢大人相候,但今日时间太晚了,内子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不如我们有话明日再说?” 知府当然不敢说不,忙到前边去带路,亲自将人领回了府衙后院叫人匆忙打扫出来的客房。 李云恪抱着南宫煊下马,跟在知府后头往里走。 兴许是因为听说大人物要来,知府的正妻和两房姨太太都没有睡,见了李云恪便要热情地上前行礼,但都被知府给拦了下来。 然而尽管知府的动作够快,也没快过妻妾的嘴,短促的吵闹声钻进了南宫煊的耳朵,他眉头蹙了一下,放在腹上的手伸开,无意识地揉了两下。 李云恪留意到,脚步迈得更快了。 南宫煊能听到别人的说话声,觉得自己并没有睡着,可却醒不过来。 许多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在周围响起,吵得他难受,不过还好,那些声音很快就都不见了。他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放在了一张并不算十分舒服的床上,而后身边有人在小声交谈,似乎怕影响到自己。 再后来,有一个人用温热的毛巾给自己擦了脸又擦了手脚,最后盖上了被子。 那个人却没有离开。 有一只温暖又有力的手掌攥住了自己冰凉的指尖——这是南宫煊彻底陷入昏睡前所感受到的最后一件事。 第33章 动容 密室里发生的事刘敬文告诉沈豪与纪艳芳了?他说了多少?他是只告诉了他们夫妻二人,还是说给全教上下所有弟子知晓了?不过就算他没有告诉那么多人,难道沈豪纪艳芳知道了之后,便会守口如瓶了么? 该死!当初怎么会让他跑了的,怎么会任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就算一切都晚了,要了他的命也于事无补,那也绝对不能放过那个卑鄙小人! “南宫,南宫醒醒!” 一道低沉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南宫煊从渗着寒意的梦里给唤醒了。他猛地睁开眼睛,抬手便去够旁边那人的颈子,动作之快,全然不似一个片刻前还陷在噩梦当中挣扎不出来的人。 李云恪本能地向旁偏了头,比他更快地按住了他的手,道:“是我。” 南宫煊看着他,好一会儿,眼底的戾气才散了。 李云恪这才放开了对他的钳制,道:“你睡着睡着,心跳突然变得很快,全身上下都绷起来了,吓了我一跳。再叫不醒你,我就要去喊小曦了。” 南宫煊想要坐起来,动了一下才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还被他握着,那么昨晚…… “梦见什么了?”李云恪将他扶起,问道。 “没什么。”南宫煊不想提那些事,随口敷衍了一句。他四下看看,似乎并不认得这个地方,疑惑道,“我们在哪儿?” “琛州府衙。”李云恪道,“昨日打退了那群人,不少兄弟受了伤,便到这里来休整一番。” 南宫煊皱起眉,仔细回想与沈豪纪艳芳带来的那群人交手的事,发现从纪艳芳嘴里听到“地下密室”四个字后的事居然都记不太清楚了,连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也想不起来。 李云恪很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不舍得将他逼得紧了,道:“马车被他们烧毁了,我只好骑马带你到这里。即便骑得不快,马背上到底颠簸,还是让你难受了。你昨晚一直不舒服,小曦说是动了胎气,伤口可能也又疼了,是么?” 南宫煊抬手放在小腹上,没觉得有什么感觉,道:“这会儿没事了,昨晚……我不知道。” “没事就好。”李云恪三分责备七分关怀地道,“往后身子一天比一天重了,内力别说提就提,自己很容易受伤的,知道么?” 听他提到受伤,南宫煊想起了什么,看向他的右肩。 李云恪跟着他看了一眼,笑了笑道:“只是蹭了一下,不严重,小曦帮我重新上药包扎过了,说两三天就好。” 南宫煊静静地和他对视了一阵子,道:“为什么那么做?” “嗯?” “为什么救我?” 李云恪理所当然地道:“因为你是我的王妃啊。” 南宫煊瞪他,“我认真的!” 李云恪:“……”我也是。 从他的眼神里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南宫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李云恪无辜地看着他。 南宫煊:“……” 眼尖地看到南宫煊双颊攀上了浅淡的红晕,李云恪嘴角的笑意很快浸染了他那对桃花眼,连眉梢都显得雀跃了起来。他却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不然依着南宫煊那别扭又倔强的性子,定然会不进反退,因此也不点破,转而道:“我去叫人送热水过来给你洗漱,早膳也备好了,叫他们一并给你拿进来。” 南宫煊看得有些呆了,直到他站起身才回过神来,偏过脸去应了一声。 目光正巧落在放在枕头旁边的白色巾帕上。 那是从洛淮城出来,自己在路上第一次呕吐后李云恪递给自己擦嘴的,当时因为脏了没直接还给他,事后叫许明曦洗过了拿回来,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还一直留着。 巾帕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昨夜他帮自己脱衣服的时候发现了,也不知他会怎么想?思及此,南宫煊的脸更红了,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将巾帕取了过来。 李云恪适才的笑脸又撞进了南宫煊的脑海,他抬起头,这才发现那人已经出去了。 长得倒还过得去。 南宫煊摩挲着手上巾帕,挑剔地想道。 只在琛州休息了一天,一队人便接着往颍中去了。 那一整天李云恪都没再得空到南宫煊房中去,被知府从早缠到了晚,这也是他第二天一早便下令动身的最大原因。 原来那架马车毁了,李云恪也没机会和琛州的庄内兄弟碰面,便只能吩咐康辉尽可能买一架好的来。 新的马车比先前的狭窄不少,匆忙将里头的座椅都拆了,才腾出了些休息的地方。不过好歹算是足够南宫煊在野外住宿的了,李云恪便也不求更多。 可在两个大男人并肩坐着便显得有些拥挤的车里,南宫煊实在是没法舒舒服服地趟下来,尤其是从许明曦那里听说李云恪前晚守了自己一整夜昨日又从白天一直忙到深夜的事后,就更不能安心享受了。 李云恪靠着后车壁,曲起一条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掌心托着头,倚在马车内的一角假寐。 南宫煊盯着他露出些许倦意的脸,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将盖在自己腿上的薄被拿过来,轻轻往李云恪身上盖去。 被才沾身,李云恪便睁了眼。 南宫煊动作顿住,欲盖弥彰地将被直接扔在他身上,道:“要是累就躺下睡,你也不闲坐久了腰疼。” 李云恪眼里那一点慵懒意散了,朝他倾身过来,道:“怎么,你腰疼了么?” 南宫煊:“……” “小曦提前跟我说过了一些胎儿月份渐高后你身上可能会出现的症状,”李云恪道,“最近是不是开始腰疼了?” 南宫煊嘴硬道:“没有,我哪有他说得那么弱?” 这人怎么就不能一直像那天一样乖呢?李云恪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旋即又想,他那模样叫人看着便不放心,还是现在这样好。 南宫煊抓过放在枕边的酸梅,取出两三颗便想一起丢进嘴里,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李云恪光是看就觉得满嘴酸水泡得牙都快倒了,咧了下嘴道:“小曦给的药很灵,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惦记了。” 再灵也不会有他说得这么神吧?南宫煊想回一句“谁惦记你了”,又觉得那样才更像承认了他说的话,正犹豫着,留意到李云恪还保持着身体朝自己这边倾的姿势,便道:“你能退开些么?” 李云恪歪了下脑袋,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 南宫煊吃了几颗梅子,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靠着,低头道:“这次,还是谢谢你了。”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做再多也补偿不了你,是吧?”李云恪知道他说的是这次遇袭的事,道,“不过我也不大可能一直寸步不离地护着你,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南宫煊也多少了解了李云恪的为人,他要是不主动提这茬,自己倒差点忘了会落到今日这地步,眼前这家伙“功不可没”了。他于是没好气地白了李云恪一眼,道:“没人用你护着,这是我们紫暝教内部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李云恪立刻投降,“是我说错话,抱歉。我只是想尽力做点事而已,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本来脾气就算不上有多好,自从肚子里多了个小家伙后好像越来越糟糕了,南宫煊皱了下眉,烦躁地咬着酸梅,道:“刚离开洛淮城的时候,我便以为刘敬文会派人来截我,可他迟迟没动静,我又当他是暂时放弃了。可没想到,这都快到颍中了,杀我的人又追了上来,他到底怎么想的?” “也许前头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和朝廷杠上,现在也一样,不然他就不会让来的这群人都穿着夜行衣了。”李云恪分析道,“还有一个可能,便是他也知道刚离洛淮城的时候你会很警惕,所以不选那个时候下手;临近颍中,一路没遇上麻烦的我们说不定就会卸下防备,此时动手成功的几率也大一些。” 这话听着好像是那么回事,不过依南宫煊看来,眼前这家伙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就没防过什么人。不过他的功夫的确有些门道,怎么现在当官的都要有这样的本事才行么? 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李云恪还是很自然地调整出了一个自认为潇洒无比的姿势来,可惜马车内供他发挥的空间不足,不能让他十分满意。 谁知南宫煊完全不懂得欣赏,目光毫无波动,只是问出了自己好奇的那个问题:“你内力挺深厚的,招式也很有意思,可我却没见过。有你这样功夫的人,不该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你师父是谁?” 虽然没能用皮相诱惑他,不过这也算是得了夸奖,李云恪嘴角弯了弯,道:“你问的是哪一位?” 南宫煊:“……” 第34章 渊源 先帝曾经一度醉心于武学,还做过贴榜广收天下能士入宫为师这种在满朝文武眼中看似极荒唐的事,被百姓们当成笑话议论了好多年。 可偏就是这样一个笑话,成就了今日的李云恪。 当年看了榜文进宫的人着实有不少,不过大多都是些平庸之辈。想也知道,那群真正武艺超群的侠客们,一是自命清高,不愿与朝廷为伍;二也不想落个攀附权贵的烂名声,平白跌了自己的身价。 可却有一个例外的,那是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道士打扮,出家人的仙风道骨在他身上半分也找不着,反而显得有些邋遢。 那人不愿说自己姓甚名谁,只说听闻皇上看重武学,他也正有切磋之意,便到宫里来了。 先帝本不喜欢他的态度,可在看了他以一对十也能在半炷香内轻松获胜的身手后,便欣欣然同意了下来。还特别叫人单独给他准备了一处院落,听他说喜欢清静,便不许别人随便去打扰。 那时候的李云恪只有四五岁的年纪,被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带着,也去看了那道士和别人过招,而后小小的心里便充满了对那人的崇拜。 当天晚上,天生就会调皮捣蛋的小皇子晃过了看着他睡觉的太监宫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摸进了道士的小院,央着他教自己练功,不然就耍赖不走了。 道士见他生得白白嫩嫩讨人喜欢,就逗了一会儿,本想随意教他两三招假把式便将人糊弄走的,却没想到意外发现这孩子根骨奇佳,倒真生出教导他的兴趣来。 后来道士亲自带他去见了先帝,说要收那孩子为弟子。先帝很高兴,二话不说便同意了,自己也勤奋地跟着学了两年多。 再后来,先帝对武学的兴致越来越淡,又陆续将招进宫中的江湖人士给遣散了,就只留了那道士一个。 道士在宫中一住就是十年,从来没说过闷,先帝出游时曾邀请过他,也都被他婉拒了。 可十年过后的某一日,道士却突然去向先帝辞行,说小皇子聪慧无双,自己的本领已经都被他学了去,再没什么可教的了。且他师门里有些事情还要他回去处理,他不能继续留在宫中了。 先帝虽对他礼遇有加,却算不上有多投缘,便也没留他,一口应允了。 这件事起初并未让李云恪知道,他们二人身为师父和父皇,都在想怎么样去和李云恪说才能不让他难过。可谁都没想到,小有所成的李云恪早就成功避过了禁军侍卫,趴在了御书房的房顶,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做师父的都没能发现,道士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惆怅,不想被小徒弟看不起,便故作潇洒地和他告了别。 李云恪也没出言留他,却做了个让先帝和那道士都大为意外的举动。 他在道士背转身往外走的一瞬间跪在了先帝面前,恳求先帝准许他跟着师父到外头去历练一番。 先帝本来是舍不得的,可架不住李云恪一再请求,他向来疼爱这个幼子,最后只好妥协了。 李云恪习武后一心便想着出去闯荡江湖,听得先帝答允自是喜不自胜,脚未踏出宫门,心早就飞远了。 那之后,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和道士去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也跟着不同的人学了许多不同的本事。 见识增长了,那种向往过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的心性一点点沉淀了下去,当初那个活泼好动的小皇子在外头学会了沉稳内敛,掩去光华后,反倒更让人觉得惹眼。 第四年初,先帝病倒,李云恪回了颍中。 小半年后,先帝驾崩,新帝即位。 李云恪再不能像前几年那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他很快察觉到了李云慎对自己的防备,尝试过赢得他的信任未果后,便慢慢开始为自己打算了。 多年经营,步步惊险,终到如今。 这么长一个故事讲下来,南宫煊听得昏昏欲睡,打了个呵欠道:“我问你师父是谁,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我想让你多了解一下我。”李云恪笑道。 南宫煊翻了个白眼,“那道士是什么人?你不就这一位师父么,为什么问我说的是哪位?” 李云恪很是大逆不道地直呼了师父名讳,“他叫易陵风。” 南宫煊一愣,瞌睡虫立刻便跑光了,他猛地坐直身体,意外道:“易真人?长青派掌门?” “真人什么,气人还差不多。”李云恪摇头,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涌上几丝暖意,“老头一天可会折腾人,我常常被他弄得鼻青脸肿。” 长青派是承宁境内最大的道家门派,在整个江湖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地处偏南,被南边的众门派奉为一尊。 易陵风是长青派这一代的掌门人,据说他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便胜了门内众多师叔师伯,一时间声名鹊起。 后来不知怎么,他与另一位年少成名的英才、少林俗家弟子余胤结下了梁子,两人约在险峰上比对了一场,易陵风被余胤一掌打落悬崖后,便消失不见了。 余胤不相信凭他的功夫会这样容易便被自己打败了,着实找了他好一阵子,可也没找到人。许多人甚至猜测易陵风已经死了,都为他感到惋惜,此事在江湖中传了好几年。 但沉寂多年后,当人们都快将他这个人忘干净了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回了长青派,并在两年前接替了掌门的位置。 他的出现让大家又想起了余胤,然而当年那个也算得上是叱咤风云的英侠,却早已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了。 “那你不就这一位师父?”南宫煊问道。 李云恪道:“老头从宫里出来的第一日便去打听了老对手的下落,可那时余前辈早就不在江湖上行走了,他自然什么也问不到。他也不知抽的是什么风,便带着我去找。先是到少林问了一番,又去了其他许多门派,都没找到人。不过没想到老头在宫中憋了那么多年,人缘居然还很不错,他到的那些地方,都有人热情相待。他便将我介绍给了很多有名望的前辈认识,让他们教我功夫,却不许他们将我的身份说出去。就这样,我跟着他差不多将承宁的大小门派都走了个遍,杂七杂八地学了不少功夫,可以说我的师父遍地都是。” 南宫煊有一点羡慕,“不是挺好的?” “好?”李云恪笑着叹了口气,“当年我年纪轻,内力不足,功夫学得太杂能力又跟不上,一不小心差点走火入魔。” 南宫煊眸光闪了下,朝他看过来。 “老头及时发现,我才没丢了性命,可也受了不轻的内伤,足足拖了快五年才好利索。”李云恪伸了个懒腰,道,“当时我昏迷了两天两夜醒过来,你猜老头怎么说?他说你没死真是太好了,要不然我还不得被你父皇砍头啊?” 南宫煊听得有趣,轻轻笑了,“我说怎么看不出你的功夫出自何门何派,原来是集众家之长了。” 李云恪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笑脸,连话都忘了接。 被看得不自在了,南宫煊干咳一声,低下头去。 李云恪这才哦了一声,道:“后来我不敢再胡乱练功,有几年的时间一直在潜心钻研增进内力的法门,也算是有了些心得。至于那些看不出什么章法的招式,就是将所学的东西糅到了一起,加上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一点点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吧。” 这人倒是聪明,南宫煊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对上他亮晶晶的眸子后又迅速移开视线,道:“那易真人最终找到余前辈了么?” “没有。” 南宫煊莫名替易陵风感到遗憾,“看来……” “但是余前辈听说老头在找他后主动找上了老头。”李云恪想起来便觉好笑,“他们当年的事我是不清楚,不过老头似乎一直认为余前辈退出江湖都是因为自己当年不告而别害他内疚自责,因此觉得愧对余前辈,想请他重出江湖。余前辈却说他早已无心江湖,江湖也并不需要他,现在这样的日子就很好。” 南宫煊狐疑地看着他的表情,问道:“什么日子?你为什么笑?” “每天在老头房门外弹琴唱曲的日子。”李云恪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听过一次,琴和曲可都不怎么样。” 南宫煊:“……” “你若愿意,”李云恪眼神变得深了些,“等将来你身子好了,我带你去拜会他们二位。” 南宫煊又开始觉得燥热,伸手想去推窗,却看到窗子是开着的。他哼了一声,用想把车壁都拆了的语气道:“我现在就很好!” “那就好,”李云恪往窗外看了一眼,缓缓道,“这样才有力气先应对我皇兄。” 第35章 王府 从李云恪的话里也听得出来,他和他那位皇兄的感情并不怎么样,而且那人似乎是个不大好相与的。按照南宫煊的意思,自然是能不和李云恪以外的朝廷人打交到最好,可旁人李云恪还能拦得住,皇上他怎么拦? 因此那日听到南宫煊提过李云慎之后,一想到休养期间很有可能要和那人见面,南宫煊心情就烦躁,连带着夜里觉都睡不好了。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一行人终于到了颍中。 刑部的人奉命前来接手犯人,早就在城门口候着了。 李云恪对负责此事的官员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将人带走了,自己则要赶着先将南宫煊送回端亲王府去。 王府的下人一听说他回来了,片刻的工夫便将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南宫煊只看了一眼,便不想出来了。 李云恪好笑地叫众人不许出声,对马车里一脸阴沉的南宫煊道:“你好歹也是一教之主,怎么这么怕人?” “谁说我怕人了?”南宫煊怒瞪他一眼,低头钻出马车,想要直接跳下来。 李云恪眼疾手快地托了他一把,道:“慢点。” 面容慈祥的管家孔叔迎上前来,先瞧了瞧李云恪被拒绝了好几次也执意要护在人家腰间的手,又打量了南宫煊一番,迟疑道:“王爷,这位是……” 李云恪道:“你们王妃。” 众人:“……” 南宫煊:“……” 许明曦掩嘴偷着乐。 南宫煊气得在袖子底下直攥拳头。 “都进去,别在门口杵着。”李云恪将众家仆打发进门,只对孔迎招了招手,“迎迎,过来。” 孔迎走上前来,笑呵呵道:“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南宫煊认真思考着该不该和孩子一般见识。 李云恪赔了个笑,对孔迎道:“我的信你收到了吧,准备得如何了?” 让秦少商等人先一步回颍中前,李云恪曾写下一封亲笔信,叫他暗中交给了孔迎。 孔迎道:“我办事王爷还不放心么?” “行,那我可就把人交给你了。”李云恪拍了拍孔迎的肩膀,“等我晚些时候回来,给你酸梅吃。” 孔迎一怔,便要开口询问。 可还有个更快的——南宫煊眉头皱了起来,道:“你要去哪儿?” 这陌生的地方勉强算得上熟悉的人只有李云恪一个,他却将自己丢下便要走? 李云恪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安抚道:“我得立刻进宫一趟,不然怕皇兄会动怒。这一路颠簸,你一定累坏了,我叫人帮你安排了住处,你先进去好好休息休息,我一定尽快回来,行么?” 难道还能说不行么?南宫煊觉得气不顺,胸闷得他阵阵难受,语气不善道:“这是你的家,你何时走何时回,跟我有什么关系?” 许明曦忙过来打圆场,“教主我好累啊,咱们先进去再说吧。” 李云恪感激地对他点了一下头,道:“有什么需要只管对迎迎说,以后他就负责照顾你们了。” 孔迎看了看敢对李云恪发脾气的南宫煊,又看了看依然对南宫煊万般呵护的李云恪,惊得嘴都快闭不上了。 “迎迎!”李云恪哭笑不得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孔迎哎呦一声,揉着脑袋到前头带路,道:“是是是,王爷快走吧。王妃,这边请。” 南宫煊扫了眼李云恪那沾了灰的衣衫,跟着孔迎进了王府。走出一段,他心中到底在意,问道:“你们王爷总是这么忙么,面圣便连沐浴更衣的时间都没有了?” 孔迎撇了撇嘴,“谁叫那位不好伺候呢?不过他也不是对谁都那么挑剔,只是王爷身份特殊,要自己小心些就是了。” 南宫煊听懂了,又见这小少年提到皇帝时言语中半点尊重的意思都没有,便猜得到李云恪这些年来想必是没少从李云慎那里受气。 亲王的名头倒是好听,却原来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自己身在一个小小江湖门派当中尚有那么多难事,更何况他那暗潮汹涌的皇室了? 孔迎带着他一路往东北边走去,最终到了个雅致的小院。 进门便看见沿着院墙种了一排叫不出名字的树,长得很高,枝叶也很茂盛,将整个小院都给围了起来;院中各处还种了许多品种不一颜色各异的鲜花,西墙下更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池塘,一池的荷花都开了,漂亮得不得了。 一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穿过花丛通向里头的三五间精巧的房子,不同于前院那几排房间看上去气派,却另有一番宁静清幽的滋味在里头。 清新的芬芳钻进鼻子直沁心脾,那一点烦躁竟奇迹般地被驱散了。 “王爷信上说王妃喜静,不要给您安排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不然您要休息不好的。”孔迎道,“这处‘静苑’离后门近,背后这条街正夹在两排官邸中间,两面都是各个达官显贵家里的后门,通常不会有什么人经过,十分安静。王爷在家的时候便喜欢来这静苑里睡觉,没人打扰,睡得好。这次正好腾出来给王妃住,王妃看着还行么?” 南宫煊被他左一句王妃右一句王妃叫得别扭极了,胡乱点了下头道:“挺好的。” “王爷说您身子不便,”孔迎意有所指地垂下目光,在他腰腹间一扫而过,“王府内其他下人已经被禁止随便进来静苑了,只有奴才一人,王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怀孕五个半月有余,肚子看上去虽然还不是十分明显,可也没那么容易继续掩饰了。尤其是这半个月以来,南宫煊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胎儿比先前长得要快多了,衣衫穿起来腹部已会显得有些紧,他只好在外头又加了件薄衫,稍作遮挡。 好在这一路李云恪都没让过多的人来接触自己,也没什么人会想到怀孕,这才一直瞒到了现在。 可到底还是又多了一个人知晓,南宫煊微觉尴尬,没再看孔迎,道:“多谢。” 孔迎笑笑,“不敢,都是应该的。” 这边南宫煊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又吃了一顿可口的饭菜后已经要休息了,那边进了宫的李云恪却正在承受李云慎的冷言冷语。 “为什么犯人今日才到?就这么点事,你怎么耽搁了半年?”李云慎坐在御书房的书案后头,脸上阴云密布,“要不是朕的圣旨一道接着一道地发去催你,你是不是直到这会儿还在外头躲清闲呢?” 李云恪跪在地上,小声嘀咕道:“也没有半年,才四个多月……” 李云慎一巴掌拍在书案上,“你说什么!” 一旁伺候的白总管哆嗦了一下,默默向后退了半步。 “回皇兄,臣弟带人离开颍中后,一直没有那群人的消息,若不是后来他们自己泄露了行踪,只怕还是找不到。”李云恪装出满脸的委屈,“臣弟怎么也没想到王双武身为朝廷命官居然敢里通外敌,两方交战时还向他请求支援来着,反倒差点被他害死。事后兄弟们伤亡过半,臣弟也大病了一场,若非如此,又怎会误了行程?” 王双武本是李云慎当成心腹去培养的,李云恪这一下,实是有意在往李云慎的伤口上撒盐。 果然,李云慎闻言脸色更难看了。他不想接着这一茬往下说,抓起书案上的一本奏折直接丢向了李云恪的脸,“你还狡辩?看看,虬厥的请和书都比你来得快!” 李云恪一怔,硬是忍住了没躲开。 奏本坚硬的一角不偏不倚地磕在了他的额角上,立时便将那里撞红了一片。李云恪眉头也没皱一下,低头看向从敞开的凑本当中滑出来的、原本夹在里边的虬厥请和书。 虬厥人动作怎么这么快?他们真是一接到先锋将军被擒的消息便拟了请和书快马加鞭送来了?既然这么轻易就肯服软,当初为何要冒那么大的险? 李云慎喝了口茶,急促的呼吸平复下去了一些,站起来道:“虬厥王说此事他并不知晓,是他长子搞出来的,他一得知便将人控制起来了。为表诚意,他派人送了重礼,并将每年进贡的物品增加了一倍,还说要亲自来颍中请罪。” 李云恪眉梢轻轻动了动,他想起沈豪带人来袭的时候,熊镇南为了让那些虬厥兵趁乱脱身时曾经喊过一些话,那时从他嘴里出来的可不是虬厥王的长子,而是二王子。 “他愿用承宁没有的珍贵药材和宝物换熊镇南的性命,说那人于他有救命之恩,虬厥人重情重义,不能弃他于不顾。”李云慎从书案后头走出来,“朕想了想,既然他低头了,那还是和气解决比较好。” 李云恪心中固然不愿,可也不好说太多,只能恭敬地拾起请和书与奏本,捧着递了上去。 李云慎接过来放回案上,语气彻底平缓了下来,“所以朝中那些主战的,你去替朕说服了吧。” 第36章 惊喜 夜深了,南宫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睡不着。 腹中又开始疼,最近每隔两三日便要疼一回,比先前频繁太多,叫他有些招架不住。他早已又困又乏,却被这疼痛折腾得难以入睡,心情自然又控制不住地往烦躁的方向发展,恼得他直想摔东西。 因为这个,他曾向许明曦要过安神香。许明曦不用问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告诉他说以他现在的情况,轻量的安神香根本起不到助眠的作用,而重了腹中那脆弱的孩子又受不得,所以只能自己挺着。 南宫煊吃力地翻了个身,踢开薄被,捧着肚子蜷起双腿,不由又想起罪魁祸首李云恪。那混蛋明明说尽快回来的,没一句准话! 他正想着,便听到门被敲了两下,才被自己暗暗骂过的人在门外低声道:“还没睡么?方便我进去么?” 南宫煊肩头耸动了一下,没做声。 李云恪没听到回答,可看到房里灯还亮着,也不知里头的人是睡了还是没睡。南宫煊情况不同,他有些不放心,便伸手推了推门。 门从里边上了栓,他一推之下没推开,想了想竟霸道地用掌力将门栓给震脱了。 南宫煊:“……” 李云恪关了房门,从外间进来,见他对着墙壁侧躺着,也不盖被子,便将被他踢到脚下的薄被展开,想要帮他盖好。 南宫煊这才理他,抬手挡了一下,“热。” 房中所有窗子都大敞着,就算天热也担心他会受凉,李云恪拉过薄被的一角,轻轻搭在他腰腹上,“那也仔细着些。” 南宫煊还在忍着疼,便由他去了。 “你身上不方便,往后睡了也别锁门,不然出了什么事他们又进不来怎么办?”李云恪在他床边坐下,道。 “不是还有窗么?”南宫煊不耐道。 听出他声音微有些发颤,李云恪俯下身凑近了去看他半埋在臂弯中的脸,“怎么,不舒服么?” 南宫煊的腿无意识地床上蹭了一下,过了片刻才道:“没什么。” 李云恪反应过来,“可是又疼了?我去喊小曦。” “不用,”南宫煊调整了一下呼吸,“小曦知道我这情况,他说只能忍。” 李云恪试探道:“那……我帮你揉揉?” 南宫煊身体顿了下,道:“能揉难道我自己就不会揉了?小曦说怕揉动了胎儿的位置,万一又碰到伤口就更……唔……” 李云恪见他突然一下子又翻过身来面对自己,手按在腹上,面色痛苦中又带着几分惊奇,被他吓了一跳,不知怎么办好了。 南宫煊急喘了两口气,缓了些后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这是……” 李云恪将放在床头的软垫拿过来给他靠着,扶他半坐,道:“有什么不对?” “他……他动了……”南宫煊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脸色极茫然,还带了几分不知所措,显得有点呆。 他腹中的这个孩子运气可有些糟,还没出生就受了不少罪,这么长时间以来在他肚子里始终没什么动静,让南宫煊时常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能活下来。今日是他第一次实实在在感觉到孩子动了,真地有一个生命在他身体里孕育,这感觉太过神奇,让他百感交集,鼻间甚至泛起阵阵酸意来。 李云恪本还没明白他说谁动了,看了他的表情和视线所落之处才懂了他在说什么,也愣住了。 第一次胎动来得晚,可惊喜一点也不减,叫这两个当父亲的在这个安静的夜里对坐着一起傻掉了。 好半天,李云恪才有些期待地道:“我能……能摸一下么?” 南宫煊:“……”这是什么鬼问题? 他说不出不能更不想说能,正要叫李云恪回去睡觉,便觉胎儿又动了一下。这一下许是恰巧碰到了他伤处,疼得他“嘶”一声,冷汗就下来了。 李云恪忙单手撑住他向床外歪过来的身体,另一手到底没经他的同意,隔着一层里衣将手掌贴在了他凸起的腹上,轻声道:“乖,这么晚你可该睡了,不许折腾你爹了,听到没有?” 不过这小家伙大概是个不听话的,反倒来了劲儿。 南宫煊疼得受不了,刚坐起来没多久,又滑了下去,抱着肚子喘粗气。 “别动。”李云恪强行拿开他的手,重新将手掌放在他腹上,渡了一点真气过去。 南宫煊感觉一股柔和的力量在腹内化开,可却不放心,“你别伤了孩子……”起初再多不想要这个孩子,到了今日也是割舍不下了,保胎不仅是为了保命,更是因为打从心底对这孩子有了感情。 “不会,只是让他暖和些,他才好睡着。”李云恪半跪在床边,说话时手一直没离开南宫煊的腹部。 南宫煊闭上眼睛忍着,只希望他这一招能管用。 过了差不多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孩子果然彻底老实了,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小腹中一直有暖流游走的缘故,南宫煊觉得伤处也不怎么疼了。 他重新睁开眼睛,正对上了李云恪专注看着自己的目光。灯火映衬下,李云恪那对桃花眼里像是有光芒要流出来一般,俊美得有些虚幻。 “好些了么?”李云恪含笑道。 南宫煊抿了下唇,移开了视线,“嗯。” 李云恪收了手,又盯着他的腹部看了一会儿,道:“是大了不少。” 南宫煊:“……” “可你倒瘦了。” 南宫煊呼吸微顿,伸手去够不知何时又被自己踢开的被子,边往腹部遮边要翻身。 李云恪扶着他的肩托着他的腰背,“再翻身可得慢着些,你要习惯。” 翻身翻到一半的南宫煊又不动了,半歪着身体看他,犹豫了好一阵子,道:“你是不是……” 他说话吞吐的样子还真不常见,李云恪好奇地等着他的下文,“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孩子都是怪物,所以在青松客栈的时候,你才会那么干脆地问小曦能不能打掉这个孩子?”南宫煊一个冲动便不管不顾将话一口气说了出来,可他等了片刻,却没等到对方出声,不禁后悔了起来。 李云恪直直看着他,而后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件事你记挂了这么久,莫不是成了心病了吧?” 南宫煊赶人,“当我没说,你回去吧。” 李云恪却不理他再说什么,道:“我那不是怕你会有危险么?你是我的王妃,我们两个夫……夫之实都有了,你要是怪物,那我是什么?我和你一样是孩子的父亲,对他的在乎不会比你少,这个孩子是上天送给我的意外又美好的礼物,我珍惜尚且怕来不及,又怎么会有半分嫌恶之意?” 南宫煊听他说到“夫夫之实”时便想抽他了,双眼狠命地瞪着他。可瞪到一半又留意到旁的东西,抬手指了一下他左边额角,道:“你头上怎么了,撞到了?” “什么?”话题跳得又快又远,李云恪没跟上,往他指的地方摸了一把,感觉到疼了才想起来,“啊,这个,被我皇兄打的。” 南宫煊一听,也不知为什么就生气了,“他打你?皇帝便能说打人就打人么?你不便还手还不会躲么,他打你就戳在那里给他打?” 李云恪被他吼得怔了怔,随意笑意漫上眼角眉梢,低声道:“不碍事的。” 满腹火气就那样在他眼中含着的一汪水波中淡去,最后彻底熄灭于他低沉温柔的嗓音里了。南宫煊觉得喉咙发干,舔了一下嘴唇,不再看他,干咳一声道:“今日那位康统领……” “康辉。”见他又转了话题,李云恪也不拆穿他的窘迫,陪着他说到哪儿算哪儿。 “嗯。”南宫煊道,“他对我说了幽骑十八卫的事,说是你自己暗中培植的高手护卫,连皇帝也不知道。” 李云恪点头。 “那为什么告诉我?” “你虽然进了王府,比外头安全许多,可我还是担心会有人找你麻烦。”李云恪道,“我叫他们暗中护在静苑周围,就先让康辉跟你打声招呼,免得你察觉了心中起疑。十八卫迎迎是知道的,剩下王府其他人也不知。我也并非怀疑谁,只是少一人知道便少一分危险,迎迎是我看着长大的,绝对可以相信。” 面对他的坦诚,南宫煊不知该拿什么心情去面对,“你不怕我将此事泄露出去?” “不怕。”李云恪答得干脆,“要是连自己媳……男人都瞒着,那还有什么意思?” 南宫煊:“……” 李云恪又道:“我手底下还有个庄子,也是……” “别说!”南宫煊不想再知道他更多的秘密了,对于这样发展下去可能会出现的结果,他还是有些抗拒。 李云恪看上去略显失落,“那好,以后再说。时间晚了,你睡吧,别再把小家伙弄醒。” “你……” 李云恪替他整整被子,浅笑道:“我在这儿坐一会儿,等你睡着了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更个……三章怎么样? 第37章 追问 南宫煊还有挺多李云恪不知道的毛病,他在极力掩饰,自己却觉克服无望。 比如他睡觉的时候是不许旁边有人的,因为防备早已融入他骨血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有人在他根本睡不着。可又有很多时候,他害怕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那会让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里,几天几夜除了自己发出的声音外什么也听不见,没有水没有饭,天不应地不灵。 可碰到李云恪之后,有些东西却在发生改变。 就像现在,南宫煊本以为自己睡不着,想装得像一些好把李云恪糊弄走,没想到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迷迷糊糊地会周公去了。 从与他共乘一架马车开始,那些引以为傲的警觉便在一点点消失,南宫煊迟钝地想,等将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一定是的…… 李云恪听着他气息平稳绵长了起来,知他是睡了,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凑近床头,吹熄了灯打算离开。 可灯才一灭,本来已经睡着了的南宫煊突然狠狠哆嗦了一下,翻身而起,一把抓住了李云恪的小臂。 他手劲大极了,李云恪感觉自己的臂骨都快被他捏碎了,皱眉道:“怎么了?” 南宫煊也不知清醒了没有,低吼道:“把灯点着!” “什么?” “灯点起来!”南宫煊声音大了不少,尾音轻颤。 李云恪只好答应一声,想要抽回手点灯,却反而被南宫煊攥得更紧,半截手臂都麻了。 他心中疑惑,用另一只手重新将灯点起,同时一直留意南宫煊的反应。 房间里再度被淡黄色的光晕笼罩,南宫煊僵硬地放开了李云恪的手,面色苍白,目光呆滞。 李云恪按了按被他抓疼的地方,余光扫过他轻颤不已的指尖,问道:“你怕黑?” 他不知道南宫煊还有睡觉要留灯的习惯,这一路睡客栈的话就分房,不睡客栈他便将马车留给南宫煊,里头是亮着还是黑着他从来不清楚。 李云恪只记得被困修罗山中的那一次,大雨下了整夜,外头一点光也没有,后来火也灭了,可也没见南宫煊有什么不对劲。如今想来,怕是因为那时他病得太重,根本醒不过来吧。 南宫煊垂头坐着,好像没听到他的话,颤抖从指尖蔓延到整个身体。 “你……”李云恪俯身,正要再问才察觉听不到他的呼吸声,立刻坐在他身旁抬起他的脸,“南宫,你别吓我。” 南宫煊屏着呼吸,脸色发青。 “把气吐出来!”李云恪的手含着内力在他膻中穴上轻轻按了两下,发现没什么效果,便加了劲。 南宫煊不防,将闷在胸间的一口浊气吐了出来,可还是难受,大口吸进去的气都被卡在了胸腔里,他自己竟无法完成吸气吐气那样简单的动作了。 李云恪抱住他软倒的身体,想在他神阙穴上点几下,可如今他肚腹大起来,又怕贸然点穴会伤及胎儿;且他腹内有伤,便更不敢乱来了。李云恪只好将他扶起了些,在他背心上连拍了三下。 南宫煊止不住地咳了起来,好歹总算会自己呼吸了。 李云恪没动,让他靠在怀里,等他喘匀了气才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煊扒开他环着自己的手,有气无力道:“你放开我。” “你说了我就放开你。”李云恪鲜少有不尊重他意思的时候,这一次却强势得很。 “你得放开我,不然我可能还会……”他话说一半,似乎自己先害怕那情况又会发生一样,身体绷得像拉紧的弦,仿佛李云恪再多加半分力,他便要断掉了。 李云恪迟疑了一下,自己站了起来,扶他慢慢躺回去。 南宫煊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强压着颤抖,片刻后疲倦地开口道:“灯留着,你走吧。” 这个时候李云恪自然不会听话,道:“你怕黑不是天生的是么?你说我不放开你你还会怎么样?你这病也没那么简单对不对?和你怕黑有什么关系?曾经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么?” 问题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戳在了南宫煊心底,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再次颤抖起来。南宫煊不愿意也没力气跟他再谈这些事,翻过身去道:“出去——第二遍了,别让我说第三遍。” 李云恪不知道自己触及到了他最不想被人窥探的伤口,又道:“你这样折磨自己有什么用,一味的逃避能解决问题么?” 南宫煊背对着他,扣住软枕一角,语气生硬道:“滚!” 一而再再而三,李云恪的脾气也上来了,再没多问,快步走了出去。 南宫煊听见不轻不重的关门声,明明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却无法解释心底在那一瞬升起的失落是怎么回事。 次日李云恪下了早朝,又按照李云慎的吩咐,到各个想要和虬厥开战的官员那里去传达皇帝的意思。 李云恪本人自然是不愿和,可若要战,他却也觉不是时候。战备不足,又有饿狼在侧虎视眈眈,打胜仗的把握太小。 他去见的那些官员,暗中追随他的纵使不想讲和,也总算肯听他的话;而那些不为李云慎也与他李云恪无关只一心为了朝廷百姓的,却听不进他那些“眼下时机不成熟不宜开战,既然虬厥肯低头,不如便暂时以大局为重”的中听不中用的话。 特别是那位德高望重的安国候,老人家已年过七旬,戎马一生豪气未泯,听明白了李云恪的来意后气得吹胡子瞪眼,也不管他端亲王是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直接疾言厉色地将人给赶了出去。 从早忙到晚,碰了一鼻子的灰,李云恪连顿热乎饭也没吃上,又赶着进宫向李云慎去汇报。 李云慎才用过晚膳,正抱着小孙子在御花园里散步,听说李云恪求见,脸上笑意立时褪去了一半。他叫人将小娃娃送回太子那里去,找了处凉亭坐下,将李云恪宣了进来。 李云恪走进来,正要行礼却被李云慎抬手阻住了。 李云慎对身后的白总管道:“这里不用伺候了,你带人下去吧。” 白总管很懂他的脾气,半句废话没有,对周围的太监宫女一招手,便将人都给带走了。 “如何,还算顺利么?”李云慎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问道。 李云恪看上去有些为难,道:“可能……不太顺利。” 闻言,李云慎的五官倒是舒展了些,“怎么不顺利了?” “兵部齐大人、杨大人,刑部徐大人,左卫严将军等几位大人都表示愿意遵从皇兄的意思,”李云恪道,“但以袁老侯爷和右卫程将军为首的一些武将们,还是不愿意求和,袁老侯爷更因为生气,将臣弟给轰出来了。” 李云慎的表情更平和了些——多一个人不给李云恪面子,他心里就多一分底。他放下茶盏,道:“不用着急,回头朕会在早朝上说,想来袁老不会将朕也从朝堂上轰出去。” 李云恪委委屈屈地应了声是。 李云慎起身走到他面前,仔细看了看他那由红转了青的额角,改了公事公办的语气,稍显温和道:“昨日是朕气得狠了,不知轻重伤了你,你回府前去趟太医院,叫他们拿最好的药膏给你,就说是朕的口谕。” “本也是臣弟失职……谢皇兄。” 李云慎绕过他往亭外走去,“我听说你还有王妃了?这事可不是你能胡闹的,朕还替你瞒着母后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有那么一个,正月时候去追击那个密探时候相识的,这次修罗山遇险他又救了臣弟一命,也就……动了心了。”李云恪跟上他,假作不好意思地道。 李云慎挑了下眉,“男人?” 李云恪道:“回皇兄,是。” “云恪,你应该知道,亲王的婚事非同小可,中间牵扯了许多厉害关系,不是你一个人这样简单便可以决定的。你难得遇上喜欢的人,皇兄本该替你高兴,”李云慎缓慢道,“不过堂堂亲王娶个男王妃,实在不成体统。” 李云恪急道:“皇兄……” 李云慎摆手,“朕不会拦你,你可以喜欢他,将他留在身边,但王妃的位子还得空着。待日后朕与母后选了与你身份相当的官家女子,那才是你真正的王妃,至于你带回府的那个,到时你想留便留,不想留便给点银子打发了吧。” 李云恪倔强道:“臣弟不想要别的王妃,求皇兄成全!” “还是你想让朕现在就派人将他赶走?”李云慎厉色道。 李云恪顿了下,低下头道:“一切听皇兄安排。” “嗯,”李云慎满意了,“你帮朕办件事,母后那边朕便继续帮你瞒着。” 怪不得他会和颜悦色了。李云恪抱拳道:“皇兄请吩咐。” “再有半个多月虬厥王和王子便要到颍中了,接待的事就由你带着礼部去忙吧。” 第38章 喜鹊 这一次如了李云恪所愿,还真能在颍中多留一段时间了,只是留下来要办的这件事,着实叫他心烦。 虬厥王入境,他在回颍中的路上也得到了些消息,但那已是在琛州附近遇袭前后的事了。且当时是庄子里的眼线递消息来,说是虬厥礼队要入都进贡,没想到竟是虬厥王亲自来了。 看来这位虬厥的主人行事很是低调,而且极迅速。又看来,讲和是李云慎早就决定下来的,有没有自己四处劝解,那群人又同意不同意,全都没影响。 那时还没猜透虬厥人前往颍中的真正意思,以为李云慎放人入境会有什么后招,现在想想,对他抱有期待的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从宫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了。李云恪这一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此时胃里都快没知觉了,可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也不知这一整日南宫煊过得怎么样,昨夜里闹得那么不愉快,他会不会胡思乱想;自己这么晚不回府,他又会不会惦念。 远处的街道人群涌动,彩灯高悬,热闹不已,李云恪恍然想起,今夜正是七夕。 他显得有些落寞地苦笑了一下,心说那人怎么会惦念自己,自己不去他面前碍他的眼,他心情才会更好吧? 又想起李云慎说要帮自己找王妃的事,荣弘帝嘴上是那么说,实际他才是那个最不愿自己与朝中哪个官员家中小姐结亲的那一个,不然两相联合,不是会对他造成更大的威胁么? 李云恪在他面前表现得着急,可其实一点也不担心,然而这会儿望着远处灯火,他倒有些想知道,南宫煊听到那些话的反应了。 回到王府时正碰上外出归来的许明曦,他身后跟着四个王府仆役,个个手上都拎着不少东西。 许明曦高兴地向他打招呼,“王爷,才回来一日就这么忙啊?” 李云恪笑笑,“走了太久,积攒的事有些多。你这是出去买东西了?”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到颍中来,又正好赶上七夕,哪能不去凑热闹呢?”许明曦从一个仆役手中接过两个纸包,“王爷要不要一起,我买了不少好吃的!” 李云恪摇了摇头,“我在外头吃过了,不饿。” “那我去静苑找教主了。”许明曦说着便要走。 “等等!”李云恪犹豫了一下,道,“你先跟我来。” 许明曦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显得有些严肃的脸,哦了一声,吩咐那仆役将东西先送到静苑去,跟着李云恪走了。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书房。 许明曦看着这间比自己在紫暝教时住的房间大上三倍还不止的书房,被里头摆着的古玩悬着的字画排放的书籍吸引得张大了嘴,感觉两只眼睛已经不够用了。 李云恪对后边跟上来想要奉茶的婢女挥了下手,示意不必,将书房门关上了。 许明曦意外地发现书柜上有一格放的都是医书,道:“王爷,我能借那几本书回去看么?” “可以,喜欢什么随便拿。” 许明曦高兴又小心地将看中的几本书慢慢抽出来,已经顾不上李云恪想说什么了。 还是李云恪先开了口,道:“小曦,有些事情我想向你问清楚。” “什么事?王爷说吧。”许明曦捧着书,随口应着。 李云恪想了想,道:“南宫和如今回到紫暝教的那位刘教主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许明曦要翻书的手顿住,脸上的笑僵了僵,而后若无其事道:“还能有什么,不过就是争夺教主之位的那点事么。” “那他突然不会呼吸的毛病是怎么回事?”李云恪又道,“我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这种状况时有发生,他自己甚至知道什么情况下可能会发生,是吧?” 许明曦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些,毫无准备下被问了个不防,支吾道:“就是……就是以前生了场病落下了病根,我……我会想到办法的!” “那怕黑呢?”李云恪的声音沉了些,“这也是生病落下的病根么?” 许明曦多少被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吓到了,小声道:“不是一直都怕,醒着的时候还是能克服的,只有睡着的时……” 李云恪双目微凝,留心听着他的话。 许明曦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急忙住了口,有些慌乱地将拿出来的书放回书柜里便往外走,道:“王爷我先走了,今早起来见教主脸色不好,我得再去给他瞧瞧。” 李云恪并未叫住他,一个人在书房里站了半天。 那人脸色不好,是因为昨晚被自己气到了没睡好么?自己也真是的,非要和他这怀着身孕的家伙计较什么呢?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处处细心周到诚心诚意地对待他,却换不来一句坦诚的话,要说一点也不心寒,那也是骗人。 李云恪转头看向许明曦适才翻看过的那几本书,走过去将书拿出来,叹了口气,离开书房朝静苑去了。 七月的天热得让人透不过气,南宫煊又是特殊的情况,比旁人还要更难耐一些。天黑了也不见凉,他不愿在房里闷着,便在院中散步——许明曦说的,要适当走走动动,不然将来生孩子的时候可能会麻烦。 想到“生孩子”这三个字,南宫煊还是别扭得受不了,即便这会儿身边没人,他也被自己闹了个又羞又气。 “教主!”许明曦从外头跑进来,见南宫煊正走到池塘边上探着身子往里看,忙冲了过去。 南宫煊被他吓了一跳,险些真一脚踩空跌进去,好在他手快地抓住了旁边大树伸出来的树枝。他回头瞪了许明曦一眼,道:“怎么慌慌张张的?适才孔迎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说是你买的,都是什么?” “别管那些了,屋里说话。”许明曦扶着他进了房,给自己倒了杯水两三口灌进去,这才觉得好受些了。 南宫煊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许明曦抓抓脸,道:“教主,王爷问我你透不过气和怕黑是怎么回事,他……” 南宫煊皱眉。 “要不,”许明曦觑着他脸色,“那个……你亲自说……” “说什么?”南宫煊的脸冷下来,“他再问你,你只说不知道,不必理他。” 许明曦也明白这是他的禁忌,扁扁嘴,应了一声。 “我不是让你打听方行他们的下落么,眼下便以此事为主。”南宫煊道,“看看他们落脚在什么地方,如果方便,我们也不在这王府里住了,去和他们会合。” 许明曦眼珠子转了转,问道:“教主,你是不是和王爷吵架了?” “多事!” 许明曦:“……” 南宫煊觉得腰上不大舒服,走到里头在床边坐下来,道:“我这个模样,想要照顾你恐怕也是力有不逮,你自己出去时要小心些,我总觉刘敬文会派人追到颍中的。” “放心,我出去的时候康大哥虽然没露面,但我知道他一直跟着我。”许明曦过来在他腰后几处穴位轻轻按捏着,“这样你应该能好受些,不过等胎儿大了你要更辛苦的,那时候也不知我这手法还管不管用。” “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南宫煊道,“你都买什么了?” “好多呢,有好几样是洛淮城里没有的美味!教主,晚膳你也没吃几口,拿进来我们一起吃点?” 南宫煊问:“有酸的么?” “……没有。” “那就随便拿点吧,被你一说还真有些饿了。”南宫煊站起来,“你这方法有用,果然好多了。” 许明曦乐呵呵往外跑,“那教主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 听他话说一半没了动静,南宫煊转出来,“怎么了?” 许明曦站在门口回头看他,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指着摞放在门口的几本医书,“这是我适才在王爷的书房里翻过的书。” “那为什么在这里?” “那时书房里除了王爷和我没别人了。” 所以也不会有李云恪以外的人知道许明曦看了哪几本书,也就是说,李云恪来过了。 许明曦弯腰捡书,“教主,我们在里头说的话,王爷是不是都听到……咦?” “又怎么了?”现在一提到李云恪,南宫煊就心烦得厉害。 许明曦蹲下身,拾起捡书时从上头滚落在地的一个小玩意,拿在手上看了看,“这个不是今晚街上最火的那个摊子上卖的小喜鹊么?” 南宫煊扫了两眼,“什么东西?” 许明曦直起身体将那小玩意塞到了南宫煊手中,“七夕,鹊桥。” 南宫煊摊开手掌看着那不过拇指大小的木喜鹊,做工的人大概有一双极灵巧的手,将那喜鹊雕刻得栩栩如生。 许明曦笑,“这里的人都说,这家卖的喜鹊牵姻缘很灵的,看来是王爷特别去买回来送你的。” “……”南宫煊握住木喜鹊,将许明曦一把推出了门,“不吃了,烦!” 许明曦:“……” 第39章 期待 次日早朝,李云慎果然宣布了自己已接受虬厥请和一事,并说虬厥王不日将至颍中,叫户部跟着端亲王好好准备。 安国候怒斥荣弘帝此举大损承宁威严,李云慎看在他是两朝元老的份上未与他计较,面色却是极为难看。最终皇帝不听劝说坚持己见,安国候当众辞官,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李云慎说对了,安国候不能把他轰出去,只好自己出去了。 不管事情闹得有多不好看,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下了朝,李云恪便被礼部尚书给拖走了,筹备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担子又重,他们不得不着急。 好在外邦进贡不是第一次,礼部办起这种事来很有经验,李云恪去了也就是牵个头,将几项关键的注意事项和他们简单说说,大致该怎么办,他们也就有数了。 李云恪心里装着旁的事,礼部那边的问题处理得便更快,不过一个多时辰,他就匆忙离开了。 礼部上下一众官员还以为端亲王记挂早朝上皇帝与安国候之间的争执,想要出面调节,都感叹当个亲王也不容易,还得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却不知李云恪离开礼部,直奔了颍中最繁华的一条街,先后进了蜜饯铺子、酒楼和裁缝店,又赶在午时前回了王府。 静苑的后厅里,孔迎将四菜一汤摆上桌,对被许明曦拖进来的南宫煊道:“不知王妃口味如何,便叫师傅掂量着做了,除了少油外奴才也没别的叮嘱,王妃看看今日这些菜还成么?” “不必太麻烦。”南宫煊坐下来,不太习惯地道,“辛苦你们了。” 孔迎颔首,“那二位慢用。” 待孔迎出去了,南宫煊对许明曦道:“你找个时间和他说一声,别再那样叫我,也别自称奴才,我听着难受。” 许明曦对着一桌荤素搭配的菜满意地点着头,边吃边答应。 南宫煊提起筷子,看了看面前的几道菜,却一点也不想吃。他举了半天的手,最后又放下了,道:“我没什么胃口,你一个人吃吧。” “哎?”许明曦忙也丢下筷子,“那怎么行,教主你不吃,孩子也是要吃的啊!” 没等南宫煊说什么,孔迎又从外头跑进来了,抱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他说着,竟将桌上的菜都放回了拿菜进来的托盘上头,而后端着托盘出去了。 许明曦:“……” 南宫煊也看得很惊奇,“怎么我不吃他们就不给你饭吃么?” 许明曦欲哭无泪。 又过了一会儿,孔迎再次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的菜却不一样了。 “哇!”许明曦看着那四道卖相十足的菜色,感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等孔迎将菜一道道放在桌上,他闻了两下,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吃,“怎么闻着这么酸?” 孔迎道:“醋烧鲤鱼,糖醋排骨,醋溜白菜,醋拌鲜藕。菜是王爷刚从珍味居带回来的,王妃趁热吃,看合不合口味。若是喜欢的话,往后便叫咱们王府的师傅照着这个味道做。” “……”许明曦吸吸鼻子,被酸味刺激得想打喷嚏,“那我可怎么活啊?” 看来昨晚和许明曦的对话的确是被他听了去了,可怎么他居然没更生气,反而特地带这些来给自己吃? 酸香的味道一直围着他转,倒真叫他觉得有些饿了。南宫煊夹了片藕咬了一口,又香又脆,让他忍不住还想再多吃一些。 孔迎看了他的表情便知道了,高兴道:“王妃慢用,奴才告退。” “等一下,”南宫煊的指甲无意识地在筷子上刮了两下,道,“你们王爷……来了?” “来了,在院子里呢,奴才这就去帮您将王爷请过来。”孔迎说着,脚步轻快地便要出门。 南宫煊也不知怎么便脱口道:“别找他!” 孔迎正走到门口,愣了下,道:“王爷……” 南宫煊也怔了怔,两道眉开始往一起挤。 门外的李云恪却没再往前走,整个身体都隐在门后,把自己手上提着的东西交给了孔迎,道:“这是我先前提起过的衣裳,时间不足,只赶制出了这么一套,你先交给他吧,剩下的过几天你再叫人去取回来。礼部那边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王爷,等一下,您好歹吃点东西……” 许明曦傻呆呆地看着南宫煊,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继续吃。 厅中安静了下来,闷得让人难受。 过了一阵,孔迎又回来了,笑得有些勉强地道:“王妃,王爷说您身上的衣衫可能紧了,一回来便叫人拿了您的旧衣去了熟悉的裁缝铺,按照尺码给您赶了一套新的来,单把腰腹做得宽了些,其他地方还是一样的。另外还有两包酸梅,给您开胃用的,奴才一并送到您房里去吧?” 南宫煊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等孔迎出去了,许明曦小心翼翼道:“教主,你……你还吃么?” “吃,怎么不吃?”南宫煊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味道很不错,别浪费了。” 接下来连着几日,李云恪都没再到静苑去,每日早出晚归,人影都不见一个。 自从有了第一次胎动后,孩子开始动得多了,也愈发明显,且那小东西还是个黑白颠倒的,白日里在南宫煊肚子里尚算老实,可常常一到了晚上便要折腾他,有时候甚至过了子时还不消停。 连着几晚,南宫煊因为腹痛的关系不能入睡,精神明显比先前差了许多。 许明曦起初不知,也是这几日看了他的脸色才有所察觉,询问之下听说是因为胎动的关系,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夜里过来陪陪南宫煊。 南宫煊本还觉得不要紧受得了,可随着七月十五的逼近,他心里又焦躁了起来。 许明曦想劝他主动去找一次李云恪,不过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自家那位教主一定不肯;又寻思自己可以自作主张去将李云恪请来,可他在王府转了好几圈,也问过府中下人,所有人却都不知道李云恪在哪里。 他真地一生气就不顾教主的安危了?许明曦想,那要是这样,王府可能真不该久留。 李云恪这些天一直耗在礼部,每夜都和他们一起忙到很晚才回府。 今夜是中元节,其他官员走得早,他自己想着回家也没什么事好做,便一个人在礼部窝着。待得守夜的士兵第三次进来看,他才起来伸个懒腰,不急不忙地往回走。 七月十五的晚上,向来繁华的颍中天一黑便没什么人了,街道两旁平日里彻夜不熄的灯火也没剩下几盏,在空荡荡的街上发着黯淡的光。 李云恪一个人走在寂静的街头,心想今夜南宫煊再不愿见自己也没办法,一个月只有那么两次,还是可以忍的吧? 回到王府时刚过亥时,李云恪觉得时间尚早,想自己找点什么事做,子时前再去静苑。 可他刚一进府,得到消息的孔迎便从里头跑出来,道:“王爷,王妃房里有动静,我去瞧了一眼,透过窗子看见许大夫一直在里头来回走,好像挺着急。” 李云恪立刻想起两个多月前在青松客栈时,许明曦亦是这般,知道必然又是南宫煊出事了,忙疾步朝静苑赶去。 南宫煊已经忍了小半个时辰的痛,在许明曦面前他依然表现得很冷静,可自己到底不是一点也不担忧的。 再这么拖下去,到子时该怎么办?忽然有些想念李云恪温暖的手掌,不过那人今晚大概不会来了吧…… 许明曦并不知道李云恪曾用内力成功帮着南宫煊止痛的事,他又不敢用药,急得团团转。他想,南宫煊练功时内力不足还可以找李云恪帮忙,可连功都练不了,难道还能将李云恪揪过来,等时辰到了让南宫煊强忍疼痛和他做那种事么? 要不就狠狠心给南宫煊迷倒,叫他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再和李云恪来一次算了。可那样一来,南宫煊以后会不会恨死自己了? 正踌躇不定,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李云恪快步走进来,脸上看不出喜怒。 “王爷,”许明曦愣愣地道,“时候还早……” 李云恪没理他,到床边坐下,也不说话,直接将侧躺在床上的南宫煊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南宫煊没见他这样对过自己,一时身体和心里都有些排斥,便挣扎起来,“你放开……” 许明曦见他只说了两三个字便闭了嘴,捂在腹上的手挪到了胸口,忙翻出药来,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李云恪的手正好填补了他小腹上空出来的位置,将内力平缓地送了进去。 许明曦不明所以,“这是……” 药含在嘴里并未吞下,南宫煊却又觉得气息也并没那么不顺畅了。他感受着李云恪掌心的温热,忽然察觉到,原来自己竟是一直期待着他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来个五章如何? 第40章 让步 半个多时辰过后,南宫煊感觉腹中不再疼痛,看来李云恪的内力是真地管用。明明前两次自己也按照他的方式试过的,可也不知是自己的内力不足还是位置不对,半点效果也没有。 李云恪也不知他如何了,并不问,仍然不做声地为他输内力。 南宫煊感觉有些尴尬,自己撑着床坐直,“已经不疼了。” 李云恪还是没说话,起身到外间去坐着。 “这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不知道?”许明曦探着脖子看着李云恪拐出去,凑到南宫煊身边低声问道。 南宫煊不想提,“没什么。” 许明曦吐吐舌头,道:“王爷生气归生气,这不还惦记你呢么,你什么时候和他和好啊?” “有什么可和好的,小孩子打架么?”南宫煊知道李云恪没走,也知道自己和许明曦说的话他都听得到,便以眼神示意许明曦闭嘴。 许明曦反而不压着声音了,道:“教主,你看那日的那顿饭,还有梅子和衣裳,王爷明明可以叫小孔弟弟拿进来就好了,可他自己还是亲自来了,不就是因为想看看你么?你对人家客气些,你以为所有人都像我一样,能受得了你的坏脾气啊?” 南宫煊:“……” “行了,子时快到了,你脱了准备吧。”许明曦道,“我去喊康大哥一声,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夜宵。” 南宫煊觉得自己一年当中总有那么几次是想掐死他的。 许明曦往外走时似乎叫走了李云恪,两个人也不知在外边又说了些什么,而后许明曦走远了,李云恪再次进来。 南宫煊盘膝坐在床上,装成运功的样子,并不看他。 李云恪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没反应,终于开口说了话,道:“就快子时了。” 南宫煊背脊挺了下,缓慢睁开眼睛,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云恪将薄被折了两下放在了床尾,道:“我帮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这话他是用一种毫无波动的语气说出口的,听着没什么不对,可南宫煊还是别扭极了,没等开始练功,便隐约觉得从脸到身上都开始发烫。 李云恪坐在他身边,伸手去解他里衣的带子,“我没别的意思,你可以放松。” “我知道……”南宫煊向旁避了避,想着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自己来吧。” 李云恪便收了手,背过身去。 每一次在李云恪面前脱衣服,南宫煊心中都不自在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不该总往那方面想,可此情此景,哪有人又能做到那般坦然的? 房里静得有些诡异,他脱衣时的声响便愈发明显,倒真让他和许明曦心有灵犀了一回——不如问那吃里扒外的家伙要点迷药,让自己就这么晕过去算了。 一番磨蹭下来,还不等他将脱下的衣裤放到一边,自己也没来得及坐好,体内真气便开始运行了。 南宫煊尚自出神,微吃了一惊,极低地嗯了一声。 始终留心着他情况的李云恪立时察觉,转身动作飞快地助他坐正,自己也快速到他身后,如前几次那般帮他送内力。 南宫煊不合时宜地想,他这个人,也许真不错。 “凝神。”李云恪突然道。 经他提醒,南宫煊总算记起现在不是可以分心的时候,不敢再多想,闭上眼睛专心运起功来。 丑时一到,感觉到南宫煊体内的真气潜了下去,李云恪没似往次那般借故用手掌多碰他哪怕一会儿,而是片刻也不多停地将手拿开了。他回身拿过被自己放在床尾的薄被,将南宫煊□□的身体裹住,下床便要走。 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南宫煊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难受,视线一路追着李云恪的背影,眼看着对方转个弯便要不见,他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开口将人叫住了。 只是叫得有些纠结,他说:“喂……你……李……王……” 李云恪听了,实是无奈又好笑。 这差不多和在他面前脱光衣服一样丢人了,南宫煊郁闷地想,还是放弃吧。 快走出去的李云恪脚步一转,又折了回来,道:“你可以喊我的名字。” “嗯?”南宫煊抬头看他。 李云恪弯腰与他平视,微笑道:“云恪,你可以这样喊我。” 南宫煊直直看着他,躲避和尴尬都忘了。 “看到我不会心烦了?”李云恪挤在他身边坐下。 南宫煊的两只眼睛还在跟着他跑,道:“你肯跟我说话了?” 李云恪和他对视了一阵,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在意这种事的。” 南宫煊被他的笑晃了一下,不自然地转开头,想着那晚的争吵到底是自己不对,或许该跟他道个歉的。可面对别人很容易便能说出口的话,此时面对李云恪,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来。 反而是李云恪正色下来,道:“那晚逼问你那么多你并不想说的事,很抱歉,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不过我也不是不再关心,我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你更信任我一些,然后有一天你会主动开口告诉我,我随时都会做好听你诉说的准备。” 南宫煊并未接话,也不知怎么接,所能感受到的,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我看那套新衣服和酸梅还放在柜子上头,你都没动过吧?”李云恪轻叹口气,“我真那么讨人厌?” 南宫煊感觉像是有人拿着针在自己心上刺了一下,害他疼又找不到伤处,脾气便跟着上来了,低吼道:“我没说过!” “这么凶?”被凶了的李云恪却乐了,扶着他躺下去,“那会儿小曦把我叫出去,告诉我说你站久了坐久了都会腰疼,还教了我一套能帮你缓解疼痛的穴位按捏法,我们试试看我学得好不好,嗯?” 南宫煊稀里糊涂地被他弄到里侧躺了,没等反应过来,便察觉到腰上多出一只手,身体本能地绷紧了,理智却克制着自己没有发出攻击。 “放松些,记着我绝不会害你。”李云恪的手在他光滑无比的肌肤上荡过,而后按照许明曦所说,认真地为南宫煊按捏起来,“这几日没来看你,肚子好像又大了许多。这孩子这段时间长得可比前几个月快多了,你可还吃得消么?” 纵有被子遮挡,也改不了他什么也没穿的事实,南宫煊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任他靠近到这一步,含糊道:“还好。” 李云恪捏完了一遍,手从被子底下退出来,隔着被放在了他已经凸起得很明显的肚子上。静静摸了几下,李云恪轻声道:“南宫,阿煊。” 南宫煊的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李云恪半躺下来,将他圈在怀里,“我是真挺喜欢你的,修罗山上那一夜过后,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再见你得知你有了我的孩子,我更是开心,也下决心要负起责任来。可能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那么强烈深刻,更可能你到现在也一点都不喜欢我,但我相信我会一天一天喜欢你更多,直到心都填满了。阿煊,我知道你还是不信任我,也没做长久留在王府的打算,但至少看在孩子的份上,给我们一个机会行么?” 当初听他说要打掉孩子的时候心里一直不舒服,得了他的解释后好不容易翻过了那一页,可也不知怎地,这会儿听他说看在孩子的份上,南宫煊更觉不悦。 就好像他对自己的好,仅仅是为了这个孩子一样。 南宫煊恨这样患得患失喜怒无常的自己,更恨将自己逼至今日的那些曾经。他承认自己是个倔强又懦弱的人,这一瞬间,他幻想拥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能帮他改变这一切。可一瞬过后,他还是忍不住怀疑、退缩。 毕竟南宫煊的一生,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彻底毁了。 “现在不答应也没关系,”李云恪装作不在意地道,故作轻松的语气却掩不去藏在下头的失落,“你没推开我也没让我滚,我就很欣慰了。嗯……慢慢来吧,我对自己还是有点信心的,毕竟我长得也不错是不是?” 南宫煊:“……” 李云恪蹬掉靴子躺下来,将他连人带被拥进怀里,“时间太晚了,你得休息了,睡吧。” 南宫煊皱眉,他这什么意思?不走了? 李云恪一只手轻抚他腹部,道:“放心,灯留着呢,不熄灭了。” “不是那个……”南宫煊拿开他的手,身体往床里侧挪,想和他拉开距离,“你别睡在我房里,回你自己的房间去睡!” 李云恪朝他那边一滚,又将他牢牢抱住,闭着眼睛不甚清楚地道:“小曦说过你不和别人睡一间房,可是我真地累了,走不动了,你就将就我……” 后边的话没说出来,只剩下平稳的呼吸。 借着灯火,南宫煊端详了一阵他眼底的青黑,已经举起来的手到底没能推出去。 只一晚。 他默默想。 第41章 共床 这些天早出晚归,又因为记挂着南宫煊的事而吃不下睡不好,再加上夜里连耗了近两个时辰的真气,李云恪是真有些累了,次日若不是孔迎来叫,他险些睡过头误了早朝。 动静闹得有点大,吵醒了南宫煊。南宫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脸在枕头上蹭了两下,人还是没清醒过来。 换作从前,只怕不用孔迎敲门他便能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最近随着肚子渐长,他身上越来越沉,人也越来越懒,贪睡得极为厉害。 李云恪在孔迎的帮助下洗漱完毕换好朝服,回头见了南宫煊迷迷糊糊的模样,心下柔软,凑过去将被他蹬开的被子盖严,道:“里头什么都没穿,别乱踢,当心着凉。” 南宫煊心想这么热的天怎么可能着凉,想完了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该在意的是那句“什么都没穿吧”? “时候还早,你再睡一会儿,等我下了朝回来陪你一起用早膳。”李云恪摸了摸他的头发,直起身体要走,想了想,又弯下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周围安静了下来,南宫煊在被子底下拱了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继续睡。 片刻之后,他终于意识到适才李云恪出门前做了什么,浆糊了半天的脑袋顿时清醒了。 南宫煊:“……” 得寸进尺的家伙! 他没想到的是,得寸进尺的事还在后头。 下了朝回来,李云恪直接叫孔迎将自己的日常用品全都搬进了南宫煊的房里,说以后便要在这间房里住了。 前一夜睡得太晚,李云恪和孔迎再次进门时南宫煊还没起,见到他二人将东西一样样在房里摆开,他额角青筋一阵乱跳。 李云恪见他裹着被子坐起来,一脸杀人的表情瞪着自己,无辜道:“我本就该和我的王妃睡一间房,而且你昨晚不是答应了么,还睡得那么香。” 南宫煊:“……”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今日他算是明白了。 等孔迎收拾好东西出去了,李云恪小心地挪到他跟前,单膝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他道:“你夜里要是腰疼肚子疼,没个人伺候着,万一出什么大事可怎么办?月份高了,你一个人住我真不放心,我在这里也方便照顾你是不是?” “小曦说我情况稳定很多了,不会出什么大事。”南宫煊冷冷地道。 李云恪道:“就算都是小事,不也是最好能没事么?我知道你足够坚强,可孩子毕竟脆弱着呢。” 南宫煊平静地和他对视,“你倒是在乎这个孩子。” “谁的孩子谁不在乎?”李云恪求道,“我不打扰你,也不做过分的事,你就给我留一点地方就好了。” 南宫煊摇头,“加一张床——如你所说,看在孩子的份上。” 李云恪遗憾地扁了下嘴,没敢要求更多,站起来道:“好,等会儿叫迎迎弄个软榻进来。现在起吧,我们吃点东西去。” 再对这人让步下去,最后迟早什么都剩不下。南宫煊抬起下颌往外头指了指,道:“你先出去。” 结果提醒自己不能再继续让步的南宫教主还是让了步,在端亲王的软磨硬泡之下,妥协地允许了他为自己穿衣。 李云恪上上下下打量了南宫煊一番,满意道:“好看。” 锦缎虽好,颜色却是南宫煊从未穿过的明紫,在他看来着实太过艳丽了。再加上腹部已经微微挺了起来,如果一个男人这样还能叫好看的话,那看的人不是瞎了就是傻了。南宫煊别扭地想要将衣衫换下来,道:“还是穿我之前的吧,这……” 鲜亮的衣衫将他面色衬得更为白皙,李云恪看不够,哪能轻易便叫他换下来,忙拖住他道:“之前的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穿,那些衣衫都太紧,不适合你现在穿了。” 自己一有意见他就拿孩子出来说,倒是顺嘴得很。南宫煊瞪他一眼,大步向外走。 “慢着些,当心脚下!”李云恪连忙跟上。 用完早膳,李云恪陪着南宫煊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而后匆匆赶到礼部去了。 午膳前,他准时回到了王府,饭后歇息一阵,哄了南宫煊午睡,他又出了门。一天下来进进出出好几次,也不嫌累。 当晚,他如愿以偿地躺在了南宫煊床……边新添的软榻上,枕着自己的手臂面朝南宫煊侧卧着,迟迟不肯闭上眼。 南宫煊被他看得不自在,便背对他强迫自己快些睡着。可他闭着眼也总能看到李云恪的那张软榻,也不知那人是不是故意的,榻上枕头被子什么也没有,榻短他个子又高,只能蜷着腿窝在里头,能睡得舒服才怪。 维持着一个姿势躺得太久,南宫煊便觉腰上有些酸,顺手捶了两下。 还要捶第三下的时候,手却被人握住了。李云恪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床,胸口贴着他的背道:“别用那么大力气,我帮你捏捏。” 南宫煊的背脊还是有一瞬的紧绷,随即自己试着慢慢放松了下来。 李云恪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帮他按捏,心说他睡觉不许熄灯的毛病其实也不错,像现在这种时候,就方便自己盯着他看。 南宫煊享受着他的关心,心里还记挂着另外一件事,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你能帮我个忙么?” 李云恪求之不得,“你说。” “我教中其他出逃弟子的下落,小曦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能打听不来,你有没有办法能帮我打听一下?” 李云恪弯起唇角,“用个条件交换吧——让我和你一起睡床上。” 南宫煊身体顿了下,拂开他的手道:“算了。” “我错了。”李云恪认怂,把手又放到他腰上,连被推了两三下依旧坚持,软声道,“明日一早我便吩咐少君去办。”他其实并不喜欢身子不好的南宫煊在这个时候继续为紫暝教的事操心,可也不敢干涉限制太多,生怕这敏感的家伙对自己更生反感。 “……嗯,多谢。” “和我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南宫煊被他伺候得挺舒服,有些昏昏欲睡。 李云恪笑笑,道:“你好好睡,我下去了。” ——他一定还是故意的!南宫煊一边在心里骂了一句,一边却伸手拽住了他的里衣,干咳一声道:“床够宽,你在边上睡吧。” “阿煊你真……” “不许碰到我!” 李云恪:“……” 第二日,李云恪依然是早膳午膳都回到王府用,用完后再出门去忙,第三日仍是如此。 晚膳后歇到戌时末,他又要出门,南宫煊唤住他道:“你这么忙,就别日日这般折腾了,外头总不会没有你吃饭的地方吧?” 李云恪闻言又转回到他身旁,笑得很是开心,“阿煊你这样,我都舍不得走了。” 南宫煊:“……” “忙里也总得偷点闲,不然哪有力气继续忙?”李云恪帮他褪下靴子,将他的腿抬到床上去,“我出去一趟,你别等我了,早点睡。” 南宫煊随口道:“谁等你了?” 李云恪表情得意,目光闪亮,“你刚刚不是还怕我来回折腾会累么?” “……”南宫煊觉得自己最近又添了脸上爱发烧的毛病,没好气道,“那你就折腾吧,累死了活该。” 和南宫煊“打情骂俏”一番后,李云恪愉悦地出了门。 他没带随从,独自一人从后门出去,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行了半条街,到了安国候府的后门外。 敲了好一阵门,里头才出来个家仆。家仆一见是他,愣了一下后,忙恭顺地将他迎了进去。 他随着那家仆走小径到了安国候的院子,静等家仆去通报。 安国候膝下育有三子,俱在军中,自打五年前夫人过世后,老侯爷便一直独居在这小院中。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一间房亮着灯,看着有几分寂寥。 听报后,房中静了片刻,接着袁老侯爷有些愤怒的声音从房中传出来,道:“不见!” 家仆回头,胆怯地看着李云恪,又待再报。 “别打扰侯爷了,本王在这里等一等便是。”李云恪摸出一锭银子丢给那家仆,道,“本王今夜来了侯府的事,不要让旁人知晓了。” 那仆人拿了钱又不用再干活,自是连声答应,高高兴兴地走了。 袁老侯爷房里的灯熄了。 李云恪摇头笑了笑,并不以为意,仰头见今晚月色不错,索性在院中闲晃,赏起月来。 半个多时辰后,老侯爷房中的灯又亮了起来。 李云恪脸上笑容更大了些,又在听到门声响动后正了色。 “老夫已辞了官,战与不战都不会再理会,皇上和王爷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袁老侯爷横眉怒目,开口便毫无客气可言。 李云恪向他抱了抱拳,道:“本王此次前来,皇兄并不知晓。而且,本王便是担心侯爷往后什么都不理了,才会到此拜访。” 第42章 吃味 袁老侯爷瞪了他好一会儿,轻哼一声,终于松了口道:“王爷请进吧。” 李云恪微微颔首,“多谢侯爷。” “不知王爷深夜来此,没什么好招待的,王爷担待着些吧。”老侯爷嘴上这么说,人已经自行坐下来,明摆着没将李云恪当回事。 李云恪丝毫不以为意,自己另找椅子坐了,道:“本王也不是来侯爷这里讨茶喝的。” 老侯爷冷着脸道:“王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时候不早了,老头子比不了年轻人,熬不动了。” 李云恪便也不和他兜圈子,直白道:“侯爷,这仗我们迟早是要打的,但不是现在。” 袁老侯爷愣了一下,沉着脸道:“是皇上让王爷来探老夫口风的?” 李云恪失笑,“侯爷怎么不相信本王?本王以项上人头作保,我来此皇兄当真不知。而且打仗是我个人的意思,他并不赞成,假若今日在此说的话被他知道了,我怕也是要掉脑袋的。” 袁老侯爷眼珠转了几转,道:“王爷先前来时可不是这么说。” “那是做给皇兄看的,并非出自我本心。”李云恪叹了口气,“不过眼下,讲和也算是给我们留时间多多筹备,毕竟承宁还不具备应战的绝对实力。” 袁老侯爷更是生气,眼睛瞪得滚圆,“留时间筹备?朝廷可有筹备的意思么?再说,谁说我承宁打不过他虬厥?只要章帅从南边回来,灭一个区区虬厥,想来两三个月足矣!” “侯爷莫说气话,”李云恪道,“章帅若丢下沧洵不管,纵使灭虬厥快,只怕也快不过沧洵北上吧?到时拿下了虬厥,南半江山却失守了,岂非得不偿失?” 袁老侯爷梗着脖子,又不说话了。 李云恪直视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道:“侯爷,朝廷不筹备,我筹备。给我五年的时间,我让你看一个不一样的承宁。” 老侯爷微惊道:“王爷莫不是……” “我非有什么不臣之心,对那个位置也全无意思,”李云恪笑中又带了点无奈,“可我总归是李家人。” 袁老侯爷若有所感,又不解问道:“这些话,王爷为何特地来对老夫说?” “要做成此事,本王免不了还要请侯爷与三位将军出力。而且侯爷辞官的消息迟早是要传到军中去的,本王希望……” “王爷希望我暗中传消息给我那三个儿子,叫他们得知此事后也不许闹事,是么?” 李云恪点头,“正是如此。” 袁老侯爷稍作沉吟,重重在椅子扶手上拍了一巴掌,站起来道:“好,五年老夫还是等得的,权且相信王爷这一次。” 李云恪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起身向他深深行了一礼,“多谢侯爷信任。” “侯爷无需谢老夫,若不是齐岚大人和其余几位大人这两天没少往老夫这里跑,老夫也不见得会相信王爷这番说辞。” 听了这话,李云恪脸上丝毫不见意外,显然是早就清楚的。他并未接过来继续说,只开玩笑道:“真到了打起来的时候,若是人手不足,本王说不定还要再来请求侯爷领兵上战场,到了那时三位将军不会来和本王拼命吧?” 袁老侯爷被他这句话点燃了胸中尚未冷却的热血,背脊顿时挺得笔直,“小崽子要是敢来拦我的路,我先一枪一个,把他们都挑了!” 李云恪大笑,“所以为了等到那一天,侯爷千万保重好身子,不要气坏了。” 回到王府早过了子时,李云恪从后门进来,先去沐了浴。本想这么晚了就在自己房里睡一夜不去打扰南宫煊了,可他躺下后怎么都觉得姿势不对,翻过来倒过去折腾了半天也睡不着,最后还是决定去静苑。 到了南宫煊门外,他轻轻一推,门便开了——没想到南宫煊倒肯听他的话,真不再上门栓了。 李云恪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到里间,脱掉披在身上的长衫躺到南宫煊身旁,将他小心抱进怀里,这才觉得姿势总算摆对了。 南宫煊也没睁眼,道:“我说过不许碰到我。” 李云恪:“……” 可南宫煊似乎只是说说,并没有挣动。 李云恪笑了笑,伸手在他腰上按捏了几下,“怎么没睡?” 南宫煊死也不会承认自己这么久躺在床上脑袋里一直控制不住地转着李云恪的事,不满道:“天这么热怎么睡?你又不许他们晚上也在房里放些冰。” “要不是你总喊着热,白日里我也不想让迎迎在你房中放冰。”李云恪将下颌卡进他肩窝里,“是不是又疼了,你才到这会儿还没睡?” 这姿势有些过于亲密了,南宫煊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没有,今日孩子很老实,伤口也没疼。” “那就是在等我了?”李云恪笑出了声,“抱歉,早知道我一回来就该到你这里来的。” 南宫煊差点问出一句“那你还去哪儿了”,话到嘴边才觉不对,又被他给吞了回去,道:“我哪有那个精力等你?你离远点,本来就热。” 李云恪反而将他环得更紧,只是避过了他鼓起的腹部,“不行,你现在只能侧躺,时间一长就累得慌,我给你靠着你才睡得好。” “我可以靠着墙。” “墙哪有我软?”李云恪死皮赖脸,“反正不放,快睡。” 南宫煊:“……” 精神了一晚上,被他搅了这半晌,又说了这么多话,居然比先前安静的时候更觉困了。难道说只过了这么两三日,就习惯了房里多一个人了么?从前的种种被这人轻易改变,南宫煊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而且…… 他闭着眼感受着横在腰间的那只手臂,心中起伏不定。 似乎对他太过依赖了,且自己好像也无意打破这种依赖。 他摸了摸圆鼓鼓的小腹,暗暗问自己,六个月前的那个南宫煊,还回不回得来了。 最近李云恪有多忙,南宫煊就有多闲,每日除了养胎,就只有等消息这一件事好做了。 他不知李云恪是不是叫人去打听了,消息又何时能传回来,每日便只好干等着。 这日李云恪用过早膳后走了没多久,许明曦便从外头跑进来,将正在院中散步的南宫煊扶到池塘边的石椅上坐下,道:“教主,你是不是待得无聊了?前头有热闹,你去看么?” “什么热闹?”换作从前,南宫煊是定然不会打听这种事,而是一口否定的。可如今算是被许明曦说中了,他真是无聊得快要受不了了,便问了这么一句。然而话一出口他又皱起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摇了摇头,“算了,我这个样子,怎么去看?” 许明曦也跟着他看了看,道:“有王爷叫人特别制出来的衣衫衬着,看上去也不是十分明显。不过教主说得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出这院子了。” “那你还来逗我?”南宫煊白了他一眼。 他这边话音刚落,孔迎便抱着一大堆画卷从外头走了进来,对许明曦道:“许大哥,我拿不过来叫人放在门口了,你去帮我拿来吧。” 许明曦哎了一声,跑过去了。 见孔迎将画卷都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石桌上,南宫煊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南宫教主,这是太后差人送来的东西,说让王爷好好看看。”孔迎听了话,不再喊他王妃,“太后嫌我们王爷整日东北西走瞎晃荡,年纪老大不小也没个家室,说国事固不可废,终身大事也不能再耽搁了。她老人家于是着人叫画师给朝中大员家里适龄的小姐都画了像,今日将画好的画像送来,让王爷好好参详一番,叫他尽快选个王妃出来。画像这么多,我怕王爷看得眼花缭乱,就和许大哥商量着,先送过来让您瞧瞧,您先给挑出几个合适的来吧?” 南宫煊:“……” 选什么?王妃? 许明曦把静苑门口余下的画像抱进来,和桌上的那些放在一处,拿起一卷,解开上头系着的细绳,道:“教主,我们看看这官家小姐长什么样,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什么名门闺秀呢。” “看了能怎么样,就算你想娶,人家也不会嫁给你!”南宫煊气道。 许明曦:“……”好毒。 “人家自然不会嫁给许大哥,这不是都惦记着要嫁给王爷嘛。”孔迎给许明曦使了个眼色,道。 许明曦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也不是亲王,没这么好的福分。” “太后说了,要是看上了好几个也可以告诉她,王爷一次多娶几个,开枝散叶才快。” 南宫煊听得心头火起,站起来便要回房。 许明曦低声笑,撞着孔迎的肩膀,“是不是是不是,我就说教主准会吃味。” “还真的,我一直以为南宫教主并不在意我家王爷的,原来也是喜欢的啊!”孔迎跟他咬耳朵。 南宫煊:“……” 这两个家伙,居然是故意的! 第43章 沐浴 据报,虬厥王路上生了一场病,耽搁了几日,到达颍中的时间要往后推了。可晚也晚不了几天,随着日子的临近,李云恪越来越忙,中午回去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了。 因此当晚晚膳前他并没见到南宫煊,自然也不会知道南宫煊没看到他就生气,看到他后更生气。 李云恪从许明曦那里知道,南宫煊本就不算是个脾气好的人,自打有了肚子里那个小东西之后,脾气更是一天比一天坏。 所以晚膳时他见到对方冷冰冰的一张脸也没当回事,还凑过去调笑道:“怎么,因为我没回来陪你用午膳,生气了?可我不是特别差人提前来告诉你了么,到把虬厥王打发走之前,我怕都没时间了,你要是日日这么气,还不气坏了身子啊?” 许明曦和孔迎一脸愧疚又带同情地看着他,拼命递眼色加摇头。 李云恪莫名其妙。 南宫煊看向那两个挤眉弄眼的家伙,道:“王爷想来不急着用膳,太后那边的事才是大事,你们还不去把画像拿过来给王爷看?” 许明曦吸鼻子,“教主……” “画像?什么画像?”李云恪看南宫煊,南宫煊不理他,他只好去看孔迎。 孔迎小声道:“王爷,今日太后让两位公公送了不少画像来,说是叫您从中选出……选出王妃……” 李云恪一听,乐了。 南宫煊将刚拿起来的筷子啪地拍在了桌上。 “也就是说,”李云恪贴着他坐下来,“我真正的王妃,吃醋了?” 南宫煊:“……” 孔迎低咳一声,“王爷我错了,因为我乱说话,王妃午膳都没用多少,午睡也没睡好,我……” “嗯,那你可错大了,”李云恪道,“罚你……” 南宫煊打断他道:“与他没关系,我也不是为你那点破事才吃不下,我只是惦记紫暝教众弟子的事。” 李云恪从善如流道:“好好好,你说无关就无关。迎迎,王妃亲自替你说情,这次我就不计较了,不过下不为例,记得了么?” 孔迎连声答应,把叫了两天的南宫教主又给忘了,道:“多谢王爷,多谢王妃!” 南宫煊脸上就差明明白白地写出一个烦字来了。 李云恪为他夹菜,“你放心,我有你一个就够了,不会娶别人,更不会碰别人。好了,现在能吃东西了么?” 南宫煊感觉心底深处被人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然后有什么东西一圈一圈荡漾开来,陌生,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憋了一整天的火气就因为他这一句话就灭得连灰都不剩了,南宫煊又厌弃起这样的自己来,斜了李云恪一眼道:“那你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你舍得?”李云恪眨了下他那对风流的桃花眼,“我好歹也是颍中城里出了名的美男,你不怕你丢下我不管后,会有别人觊觎我的美貌?” 许明曦和孔迎同时噗嗤笑了出来。 南宫煊夹了块骨肉直接塞进了李云恪嘴里,“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李云恪眯着眼睛嚼着肉,满足道:“真香!” 饭后,南宫煊走到哪里李云恪便跟到哪里,还一直让孔迎也跟着,将太后派人送来的画像一张张送到他手里,他一个个点评。 “这个有点胖,没有我家王妃苗条。” “这个太瘦,一定没有我家王妃抱起来舒服。” “这个脸圆,不是我喜欢的一类,比起我家王妃差得远了。” …… 南宫煊从院子被他念叨回房里,对他始终无视。 “这个不错啊,长得挺好看。”李云恪挤到他身边,一改先前漫不经心的语气,将画像递到他面前,“你看,怎么样?” 吃饭前的那些不会娶别人的话都是说着玩的?南宫煊一把推开他,又往外走,“又不是给我选,好看不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 重重的摔门声响起,孔迎无语地看着李云恪,道:“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呢?” 李云恪笑,“你不觉得他这样特别可爱么?” 孔迎:“……” “明日叫人将这些画像都送回去吧。” “那怎么说?” 李云恪将手上的画像丢给他,“说我要求高,一个都没看上。” “……会不会太直接了一点?” 李云恪起身出门,“如果这样能让老太太恼了我,不再为这事儿忙活,那不是最好了么?” 在外头碰见许明曦,从他那里得知南宫煊去沐浴了,李云恪想了想,决定和自己的王妃来一次共浴。 今日之前,南宫煊沐浴时他都没敢去打扰过,不过今天发生的事让他确定了那人对自己也是多少有些感情的,那自然不该再浪费这样好的可以亲近他的机会了。 后厅边上靠着静苑西墙还有一间房,那是作为浴间用的,里头有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池子,足够七八人同时沐浴的了。 每日若无特殊情况,酉时末前后池水便会热起来,冷热若不合适,敲敲西墙的木板,那头便会有人听吩咐。次日一早,又会有人趁着主人家尚未起身,从木板后开出的门进来,换上干净的水,绝不出现打扰。 南宫煊坐在温度适宜的池水中,靠着池壁反复在想一个问题——自己是不是真地开始喜欢李云恪了。 这几年,除了许明曦之外,他面对谁都会保留三分,再做不到真诚相待了。怀疑和防备成了本性,他以为自己早已丧失了喜欢一个人的能力,可李云恪的出现和接近,却让他所有赖以自保的能力全都溃不成军,自己甚至还采取了默许和纵容的态度。 要赌一把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拿出勇气迈出这一步,最糟糕也不过就是万劫不复,而对此,自己恰恰不陌生。 南宫煊想得出神,忽然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由紧张起来,起身便去够放在池边太师椅里的衣衫。 可如今他身形多有不便,再加上着急,一不小心脚底便打了滑,身体歪扭地向池壁边栽去。 刚走进来的李云恪被他吓了一跳,直接运轻功扑了过去,将他带回池中,“怎么那么不当心,你要吓死我么?” 也不知是不是这间屋子里热的缘故,南宫煊全身上下都成了粉红色,脸上尤其深一些。他这会儿杵在水池里,用手遮住也不是,再去够衣裳也不是,简直想一脚踹死李云恪。 李云恪像没看见他要吃人的目光一样,扶着他又坐下来,询问道:“撞到了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南宫煊拍开他的手,“你为什么进来了,出去!” 李云恪理所当然道:“我当然是进来沐浴的,而且你看我都湿透了,把我这样赶出去不好吧?” 南宫煊并着双腿想要挡一挡,奈何小腹的凸起让他这动作做得不是很方便,他愈发羞怒,“我管你?出去!” 李云恪看穿了他的窘迫,俯身用拇指擦掉溅到他颊边的两滴水,道:“看过那么多次了,你怎么还是害羞?这样吧,我也不让你吃亏,你看回来,我们就算扯平了行吧?” 他说着,居然自顾自脱起衣衫来,动作不慌不忙,神态也坦然得很,好像脱的不是他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般。 南宫煊:“……”该死的,这种明明不想看却控制不住自己双眼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李云恪把湿衣服丢开,过来与他肩并肩坐着,唔了一声道:“舒坦。” 池水里什么也没加,清可见底,南宫煊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李云恪转,最后停在他胸口和腹部好看的肌肉上,透出了那么点羡慕来。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腹部,本来也有的紧实肌肉都不见了,变成了这古怪的凸起,不由又让他心中烦闷。 “是不是这样会让你觉得轻松些?”李云恪侧过身来,一只手的手肘拄在池边撑着脑袋,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南宫煊的腹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嗯?” 李云恪宽厚的手掌在他腹上轻抚起来,“水能托着你的肚子,让你腰上负担没那么重,所以你喜欢在这里坐着。” 南宫煊拿开他的手,“还好。” “可也别坐太久了,”李云恪重又将手贴上去,“这里头到底热,你又贪睡,在水里睡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不会睡着,时间长了也怕你会晕,差不多了就出去,知道么?” 南宫煊不耐道:“我是要出去了,到底是谁拖着我不让的?” 李云恪对他笑,“今日有我陪着你,不怕。往后只要我能腾出时间,我都陪着你。” “谁……用你陪了?”话一出口,南宫煊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李云恪却没留意到他这一点也不坚决的语气,自顾自道:“眼下我最是担心……” 南宫煊忙配合着换了话题,“担心什么?” “月底前虬厥王便会到颍中,宫中必要设宴,我只希望那一天不要赶在初一才好。” 第44章 喜欢 南宫煊一时出神,两个人光裸相对的尴尬以及李云恪还留在自己腹上的那只手,全都被他忘记了。 他没想到李云恪最近为了虬厥王觐见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了,心中最记挂的居然还是助自己练功的事。 “但愿虬厥王能早些到吧。”李云恪说着,忽然倾身将南宫煊圈在两只手臂间,与他鼻尖抵着鼻尖,道,“就算宴会最终设在初一那日也不要紧,我定然在子时前赶回府来,事后皇兄治我的罪就随他,只要你不受伤,怎么都好。” 南宫煊抬眸看他,这一次没有躲。 李云恪眼角带笑,头偏了偏,缓缓压低,唇试探着在南宫煊嘴角轻轻触碰了一下。感受到对方并未退避,他又将那对柔软的唇瓣含住,温柔耐心地吮吸了起来。 南宫煊身体轻颤了一下,背脊紧紧贴着池壁,头向后仰去。 李云恪单手托住他的后脑,将舌尖递到了他双唇间,扫过他的贝齿。 南宫煊感觉自己心跳如擂鼓,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同时伸出双臂环住了李云恪的背。 成功敲开了门,李云恪吻得愈发忘情,同时感受到,自己心底一角,似乎已完全塌陷了。 南宫煊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能更用力地抱住他,心中蓦地生出一种快乐却又害怕的矛盾感情,让他整个身体都战栗不已。 李云恪有所察觉,不舍地放过了他那对红得似要滴血的唇,避过他的腹部将他抱进怀里,轻抚他的背道:“怎么了,是我吓到你了么?” 南宫煊脸埋在他肩颈处,不住地摇头。 “阿煊,”李云恪声音有些干涩,清了清喉咙道,“我们能不能……” 他话没说完,南宫煊便觉有什么东西抵在了自己微隆的腹底。 李云恪干笑。 南宫煊:“……” “我应该先问问小曦可不可以的,”李云恪手往他后处探去,“不过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问也来不及了。” 南宫煊一惊,慌忙放开了紧抱着他的双手,推着他道:“不……不行……” 李云恪听他声音发软,又着急地想要并拢双腿,低头一看,竟见他那怎么也并不起的两腿之间,也有个小家伙精神起来了。 南宫煊又羞又怒,扶着池壁背过身去,腿软地站起来。 李云恪又从后头贴上来,抱住他的腰,一路从他肩背吻到耳后,哄道:“这种事憋着不好,我帮你。” 南宫煊一阵哆嗦,语无伦次道:“你……你不能……我现在……我……” “好,我不进去,哪敢伤了你和孩子?”李云恪拥着他坐回池水里,柔声道,“别怕。” 南宫煊羞得抬不起头,闭着眼由着他去胡来,从头到尾身体都是僵着的。 李云恪果然没骗人,用手帮着他们两个解决了问题,而后又叫孔迎在旁边备着的浴桶里放了干净的水,二人重新清洗了一番。 南宫煊任李云恪去忙,自己已是一动也不想动了。 这一次到底与正月十五那一回在修罗山上第一次与李云恪相拥时不同,南宫煊的神智始终是清醒的。虽然并没有做得那么彻底,可单是那一个吻,便足以叫他意乱情迷。 不是没亲吻过,却从不知道原来亲吻是这样一种美好的体验,更不知道被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珍视着,是这般惶恐又温暖的事情。 这是不是说明了,自己是喜欢他的? 想来是的吧,不然也不会放任他这么做了。 想通此节,南宫煊忽觉心中开出了一条经年堵着的大道,连呼吸都畅快了不少。他半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还微微垂着,显得有些慵懒地对李云恪道:“差不多可以了,腰疼,回去你给我捏两下。” 想不到还能有他主动示弱的一天,李云恪一怔过后立即笑开了,在他额上亲了一下,道:“遵命。” 七月廿五傍晚,虬厥王携长次二位王子到达颍中,端亲王代表荣弘帝出城十里迎接,将人亲自送入驿站。 虬厥王贲朗身形偏瘦一些,却是个看着很有几分气度的老者,只是面容略显憔悴,确似大病一场尚未痊可的模样。 他长子贲复生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看举止谈吐,只是个被惯坏了的官家子弟,不似能成什么大气候。次子贲鸿生面貌要柔和许多,还有一对与虬厥王并不如何相似的漂亮眼睛,华光内敛,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来。 李云恪猜测,虬厥的大权大概很快就会落到这位二王子手中,这人不可不防。 他客客气气地叫人好酒好菜招待了这父子三人并一众随行兵士,嘱咐驿站众人定要好生照料上宾,不可有丝毫怠慢。 晚膳过后,李云恪起身告辞。 “王爷,”贲朗亲自将他送到了驿站外,道,“小王带来的礼物,不如先由王爷送入宫中交给皇上?” 李云恪微笑道:“礼物自当是明日虬厥王面见圣上时再带去,才显得更为庄重些,您说是么?” 贲朗听后点头,“还是王爷思虑周全。” 李云恪微一颔首,“时候不早了,虬厥王与二位王子一路远来辛苦,早早歇了吧。” 贲朗应了,见李云恪上了马,道:“王爷慢走。” 贲鸿生却上前一步,问道:“王爷,不知我家熊将军现下如何了?” 李云恪在马背上偏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二王子觉得他如何了?” 犯下这般重罪,就算有请和书在,承宁也愿意讲和,也没人会善待一个来犯的别国将领。贲鸿生心里明白,但要成大事,他不能少了这个助力。 “放心,人还活着。”撂下这一句,李云恪催马前行,赶着回宫向李云慎复命去了。 贲鸿生望着他背影,唇角弯出阴冷的弧度,“有意思。” 用过晚膳,许明曦陪着南宫煊在院中散步,想起他叫自己打听教中出逃弟子下落的事,叹气道:“教主,颍中没有咱们的分坛,事情可能不太好办。我之前找了几个行商让他们帮忙沿途问问看,可这群人收了钱就没动静了,我连要钱的地方都没有。” 南宫煊好笑道:“行商出一趟门短则几月,长则数年,什么时候能把消息带回来?你也真是……” 他说着,感觉身后有声响,忙回头看去。 一个与康辉相似打扮的身着黑衫腰悬佩剑的年轻男子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秦少君,参见南宫教主。” 南宫煊记起李云恪曾提过一个叫“少君”的人,想来便是此人了。他走过去,伸手在对方手臂下虚托了一把,道:“不必拘礼。” 秦少君站起来,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南宫教主着属下打听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南宫煊忙问:“如何?” “据庄中兄弟多方打探,有人看到疑似紫暝教弟子的一行人往南进了遥溪地界,现藏身在遥溪东部的一处村庄里。”秦少君道,“庄里派人去了,说那里的确有一些扮作农夫的江湖人,应当便是南宫教主想找的人。怕惹那些人怀疑,前去的那位兄弟并未与之搭话,一切还等南宫教主吩咐。” 南宫煊长出一口气,点头道:“甚好,他们没有被抓回教中我就安心了。” “是太好了!”许明曦抚着自己胸口,高兴地道。 秦少君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怎么了?”南宫煊看出他有话要说。 “还有一事,属下觉得应当让南宫教主知晓,可您现在的身子……” 南宫煊便知不是什么好事,面色沉了沉,道:“但说无妨。” 秦少君便道:“属下还在外头听说,紫暝教原教主刘敬文广发英雄帖,邀请众江湖人士八月十五沉鱼湾落雁门共度中秋,似乎……似乎有意针对南宫教主您。” 南宫煊心里咯噔一声。 刘敬文这是什么意思?告知了沈豪纪艳芳还不够,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么? 许明曦见他身形微晃了一下,忙扶住他道:“教主,你没事吧?” 南宫煊四肢冰冷,木然地摇了摇头。 秦少君脸上现出悔意,“属下……” 南宫煊站定,摆了下手,“没事,辛苦你了。” “那属下告退了?”秦少君心想,等着主子回来,指不定要怎么罚自己了。 南宫煊先点了头,又想起什么,在他飞身消失前叫住他,问道:“这些话,你可告知你们王爷知晓了么?” “没有,”秦少君道,“主子说过,紫暝教的事听南宫教主命令行事,有消息直接报给南宫教主就好。” 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南宫煊内心是忐忑的,怕李云恪表面答应帮忙,实际却将自己当个犯人一样监视着,时时掌控着有关自己的一切。听了秦少君的话后,他因为适才那则消息而冷得如坠冰窟的心霎时被涌上的温暖包围,麻木的四肢也渐渐恢复了知觉,眼眶竟有些发热。 似乎……有点想他了。 第45章 感动 自打上次回来得晚发现南宫煊没睡后,李云恪不管多晚回来,也会到静苑他房中去过夜。 这晚从宫中复命回来也不算早了,沐浴后进到南宫煊房里,不出意外看到他还醒着。 听到声响,靠坐在床上发呆的南宫煊抬头朝他看过来。 李云恪笑着走过去,伸指在他脸上戳了一下,道:“等我?” 正常情况下,南宫煊一定是会否定的,心情不好时还可能骂他两句推他一把,谁知今日居然一反常态,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嗯。” 李云恪:“……” 南宫煊往里挪了挪。 李云恪坐下,细细端详他的脸,“怎么了?” 已经想了整晚,南宫煊早想好要如何向他开口了,道:“刘敬文发了英雄帖,邀请各门各派的侠士于八月十五到沉鱼湾落雁门过中秋,这是他重掌紫暝教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必是想对我不利。” 李云恪立刻听明白了,脸上笑容不见,“你要去?” 南宫煊抿了抿唇,道:“我得去。” “以这样的身子?”李云恪指了指他的腹部,“还是八月十五?” 南宫煊皱起眉来,“不管我变成了什么样子,这次我都必须要去,我不能任他在别人面前乱说话。你……你如果不能与我一道,我自会想别的办法应对……” “你怕他说什么?就是那些不管我怎么问你也不肯告诉我的话是不是?”李云恪有些生气,“你已经下了决定,为什么还要告诉我,你可有片刻想过要问问我的意见么?” 南宫煊没说话,手一点一点攥住了被子。他忽然觉得这几日以来的温情瞬间荡然无存,所怕之事,到底还是来了。 李云恪站起身,烦躁地在房中踱了两圈,又道:“你想别的办法应对,你想什么办法,难道要去随便找个人来助你练功么?” 南宫煊的脸一下子便白了,恼怒地瞪着他。 李云恪惊觉自己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被瞪了一阵,他泄气似地垂下肩膀,再次凑过来,坐在床边伸手将南宫煊捞进怀里,道:“对不起阿煊,是我该死胡说,你别动气。” 南宫煊用力挣开他,“走开,我的事以后都不用你管了。” “我真知道错了,别乱动,当心伤着自己。”李云恪不敢用力抱他腰腹,只好死死扣住他的肩,“阿煊,纵然是我不对,可你也要偶尔想想我的感受好不好?你这样去见仇人,就算有我跟着我都怕你会有什么闪失,更何况虬厥王来了颍中不知何时回去,我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抽出时间来,不能与你同去,你叫我怎么放心?” 他的感受?南宫煊不动了,迟疑地看过来。 李云恪见他似是听进去了,再接再厉道:“阿煊,我不愿你犯险。” “可是……”南宫煊眉头皱得更深——他知道自己动摇了,且动摇得十分轻易。 李云恪扶他躺了,自己半躺下来看着他,“且不说我答不答应,距离八月十五不过就剩下半个多月的时间,你还没到,人家那边宴席便散了,你还去做什么?” 南宫煊道:“沉鱼湾距颍中也不算太远,快马不出十日……” “快马?”李云恪咬牙切齿地捏住他的脸,手劲儿却是极轻,“你挺着肚子骑快马,是想把我儿子颠下去么?” 南宫煊:“……” 李云恪将他额上的发拨开,低头在上边亲了一下,手在他腹上打着圈,“再说你不是最不喜欢别人看到你这样了么,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往外跑?” 南宫煊拍开他的手,道:“用布缠上就好了。” “……”李云恪捉过他的手,在他指尖上轻轻咬了一下,恨恨道,“你连这都打算好了,对自己可真是狠得下心来。” 南宫煊缩了下手指,却没把手抽回来,心里多少觉得有点对不住李云恪。 李云恪与他十指交握,道:“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手底下还有个庄子的吧,那时你没让我说完,现在告诉你。” 南宫煊不解他为何突然扯到那里去了,还是顺着他问道:“告诉我什么?” “庄子是个帮我办事的秘密组织,并非是朝廷机构,严格说也不能算是江湖门派,甚至连个像样的名字也没有,可却有不少高手在里头。”李云恪道,“如今那姓刘的把你的紫暝教夺走了,我再给你一个新的门派,叫他们代你去赴这中秋盛宴,如何?” 南宫煊被他说得怔住了,“什么?” “你要给你的新门派取什么名字?”李云恪含笑问。 南宫煊呆呆道:“紫暝……” “好,就叫紫暝山庄。”李云恪倒痛快,“到时就看看,谁的紫暝更厉害。” 南宫煊目光依旧是呆滞的,鼻间却泛上酸劲儿来。 李云恪躺倒,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他柔顺的长发,“这回总行了吧,睡吧。” 南宫煊想了想,道:“你说得对,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我不能单单让你的人去,我也得去。” “……”李云恪另一手递过来给他捏腰,两只手呈将他整个圈在怀里的姿势,“这说不定是刘敬文的什么阴谋,故意要将你骗去。你若不去,兴许他还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去了才是中了他的圈套。” 听着像是也有些道理,可…… “我是不知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了,”李云恪摸摸他的腹部,“不过忍得一时,不是比再多一个把柄被他捏住好么?” 南宫煊心中挣扎得厉害,实难下这个决定。 李云恪在他眼角落下一吻,柔声道:“为了我和孩子,不去了,行么?” 南宫煊感觉心在胸腔里颤了几下,最后飘飘悠悠地落了地。他发现自己对李云恪的温柔越来越没有招架的能力了,许是曾经经受了太多苦难,这样的珍视对他而言才更显得弥足珍贵,让他不由自主去贪恋。 “嗯?”李云恪从鼻子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带着点恳求和催促的意思。 也许如今的自己,已经有了更想要的东西。南宫煊似想抓住什么一般地在被子底下虚握起拳,答应道:“好。” 李云恪心下大喜,又逗他道:“你说还要多久,我抱着你的时候你才能不这样绷着?” 南宫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背脊一直是挺着的,双腿也有点僵。他有意放松了些,道:“那你还不让我自己好好睡?” 李云恪当然不肯放开,过了一会儿又道:“阿煊,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叫庄中兄弟杀了刘敬文。” 已经快睡着了的南宫煊心头一凛,霎时清醒过来。他半撑起身体,低头看李云恪,眼中情绪起伏得厉害。 李云恪帮他拢了拢自肩头滑下的发,无奈道:“你慢点,怎么还记不起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南宫煊没想到他在对自己与刘敬文的过节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便愿意不问缘由地去替自己杀人,难道他就不怕杀错人了么? 李云恪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他叫人追杀我的王妃,这一个理由还不够我将他千刀万剐的么?” 南宫煊有些感动,重新躺下去道:“还是不要了,他这人狡猾得很,我怕你的人会吃亏。而且你也说了,你手下这批人是暗中帮你做事的,暴露得太过说不定你便要惹祸上身,那样就算杀了他也太不划算了。” “天啊,阿煊居然会为我考虑了。”李云恪夸张地道。 “……”南宫煊哼了一声,“你这是在埋怨我么?” 李云恪飞快道:“不敢不敢。那你想要他们做什么?” “就让你的人……” “什么你的人我的人,我们之间还要再分你我?”李云恪很不要脸地道,“再说了,我只想你做我的人。” 南宫煊:“……” 李云恪笑了两声,哄道:“你说,我不插嘴了。” 南宫煊翻了个白眼,忍着将他踢下床的冲动,道:“叫你的……叫他们只管捣乱就好,别给刘敬文乱说话的机会,若是能直接将那中秋宴搅黄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好办,庄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能捣乱的人才了。”李云恪道,“回头我再调两个幽骑跟着他们一起去,真动起手来也不怕。” 说起这个,南宫煊好奇道:“有几个幽骑在静苑周围守着?” “四个,其余还在外头,身上有别的任务。”李云恪想了下,道,“是让你有被人盯着的感觉了么?那我以后叫他们都到院子里头来。” 南宫煊嗯了一声,“那样最好了。” 李云恪停了帮他捏腰的手,在他背上拍了两下,“睡吧。” 房中安静下来。 可没一会儿,李云恪又开了口,道:“阿煊,你跟刘敬文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你曾经到底经历过什么,我不问。” 南宫煊:“……”你怎么不去死一死? 第46章 询问 七月廿六,虬厥王携子进宫面圣。 从虬厥一路带来的厚礼摆了半个大殿,满朝文武依然有一大半人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贲朗与两个儿子对皇位上的李云慎行了跪拜大礼,口称万岁。 李云恪在一边瞧着,见贲复生虽是碍于父亲的威严跪了,叩拜时的神色却很是不屑;他身边的贲鸿生想来也不是甘心行此大礼的,可面色平静,一点不该有的情绪都没外露出来。 李云慎十分满意,倨傲地扬了扬下颌,抬手道:“虬厥王与王子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 “谢皇上。”贲朗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起了身,手沿着后头摆放的箱子画了个大圈,“皇上,小王知道承宁地广物丰,什么都不缺,想来不会在意这点微薄的礼物,这仅是虬厥的一点敬意,请皇上不要嫌弃。” 这几句话说得李云慎心情舒畅,“虬厥王客气了。” 贲朗走到后头,捧起一个小盒子,打开来向上递了递,道:“只这一样比较特殊,叫还魂草,是承宁这边不会生长的。这种草药极为珍贵,在虬厥最危险的大山深处方可见到,运气好了百余年才能得这么一株,可让垂死之人重得新生。如今虬厥王宫中只收藏了五株,小王将其中两株献于皇上,以求承宁与虬厥永世交好,不生战乱。” 白总管上前接过他手中盒子,捧到李云慎面前。 李云慎看了一眼,没看出这所谓的神药有什么特殊,更不便一试真假,便不甚放在心上。不过人家的诚意摆在那里了,他也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便笑着点头道:“这礼物实是太过贵重了,虬厥王有心。” 贲朗见他心情似乎不错,道:“那皇上,这请和一事……” “不忙,”李云慎道,“虬厥王与两位王子千里迢迢来此,路上定然吃了不少辛苦,先在驿站中好生歇息几日。朕叫人于三日后在宫中摆下宴席,到时虬厥王陪朕好好喝上几杯,咱们边喝边谈。” 他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贲朗心里没底,看着有几分不安。李云恪却知道这事已经算是谈妥了,就算那还魂草不合李云慎的心意,那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却是足以打动他的了。且李云慎本就是个不愿打仗的人,人家将台阶摆在他脚下了,他哪有不踩的道理? 这时,站在贲朗身后的贲鸿生走上前来,向李云慎深深一揖,道:“皇上,请问臣何时能见到熊将军?” “这好办。”李云慎一指刑部尚书徐岩,“徐爱卿,今日下了朝你便把人交还给他们吧。” 人家只说要见,他倒直接还了,还真大度。李云恪眉头下意识便要皱起,被他自己生生忍住了。 徐岩却没管那么多,道:“皇上,这恐怕于理不合,就算要交还犯人,那也该等到他们离开颍中之时,刑部将犯人押送至城外,再由他们带走才是。” 李云慎最受不得的便是他说一别人说二,这次还是在外邦王面前,岂不让人觉得他这个皇帝做得一点威信都没有? 他当即沉了脸,道:“这么点小事,难道还要朕下一道圣旨么?” 徐岩还要再说,被齐岚拽了下衣角,侧头看时见李云恪极快地摇了下头。他将拳头握紧,原地杵了片刻,这才憋憋屈屈地道:“臣遵旨。” “大国如我承宁者,对待比邻而居的伙伴不可太过苛刻了,爱卿记住了么?”李云慎说完,也不等他答话,便看向了李云恪,“这日便到这里吧,端亲王,你替朕将虬厥王与两位王子送回驿站去。而后你也歇了吧,不必回来复命了。” 在人家面前撑起了面子,要是日后吃亏栽了跟头,也不知他会不会后悔。李云恪腹诽一番,恭敬道:“臣弟领旨。” 贲朗与他那两个儿子齐声道:“谢皇上。” 李云慎从龙椅上站起来,“这几日若想到哪里去玩,只管叫驿站的人去找端亲王,他会带你们好好游览颍中的。” 贲朗连声称好。 李云恪:“……”好不容易让我在颍中多留了几天,也不忘给我找事做。 礼物清点完毕,将人送回驿站时正好是午时前后,李云恪被贲朗留下和他们一道用了午膳。 一顿饭下来,彼此都在互相试探,吃得没滋没味。李云恪觉得这种事要是多来几次,自己就得去问许明曦讨点助消化的药来服用了。 晚宴礼部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不需要李云恪再去忙活什么,他便难得早回了王府。 进静苑时,见许明曦搬了个小板凳,正坐在院子里收拾草药,李云恪眼珠子一转,朝他走了过去。 帮忙的孔迎先迎上前来,小声道:“王爷今儿回来得真早,不过南宫教主刚睡下了。” 李云恪把顺道买回来的酸梅丢过去,“不用吵他,我有点事想请教小曦,你去帮我们沏壶茶来。” 许明曦疑惑地抬头看了看他,“王爷找我什么事?” 李云恪坐在了孔迎之前坐的小板凳上,想了想,又把板凳搬得离他近了些,很是期待地问道:“小曦,阿煊如今这个月份,我们能行房事么?” 才回房没多久并未睡着、听闻李云恪回来便出得门来的南宫煊:“……” 许明曦和李云恪都听到了他开门的动静,前者在看到他那张羞愤的脸时更是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憋着!”南宫煊走过来,假作凶狠地对许明曦道。 李云恪站起来,表情纯正无辜,仿佛问出那句话的不是他一样。他露出无害的笑,问南宫煊道:“我听迎迎说你睡了,是我吵醒你了么?” “知道自己吵话还那么多!”南宫煊骂着他,自己的脸却红了。 许明曦看得有趣,道:“王爷,过了头三个月就不碍事的,不过得悠着点。怀着身孕的人体力本就不济,更何况我家教主里头还带着伤,你不能太狠了。” 南宫煊弯腰想要堵他的嘴,“再说我就废了你青玉护法一职!” “你当心点!”李云恪好笑地扶住他。 许明曦躲过他的手,蹦跶到一边接着道:“不过也不能因为怕伤着他就让他也忍着,偶尔发泄一次,对身体有好处的。” 南宫煊从脸红到了脖子,恼羞成怒道:“许明曦我要逐你出教!” 许明曦给他的回应是一串哈哈大笑。 南宫煊:“……” 李云恪又看得心痒了,不过为了不真把南宫煊气坏了,他这个祸首又跑出来充好人,干咳一声道:“小曦啊,那个……我不是要问你这个的,主要是想问问你,你听说过‘还魂草’么?” 许明曦本来还在冲着南宫煊扮鬼脸,一听他这么说,两只眼睛一下瞪圆了,也顾不上会不会挨揍,两步跨过来抓住了李云恪的小臂,激动道:“王爷为何会突然问起还魂草,是在哪里见到了么?” 南宫煊果然在他手背上抽了一巴掌。 许明曦已经没空搭理他了,催问道:“王爷,真见到了么?” 李云恪笑着握住南宫煊的手,点头道:“虬厥王携来的礼物当中有这么一样,我瞥了一眼,就两株草,看着和这院子里的杂草也没什么两样。” “那就很可能是真的!”一说到什么名贵药材,许明曦便停不下来,“虬厥比不了沧洵遍地都是名贵药材,他们就只有这一种拿得出手,却是无比贵重,几乎可以说是能够起死回生的灵药。一株已是万金难求,虬厥王居然这么大方送了两株!” 南宫煊被他吵得头疼,挣开李云恪的手道:“你陪他说吧,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我陪你。”李云恪立刻跟上。 “王爷!”许明曦嗷一嗓子,死死拽住了李云恪的衣袖,圆溜溜的眼睛眨啊眨,“有生之年得见一次还魂草,我死也瞑目了,您去给我偷一株来吧!” 李云恪:“……” 南宫煊不满地扯开许明曦的手,将李云恪往前推去,对他道:“你先回房,我要教训一下我这不听话的下属。” “你先回房”这四个字听在李云恪耳里,简直比世间最动听的曲子还要悦耳,他揽过南宫煊的腰,低声道:“你休息好了才要紧,这事交给康辉去做就好了。” 他话音才落,康辉就出现在了许明曦背后,将人直接拖走了。 半空中传来许明曦哇一声惊呼,人影却不见了。 “我有意引导皇兄将宫中晚宴定在了七月二十九那日,避开了初一,”李云恪扶着他进了房,邀功道,“有没有什么奖赏?” 南宫煊一下想到了李云恪刚回来时问许明曦的那个问题,道:“青天白日的,你想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呢?” 李云恪一怔便明白了,笑道:“我还真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既然王妃想要等到天黑后来一次,那我自当奉陪。” 南宫煊:“……” 第47章 宴席 七月廿九晚,御花园中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戏班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上演着惹得众人纷纷叫好的戏目,伪造出了一副太平安乐的假象。 李云慎与贲朗你来我往地敬着酒,越喝越是高兴。 贲朗便在此时又问了一遍关于两国战和之事,李云慎大手一挥,道:“我们都能坐下来一起喝酒了,怎么还会兵戈相向呢?” 那些依然坚持要打的官员中,有好几个今日告病没有出席。初时李云慎自是不高兴,觉得这群人简直是要联合起来反了,好在皇后一直从旁劝说,这才没在宴席开始前再闹出什么事来。 酒过三巡后,李云慎似是将此事忘了,喝得极为尽兴。他举杯示意贲朗身旁的贲复生和贲鸿生,道:“爱卿可不要见外,今夜必要不醉不归!” 下首相陪的李云恪配合着喝了口酒,情绪可是一点也不高涨。他仔细看了跟着贲朗进宫的那一队虬厥兵,并未见到被送回去的熊镇南,见李云恪还和贲朗父子聊得欢,起身走到徐岩身后,低声问道:“熊镇南在驿站么?那边有人看着吧?” 徐岩闻声回头,见是他,忙要起身,却被李云恪按住了。他瞟了眼上边的李云慎,见那位并未留意这边,这才小声道:“王爷放心,齐大人派兵盯着那头呢,熊镇南自打进了驿站后,连自己的房间都没出过。提前放人虽怕有什么不妥,不过这些日子那熊瞎子在刑部关着,下官手底下的人可没少让他吃苦,他要养好了也得好一阵子才行,应是翻不出什么浪来了。” 李云恪点点头,可也不知怎么,心中还是觉得不踏实,正想将禁军叫来再嘱咐两句,一转身便见有个小太监朝自己小跑过来。他记得那小太监是在太后身边当差的,便抬头朝坐在李云慎身旁位置的太后看去,看到老太太在与自己目光对上后招了招手,唤自己过去。 小太监正好也跑到了近前,行礼道:“王爷,太后有请。” 李云恪稍稍一想,便大抵猜到了太后叫自己过去要说什么,不由失笑。他跟着小太监来到太后面前,恭敬中又带着点亲昵道:“母后。” 太后在他手臂上拍了两下,示意他低些,等李云恪跪坐下来,捏着他的耳朵道:“你还以为自己了不得是吧?给你送去那么多画像,就没一个能入得了你的眼?你也老大不小了,再过几年哪还有谁家的姑娘肯要你了?” “那就不要,省心。”李云恪歪着脖子咧着嘴,“母后,疼疼疼!” 太后手上劲儿更大了,纤眉一挑,“你说什么?” 李云恪哼哼唧唧地讨饶,“母后,耳朵要掉了!儿臣说……儿臣有了心上人了,不会孤独终老的!” “嗯?”太后一听,总算肯放开了他,“有心上人了?哪家的姑娘?你怎么不早说,也省得哀家费这么大的事了。来,跟母后说说,要是合适,母后叫人准备聘礼,给你提亲去。” 李云恪并不想将与南宫煊的事一直瞒下去,而且老太太年纪大了,一直为这事操心的话,怕也要吃不消的。他揉着自己的耳朵,得意道:“母后不必麻烦,聘礼儿臣早就下了,他如今人都已经跟了儿臣了。” 老太太意外,小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出息了?他拉住李云恪的手,道:“哀家怎么没听说?”亲王成婚这么大的事,不该半点动静都没有啊。 “他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也不想因为儿臣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要不然就不要儿臣了。”李云恪适时地表现出那么一点不好意思来,“又是儿臣赶着去缠着人家的,好不容易让他点了头,可不能再把人给弄丢了。” 当母亲的都有自己的儿子比别人家的好这种想法,听了这话不高兴道:“她有什么好,还得你请着求着?你贵为承宁亲王,要什么样的找不到,非得寻个不把你当回事的?” 李云恪提醒道:“母后,您刚还说儿臣快没人要了。” 太后正色道:“找不到好好的人,阿猫阿狗还不满街都是么?” 李云恪:“……”您真是亲娘。 “好人家的姑娘怎么肯没名没分地跟着你,你一定是被狐狸精给骗了。”太后拍拍他的脸,“有机会领来给母后瞧瞧,母后看看她够不够格做你的王妃。” 李云恪想说南宫煊不是好人家的姑娘,但似乎有点奇怪,万一以后真有婆媳见面的一天,这话传到了南宫煊耳朵里,自己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他于是反握住太后的手,一脸认真地道:“他待儿臣很好,没有不把儿臣当回事,更不是什么狐狸精,不过生得好看倒是真的。他身子一直不是很舒服,在家中休养,暂不便带来给母后看,以后日子还长,也不急在这一时是不是?” “什么?”老太太没被劝住,反而更不乐意了,“你怎么能找个身体不好的?不行不行,这样的不好生养!” 李云恪:“……” 太后摆摆手,“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你喜欢就好了。一个不好生养不要紧,多找几个,总有能生的。” 李云恪哭笑不得,心说那个就正为了生吃着苦呢。 太后把手往旁边一递,适才为李云恪引路的那小太监立刻机灵地托住那只手,将太后扶了起来。 李云恪也扶了她一把,跟着站起来。 “你心里有数便好,别被人家骗了感情。”太后道,“这里太闹腾,哀家就先回了。你要劝着你皇兄一些,别让他喝得太多了。” 李云恪嘴上答应着,心里想的则是不去招惹李云慎为妙,不然自己真若去劝了,他反而才可能喝多。 回到位置上时,李云恪朝对面看了看,见贲复生不知何时竟离席了。他招来身后站着的侍卫,问道:“虬厥的那位大王子去了何处?” 侍卫答道:“回王爷,说是去解手了。” “可有人跟着?” “有的,他自己带了两个侍从,另由八名禁军跟着去的。” 李云恪嗯了一声,坐下来和前来敬酒的喝了两杯又寒暄几句过后,仍不见贲复生回来,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又唤来身后侍卫,吩咐道:“你叫人去寻寻看。” 那侍卫领命才走,对面的贲朗和贲鸿生便站起来了,贲朗晃晃悠悠地没站稳,被贲鸿生搀住了。 贲朗朝李云慎行了一个不是那么规矩的礼,略显吃力地道:“皇上,小王大病初愈,不胜酒力,今日怕是不能陪皇上继续喝了。” 李云慎微觉扫兴,道:“久闻虬厥人擅酒,怎么虬厥王竟还喝不过朕?” “人老了,不服老不成了。”贲朗连连摆手。 贲鸿生扶着整个身体都靠在自己身上的父亲,颔首对李云慎道:“父王年迈,最近身上多有不适,固沾了些酒便醉了,请皇上莫要责怪。” “罢了,朕可不是有意要刁难虬厥王。”李云慎道。 贲鸿生将头垂得更低了些,“恳请皇上准许臣送父王回驿站歇息。” 李云慎点头,“准了,去吧。” 贲朗与贲鸿生又向他行了礼,叫上自己的人,就要跟着得了李云慎的授意前来送他们出宫的一队禁军走。 李云恪却在此时站起来,道:“二位不用等等大王子么?” 经他这么一说,也有了几分醉意的李云慎才留意到,那个说要去解手的贲复生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莫不是迷路了?”李云慎哈哈笑道,“这皇宫太大,多绕几圈冤枉路也不足为奇。虬厥王是坐下来等等他,还是先回?” 贲朗眼睛半闭不闭,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 贲鸿生道:“还是臣先送父王回去吧,稍后王兄归席,若皇上还有兴致,便让他再陪皇上多饮几杯。” “也好……” 李云慎才要同意,便听李云恪又道:“就算大王子会迷路,总不会连同行的禁军也迷路了吧?” 贲鸿生朝他看来,微笑道:“王爷此话何意?” 李云慎就算多喝了点酒也不会不明白李云恪的意思,只是心里认定了虬厥人没有那么大胆子在承宁的皇宫中、他荣弘帝的眼皮底下耍手段。再说宫里有那么多禁军侍卫待命,闹出事来他们插翅难飞,除非是不要命了,不然没人会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生事的。 如今承宁与虬厥刚刚讲和,紧张的关系才算稳定下来,李云慎不想再生出什么意外来,警告地看了李云恪一眼,道:“端亲王,朕看你也喝多了,这里没什么事要你再跟着忙活了,你也先回王府去吧。” “皇兄……” 李云慎不理他,对贲鸿生道:“二王子请。” 贲鸿生行礼告退。 贲家父子前脚刚出了御花园,便有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过来,大喊道:“皇上不好了,懿华宫方向走水了!” 第48章 救人 懿华宫正是太后的寝宫,李云慎李云恪兄弟一听,脸色俱是一白,当下什么也不顾不上了,撇下众人快步往懿华宫那边赶去。 御花园中顷刻乱成了一团。 李云恪脚程比李云慎快多了,此时他也管不了僭越与否,朝着懿华宫疾奔,沿途喊人去救火。 “王爷!”半路突然有人唤住了他。 李云恪回头看了一眼,见自己派去寻找贲复生的禁军侍卫面色慌乱地跑来,心中不由又是一沉。 那侍卫不及跑到近前便急忙道:“王爷,没找到虬厥大王子,只找到了我们的人。八名侍卫一个没活,都被拧断了脖子,尸体被藏在了茅房边的假山后头。” 李云恪握紧拳头,下令道:“拦下贲朗与贲复生,继续去找贲鸿生!” 好在他赶到了懿华宫外才发现,火势虽然大,主要烧着的地方却不是懿华宫。太后早已被人扶了出来,许是受了些惊,斜靠在贴身伺候的小宫女怀里,手一直放在心口上。 “母后,您还好么?”李云恪走过来,单膝跪在她面前,关切问道。 “恪儿……”太后一辈子养尊处优,没经历过这种事,见到至亲之人一下子委屈了起来,眼中泪水迅速浮起。 李云恪安抚道:“没事了,母后别怕。” 一旁的小太监递过一杯温水来,“太后先喝口水压压惊,太医就到了。” 李云恪接过水,试了下水温才交到太后手中,自己起身朝大火燃烧的地方望去。 起火处叫守境阁,是专门收藏各地驻军情况与往来军报等一切军情相关文件资料的地方,并不在这后宫居住的院内,与太后的寝宫有一墙之隔,想来是火起之后借了风势,才将懿华宫也给点着了。 就算没有侍卫报来的那条八名禁军被杀的消息,李云恪也不会认为守境阁起火是偶然,只是尚未想通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李云慎这时才被轿子抬着赶到,踉跄着下得轿来扑到太后身前,惶急道:“母后还好么?” 李云恪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去了。 “皇上救命!”一名宫女形容狼狈地奔来,脸上都是灰,颤声道,“公主……婉贤公主被困在守境阁里了!” 李云慎手一哆嗦,差点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婉贤公主是李云慎与茗贵妃所生,是他最为宠爱的一个女儿,今年刚满十五岁。 这位公主从小便与其他姐妹不同,聪明伶俐,对行军作战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可本来这守境阁并不是你有兴趣便可以随便进的地方,但李云慎疼她,在她的央求下给了特许,准她随时到里头查询想看的东西。 “皇上!”那求救的宫女见李云慎没反应,又哭喊了一句。 李云慎这才魂不守舍道:“救……救人!都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给朕快着些!” 一群宫女太监跟着侍卫呼啦啦往南跑,打算绕到另一边去救人。 李云恪看这火势,就算现在还没把里头的东西烧干净,待得他们赶过去再救,只怕也是来不及了。他虽并不如何待见李云慎,可那小姑娘到底是无辜的,又是他的晚辈太后的亲孙女,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这般想着,李云恪纵身跃起,几个起落便从懿华宫后头的院墙翻了过去。 守境阁火势太大,即使周围一群人都在一桶接着一桶地泼着水,也是徒劳无功,要想火灭,大概只有等里里外外的东西都烧干净了。 李云恪大致看了一眼,三层的守境阁,火势已经将第二层全吞了,眼见着最后一层也要完。他没再迟疑,夺过身旁小太监正要泼上去的一桶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而后飞身直上了三层。 踢开被烧得只剩个框的窗子,李云恪甫一落地便觉不妙——脚下的木板发出垂死的嘎吱声,已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躲着火舌,小心地挪动着步子,出声唤道:“婉贤!你在么,在就回我一声!” 片刻后,火焰跳跃的噼啪声中,有少女的抽噎传来。小姑娘猫叫一样地颤着声音求救,道:“我……我在这里!” 李云恪听声辩位,一边朝声音的来源看去一边循声往那边走,不多时便看到少女正瑟瑟发抖地缩在白玉茶案下头,看着脏兮兮的,可眼神还很清明。 木板开始松动了,李云恪怕她乱动会有危险,道:“婉贤,皇叔来救你,你待在那里别动。” 婉贤公主却是吓坏了,听闻有人说来救她,四肢并用地从白玉茶案下头爬出来,大步朝着李云恪奔去,口中高喊道:“皇叔带我出去!” “等等!”李云恪待要制止她,却已经晚了。 小姑娘才爬起来,第一脚便踩错了地方,只听见脚下喀的一声响,身体便疾速坠了下去。婉贤公主惊得尖叫出声,狂喊着“皇叔”。 李云恪低咒一声,两步上前,顺着地板中间破出的洞跃了下去,半路搭住婉贤公主始终朝上伸着的手,将她一把拉过来扣进了怀里。同时单掌向下,掌力陡发,对着下方火舌全力劈了过去。 熊熊烈火硬是被他掌力劈开,留出了够一人站立的地方。 李云恪抱着婉贤公主安然落地,眼见四下没有出路,便要原地返回。 谁知这时旁边又是喀一声断木响,李云恪正要看过去,头还没有转到位,便觉左侧风力陡劲。他只得全凭感觉与本能,搂着婉贤公主的腰侧蹲下来,将小姑娘整个护在自己怀中。 “嗯……咳咳……” 烧断了的立柱狠狠砸在了李云恪的头上背上,他内力提到一半未能将五脏六腑全都保护起来,此时只觉胸腔里一片火烧火燎的疼,腥气不住上涌,压也压不住,最终吐出一口血来。 “皇叔……”婉贤公主被这动静吓得几乎痉挛,在他怀中大哭了出来。 李云恪脑中嗡嗡作响,已经没空安抚她了,简短道:“掩住口鼻,抓紧我。” 幸而小姑娘还知道听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左手捂在口鼻之上,右手绕过李云恪的颈子,死死攥住了他的衣衫。 李云恪提气上跃,背部和胸腔内的疼痛几乎让他难以撑足这一口气,他咬牙硬挺了下来,才没有在半空中掉回去。 出了守境阁,他带着婉贤公主落了地,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婉贤公主下意识撑了一下他的身体,可小姑娘也早被吓得四肢发抖了,自然撑不住他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两人当即都摔在了地上。 “公主!”有宫女瞧见了,呼喊着跑过来。 婉贤公主费力地从地上坐起,以为李云恪死了,哭着去拍他的脸,结果拍了满手的血,哭声立刻更大了。 此时赶到的李云慎也冲了过来,将爱女拖过来揽进自己怀里,紧张地道:“丫头你有没有受伤,快告诉父皇!” “没……没有,皇叔救了儿臣,可他……”婉贤公主抓着李云慎的衣襟,哭道,“父皇,皇叔是不是死了啊?” 那边李云恪已由两个小太监搀扶着站了起来,闻言笑道:“皇叔命硬,可能还得再多活几年才死。” 小姑娘转头看向他,惊喜地抹着眼泪,“皇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多谢皇叔救命之恩!” 李云恪想,这小丫头真不错,吓成那样还知道惦记自己,不白救。他才要开口说句不用谢,胸口再次疼了起来,咳了几声,又呛了一口血出来。 “王爷!”一旁的小太监惊呼一声。 婉贤公主已经被哭成泪人的茗贵妃领去给太医瞧了,李云慎看看李云恪那半张脸都是血的惨样,道:“多谢你救了婉贤。” 李云恪脑袋里耳朵里一齐响,看人都有重影,左边眼睛里又糊了血,鼻子与嘴里也满是血腥味,五官简直没有一处好用的。他吃力对李云慎一笑,道:“那也是臣弟的侄女,应……咳咳咳……应该的……” 李云慎犹豫了一下,道:“里头的东西,你……” 人能救出来就不错了,你还惦记里头的东西。李云恪暗自冷笑,懒得再搭理他,两眼一闭,直接往后仰倒。 “王爷!” 李云慎怔了一下,回过劲儿来才指着他左右的太监吼道:“你们都是蠢材么,还不快带王爷下去休息,宣太医来看!” 几个小太监缩着脖子答应着,手忙脚乱地将李云恪给抬了下去。 白总管觑着李云慎的脸色,劝道:“皇上,此处有些危险,救火的事就让下头的人去办吧,皇上不如去太后那里坐坐?听说茗贵妃领着婉贤公主也是去了懿华宫了。” 李云慎叹了口气,道:“走吧。” 他却没想到,就这么一段路,便有接连三个禁军侍卫跑来,连报了三件事。 “禀皇上,御书房内走水!” “禀皇上,兵部、户部、工部走水!” “禀皇上,东西两营主营帐走水!” 李云慎怒了。 第49章 承认 上次南宫煊说过不要让守在静苑周围的幽骑一直隐着身形后,李云恪便叫他们都现了身,每日戳在院中一角,有除了李云恪南宫煊许明曦以及孔迎以外的人靠近,他们便又会消失。 这一晚整个颍中城都突然间喧嚣了起来,他们不知发生了何时,叫四人中的一个外出去打探。 静苑这么安静的一处所在尚且能听到外头的呼喊声,已经要歇下的南宫煊披衣起了身,出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许明曦刚从东墙那片树后跑回来,看到南宫煊出来了,上前问道:“教主,你怎么还没睡?” “外头怎么那么吵?”南宫煊走到院子中间左右看了看。 许明曦道:“王爷还没回来呢,您别找了。” 南宫煊:“……” 许明曦嘿嘿笑了两声,马上又接着他的话道:“我也不知道外头怎么回事,刚问了康大哥,他说项铎出去问了。” 李云恪说安排在这里的幽骑有四个,康辉与秦少商秦少君兄弟他们都是见过的,剩下的那个便是项铎。 南宫煊找地方坐了下来,道:“那我也等等,你去帮我倒杯水来吧。” 许明曦答应一声,刚转过身便见孔迎端着个托盘过来了,上头不单放了一壶水,还有两碟点心。 “迎迎真是贴心。”许明曦伸手抓了块枣糕塞进嘴里,“正是饿的时候,便有人送夜宵,幸福!” 孔迎笑笑,“许大哥要吃烧鸡的话,我也能叫人出去买。” 许明曦眼睛一亮,“那……” 南宫煊重重清了两下嗓子。 许明曦:“……” “我一个人不睡,还要累得你们都跟着我熬夜,抱歉。”南宫煊对孔迎道。 孔迎道:“南宫教主,您要是这么说,可就没把我当一家人了。王爷就从来不和我见外,都把我当弟弟看的。” 说到一家人,南宫煊还是不太习惯,他正想着要怎么说,便听到树后传来响动。 康辉等四人从那边过来,面色都不大好看。 南宫煊站起来,疑惑道:“怎么了?” “项铎刚打听回来的消息,”康辉道,“颍中城里城外都出了大事,是……是从宫里开始的。” 项铎将晚宴快要结束时宫中起火的事简单说了,又说城里有好几处都烧了起来,就连城外大营都未能幸免。这会儿颍中城已是乱作一团,城门皆闭,官兵正全城缉拿可疑之人。 “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南宫煊不解他们为何一个个这般严肃。 项铎看康辉。 康辉向来嘴笨,只好又去看秦少商。 秦少商抿了抿唇,道:“就是跟您说一声,主子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嗯……也可能不只今晚,所以南宫教主这几日就别等他了,早些休息吧。” 宫中乃至整个都城出了大事,身为王爷脱不开身是很正常的,可听了这番话后,南宫煊却觉得更奇怪了。一是这几人的表现,二是…… 明日便是初一,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他愿意相信李云恪不管遇上多大的事,都不会在初一夜里抛下自己不顾的。 南宫煊也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意外,没想到自己还真开始对许明曦以外的人有了信任可言。他面色沉静地看着秦少商,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吧。” 年纪最小的秦少君见那三个人装傻的装傻,发愣的发愣,找借口的找借口,终是看不下去了,道:“项哥说宫里头传主子到大火里头去救人,重伤昏迷,眼下不知是死是活!” 南宫煊心口蓦地一痛,眼前竟有些发花,身体无知无觉地向后仰了仰。 “教主!”许明曦忙将他扶住。 孔迎焦急道:“王爷功夫那么好,怎么会受伤的?” “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项铎道,“听说皇上震怒,调动所有禁军和城内侍卫抓捕一切可疑人士,我不便进宫去查探,不然若被人发现行迹,更要给主子带来麻烦。” “那……”孔迎踱了几步,站定道,“我去宫门口打听!” 项铎拉住他,“宫门都关了,里头的不让出来,外头的也进不去。现在所有宫门外都堆了不少官员的家眷,侍卫根本没空理。” 孔迎挣开他的手,道:“亲王府的人怎么能一样!” 项铎还待再劝,却听一旁的南宫煊开了口。 他说:“能安排我进宫去见他么?” 众人一时都有些怔愣,秦少商第一个回过神,道:“眼下谁都进不去……” “端亲王妃也不行么?”南宫煊又道。 他才从李云恪那里感受到了此生未曾体会过的关怀和温暖,才想试着信任和依赖一个人,才开始懂得如何去喜欢,绝对接受不了那个人即将从自己生命中消失的现实。再这样干等下去他可能会发疯,所以一定要想办法亲自到他身边去看一看,看他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 对此最为意外的便是许明曦,因为他清楚南宫煊的疑心和防备有多重,这种有损名誉的事,换作从前他是死也不会肯做的。可没想到,今日听到李云恪有危险的消息,他几乎没有犹豫便主动要求以“端亲王妃”这个他一直不愿承认的身份请求进宫,足见他有多担心李云恪。 许明曦心中感慨自己当真没看错,若这世上还有个人能够改变南宫煊的话,那也就只有李云恪了。 半晌,康辉才缓缓道:“或许……可以试一试。” “听说主子在太后那里休养,我们许能求到个人直接请示太后,她那边不忙,说不准有工夫答对我们。”项铎道。 “不过这个时候生人也不会轻易被允许进宫的,”秦少商道,“我们四个不行,许公子也不行,能陪着南宫教主进去的,只有侍卫们都认得的孔迎,可他不会武功……” “不要紧,我能应付得来,去备马车吧。”南宫煊声音听上去很是沉着,转身往房里走,“小曦,你进来帮我个忙。” 马车走过长长的街道,奔着宫门的方向行进。外头吵嚷声不断,钻进坐在马车里的南宫煊的耳中,让他愈发焦躁不安。 如果李云恪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该怎么办?腹中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一个人也不是不能好好活,也不是不能将孩子养大,只是……这段时日过得太美好,让他睡时醒时,都不止一次憧憬过可以有个幸福美满的家。 南宫煊抬手覆在小腹上,告诉自己一切都仅仅是别人嘴里传出来的,不见得就是真的,李云恪的能耐自己见识过,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对面坐着的许明曦留意到他的动作,问道:“教主,是不舒服了么?” 南宫煊摇摇头,“还好,没什么感觉。” “还好也不能维持这个样子太久,知道么?”许明曦道,“见了王爷,确定了他没事你就快些回来,要是能和他一起回来最好,不能你就自己回来,我就在外头等着你。” 南宫煊拍拍他手臂,“别担心,这些天我不是好很多了么。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时候挺晚了,等我和迎迎进宫后,你便回去睡了吧。” 马车停了下来,孔迎打开车门,“到了。” “我就等!”许明曦丢下这一句,钻到车外,又将手递进来扶他。 他们来的是皇宫的西角门,应该是今晚各处宫门外人最少的地方了。 端亲王府的马车颍中无人不识,等在此间的官员家眷们一见王府来了人,纷纷都给让出了路——除了因为李云恪的品阶外,还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传出受伤的官员。 孔迎熟识守门的侍卫,在避人的地方塞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过去,低声道:“辛苦了,请几位大哥喝酒的。” 侍卫不动声色地收了钱,道:“小哥,今日太乱,上头有命,谁都不让进。” “不让你得罪上头,你就给行个方便,直接去太后那里通秉一声,说端亲王妃实在忧心王爷,请求进宫照看。” 侍卫第一次听说端亲王府多了一位王妃,探头在他身后找,“王妃?哪儿呢?” 孔迎用下颌指了指南宫煊,“不要声张。” 侍卫看到这么一个堪称绝色的男人,稍一琢磨便认为自己明白了什么,又摸了摸怀中的钱袋,道:“行,我给你走一趟。” 事情这就算成了——孔迎可以预料到太后听到“端亲王妃”四个字后,一定会毫不迟疑地传人进宫。 他回到南宫煊身边,垂眸看了眼这位王妃垂在身侧微微发抖的手,握了一下道:“南宫教主别担心,王爷不会有事的。稍后进了宫不必理其他人怎么看怎么说,运气好的话我们也不会碰到皇上,咱们看了王爷就回来。另外,您若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南宫煊干涩地答了声好,强自克制着才没将手直接从孔迎那里抽回。他不自在地反握了一下,这才察觉自己掌心浸满了冷汗。 第50章 陪伴 小半个时辰过后,那侍卫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小太监。侍卫朝那太监示意了南宫煊的方向,小太监上前客气道:“公子,请随奴才来。” 南宫煊看了看孔迎,见孔迎点头,便往宫门内走去,同时回身给了许明曦一个安心的眼神。 见有人被放了进去,等在门外的众人一下乱了,都要往里头挤,又被侍卫喝止了。 等宫门重新关起来,这些人渐渐恢复冷静,又开始猜测许是端亲王伤得真不轻,里头才会同意王府的人进去探视。 南宫煊没想到自己竟还有进皇宫的一天,可今夜的皇宫注定不如他所想那般庄严肃穆,而是混乱如同街市,只是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无暇他顾。 不过这些他本来也不关心,只要能快些见到李云恪,其他都无所谓。 懿华宫算是整个皇宫中难得安静的一处了,门外两队侍卫守着,院子里稀稀拉拉地站了几个太监宫女,个个看着有气无力的。 领路的太监带着他们来到东厢一间卧房外,对门口的宫女道:“去禀太后,说人到了。” 宫女进去,不多时又出来,对南宫煊福了一礼,道:“公子请进。” 南宫煊跟着那小宫女往里走,一想到见李云恪之前还得先见他的母亲,心里忽然一阵紧张。 “奴才给太后请安。”到得里头,孔迎下了跪,又拽了拽南宫煊的衣袖。 南宫煊回了神,这才发现自己已来到了太后面前,未及看看老太太什么模样,便也跟着跪了下来。他身上不甚方便,下跪已让他的动作显得有些拙笨了,似孔迎那般将头磕到底,他却是做不到的了。 太后斜靠在宽敞的软椅里,盯了南宫煊片刻,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南宫煊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缓缓抬了头。 “你说你是端亲王妃?”太后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道,“长得的确是少有地出众,可若哀家没看错,你是个男人吧?” 南宫煊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孔迎忙将话接过来道:“太后,南宫……公子跟着王爷虽没什么名分,但与王爷是真心相爱的,王府上下都已当他是王妃,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下人代主子回话原是不合规矩的,可今日太后着实疲累,已经没心情与他们计较这些小事了。老太太坐正了些,道:“姓南宫?叫什么?家住何处?家里是做什么的?” 孔迎捏了一把汗,心里也有些打突,拼命想着该如何作答。 那边的南宫煊却已经开了口,道:“草民南宫煊,家原本住在洛淮城外修罗山上。如今家业尽毁,只剩草民带着个弟弟苟且偷生,为王爷所救,暂居王府。” 太后虽身居后宫,对虬厥兵在修罗山上作乱一事也略知一二,被南宫煊这样含糊其辞地一糊弄,自己没细问,就先编出了一套良民被敌兵戕害的故事来。虽然不满儿子找了个男人,可一想到这美貌男子的凄惨身世,太后心又有些软了,苛刻的话便说不出了。 不过有些事,还是不得不让他明白。 “恪儿贵为亲王,哀家和皇上都不会让他娶个男王妃的,想必恪儿也明白,所以你说你居住在王府,他却没对外人承认过你的身份。”太后伸出手,由宫女扶着站起来,“不过他喜欢你不假,哀家也不是非要拆散你们,但日后他有了王妃,你也不许胡闹,知道么?还有这端亲王妃的名号,可不要再随便挂在嘴上了。” 南宫煊嘴唇动了动,低头道:“草民明白。” 太后从他身旁走过,道:“特别到宫里来照顾他,你有心了,他就在里面,去看看吧。哀家累了,先去睡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做便是。” 南宫煊道:“谢太后。” “恭送太后。”孔迎维持着跪姿,听到身后脚步声远了,这才站起来去搀扶南宫煊。 南宫煊借力起身,腹底却是阵阵发紧,害得他脚步踉跄了一下,没能站稳。 “公子,怎么了?”宫中耳目众多,孔迎便改了称呼。 南宫煊缓慢吐出一口气来,“没事,我们先去看看他。” 进了里间,孔迎先是将守在房里的几个宫女太监都给打发了出去,这才扶着南宫煊走到了李云恪的床前。 李云恪背上有伤,只能趴着,脸朝床外,眉头轻皱,有人来了竟也毫无所觉。 南宫煊在床边坐下来,看到他头上绑着厚厚一层细布,左额角的地方还能看到一点血迹;露在被子外边的左肩也有细布缠绕,南宫煊将被子拉起来一看,见他左肩和半个背部都被包了起来,也不知是伤成了什么样。 眼睛有点发干,南宫煊用力地眨了一下,握住了李云恪垂在床边的手。 “王爷这是睡着了吧,没大碍?”孔迎小声问道。 南宫煊感受了一下李云恪掌心的温度,又改去搭他的手腕,过了会儿才道:“我不懂医术,可单从脉上来看,他的脉跳得不是很有力。他又睡得这么沉,我猜他很可能还受了些内伤。” 孔迎不懂什么是内伤,闻言担忧道:“要紧么?” 南宫煊脸上的表情稍显轻松了些,“应是没什么大碍,等他能起了,回到王府后叫小曦给他煎两副药服下,许就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孔迎抚着胸口,终于放下心来。不过他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事,左右看了看,目光在南宫煊的腹部转了一圈,低声道,“既然王爷没事,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南宫煊却没舍得放开李云恪的手,道:“没关系,我觉得还好,还能再陪陪他。你累了就先自己找个地方歇一会儿,等我想回了,我就叫你。” 见他是真心关心李云恪,孔迎也为自家王爷高兴,可如果真有什么闪失,后果哪是自己能担得起的? 看出他的犹豫,南宫煊又道:“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有数,放心吧。” “那……那好吧。”孔迎迟疑地应着,“我就在外间,公子有事喊我一声我便进来。” 南宫煊的视线始终停在李云恪的脸上,轻轻答应道:“好。” 以李云恪的功力,这种程度的伤还不至于让他听到有人在身旁说话仍醒不过来,事实上在太医们给他处理伤口时他便清醒了一阵,后来服了太医给的药,药里有安神的东西,这才让他睡得沉了些。 这一觉,他一直睡到了天亮。 眼睛还没睁开,身上的知觉先回来了。维持着这个姿势睡了半宿,李云恪最先感觉到的就是脖子僵得厉害,想动,又似乎动不了。 而后,他才觉出自己的手正被人握着,那个握着自己手的人拇指间或在自己手背上摩挲两下,不知怎么就让他品出了疼惜的味道来。 李云恪手指弯了一下,先反握住了对方的手,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南宫煊微微俯了身,又不大舒服地皱了下眉直起身体,道:“你醒了。” 李云恪恍惚以为自己是在王府,对他笑了笑,哑着嗓子道:“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南宫煊放开他的手,为他倒了杯水,跪下来显得有些吃力地将水递到他唇边,“天才亮,你要是累还可以再睡一阵。” 李云恪就着他的手抿了两口水,视线落在他小腹上头,见他穿着从紫暝教带来的衣衫,就连腰带都紧紧束起,腹上一片平坦。 这一惊非同小可,李云恪一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腾地从床上蹦了下来,将南宫煊一把拉起,指着他的腹部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了?我是不是在做梦?阿煊你……你是不是受伤了?” 南宫煊猝不及防,没能拿住手上的水杯,被李云恪这么一拽,又觉得腰腹处隐约传来闷痛,嘴角不由抽了两下。 孔迎听到动静,从外头跑了进来,见李云恪这般生龙活虎的模样,开心道:“王爷,你没事了?” 李云恪哪还管得了自己有事没事,蹙着眉看着南宫煊,鼻尖都急得冒了汗。 南宫煊想,他是当真在意这孩子。 孔迎很快明白了,推着李云恪到床边坐下,道:“王爷,你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李云恪一只手还抓着南宫煊不放,胡乱在四周扫了一眼,才觉不对劲,“这是……我还在宫里?” 孔迎点头,“你受伤的事传得满城风雨,我们还以为你伤得多重,公子担心极了,说什么也要到宫里看你一眼才放心。本是说好了看一眼确认你没事就回去的,可谁知这一眼一直看到了现在,我劝了好几遍他也不肯走。王爷,你知道公子的身子,再这样下去可不成。” 李云恪听明白了他的暗示,大抵猜到南宫煊的小腹是怎么回事了。他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起身揽过南宫煊亲了亲,道:“走,我们回家。” 第51章 心疼 李云恪让孔迎去给自己找了件衣裳,出门喊来个宫女,问道:“太后起了么?” “回王爷,”宫女道,“太后昨夜因为王爷的事过了子时才歇下的,一直也没睡安稳,直到天快亮那会儿才算睡沉了些,这会儿还没醒,奴婢们也不敢打扰。” 李云恪嗯了一声,“别吵她,让她老人家睡吧。她醒了你们就告诉她,说本王先回去了,还有很多事要办,等都办得差不多了再来给她请安。对了,对她说本王的伤不要紧,让她不必挂怀,务必保重自己的身体。” 宫女应道:“是。” 李云恪牵着南宫煊的手往外走,到了懿华宫门口,又问侍卫道:“皇上那边如何了?” 侍卫是才换班过来的,正好了解李云慎那边的情况,答道:“回王爷,皇上忙了整宿,属下来这里前才看到皇后娘娘将皇上请了回去,这会儿应是歇了。” “好。”李云恪还想问问昨夜的事追查得怎样了,不过实在担心南宫煊,便决定送他回府后自己再往刑部跑一趟。 孔迎跑到前头领路,“王爷,马车在西角门外,许大哥应该还没走。” 李云恪嗯一声,抓着南宫煊的手紧了紧,问道:“是不是很难受?” 一夜没睡,肚子又被缠得极紧,南宫煊此时的脸色比李云恪这个刚受过伤流过血的还要不好看,可他却只是摇摇头,道:“还好,没觉得很难受。” “骗我。”李云恪心疼道,“要不我抱着你吧?” 太后才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若这会儿再让李云恪抱出去,只怕很快就得有人到端亲王府将自己扫地出门。南宫煊把手从他那里抽回来,道:“你别胡说,好好走路。” 不给牵手就不牵,李云恪直接改去环住他的腰,感受到他又要挣扎,忙道:“你靠着我些,不然当心自己吃不消。” 南宫煊腿上已经没多少力气了,可也不想在这皇宫之中被许多人看到自己走路还要依偎着李云恪的模样。他硬是将李云恪的手掰开了,倔强道:“你再靠过来一步,今晚我宁可死在房里也不让你进来。” “……”李云恪扁着嘴走了一段,道,“你不让我进我也能进去。” 南宫煊:“……” 不过李云恪到底没敢惹他生气,一直到出了西角门,也没再往他身上贴。 南宫煊也是咬牙硬挺着,总觉得这皇宫大得像是永远也走不出去一样,他并没觉得腹痛,只是累,累得快要受不了了。 终于出了宫门,外头的人早已散尽,只剩下许明曦和一架来自王府的马车还等在那里。 许明曦左等右等也不见南宫煊出来,把自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甫一见到他们,差点热泪盈眶直接扑上去。 南宫煊向后闪了一下,冷淡地回应了他热烈的感情,指着李云恪道:“他好像受了内伤,你给他瞧瞧。” 李云恪讶异,他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不知为何还是被南宫煊给察觉了。不过即便这会儿胸中一直隐隐作痛,他也没觉有什么,对凑上前的许明曦道:“我不要紧,先回王府,从后门走。” 南宫煊皱眉。 李云恪直接将他抱起来跃上了车,等南宫煊回过神,连车门都关上了。许明曦很是有眼色,没跟进来,留在外头和孔迎一起赶车。 王府的马车没有特别改动过,座椅还都留着,中间摆了张茶案,占去了大部分的地方。李云恪上车后将那茶案一脚踹到最里边,抱着南宫煊坐在当中,伸手就去解他的腰带。 这样一坐下来,腹中便窝得极不舒服,南宫煊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背脊,可这又让他陡觉腰间一阵剧痛,冷汗登时便下来了。然而即使是这样,南宫煊也没忘了压住李云恪的手,制止他的动作。 “阿煊,”李云恪搂紧他垮下来的肩膀,“让我看看。” 南宫煊忍着没哼出声,手指上的力道分不出轻重,险些抓破了李云恪的手背。 李云恪又在他眼角上亲了两下,柔声道:“阿煊别紧张,这里没外人了。等会儿我们直接从后门进去,不会有人看见的,好不好?” 南宫煊喘了几口粗气,才将李云恪的话听了进去,迟疑地放开了他的手。 李云恪快速解下他的腰带,拨开外衫,见他在里衣外头用别的衣衫上扯下来的布料将整个腹部都紧紧缠了起来,这些日子愈发明显的隆起居然被勒得半分都看不出来了。 “你这是要心疼死我么!”李云恪气急败坏地接着解他缠在腹上的布,一边还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弄伤了他,一时连手都不听使唤了。 南宫煊喘匀了气,和他一起解,倒是安慰起他来了,“我……没什么事。” “疼成这样了你说没事?”李云恪将布一圈圈取下来,气恼地发现他居然缠了足有五六层。 “腹中没疼,”南宫煊轻飘飘地道,“我那是因为在你床边坐了半宿,腰疼。” 李云恪有脾气也不舍得对他发,只好把气撒在布上,将最里边缠得最紧的那一层直接撕成了两半。 圆润的小腹几乎是一下便弹了起来,这感觉可舒服不到哪里去,饶是南宫煊这样善于隐忍的人也没能克制住,短促地低吟了一声。他感觉自己的五脏都像被撞翻了一般地难受,久违地反胃感也又要找回来,让他一阵恶心难耐。 李云恪这才惊觉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一手抱住南宫煊,一手轻轻抚摸他的腹部,紧张道:“阿煊对不起,你还好么?” 南宫煊勉力压下呕吐感,在他怀中歇了好一会儿才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我还好,就是有些累。” 李云恪为了整好衣衫,只没系腰带,道:“累就睡会儿,到家了我们一起吃点东西,然后你接着睡。” 南宫煊:“……”这话听着好像哪里不对? 李云恪帮他换个舒服些的姿势,手贴到他腰上小心按捏着,“疼了要及时告诉我,我虽然受了点伤,可照顾你还是可以胜任的,知道么?” “嗯,”南宫煊枕在他肩上闭了眼睛,“你儿子很配合,一点没闹,不然我可能真要吃不消。” 李云恪简直喜欢这种老夫老妻似的相处模式,侧过头在他鼻尖上啄了一下,满足道:“睡吧。” 孕后本就贪睡,南宫煊却撑着一整宿都没合眼,早就困得撑不住了。马车驶到王府后门时,他已经靠着李云恪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孔迎叫开后门,李云恪抱着南宫煊下车,闪身进去,动作又快又稳。 南宫煊还是有所知觉,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醒了?”李云恪道,“等粥煮好还得一会儿,你可以再睡一阵。” “不想吃。”南宫煊动了下,“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李云恪将他抱得更紧,“当心摔了!你不吃孩子还要吃,这样的身体可不许你任性。” 每次他一把孩子搬出来,南宫煊就没了办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听到他说出关心孩子的话,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有一种……他在乎孩子多过自己的感觉。 可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自己也在乎这个孩子多过他,并没什么不对,那这种类似于和自己的孩子争宠的想法到底为什么会有? 真是……病得不轻。 李云恪最后还是哄着他喝下了一碗粥,又陪他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最后见他实在是走不动了,才送他回房中休息。 南宫煊情绪有些低落,不想让李云恪在一旁看着他睡,可李云恪就是不肯走。他也着实累了,没力气和李云恪争,没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李云恪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当他是真累坏了,坐在床边心疼地看了他好半天,这才出门准备去忙旁的事。 可他才一开门,便被许明曦给堵住了。 许明曦不由分说将他拖到自己房中,上手就要扒他衣裳。 李云恪吓了一跳,赶忙制止,“小曦别闹,你这……” “我看看你的伤,不然你就这样出门去了,教主醒来又要担心。” 李云恪这才明白,放开手随他摆弄,“没什么要紧,太医都处理过了。” 许明曦拆开他头上身上的包扎,哼了两声道:“太医院这药啊,都没有我配的灵,实在不敢恭维。” 李云恪便恭维他,“嗯,还是小曦厉害。” 许明曦动作利落地帮他重新上药包扎,又试了试他的脉,道:“王爷,你心肺处受了些内伤,得在家静养几日,三副药,保你没事。” “颍中城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要静养,这几日肯定是不行。”李云恪喊孔迎给自己拿了一套新官服换上,边往外走边道,“多谢关心,不过这点伤不用药也能好。我得出门一趟,阿煊醒了就告诉他,我一定会在子时前回来的。若他身子有不适,就让幽骑去找我。” 第52章 形势 许明曦劝李云恪不住,只好送了他几颗药丸,暂时帮他压住内伤。 李云恪吞了药丸道了谢,就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他赶到刑部,正巧在门口碰上了徐岩。 徐岩见到他后怔了一下,“王爷怎么没好好养伤?” “这是本王能安心养伤的时候么?”李云恪和他一起往里走,问道,“现在形势如何?” 徐岩气愤道:“那些虬厥人从一开始就是预谋好了的!昨晚看守守境阁的侍卫后来发现都被人杀了,贲朗和贲鸿生趁乱出了宫,等这边消息散开时,他们父子早没了影子!” 还不都怪李云慎配合人家? 李云恪又道:“城门应该很快关了吧,找到人没有?” “只找到了贲复生,他没能逃出宫去。”徐岩叹了口气,“贲朗与贲鸿生根本没去驿站,路上将护送的侍卫杀了,应该是昨夜便出了城。” 李云恪面色凝重。 “王爷还不知吧?”徐岩摇着头,“昨晚御书房里头也起了火,兵、户、工三部及东西两营主帐也烧了起来,皇上气坏了,要直接把贲复生给斩了。” 李云恪疑惑道:“城内也就罢了,东西两营是怎么回事?” 徐岩面色有些尴尬,脸都憋红了才道:“下官以为那熊镇南已经被打得够惨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带人混出城去到两营中放火。” 混迹人群的把戏这位熊将军也不是第一次玩了,已是熟门熟路。这事要怨也怨不了人家,谁让李云慎坚持要先放了这不该放的人? “贲复生怎么说?” 徐岩道:“贲复生被抓后得知贲朗和贲鸿生已经出城,气得破口大骂,听意思是他被贲鸿生给骗了。他们本是密谋成事后先会合再一起撤离,没想到贲鸿生将他抛弃了。” 看来这是贲鸿生一早就做好的打算,利用贲复生放了这几把大火,同时将人一脚踢开,扫清挡在自己登上王位路上的障碍,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怜那不知该说是单纯好还是傻好的贲复生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亲弟弟一早就想用他的命来换那个外人熊镇南的命,那看来即便留着贲复生不杀,也不能让虬厥有任何让步了——贲鸿生敢这么做,便说明了如今虬厥的实权已不在贲朗手中了。 不过有一点李云恪还是没想明白,自言自语道:“他们为什么要同时在这么多地方放火,到底想要烧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在众人都关注着两营精兵追查贲朗与贲鸿生下落一事的时候,边境传来紧急战报。 战报是五日前由镇守在西境的将军亲自写下的,称虬厥人当晚突袭了他的中军帐,用的是火攻,毁了战略地形图。 接着虬厥重兵压境,选的都是平时未曾留意过的小路,承宁兵将不熟悉地形,吃了亏,现已被虬厥方逼退到了边境线五里处。 五日前的五里,如今又会是个什么状况,众人嘴上不说,心里也都明白。 没想到虬厥早就有了动作,一边假意求和,另一边却早就动上了手。 虬厥王亲自到承宁都城来放火,这手笔可真是不小,若说虬厥不打算干出一番大事业来,那也是说不过去了。 不过单是烧毁地图,也就是取巧罢了,并不能撑上很长一段时间,看来虬厥是要速战速决。 “地图呢?一张都拿不出来了么?”李云慎临时将众官员紧急召到宫里,气得嘴唇都发青了,“贲朗和贲鸿生人呢,为什么过了一天了还没有抓到?” 下头文武百官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去招惹他。 地图并非一张都拿不出来,可惜拿出来的都不再细致到可以从上头找到敌兵是从哪条小路来袭的了。 至于找不到贲朗和贲鸿生,那又能怪谁呢? “都哑巴了么?”李云慎在上头焦躁地来回踱步,“传朕旨意,速速到沧洵边境去找章礼新,让他立即领兵前往西境,统率大军御敌!” 被人欺负到这一步,李云慎终于不再妄想同别人讲和了。 李云恪顶着他的怒火站出来,道:“皇兄,眼下还不能让章帅离开南境奔赴西境,不然沧洵也一定会咬住这个机会挥军北上的。” “沧洵会不会挥军北上那不是还未成定数么?可虬厥人都已经打到朕的都城中来了,你还让朕拖?” 齐岚偷眼看了看李云恪,又躬身对李云慎道:“皇上,为今之计,不如提出和沧洵结盟,以暂缓压力,好让我们能全力对抗虬厥。” “此时提出结盟,岂不是等着沧洵狮子大开口么?”李云慎道,“好像我堂堂承宁低声下气地求着他们与我们修好一样,想都不要想!” 徐岩一肚子的火也憋不住了,朗声道:“那也好过疆土沦陷、百姓受苦!” 李云慎差点被他这句话噎个跟头,对他怒目而视,却说不出他哪里说得不对。 还是太子李诚为他送上了台阶,道:“父皇,齐大人这缓兵之计也不妨一试,同时我们也做好应战的准备。儿臣不才,愿赴西境战场,亲自阻拦敌军东进。” 李云慎本来是舍不得的,可看看下头一众朝臣此时或失望或不满的表情,他便也说不出不同意的话来了。何况这个自己指定的皇位继承人并没有什么功勋在身上,就算日后没人反对他登上皇位,大概也不会真心拥戴。 荣弘帝对这种现状感到了无比的愤怒,认为下头这群人个个都心怀叵测,真是要合起来反了。然而他却不得不忍着,故作镇定道:“那好吧,你从两营调人,尽早动身。礼部去筹备向沧洵提出结盟的事,也抓紧着些。还有地图,给朕尽快赶出一张能用的来,下次朕再问起时谁说没有,拖出去斩了!” 说完,他丢下众人,甩手走了。 这事他动动嘴皮子简单,可要真赶出一张能用到战场上的、连那种敌军突袭的小路都清清楚楚标注着的地图,又岂是十天半月便能完成的任务?要细致到那种程度,一年半载能弄出来,已经算是了不起了。表面看上去,虬厥王深入颍中不过也就是放了几把火而已,可这几把火带来的后果,却是不可小觑。 不过眼下李云恪得暂将此事抛到脑后去,时候已不算早,他得先回王府去看看南宫煊如何了。 南宫煊这一觉足足睡了四个多时辰,若不是许明曦唤他起来吃东西,他还大有要继续睡下去的意思。 可睡了这么长时间,他也没觉身上的疲意散尽,人还是恹恹的,也不大有胃口。 想起李云恪对他腹中孩子的关切,他还是起了身,逼着自己多少吃了点。得知李云恪还没回来,他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两日城中乱得很,而李云恪身上还带着伤。 于是项铎又出门去打探消息。 才出得宫来的大人们都在议论李云慎说的那几件事,不用打听就将情况都了解了。项铎看到李云恪也从宫中出了来,和几位大人聊了几句后就走了,他缀在后头跟了一段,确定了李云恪是往王府的方向走后,便先一步回到静苑来向南宫煊汇报。 南宫煊听说了地图的事后沉默了片刻,心中冒出了一个想法来。 “阿煊,我听迎迎说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李云恪人还没进来,声音先进来了,“是不舒服么?” 南宫煊端坐在床上,看样子正在等他,见他走了过来,摇头道:“没有,可能就是因为太累了,反而吃不下。” 李云恪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这次的确是辛苦你了。” 南宫煊笑了一下,表情认真起来,道:“我想和你说件事。” 见他笑的次数实在不多,李云恪虽是看得喜欢,可总预感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母后为难你了么?” “……”想起太后,南宫煊僵了那么一下,“没有。” 那就是有了。 李云恪放开他的手,改扶住了他的双肩,“不管母后说什么,我这辈子都认定你了。” 南宫煊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心中踏实了不少的同时,又有点羞赧,拍了他一下道:“说正事!” 李云恪委屈道:“我说的是正事啊……” 南宫煊开始瞪人。 “……”李云恪立刻作倾听状,诚恳道,“阿煊你说,我听着呢。” 南宫煊很想抽他两巴掌,不过想到接下来的要说的事最终能不能成还要看眼前这家伙如何决定,他便将打人的冲动给压下去了。 李云恪冲他眨了两下眼睛。 南宫煊看着他,第一次有了害怕别人对自己发脾气的隐忧。 瞧他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李云恪心里一阵痒,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道:“这么难开口么?” 南宫煊拉下他的手,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云恪,我想了想,还是得亲自去一趟落雁门。” 李云恪:“……” 第53章 讨好 “这件事情我们不是谈过了么?”李云恪故意板着脸道,“我这里可没有反悔一说。” 南宫煊有些紧张地抓住了身后的被角,道:“不是为了那个什么中秋盛宴,而是地图的事。” 李云恪微眯了眼睛,“地图?” 南宫煊道:“外头的事我都听项铎说了,你难道真一点也不着急么?” 李云恪抹了把脸,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额上伤处,疼得他咧了下嘴,“我只是不想把这些事带到你面前。” 南宫煊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将他的手拉下来,道:“我有办法弄到地图,不仅仅是承宁全境的,还有沧洵三十六州与虬厥及北漠的,大到名山大川,小至村路沟渠,一一涵盖。” 李云恪心头微动,问道:“你说的地图在哪里?” “沉鱼湾落雁门。” 李云恪沉默片刻道:“落雁门为什么会有内容如此详尽的地图?” “紫暝教在刘敬文之前都不甚与外人往来,老教主也一样,可他也是有一位挚友的,便是落雁门去年年末辞世的老门主。”南宫煊见他没直接将自己堵回去,稍稍放松了些,“老门主喜欢四处周游,天底下几乎没有他不曾去过的地方,他更是有一个喜好,便是将自己所到之处一一记载下来。他用了四十几年的时间将天下走了个遍,笔记图画带回了无数,在老教主的帮助下绘成了几张完整的地图,如今正收在落雁门的一处暗室中。” 李云恪又沉默了,这次时间比上一次要长。 南宫煊见他不说话,继续道:“你我的事都是小事,比不得边境开战这么大的事,你多犹豫一日,便有更多生活在那里的百姓受苦,我们不能这样自私地只为自己着想。” “行,”李云恪点头,“我亲自带人去。” 南宫煊怔了下,道:“你的意思是……只有你?” 李云恪直白道:“我不可能让你去。” “我不去你们没人能找得到那地图,想去那暗室要经过一段非常复杂的路,我当年只是在跟随老教主送地图时去过一次。你让我去找或许能找到,叫我说我是如何也说不明白的。” “那就以朝廷的名义,直接要来。”李云恪道。 南宫煊摇头,“老门主的夫人、如今这位门主的娘亲,当年便是被一位调往颍中上任的官员所害,所以你们千万不能自称是朝廷的人,要不然他们宁可毁了地图,也不会交给你们的。” “借总行了吧?” “那是落雁门一宝,不外借。” 李云恪站起来背对着他,道:“反正我是不会同意你去的,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再同你吵架。” “你去难道会比我们两个一起去好么?”南宫煊语气有些急,“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中间你被什么事绊住了回不来,那下一个十五的时候,你要我怎么办?” 李云恪转身道:“那只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一种情况,比直接带着你去冒险要好出千百倍!如果我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好,还谈什么守土开疆!” 南宫煊别过脸去,“我不是你的妻。” 随便反驳出去的一句话,倒是先把自己说得有些难过。 他想起在宫里时太后的那些“提点”,心中也明白李云恪和普通人不一样,早晚是要找一个配得上他身份的王妃的。而最迟到那个时候,自己就要与他分道扬镳了。 沉静的僵持让南宫煊透不过气。 好在这时房门被敲了几下,许明曦走了进来,道:“王爷,药煎好了,你喝了吧。” “多谢。”李云恪听不出语气地说了这两个字,端起药碗将药一口气喝干了。 “要是来找我治病的人都能像王爷这么听话就好了。”许明曦丝毫没觉出气氛的不对,看了眼坐在床上的南宫煊,道,“教主,马上就到子时了,你怎么还没脱?” 南宫煊:“……” 李云恪压下心头隐隐冒尖的火气,走过去伸手解南宫煊的衣衫,“先练功,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多耽搁一日……”南宫煊说着,抬头看李云恪,见他沉着脸,后头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许明曦奇怪地看着他们两个,“怎么了?” “没什么。”李云恪帮南宫煊褪下外衫,“小曦睡吧,他有我照看着就好。” 许明曦道:“王爷,你身上有内伤,此时动内力你可能要不好受,能坚持下来么?” “放心,我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不会出岔子,更不会让阿煊出意外。” “要是心口疼,就吃一颗这个药。”许明曦掏出个小瓷瓶放在床上,嘱咐妥当后走了。 李云恪这才将南宫煊的里衣也除下,自己到他身后坐了。 子时到,内息开始在南宫煊体内游走。 察觉到南宫煊并未运功,李云恪皱起了眉,道:“先不要想旁的事,练功要紧。” 南宫煊听到了他的话,却没什么反应。 自己亲赴落雁门会让李云恪多担心,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心里其实也大致有个数,说到底还是自己自私;再者李云恪还有内伤在身,若要他在这样的时候浪费内力帮自己练功,不管是到落雁门去取地图还是要应付李云慎的差遣,他都可能会招架不来。 愧疚和担心之下,南宫煊咬牙做了个令自己难以置信地决定。 李云恪感觉自己送到他体内的真气竟被他猛地反推了回来,紧接着听见他隐忍的一声闷哼,而后便见他软软向旁倒了下去。 “阿煊!”李云恪忙伸手接住他,紧张道,“怎么了,是哪里不对么?你伤着了?” 此时南宫煊神智尚在,可他却丝毫没有抵抗身体各处升起的、就要将自己吞没的灼热。他模糊地看到李云恪写满担忧的一张俊脸,笑了笑,抬手勾住对方的颈子,不得章法地亲了上去。 李云恪脑中轰地一声炸开了。 他不自觉地将南宫煊抱紧了些,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所以这是怎么回事,这家伙故意打断了练功?为了……讨好自己么? 李云恪简直哭笑不得,不过这种送到嘴边的美食,他又怎么会拒绝? 随着乾坤归一奇怪的作用开始汹涌地发挥,南宫煊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身体本能地索求,热情的模样是李云恪平常想都不敢想的。 李云恪拥着他不断在自己怀中辗转的光滑身躯,回应着他贪婪的吻,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孕后的身体更容易动情,南宫煊就像不知疲惫一样一遍遍求着李云恪要更多,时而发出悦耳的轻吟,美好得不像话。 不过这可辛苦了李云恪,他一边享受,还要一边留意不能太忘情,以免做得过分了伤到南宫煊和孩子。特别是南宫煊腹中还有伤,真出什么意外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三次过后南宫煊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李云恪开始担心了。可担心也没办法,此时的南宫煊根本“醒”不过来,只知道抱着李云恪动,在他脸上乱亲。 李云恪无奈地想,这门功夫可真是叫他又爱又恨。 直到了第五次后,南宫煊才渐渐瘫软了下来,身上半分力气也不剩,只是躺在床上难受地喘着粗气。胸口闷得发疼,他想揉一揉,手却已经动不了了。 李云恪听他喘得有些吃力,伸臂揽住他的肩,将他上半身托起来一些,道:“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哪里都不舒服——南宫煊这么想着,却只摇了一下头。 李云恪知道他出了一身的汗自然没法睡得好,低声道:“我叫人把水弄热些,抱你去洗洗,你先睡。” 南宫煊感觉流经胸口的气顺畅些了,操着略显粗哑的嗓音道:“不睡。” 李云恪莫名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撒娇的味道,不过他很快认为一定是自己的错觉,问道:“为什么不睡?” 南宫煊舔了下发干的嘴唇,“因为你不让我去落雁门。” 李云恪:“……” 出去叫孔迎通知后头的人将水重新烧热,李云恪又折回来。他并没有直接往里走,而是在外间先站了一会儿。 这是南宫煊第一次主动和自己做这种事,不管他是不是有目的的,也总算是二人之间关系的一个巨大进步。毕竟换作从前,他就算是陷入了绝境,也是绝不会把自己的身体拿出来当交换条件的。 那个人,心里是有自己的。 如果这样的话自己还不肯答应他,是不是就会让他失望了? 他再次走到床边的时候,南宫煊侧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又黑又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凝的水雾,面颊苍白,惹人心疼。 李云恪以为他睡了,半跪下来盯着他看,又觉不够,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两下,这才退开了些。 没想到南宫煊却很坚持,累得都快昏过去了还是不肯睡,等他的唇离开了自己的,赖洋洋地睁开眼睛,道:“我能去么?” 李云恪:“……” 第54章 出行 孔迎带着干净的被褥进来,要把之前被他们两个人滚得没了样子的一床被褥换下。 这间房里发生过什么再明显不过,南宫煊脸上烧得厉害,只好在孔迎面前闭着眼睛装死。 李云恪好笑地看着他,用已经沾了汗的被子将他整个人裹起来,带去沐浴。 周围只剩下水声的时候,南宫煊静静感受了一阵李云恪的大手帮着自己清洗的感觉,重又睁了眼道:“肚子可以瞒住的,你看我昨日缠了那么久,不也没什么事么?” 李云恪在他腰上捏了一把,“你真该好好看看自己的脸色再说话。” 南宫煊不防,低呼了一声,又迅速咬住嘴唇,白了李云恪一眼,“那不是累的么,因为谁?” “……”李云恪低头亲他鼻尖,“因为我,都是我。你现在累成这样,也都怪我。” 南宫煊:“……” 李云恪在他背后轻轻拥着他,叹息般道:“什么时候你若能不拿这门功夫当借口,在你自己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我给你带来的快乐时想要和我做一次这样的事,我才算是修成正果了。” 南宫煊的心颤了一下,轻飘飘的,有那么点愉悦,却还有一点尾随而来的忧伤,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云恪下颌贴在他耳上蹭了两下,道:“我是真怕你撑不住。” 南宫煊抬起酸软的手臂,搭在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上,理所当然道:“不是还有你么?” 李云恪:“……”还能说什么?总不能承认自己靠不住吧。 没等到他的回答,南宫煊微侧过脸来,双眼半睁不睁地看向他,“嗯?” 这一声鼻音有些重,藏了说不清的亲昵在里头,又带了点催促的意思,听在李云恪耳中实是可爱至极。李云恪彻底投了降,手在他腹上轻抚着,道:“好了,我答应你,一起去行了吧?” 南宫煊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立刻感觉被自己强压下的疲倦一下子反冲上来,即便坐在水中也觉得身体沉得受不了。他便不硬撑,把李云恪的肩当了枕头,说睡便要睡。 李云恪失笑,“我要是还不答应,你还真硬撑着不睡啊?” 南宫煊含糊地唔了一声。 李云恪本不想打扰他,可有件事实在是想问,便道:“你实话告诉我,你这么做真是完完全全为边境百姓着想,一点私心也没有么?” “……”南宫煊吸了下鼻子,道,“有一点,”顿了一下又强调,“就一点。” 这家伙迷迷糊糊的时候可真是讨人喜欢,李云恪暗想,这辈子除了自己,再不能让别人看到他这副样子。他将南宫煊的长发顺到身前温柔的梳理着,轻声道:“睡吧。” 从宫里到王府连番折腾下来,南宫煊是真累坏了,直到李云恪进宫去见了李云慎一趟又回来,他都没有醒。 当初他说要去落雁门的时候,还要骑快马,如今这个睡都睡不起来的样子,骑马也就不用想了。时间又有些紧,李云恪便叫许明曦简单带了他几件衣衫,自己直接将人抱进马车,在他还睡着的时候便开始赶路了。 马车跑得不慢,好在里头铺得极厚,南宫煊又睡得实,并未感到什么不适。 李云恪看他一时半刻还没有醒来的意思,便趁此机会专心对付起自己的内伤来。 出城跑了两个多时辰后,李云恪突然听到南宫煊那边传来一声轻哼。他忙收了功,朝躺在另一边的南宫煊看去。 南宫煊抱着微隆的腹部,弓着腿蜷起身体,很难受的样子。 李云恪以为是他里头的伤口又疼了,忙将手放到他腹底,想帮他送些真气进去。可手才碰到他腹部便感觉到里头的小家伙在动,一下又一下,很是不老实。 “小东西,你乖一点,”李云恪心中温暖,隔着衣衫和南宫煊的肚皮同自己的孩子对起话来,“你爹累了,你不能吵他睡觉,知道么?” 他边说边渡了些真气过去,小家伙好像挺喜欢这个,每次只要感受到涌进来的温暖,便会很快老实下去。 “真棒!”李云恪夸赞一句,俯身在南宫煊腹上亲了一下。 再直起身体时,却见南宫煊已经醒了。 李云恪取过水袋,扶他起来喂他喝了两口水,道:“孩子弄醒你了是么?觉得怎样?” 觉得那里撕裂了一样疼,腰断了一样疼,身上热,心里烦,累,困,饿…… 不过这些都不能说,不然李云恪反悔了不让自己去落雁门了怎么办?南宫煊清了清不怎么好用的嗓子,道:“我很好。” 李云恪没拆穿他,如往常那样一下一下帮他捏着腰,道:“昨晚还是有些过,你后边伤到了,我给你上了药。小曦说他的药管用,两三天肯定就能好彻底。” 南宫煊:“……” 李云恪又道:“出门前迎迎给带的粥和菜还在餐盒里,我想应该没凉透,你吃点?” “出门?”南宫煊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架飞奔的马车里,“去哪儿?” 李云恪笑道:“睡糊涂了?不是你非要去沉鱼湾落雁门么?” “已经在路上了?”南宫煊直起身体,想要推开窗子看看外头,可一动便觉浑身上下散了架一般地疼,又跌回了李云恪怀里。 “你当心些!”李云恪扶他斜靠在软垫上,把放在门边的矮桌和餐盒拿过来,“我早上进了趟宫,把你说的事向皇兄禀报了,皇兄便叫我一定想办法拿到地图,并尽快给带兵前往西境的太子送过去。” 自己睡觉的时候他便将一切都办妥动了身,没有食言地将自己丢在王府,南宫煊多少有点开心。不过一想到自己说什么也要去落雁门的原因,他又开心不起来了。 餐盒先前一直被棉被包着,这会儿打开来,里头的粥和菜果然还是温的。李云恪舀了一勺粥,又夹了点切得很碎的青菜放在上头,一起喂给了南宫煊,含笑道:“小曦给你收拾东西的时候问我,教主整日带在身上的那只木喜鹊,这次要不要一起带上。” “咳……”南宫煊差点被呛到,认定了许明曦这个青玉护法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小混蛋。 李云恪没接着往下说,替他擦擦嘴,又喂了一口粥过去。 南宫煊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气恼地伸手道:“给我。” “现在可给不了,”李云恪语调变得暧昧,冲他挤了一下眼睛,“你那里还伤着呢。” 南宫煊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顿时红透了,骂道:“皇帝到底为何封你为‘端’亲王,你哪里‘端’了?” 李云恪无辜道:“不然你让我给你什么啊?” “木喜鹊!”南宫煊被他一激说出口后,立刻便后悔了。这算怎么回事,好像自己很在意他一样,其实并没有! “怕出门在外匆匆忙忙再不小心弄丢了,就留在家里了,迎迎亲手放进你床头的那个小柜子里的,保证丢不了。”李云恪哄道,“你从早上开始就没吃东西,快把这碗粥都喝光了。” 南宫煊瞪他,口不对心道:“那么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谁稀罕拿?” 李云恪得意道:“你啊,不还当宝贝一样惦记着呢么?” 南宫煊:“……” 喝完了粥,南宫煊又有些昏昏欲睡,也不知这种脑袋身上一起发沉的情况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 他强打着精神,问李云恪道:“你带多少人去落雁门?” 李云恪道:“至少也有二三十人吧,不能输阵,你说对不对?” 南宫煊一惊,抬手便摸向了自己腹部。 李云恪看穿他心中所想,道:“放心,现在跟着的只有赶车的小曦和你们家的‘赤焰护法’,以及少商少君。我让项铎先行一步去传我口信,叫其余人于八月十五当日在落雁门会合。所以除了这几个之外没人看到你的肚子,路上就先这么松着,等到了地方再缠不迟。” 他倒是细心。 南宫煊扶着腰,想换个姿势靠坐,又觉什么姿势都不舒服,只好放弃了。他打了个呵欠,道:“马车是不是太慢了?错过八月十五的话,再要进落雁门可就不容易了,我们还是改骑马吧?” “实在来不及的话,最后两三天再考虑骑马的事,所以你得趁着还有马车乘的时候抓紧时间休息。”李云恪看出他的倦怠,半扶半抱地帮着他躺下来,“连着这两日可是辛苦你了,也不知睡在马车上你到底能不能缓得过来。” 南宫煊逞强道:“我很好。” 李云恪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知道你很好,莫说是骑马了,被马骑都没有问题。” 南宫煊:“……” “乖了,”李云恪在他身边躺下,将他搂进怀里,“吃饱了,到时间睡觉了,闭眼睛。” “……”南宫煊忍无可忍,终于怒了,“我不是猪!” 第55章 细心 接下去连着七八天,南宫煊一直过着那种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猪一样的生活,他自己当然不想,奈何那两日是真累惨了他,而他如今情况特殊,想恢复并非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不过睡得多也有一点好处,便是枯燥的赶路时间对于南宫煊而言似乎缩短了不少。 等南宫煊终于感觉身上不再那么疲乏,人也精神了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十一。 行路过半,但距离落雁门还不算近,继续赶车的话,十五之前是定然到不了的。 南宫煊于是再次提出要骑马。 李云恪这次没说不行,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用,南宫煊一定十分坚持,弄不好两个人的关系又要退回初识时的模样。可他也没让步太多,说同意南宫煊骑马,但必须要和自己骑一匹马。 南宫煊不愿意,两个大男人同乘一匹马,多难看? 李云恪便要将刚装上去的马鞍取下来,道:“那就没得商量了。” 南宫煊最后还是可耻地妥协了,翻身上了李云恪牵来的马。 他的姿势自然是不如从前那般潇洒自如,可也来不及在意了。这些天腹部又见长,凸起得已经很高了,这样坐在马背上,马鞍前头翘起的部分正好顶在他腹底。单是坐着就不大舒服了,一旦跑起来又会是个什么状况,不用想也知道了。 见南宫煊皱眉,李云恪跃起坐到他身后,一手扶在他腰间,另一手探到他腹底,托着他略显沉重的腹部同时,将他鼓起的肚子和马鞍隔了开来。 “缰绳就交给你了,”李云恪下颌在他肩上点了一下,“别骑得太快把我颠下去了。” 南宫煊低头看着身上那团圆乎乎的“累赘”,道:“不如现在就缠起来吧?” “这件事同样没得商量。”李云恪一夹马腹,“走了!” 饶是有李云恪细心地护着,八月十四晚上到了沉鱼湾的时候,南宫煊还是觉得腰酸背痛,腹中也一抽一抽地闷疼着。 可比起自己的身体,他更在意的是李云恪的手——为了不让自己的腹部蹭到马鞍,他的手一直垫在中间,仅一日便将他的右手磨破了一层皮,还隐隐渗出血来。虽然后来涂了药,又包了起来,可南宫煊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和先前受的内伤与额头被撞破的地方相比,手上这点小伤实在不算什么,不过李云恪也乐得看他过意不去,这样自己才好讨点甜头。 他身上的伤在赶路的前几日当中便已好得差不多,上次那一夜后又不免让他心里惦记上了,不过看南宫煊辛苦,他也不舍得做什么过分的事,便默默记下了账。 沉鱼湾这一片只有一个不大的小城,叫丰渔郡;落雁门在丰渔郡十里外,不算远,在城中休息一晚,明日起来再去便来得及。 靠近城门时,南宫煊低声道:“把你的手拿开吧,贴在上头看上去太明显了。” 这些天一是为了赶路快,一是为了方便隐瞒南宫煊的肚子,他们一直是绕城而行。新鲜的水和食物则是康辉每日快马到附近城中迅速取来,住则都是在马车里。 也难为李云恪,出门前居然还记得带来了一盏油灯,天刚黑便点起来,将马车里照得透亮。 后来弃了马车,他们便只能露宿野外了。好在这十多日所到之处月光都不错,睡的地方也开阔,南宫煊倒是没犯毛病。 可路上再顺利,眼前的情况也避不了,南宫煊显得有些紧张,生怕有人看出自己的异样来。 “七个月的肚子,你还想瞒住?”李云恪气定神闲道,“跟我手放哪里都没关系,虽然你这肚子确实算是小的了,可架不住吃吃睡睡这么些天,你人一点也胖不起来。” 肚子再小,长在一个只见瘦不长肉的人身上,那也显得扎眼异常。南宫煊本就属于偏瘦的一类,加上孕后他着实吃了不少苦,人比有这个孩子之前还要瘦上许多。他个子又高,整个人像根细长的棍子——棍子上挂了个瓜,瞎子才会看不出来。 南宫煊极为苦恼,勒了一下缰绳,让马站住了,“等我想想……” “办法也有。”李云恪慢悠悠道。 “什么?” 李云恪笑笑,“我抱你进城,你手扶着我的肩,这样就都挡住了,别人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指望以南宫煊那样的性子会真答应,谁知南宫煊认认真真权衡了一番过后,居然点头道:“好。” 李云恪:“……” “怎么了?” “没什么。”李云恪抱着他便跃下了马背,“那就现在吧,不然再走近些要被守城兵看到了。” 南宫煊愿意答应下来,说明在他心里最在意的已经不再是脸面与名声,即便这依然会让他感到窘迫,可他还是有了改变。这也正说明他对自己愈发信任,无时无刻不在尝试着向自己靠近。 李云恪心中泛起丝丝甜意,又有点心疼这样的南宫煊,忍不住微低了头在他额上亲了亲。 “喂!”南宫煊拍了他一巴掌,见他已快到了城门前,忙将脸埋进他肩窝,不想被其他人看到。 李云恪偏生还要故意给他找事做,道:“阿煊,皇兄的旨意应该已经传开了,进城必是要严查。你得把我收在怀里的令牌拿出来,等会儿给守城兵看看,不然他一定要把你细细查上一番。” 眼见已到了城门下,南宫煊不好抬起头,只是埋着脸伸手在李云恪怀里乱摸。 “唔……嗯……”李云恪发出奇怪的声音来,享受道,“不是那里,往左一点,再往下,对,往下……” 守城兵奇怪地看着他。 李云恪对他道:“别着急,再等等。” 守城兵:“……” 好不容易摸到令牌的南宫煊简直想把那玩意儿直接拍在李云恪脸上。 有了令牌,李云恪抱着南宫煊,带着康辉和许明曦顺顺利利地进了城,还特别嘱咐那看了令牌的守城兵不可声张,说此次他是前来执行皇帝密令的,连知县也不能让知道。 明日便是落雁门中秋会,今日在丰渔郡过夜的江湖人士极多,天色将暗,城中仍是乱哄哄的。 南宫煊虽没敢抬起脸来看,但听左右路过之人的对话,便知这些人的身份。他将脸更深地埋进李云恪的肩颈处,扶在李云恪另一边肩上的手也不自觉地用起力来。 李云恪立刻明白了他的不安,轻声哄道:“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康辉不声不响地走到前头去带路。 几人从一间很受欢迎的酒楼后门进了后院,李云恪先将南宫煊安顿好了,才去见闻讯赶来的酒楼老板。 此处又是一处庄子。 简单说清楚了来意,李云恪叫老板弄几样拿手小菜来后,便回房间里去看南宫煊。 南宫煊还有些紧张,听到门响先扯过被子来将自己的腹部遮住了。 “别怕,这里很安全,除了我没人会直接到这房中来。”李云恪坐到他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道,“如果你一直这个样子,明日我可不放心带你过去。” 南宫煊绷着的双肩一点点放松下来,“等把肚子缠起来就好了。” “你打算怎么帮我拿到地图?”李云恪问道。 在马上颠簸得有点累了,南宫煊斜靠在床头,想了想,道:“光明正大地进去赴会,中间制造一场混乱,最好能让他们打起来。然后我们脱身,我带你找到暗室,拿到地图。你去送地图,我留下来确保刘敬文不会乱说话,可以的话最好杀了他。” “前边都挺好,但最后的部分我不喜欢。”李云恪挪到他身后去坐着,将他半拥入怀,手贴在他小腹上,将内力缓缓送入,“送地图可以让别人去,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自己离开。你要杀刘敬文,我愿意效劳。” 南宫煊舒服地呼出一口气,过了会儿才道:“这是紫暝教的事,我暂不想拉别人下水。” 李云恪道:“我又不是别人。” 南宫煊想要坐直。 李云恪立刻飞快道:“不过我听你的话,你不让我插手我就不插手。” 南宫煊笑了一下,将手缓慢覆在李云恪的手背上,道:“晚些时候叫小曦把药留下就好,其余的事不用他管了。” “你的意思是要亲自帮我换药么?”李云恪高兴道,“我居然有这么大的荣幸!” 南宫煊轻轻哼了一声,“不稀罕算了。” “我哪个字说不稀罕了?”李云恪拇指指腹在他腹上蹭了下,“还疼么?” 什么事都瞒不过这家伙。南宫煊摇头,“已经不疼了,你别再浪费内力,明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你我都要养足精神应对才行。” “再一会儿,不差这么点内力。” 李云恪话音才落,门砰一声被人撞开。 南宫煊吓了一跳,未缓过劲儿便见许明曦奔了进来,道:“教主,我看到表哥了!” 第56章 关系 南宫煊早得知俞方行等人平安,听了这话也没有多大惊喜,反而以为他直接将人带来了此处,心咯噔一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 李云恪怕他心急之下真气错乱,忙收了内力,将他抱起来直接塞到床里侧,用被子将人裹住了。他动作极快却又极轻,一点没让南宫煊觉出什么不适来——除却他自己的问题不谈。 “对不起对不起教主!”许明曦见自己吓着他了,抱歉道,“看我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教主放心,我没有去跟他打招呼。我看到他和周焦在一个小巷子后头神神秘秘地跟着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刘敬文的人,我不好坏了他们的事,就没让他们看到我。” 南宫煊翻了个白眼,道:“迟早让你给吓死。” 许明曦扁嘴,娃娃脸都蔫了,“教主我给你看看吧,可别吓坏你和小宝宝。” “我没事。”南宫煊坐起来,“看来他们也是听说了中秋会的消息,这才赶过来的,可他们来是想做什么?” “也许他们猜到了你会来,想要见你一面;”李云恪将枕头立起来垫在他背后,“又也许他们只是想来看看刘敬文要做什么,顺便找机会坏坏他的事。” 南宫煊叹气道:“刘敬文人多又是名正言顺,我反而担心他们把自己赔进去。” 许明曦道:“那教主,您要见他们么?” “我这个样子怎么见?”南宫煊沉吟片刻,转头看李云恪,“一个门派前来赴会想必不会带很多人,让方行他们和你的人会合,都暂时用‘紫暝山庄’这个名字,就算走到刘敬文面前,他看到我们人多,也不敢怎么样了,你说是么?” 李云恪抱起拳来向他行了一礼,道:“庄主,你说是就是。” “……”南宫煊不理他的玩笑,对许明曦道,“小曦,稍后你去见他们,告诉他们今晚就去落雁门附近和‘紫暝山庄’的人见面,等我明日到了,一起去赴会。” 李云恪听他语气犹豫,又见他一脸的不放心,道:“等会儿用过晚膳,我让康辉跟着小曦一起去。” 南宫煊的目光这才稳了些,侧头又看了李云恪一眼,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该感谢他的地方太多,道谢又显得那样无力,不如都记在心里。 可惜自己目前还不能为他做什么,不过他一个王爷,恐怕以后也没有能用得到自己的地方了吧。 许明曦应了,道:“那我等天黑透了再去。” 南宫煊叮嘱道:“方行大概不会轻易放过你,一定会想办法从你口中问出我的下落,你无论如何都不许告诉他,记得了么?你也小心留意,别让他尾随你而来,我可不想提前一日见到他。” 等许明曦反复保证了好几次,南宫煊才勉强放过了他。 “有康辉在,就算他想尾随,只怕也很快就找不到尾随的对象了。”李云恪坐在他对面,假作不如何在意却又酸味十足地道,“这个‘方行’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觉得他会那么着急想要见到你?” 南宫煊端详着他那警惕的模样,双眸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道:“方行是小曦的表哥。” “我听到小曦喊表哥了,”李云恪板着脸,严肃道,“我问他和你的关系。” 南宫煊道:“他是我的紫云护法。” 李云恪牙痒痒,决定不再和他拐弯抹角,问道:“他是不是喜欢你?” “胡说什么?他对我就像小曦对我一样,只是把我当作教主和朋友来关心,怎么会……”南宫煊说着,忽然想起他刚怀上这个孩子没多久时,许明曦外出期间,有一次俞方行来找他的事。那时候俞方行看着自己的眼神毫无征兆地跃上脑海,让他不由怔了一下,对于自己的判断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李云恪:“……” 南宫煊低下头,自语道:“怎么会?一定是我想多了……” 被无视的端亲王气愤地站起来,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走人了。 南宫煊:“……” 要见刘敬文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南宫煊本以为自己这一整晚都要睡不着了,没想到被李云恪强制着在怀里扣了一宿,竟是整夜无梦地睡了个香甜的好觉。 次日后院养的鸡鸣都打了好几拨,南宫煊还不太想起。月份高了,身上本就易倦,先前在马车上养回来的精力又都在马背上颠没了,半个月来终于睡到了柔软的床,南宫煊真想一整天都这么躺着不起来了。 可是不行,还有正事要去办。 南宫煊拿开李云恪横在自己腰上的手,掀了被子,扶着腹部想要坐起。 “还早,再睡会儿。”李云恪将他重新搂回怀里,用被子将他裹住,迷迷糊糊道。 南宫煊起床的意志本就不坚定,被他这么一劝立刻臣服在了温暖的被窝下,不过还是为了表示自己是诚心来帮他找地图的,象征性地道:“我们还要出城去落雁门,不会来不及么?” “康辉不是打听到说那中秋盛宴申时才开始么,来得……”李云恪话音微顿,而后放开南宫煊直接坐了起来,道,“嗯,是得早点过去,这会儿起身收拾收拾,用过早膳到那里正好。” 南宫煊的睡意被他搅走了不少,睁开眼看到他已经开始穿衣了,问道:“是想起了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办么?” 李云恪极为认真地正色道:“是,要紧,非常要紧。” “是什么事?”南宫煊拄着手肘半撑起身体来,“你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得上你。” 李云恪眼珠子转了一圈,凑到他身前道:“能,你答应站在我这边。” 南宫煊莫名其妙,“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那就好。”李云恪笑眯了一对桃花眼,“我要在赴中秋盛宴之前腾出点时间,先去会会你那位紫云护法。” 南宫煊:“……” 往落雁门走没骑马,又乘回了马车。马车是昨晚秦少商秦少君兄弟在康辉与许明曦外出时置办下的,还极有效率地又将里头的座椅拆了,铺了又厚又软的被褥。 而出门时,又哪里都寻不着这两兄弟的身影了。 按南宫煊的意思,是想出门前在房间里便将肚子缚起来的,可李云恪说什么也不同意,坚持让他到了落雁门附近再说。 束腹对大人和胎儿都不好,许明曦也支持李云恪,南宫煊只好答应了下来。可不将这肚子藏起来,他心里总觉有事,一路上一直显得极为紧张。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李云恪握住他的手,“不会有人看见的,你放心。” 南宫煊甩开他,“有你在我才不放心!我告诉你,等稍后见了方行,你可不许找人家的麻烦。” 李云恪不满地控诉道:“你早上还说站在我这边的!” “我哪知道你脑子里就惦记着不正经的事?”见他还要再说,南宫煊抢先道,“闭嘴!” 李云恪:“……” 马车停下来,许明曦敲敲车门,道:“教主,距离落雁门还有一里左右,前头已经能看到人了。” “你进来吧。”南宫煊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听起来竟轻松不少。 李云恪盘膝坐在他对面,道:“就要受罪了,你高兴什么呢?” “我哪里高兴了?就想让小曦快些帮我把肚子绑起来。”南宫煊将外衫褪下。 许明曦钻进马车,先递给南宫煊一枚药丸,“教主,你先把这个吃了。” 李云恪往里头挪了挪,“小曦,等到了落雁门门口,你可就不能再喊他‘教主’了,得叫‘庄主’,记住了么?” “对对对,庄主。”许明曦将事先准备好的软布取出,道,“如今紫暝教已经成了那副样子,一群不知好歹的人跟着刘敬文那坏蛋能干出什么好事来?要我说啊,庄主,你就不如不理那群人算了,带着愿意追随你的这些另立门户,不是挺好的么?” 这个南宫煊还真没想过,听他这么一说,顿了下道:“也不是不行,可一是我绝不能轻易放了刘敬文,杀了他之前,我必要夺走他的一切;二是紫暝教到底是那么多任教主传下来的,承载着他们的心血,老教主又对我有恩,我舍不得看着紫暝教毁在刘敬文手上。就算有朝一日我真地和紫暝教断了关系,那也得是除掉刘敬文这个祸害,再将紫暝教交到一个足以令我放心的人手上之后。” 一旁的李云恪道:“我会努力不让那一天来得太慢。” 许明曦笑道:“王爷是不是连庄主离开紫暝教之后的去处都找好了?是不是就是端亲王府了啊?” 李云恪心说我自己还能在端亲王府住几年尚且说不准,等自己都走了,还让他去做什么? 端亲王于是煞有介事地笑了一下,道:“他的去处,自然只能是我怀里。” 许明曦:“……” 南宫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文正好满一个月,你们猜我会更几章? 猜对了送个小红包哈哈哈 第57章 受苦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南宫煊的肚子又大了不少,缚起来可不似上次那么容易了。 马车里空间不足,不能让他站着,许明曦只好叫他平躺下来。 南宫煊上半身的衣衫除尽,露出圆润的腹部来。平躺让他不是很舒服,即使头部垫得很高了,他还是觉得呼吸不顺,便催促许明曦道:“快些。” “中间有什么不适都要说出来。”李云恪摸摸他的脸,又在他腹上亲了一下。 两人独处时不是没做过这样亲密的事,尤其每晚一起沐浴,李云恪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小动作。可当着旁人的面还是头一回,南宫煊极不自在地蹬了下腿,道:“别闹。” 李云恪笑着点点头,“好。” 这次的软布比上一回从衣衫上扯下的布料好太多,可以贴身缠,这样也更不容易被发现一些。 许明曦用软布围着他的肚子先缠了两圈,自己抓着一头,将另一头递给李云恪,道:“王爷,等下听我的,我们两边一起用力把他的肚子勒紧。” 李云恪光听就觉得难受,感觉自己很有可能下不去手。他无奈地看着南宫煊,伸手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就你偏喜欢赶着来遭这份罪。” 南宫煊道:“你不许手软。” 李云恪撇嘴,“看心情吧。” 南宫煊:“……” “王爷,拽!”许明曦说着,自己手底下也用了力,一边去看南宫煊的反应。 腹部一下子变得紧了,南宫煊咬牙挺着,没露出任何不适的表现。不过难受还是不难受,他自己自是比谁都清楚。 “你先喘两口气。”许明曦帮他又缠了一圈。 南宫煊看了眼凸起仍很明显的小腹,道:“再来。” 李云恪和许明曦只好又勒了一次。 这回难受得比前一次可明显多了,南宫煊感觉五脏被撞了一下似地都挤到了一处,胃里的东西又有往上返的迹象。他抓紧身下被子,急喘了两口气道:“接着来。” “我看这样就可以了,穿上衣服顶多看出你有点小肚腩,不会有人往那方面想的。”李云恪舍不得他再辛苦,不忍心道。 刘敬文那张伪善的面孔一下子从眼前闪过,南宫煊摇头道:“不行,一点都不可以被看出来。” “阿煊……” 南宫煊看向他,眼里带了点恳求。 李云恪叹了口气,“那说好了,最后一下。” 南宫煊冲他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然而这最后一下,可真不是那么好混的。 “唔……”南宫煊到底没忍住,一声轻吟从唇齿见流了出来。他猛地直起身体大口地喘着气,手在胸口上下顺着,拼命将呕吐感往下压。 许明曦却不能任他这样,还得扶他躺倒,“教主慢着点,别窝着肚子。你先侧着躺一会儿,看看有没有事。没事咱们才能去赴会,有事的话我得马上把这东西给你解下来。” 南宫煊抓住李云恪伸过来的手,艰难道:“水……我想喝口水……” 两口水下去,又有李云恪在帮他顺气,南宫煊才觉得好多了。他却没敢立刻起身,而是老老实实地枕着李云恪的腿躺着,试着催动身体里仅能提起的三成内力,看看经脉是否还都畅通无阻。 ——见到刘敬文,也许会有需要动武的可能,他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阿煊,我看还是算了吧,”李云恪抚着他的头发,心疼道,“我先把这东西给你拆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确保真气运行无阻,南宫煊收功想要坐起,按住他的手道:“就是一开始的时候有点难受,现在已经没事了。等我一下,我们去赴会。” 许明曦将软布的边系紧窝好,又帮他穿好衣衫系好腰带,叮嘱道:“教……庄主,今日可是八月十五,对你来说多重要你自己清楚。但凡身上有一丁点不对劲了你一定要让我或是王爷知晓,不然若真把自己折腾出什么毛病来以致于子时无法练功,我们谁都说不准后果有多严重。” “我记得了。”南宫煊想了想,道,“以防万一,把那个药再给我一瓶。” 李云恪关心道:“什么药?” 南宫煊没说话。 许明曦将一个黑色的小瓷瓶递给他,解释道:“他有不会喘气的毛病。” 南宫煊:“……” “你我各一瓶,但愿别出岔子。”许明曦手上还拿着个白色的瓶子,晃了两下,收进了自己怀里。 李云恪把视线从他那里收回,落到南宫煊未及收起的黑色瓷瓶上,伸手一抄,将那瓶子捞到了自己手中,“这个我替你收着——再说一次,从现在开始到离开此地之前,我不会让你走到我视线外的地方,尤其是什么分头行动,你想都别想。” 药没了,南宫煊瞬间感觉自己的命像是被他捏在了手里。可心里也就是小小地抵触了一下,似乎仅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想到那个人是李云恪,那一点抵触很快又不见了。南宫煊心下温暖,微笑道:“好。” 李云恪帮他整理好头发,倾身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道:“我们走吧。” 腹部被勒成了那个样子,南宫煊没有办法继续坐在车里,最后的一里路便是李云恪陪着走过去的。 李云恪几次意图托他的腰想要帮他减轻压力,可都被他拒绝了,等靠近到落雁门前,更是连手都不给他碰。 前边俞方行等人已看到了他,正往这边走。南宫煊微微握了下拳,抓紧最后的时间对李云恪低声道:“行了,一会儿不要再继续一直盯着我的肚子看了。” “被发现了啊?”李云恪轻笑一声,后头的话却又透着浓浓心疼,“我只是在想,七个月的肚子被勒得一点都看不出来,你得多不好受。” 南宫煊脚下微顿,而后极快地伸出手握了一下李云恪的指尖,道:“我没事的。” 李云恪怔了怔,笑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时,俞方行激动地奔到他面前,“教……” 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不知何时混进了这群人中的秦少商与秦少君领着从庄子里调过来的人,齐齐单膝点地半跪在南宫煊面前,抱拳道:“属下参见庄主!” 俞方行和跟上来的周焦与先前一起带出来的九大护教使人见状也忙跟着跪了下来,口称恭迎庄主。 许久没经历过这阵仗了,南宫煊恍惚觉得有些陌生,没能反应过来。 李云恪抬手道:“都起来吧。” 南宫煊回了神,干咳一声,“众兄弟辛苦了。” 这边的声势引得门前不少人注目,有好奇的,也不乏恶毒的。 许明曦看到了守在落雁门前的沈豪与纪艳芳夫妇,问俞方行道:“表哥,他们夫妻二人看到你们,没打起来么?” 俞方行忙着打量南宫煊,几个月不见,他日日都在惦念此人,直到这会儿亲眼见了还不放心,简直想把他每根汗毛都看一遍,来确认他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李云恪嘴角抽了抽,不客气地迈步上前,正将南宫煊挡在了身后。 周焦的视线在他们几人身上转了一圈,道:“怎么没打?昨夜和你分开后我们便赶到这里来了,一露面就被他们发现,打了好大一场仗。若不是有这些个兄弟帮忙,只怕今日也没命见到教……庄主了。” 乔珊珊穿了一件简单的粉裙子,脸上的妆画得比平时浓很多,就算有常在洛淮城中走动的人看到她,定然他很难认出她便是青松客栈的掌柜的。她摆了下手,微微抬起下颌道:“好说好说。” 南宫煊将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细细看了一遍,将他们的脸都记住了,这才拨开李云恪,问俞方行道:“我听小曦说你们昨晚好像在偷偷跟着谁,是怎么回事?” 俞方行充满敌意地看着李云恪,闻言道:“是沈豪,他本住在落雁门内的,昨晚突然一个人孤身去了丰渔郡,我和周焦担心他会有什么图谋,就跟上去了。我们发现他进了一家药铺,也不知他都买了什么药,是否要害什么人。” 后头站着的沈铎道:“他就买了一副安胎药,给他媳妇的。我听到了,说是有七个多月了,这两日没准会有事,不先给媳妇保胎他总不放心。” 俞方行脸上忽然有些烧,因为知道这群人是李云恪的人,而自己被他的人比了下去。 李云恪可没管他那么复杂的心思,摸着下巴道:“七个多月了啊……” 南宫煊:“……” 俞方行抿了抿唇,对李云恪抱了下拳,道:“未请教阁下是……” 李云恪拖长了声音道:“我是庄主的……” 南宫煊重重咳嗽了一声。 李云恪弯起嘴角,“管家。” 南宫煊松了口气。 俞方行看出他二人之间定然有什么瞒着自己,追问道:“尊姓大名?” 李云恪想也不想,顺口道:“康辉。” 站在他身后一脸无语的康辉:“……” 第58章 庄主 落雁门处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风景极为漂亮。主人家并未围墙设栅地圈出一块地来说这是自己家,而是留着此间原汁原味的风光,只在远处湖边建了几排古朴雅致的房舍供弟子居住。 大门也不过是孤零零立在那里的一处石门,给前来拜会的朋友们一处可寻的地方,门上连个字都没有,可谁都不会认错。 李云恪放眼望去,嗯了一声道:“这地方不错。” “不然他也不会选在这里了,”南宫煊道,“若不是老教主与老门主的交情摆在那里,吴门主怎么肯借地方给他用?” 许明曦抓抓脸,道:“地方虽然是落雁门出的,可听说办这中秋盛宴的一切花销都是刘敬文承担的,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教中是没剩下什么了,”俞方行想了半天,“是不是他这几年在外头发了什么财?” 许明曦摇头,“没听他在外头有什么动静啊,隐藏行踪都忙不过来,还有时间出去捞钱?” 康辉回想了一下,“当初送到山上的聘礼,手下人可能没带走。” 南宫煊:“……” 俞方行疑惑道:“什么聘礼?” 李云恪腰板一挺,便要答话。 “好了都别在这里站着了,”南宫煊怕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举步朝石门走去,“我们该进去了。” 李云恪知道他面皮薄,便不多说,反正夫夫之实有到离孩子生下来都不远了,还怕谁能抢占了他的地位不成? 大门处,沈豪和纪艳芳与落雁门弟子一道,正在迎接前来的客人。 重要的客人大都在前一日便住进了落雁门内,剩下这些当日才赶到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大门派,刘敬文与那位吴门主便都没亲自出来迎接。不过为了以示尊重,都派了自己门下最为信任的人在此处候着。 沈豪见南宫煊走过来,轻蔑地哼笑一声,“南宫护法,多日未见,你气色不错啊?” 纪艳芳挺着个大肚子在他面前晃荡了两圈,指着他身后的一群人道:“这么短的时间,你又哪里找到这群乌合之众来给你卖命?他们可知是受了你的骗,这一趟有来无回么?” 南宫煊还惦记着刘敬文对他二人说了自己秘密的事,又不自禁地总想看纪艳芳的肚子,感觉自己拼命想掩饰的东西都已暴露在了阳光底下,让他阵阵头晕目眩。 见他没答话,李云恪便多少猜到了他的心思,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掠过他的手背,轻挠了一下,道:“也不知昨晚是谁被这群‘乌合之众’给打消停了。” “……”纪艳芳被噎了一下,朝他瞪去,瞪了一半又觉得眼睛有点抽筋,“你是端……端……” 李云恪点头,“我正是给我们庄主端饭送水的小厮。” 俞方行:“……”刚刚不还是管家么? 连纪艳芳都被他弄得懵了,不确定地回头看向沈豪。 沈豪将她拉到身后,皱眉看着李云恪,道:“我们江湖人办江湖事,与朝廷没关系吧,不知端亲王到此有何贵干?” 俞方行周焦等人一愣,都朝李云恪看来。他们都想不明白南宫煊是怎么和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扯上关系的,而且关系似乎还不错? “我也没说我是以端亲王的身份来的,你为何这般敏感?”李云恪气定神闲道,“今日我只是作为紫暝山庄南宫庄主的管家到此,陪他来赴这中秋宴。” 纪艳芳怒道:“紫暝山庄?那是什么鬼东西,从来都没听说过!南宫煊,你是我教叛徒,教主尚未抓你回去受罚,你自己跑了,成立了什么门派我管不了,可你怎敢擅用‘紫暝’之名?” 李云恪双眼在她浑圆的肚子上转来转去,“我说沈夫人,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要在外头受累,不怕有损胎儿么?我劝你还是好好回去静养吧,你男人也真是靠不住……哎……其实我好像也不大靠得住……” 南宫煊:“……”好好说着话怎么就跑到那儿去了? 沈豪不悦地再次挡住了纪艳芳,道:“今日到此的都是受邀前来的亲朋好友,这位南宫……”他在这里微妙地停了一下,发出一声冷笑,“南宫庄主,可有请柬么?” 请柬自然不可能有,不过南宫煊也没当这是什么大问题,而且经过李云恪这一番胡说八道,他心情也稳定了不少,道:“没有请柬,不过我猜刘敬文知道我来了,不会不让我进去。” “南宫庄主倒是看得起自己。”沈豪道,“不过你有胆子前来,我也佩服。” 这时先前看到南宫煊走到门前便进去通报的一名紫暝教弟子出来了,在沈豪耳边说了两句。沈豪点了下头,对南宫煊道:“果然不出南宫庄主所料,我家教主有请。” 落雁门的弟子上前带路,南宫煊跟着那人往前走,没走几步,却被李云恪拖住了。 李云恪回头给康辉一个眼神,待得他将其余人往后拦了拦,与自己和南宫煊有了些距离,才小声问南宫煊道:“阿煊,七个月的肚子,本来应该是那么大的么?” 南宫煊:“……” “是不是啊?”李云恪盯着他被勒平的小腹,“快有你的两个大了,莫不是你腹中胎儿不健康吧?” 南宫煊脸上阵阵发烫,生怕被谁听到或是看出端倪,恶声恶气道:“我怎么知道该有多大,又没生过!” “可是……” “别可是了,小曦不是说孩子没事么,你瞎操什么心?”南宫煊飞快道,“再吵你就给我离远点!” 俞方行看着前方两人亲密低语,心中烦闷非常,不客气地撞开不动声色挡在前头慢慢走的康辉,追上去道:“庄主,刘敬文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请庄主不要太过放松了。” “这位俞兄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李云恪对他礼貌一笑,道。 俞方行却不买他的账,微沉了脸道:“端亲王亲自到此却不敢以真名相告,莫非只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么?” 这话敌意可是有些重了,南宫煊所熟知的俞方行,即便是面对敌人也很少说出这样的话,他意外地看过去,“方行你……” 李云恪却只是挑了挑眉,脸上笑容未变,道:“俞兄,我实在不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不过我们现在好歹也算是同在一条船上,还没见到刘敬文就先窝里反的话,你觉得对谁比较有益?” 俞方行偏了脸,过了片刻才道:“我无意冒犯,只是事关庄主安危,我总得小心些才好。” “他这几个月来都和我在一起,你看这不是挺好的么?”李云恪意有所指道。 俞方行不自觉地握起拳头,咬着牙没吭声。 “好了都少说两句。”南宫煊拍拍俞方行的肩,“云恪是自己人,信得过的。” 俞方行更觉堵得慌了。 南宫煊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我离开紫暝教时你身上内伤尚未痊愈,我一直惦记着,如今可好了么?” 俞方行的神情一下子便软了下来,嘴角也带了笑,“小曦给的药很好用,没多久我的旧伤就好了,这段时间养得也不错,再有一年多差不多就能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了。教……庄主那时自己还带着一身伤病,竟一直惦记着属下,属下……” “你受伤都是因为我,我都不知该怎么还你这份情,若你遇险我还不闻不问的话,岂不是太没良心了?”南宫煊道,“没事了就好,也算了却我一大心事。” 俞方行道:“那教主呢?当日在修罗山上您好像伤得不轻,这段时日可养好了么?” 南宫煊回头看了眼许明曦,“有小曦一直跟着我,你说呢?” 李云恪听着他二人的对话,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无处不在冒酸气,酸得牙都疼了。他伸出手指朝后头勾了一下,等康辉快步上前,道:“去问问那领路的,到底还得走多远,我累了,走不动了。” 俞方行闻言道:“王爷可真是金贵。” 南宫煊却知他是为自己着想,道:“云恪,没事。” 这话李云恪听得懂,俞方行却听不懂,只是有一件事令他介怀,“庄主,王爷到底是王爷,咱们不便直呼他姓名吧?” “你自是不便,阿煊……”李云恪有意顿了顿,道,“庄主身份高,唤我名字也是应该。” 俞方行气得手抖。 南宫煊白了李云恪一眼,本还想警告他两句,却听到前头传来声音。 远处湖边摆满了席位,因为时间尚早,各大门派的人都还没有入座,可聚在一起谈笑的人已是多得数不过来了。 有三个人从那群人中走出来,一前二后地奔着他们来了。 当先那人身形挺拔,鼻梁高挺星目圆睁,一袭青碧色的长衫衬得他英武不凡,出众异常。 他步履稳健地来到南宫煊面前,脸上现出个怀念的笑来,道:“紫云……阿煊,好久不见了。” 第59章 相见 仇人见面应该是什么样的? 从前的无数日夜里,每每想起这个人,南宫煊都发誓,下次见到他的时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取他性命。而如今他的身体不允许他这么做,来到这里之前,他也曾假想过,两个人相见后定然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唇枪舌战。 ——可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笑得平和坦荡,和自己道一句好久不见。 就好像那些刻骨的仇恨都不曾存在过一样,就好像他始终是一个谦谦君子,从未露出过疯狂残忍的一面一样。 一句寻常问好的话,听在南宫煊耳中真是无比讽刺,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刘敬文说的不是“好久不见”,而是“你怎么还没死”。 隐藏在皮肤下的旧伤口忽然崩裂,鲜血淋漓了起来,南宫煊双目如刀钉在他身上,自己却一步也挪不动,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熟悉的窒息感顺着血脉攀爬而上,就快扼住他的脖颈,他勉力控制着自己才不致失态,下意识地想找药,又记起药在李云恪那里。 不,就算不在李云恪那里,也不能在他面前吃药,那样岂不等同于向他示弱?可是该怎么办,不可以在他面前倒下,绝对不能…… “这位想必就是刘教主吧?”李云恪抬手亲昵地扶在了南宫煊背上,“常听我家庄主提起你呢。不过我倒不知,刘教主与我家庄主居然是这么熟的关系。” 他这一扶看上去轻飘飘,实则暗含内劲——他一直留意着南宫煊,又因为怀中收着的那瓶药而时刻提醒着自己,因此见到南宫煊眸光稍有闪烁,他便知道是有问题了。 刘敬文打量了他一番,微微颔首道:“端亲王是么?王爷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李云恪道:“好说了。” “只是王爷说笑了,”刘敬文又看向南宫煊,“在下与阿煊师出同门,自然不会不熟,倒是不知他什么时候成了王爷的朋友。” “朋友?不是朋友,是……”李云恪停了一下,手掌用了些力,拍在了南宫煊背心,“我此次来,不是以端亲王的身份,只是供我家庄主差遣的一个挂名弟子罢了。” 后头的乔珊珊听得直翻白眼,就这么一会儿,他都换了好几个身份了。 许明曦一边盯着刘敬文,一边担心南宫煊,紧张得不得了。 在李云恪最后拍的那一巴掌的帮助下,南宫煊闷在胸口的气息总算重新开始流动。他很想狠狠喘上几口气,很想靠在什么上头歇息一会儿,可一想到刘敬文还站在面前,他便不允许自己稍有放松。 自己狼狈的模样,他已见得太多了,不能再让他多看到一丝一毫。 南宫煊小心地换着闷在胸口多时的气息,可还是被涌入的气流呛了一下,轻轻咳了几声。 李云恪的手还停在他背上,便帮他顺了顺,“庄主,怎么了?” “没什么,故人相见,难免激动。”南宫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些,对刘敬文道,“刘教主,别来无恙么?” 刘敬文笑得更深了些,“与你相见之前,怎敢抱恙?” 这人可真没意思,弄出了派人攻打紫暝教赶南宫煊下山与半路截杀两件事之后,还能没事人一般在这里字字句句彰显亲密,以为那些事都已经久远得被所有人遗忘了么? 李云恪挂心南宫煊的情况,稍稍表现出了一点不耐来,道:“刘教主,我们远来是客,不好让我们就这么一直站着吧?” 刘敬文的视线又在南宫煊脸上停留半晌,这才让出路来,“贵客驾临,不敢怠慢,诸位请随我来。” 南宫煊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才跟着他向前走去。 紫暝教换了几年教主后又换了回来,两次的动静都闹得不小,全江湖都在议论纷纷。 刘敬文是上任教主亲自指定的继任人,他做教主的时候又喜欢广交好友,各门各派中人喜欢他的自然比喜欢南宫煊的多。 因此南宫煊一出现在这里,便有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不用猜也知道没一句好听的话。 在这群人或鄙夷或淡漠的眼神中,落雁门主吴衍走了过来。 “吴门主。”南宫煊不冷不热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吴衍没他年纪大,个子也不高,长了一张刚正不阿的清官脸。他端详南宫煊一番,点头道:“南宫兄,我们有十年未见了吧?” 南宫煊没心情和谁寒暄,只是点了下头,却不接着往下说。 吴衍也不自讨没趣,问身后弟子道:“还能不能多腾出一处坐席来了?” 弟子看了一圈早已摆好的坐席,回道:“门主,若实在要多加一处,那就只能挤在那边角上……” 吴衍和刘敬文交换了一个眼神,吩咐弟子道:“怎好让客人去挤?而且还有王爷在此,万万不可委屈了人家。你去叫我们落雁门的弟子撤了,宴请别人不需要给我们自己留那么大地方,剩一个给我就好了。” 那岂不是将主家席让给了他们?弟子满脸不愿意,最后还是在吴衍的坚持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传令了。 南宫煊倒是不和他客气,道:“多谢吴门主了。” 此时距离申时尚有小半个时辰,外边闲聊的都是各门派的弟子,许多掌门人都还没有出现。 李云恪放眼环视一大圈,最后对康辉点了下头。 康辉看向秦少商秦少君与项铎,几人又向庄子里的人示意,庄子里来的人很快在四个幽骑身后站开,将俞方行等人隔在了最后头。 李云恪这才扶着南宫煊坐在吴衍给安排好的位置上,在前头桌子的遮挡下握住了他的手。 南宫煊的手动了一下,却没直接抽出来,回头看了看,见幽骑守在最前,这才微微放下了悬着的心,道:“你适才在找什么?” “之前不是告诉你,我的师父遍地都是么,看看今日来了几个。不过还都没现身,要等宴席开始再看了。我见长青派有人来了,想必老头应该也到了吧。”李云恪握着他冰凉得不像话的手,声音放柔了许多,道,“阿煊……煊儿,你还好么?” 南宫煊长眉一弹,侧头看着他,“你唤我什么?” 李云恪道:“煊儿。” “……”南宫煊觉得有些别扭,“为什么改了?” 李云恪透过掌心将真气递过去一些,希望能帮他让血液顺畅地流通起来,暖起他的手,“因为我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唤你‘阿煊’的。” 南宫煊好笑地摇了下头,手上心里同时温暖起来,“自我十岁那年爹娘相继病逝后,便再没有人这样唤过我了,连老教主也不曾。” 李云恪认真道:“我会替你父母好好疼你,并且不会早早离你而去。” 南宫煊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手指弯曲,回握住了他的手,嘴角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若不是此间人多,李云恪定然已经将南宫煊揉进怀里好好亲上一阵了。与他对望了片刻,见他背脊挺得笔直,李云恪问道:“坐着会难受么?窝得慌?” 半个月前守在李云恪床前时也是这样坐着,彼时觉得还好,今日确实没那么舒服了。肚子一天一天变大,带来的麻烦着实不少,南宫煊不自觉地抬手摸了一下,道:“还好,感觉不大。反正我们也不会坐很久,还有要事要办呢。” 李云恪察觉他这只手被自己焐热了,又换到另一边去坐着,继续帮他焐那只手,“没瞒着我吧?” “没有。”南宫煊向后看去,见俞方行正踮着脚朝这边瞧,每次想过来都被李云恪的人挡了,已是有些生气的样子。他将手从李云恪手中抽回,下颌往那边指了一下,“好了,别总把他们挤到外头去,方行要怀疑了。” 李云恪哼了一声道:“他欺负我。” 南宫煊:“……” 见他瞪自己,李云恪毫无原则地让步了,冲康辉打了个手势,“虽然他欺负我,但我是有身份的人,不和他一般见识。” 南宫煊简直哭笑不得。 “庄主!”俞方行大步走过来,恼道,“这群人什么意思?” 南宫煊道:“没有什么意思,大家都坐吧。方行,你要记得我们是有了王爷的帮助才能站在刘敬文面前公然与他对抗的,而且王爷于我有恩,你们不得再对他无礼。” 俞方行憋得脸红脖子粗,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在教中对着多年相处的兄弟尚且冷淡疏离的南宫煊为何会和一个相识不足一年的陌生人这般亲近。 “表哥,”许明曦将他拽到后头一排坐了,“王爷是好人,你别操心了。” “小曦是好孩子,回头我得记得请他吃点好的。”李云恪用极低的声音道,“煊儿真地站在我这边为我说话了,嗯……这至少够我开心一整年。” 南宫煊:“……” 第60章 敌友 申时将至,先前都在各自房中歇息的掌门们先后露了面,纷纷入席。 想是弟子们都在与自家掌门说着李云恪和南宫煊前来的事,好多门派的掌门人都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南宫煊始终低头不语。 李云恪却毫不回避任何一个人的视线,其中有好几个,他和对方的视线对到一处后,还开心地笑了笑。 南宫煊将手放在发紧的小腹上,希望宴会早些开始,也早些结束。 “今晚有六位师父在,刘敬文欺负不了你了。”李云恪紧贴着他坐,伸手覆在他手背上,“煊儿,你……” 南宫煊拍开他的手,道:“只有六个?” 李云恪笑,“六个就不少了,好多都是有了些年纪便早早传位给弟子,没传位的也不怎么管江湖上的事,只让以后即将成为掌门的弟子前来。我本没以为老头会来的,猜他不是在山中待得闷了,便是受不了余前辈的琴和曲了。” 南宫煊不由朝对面首座的长青派望去,见为首那气度不凡的长者也正看着自己,莫名脸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李云恪低低笑出了声,道:“提前见了师父,害羞了?” 宴席上人声吵闹,又有许明曦在旁一直拉着他扯东扯西,坐在后头的俞方行听不清楚南宫煊和李云恪在说什么,可二人不寻常的亲密却是让人想看不出来都难。 胸中烧起了一团火,他知道那火名为妒忌。可随即那团火又被满心的悲凉覆盖,他想,自己这样的人,果然还是不配喜欢南宫煊的吧。 申时至,吴衍作为主人先出来说了些欢迎众人赏面到场的客气话,便将地方让给了刘敬文。 刘敬文走上座席中间搭起的高台,先是朝南宫煊这边看过来,而后才朗声道:“今日刘某在此,一是要感谢吴门主为我们提供了风景这般好的一处所在,二则是要感谢在座众位不辞辛苦于中秋夜前赶来此处赴约。特别是长青派易真人能亲自赏光前来,乃是刘某的无上荣幸。” 当今江湖以两大门派为尊,北有少林,南便是长青。 少林派尽是得道高僧,鲜少与外人往来,不常出现在这种场合上,长青派便理所当然被在场众人看作魁首了。因此刘敬文这话说得似乎过于看重长青派而轻视了其余门派,可却也没什么人挑他的不是。 “刘教主客气了。”易陵风听了他的恭维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来嗅了嗅酒香,道,“老道士闲来无事爱喝酒,你要请我喝酒,我既有空,那自然是要来的。旁的事可就没力气管了,毕竟岁数大了,折腾不动了。” 刘敬文面色微变。 这群人今晚聚在这里,是因为收了刘敬文的“英雄帖”,虽说打着共度中秋的旗号,可谁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发的是英雄帖而不是请柬,便说明刘敬文是要与谁过不去,而近年来得罪他的人,除了南宫煊也不作第二人想了。 到场的这些人,有一多半是不好意思回绝,想着来聚上一聚也无妨,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的;还有一部分,是本身就爱多管闲事,看不过去南宫煊这种“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作为,想来彰显自己行为有多正派的;还有如长青派这般闲着无事,纯来凑热闹的;只有极少的几个门派,是真把刘敬文当朋友,为他两肋插刀来的。 总之今日的晚宴到底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些愿意帮刘敬文的自然愣住了,没想帮刘敬文的也呆了呆——纵然没打算帮忙,可同样没打算把袖手旁观的心思说出来。 可他们显然也会错了易陵风的意,他也并非要袖手旁观,今晚若真有人威胁到南宫煊了,他可能还要出手相助,谁让李云恪那不孝徒儿一见了自己便先递了眼神过来呢。 场中一时静谧,还是刘敬文很快收拾了脸上不太自然的表情,道:“刘某自然不敢拿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烦易真人,不过这江湖当中若真有什么不平之事,相信身为泰山北斗的易真人也不会置之不理,是么?” 没打算要帮南宫煊的时候,易陵风也不大喜欢刘敬文,见过几面,总觉得他为人不够真诚,太过深沉了些。老道士便也不给他的面子,道:“江湖上的不平事自是管得,可人家门派内的事,我可就不便插手了。” 被他这么一说,很多为了打抱不平而来的人脑子一下冷静了不少,总算想起了紫暝教教主再怎么换来换去,那也跟自己无关。 这群人不喜欢南宫煊,大多不是因为他抢了刘敬文的教主之位,而是抢了教主之位后,很多从前门派间的互相合作也就断了。 这些个江湖门派,除却一些有大家族养着的、门下有弟子特别富裕的之外,大多是要靠经营一些商铺才有收入,能够维持日常所需。刘敬文上任后为此努力不少,与许多门派合起来做买卖,大家都有得赚,交情也就是这样攒下来的。 可换了南宫煊之后,他对此很是不热心,留下的只有当年老教主还在时经营的几家商铺,至于那些与其他门派有往来的,他都不闻不问。 他这么做固然是因为恨刘敬文,想要抹掉对方的一切痕迹,可确实也给紫暝教带来不小的麻烦。南宫煊切断自己商路的同时,也影响了别人,那些和刘敬文有关的人,自然都不喜欢他了。 一旦和利益挂上了钩,即使是多管闲事,这群人也一定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把“闲事”变成“大家的事”。 果然,易陵风话音落下没多久,便有人站了起来。 那人五短身材,又黑又胖,生了一张饼似的大圆脸,众人识得,是西南黑风帮的帮主毛山黑。 “易真人的话说得固然有道理,可也有没考虑到的地方。”毛山黑人矮声却高,一张口便将所有人的注意都扯到他那里去了,“有些人今日能做出残害同门的事来,明日未尝就干不出危害江湖同道的卑鄙行径,坐视不理等同于姑息养奸,众位不要等真到了无路可走的那一天才后悔。” 南宫煊轻哼道:“可真是高估我了。” 在场有不少人忙都跟着附和起来。 刘敬文微笑对毛山黑致意,又开口道:“刘某知道不插手别门事务乃是江湖中约定俗成的规矩,可这也仅限于出了事的门派只想要自己解决的情况,易真人说是么?” 易陵风打了个喷嚏,接过身后一人递上的巾帕擦了擦,敷衍道:“刘教主说是就是吧。” 刘敬文:“……” 李云恪笑,“老头放赖的本领没退步,挺好。” 南宫煊没想到李云恪一个眼神便能让易陵风这样的人物帮助自己,他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徒弟会看错人么? 刘敬文换上了一副悲伤又痛心的表情,道:“刘某无能,险些让前辈的心血尽数毁于我手,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总算没有彻底对不起恩师。然师门不幸,出了以下犯上的叛徒,刘某虽夺回了教主之位,却未能擒住这个心狠手辣残害同门的败类。此人贼心不死,又找了大靠山,刘某自忖能力不足,这才在此向众位武林同道求助。这样的人,断不能任他在外为非作歹,还请众位帮刘某擒得此人,以教规处置,还江湖一个清静。” 毛山黑立刻道:“正当如此!刘教主,有需要我老毛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许明曦在后头拍了拍南宫煊的肩,待南宫煊微侧过头来时低声道:“他们黑风帮所处的地方没什么好东西能卖,是刘敬文去了之后才帮他谋了一条卖毒虫毒草的路来,他就差没把姓刘的当爹供着了。教主,这黑家伙擅长用毒,你须得当心他。” 南宫煊点了下头没说话,却是李云恪回过头来道:“他下毒还有你解毒,我信你更胜一筹。” 说完,他也不等许明曦高兴,便起身道:“刘教主,依我看啊,你没出现之前,江湖上一直挺清静的。” 刘敬文往他这边看过来,“王爷这话也对,不过刘某不出现可不行,毕竟紫暝教是恩师留给在下的,我死不足惜,却不能让恩师失望。” 李云恪摆了下手,道:“你夺不夺回教主之位跟我都没关系,但你叫人袭击我押送虬厥重犯的队伍,这可就说不过去了吧?刘教主,你口口声声说要维护江湖道义,背地里却干着暗通虬厥的勾当,你这不只是危害江湖,还危害到整个承宁了吧?这够不够我发英雄帖的了?” 刘敬文眉头皱起,“王爷这么说有何证……” “不过我说了今日不是以端亲王的身份来的,便暂不与你计较此事。”李云恪搅和够了又坐了下来,“刘教主,你继续。” 刘敬文眼中狠戾一闪而过。 第61章 挑战 李云恪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让那些各怀心思的人都动摇了。 走江湖的虽不大与朝廷打交道,可却更不想和朝廷作对。他们固然贪图利益,但也总有底线,尤其这些自诩正派侠士的人们,绝不可能允许自己与一个出卖承宁勾结外邦的人为伍。 当日沈豪纪艳芳带去的人个个都穿着夜行衣,就算打斗中有人死了,那些人身上也没留下可以证明他们是紫暝教弟子的东西。袭击押送队伍的是些什么人,李云恪与刘敬文都清楚,但一个拿不出证据一个不会承认,本来该是一件不了了之的事,可这会儿被李云恪提了出来,他又话说一半表示不想说了,便对刘敬文有些不利了。 刘敬文心知肚明,李云恪要是有证据,早就公然来向自己兴师问罪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可听他话里的意思,等宴会结束了,他便要跟自己讨个说法,倒好像他真能证明那件事就是自己做的一般。 宴会是自己要办的,被他带跑了去争辩袭击押送队伍的事那便是自己的不是了。纵使明白宴会前李云恪拿自己没办法,宴会后他同样拿自己没办法,可宴会当中这群人都不肯帮自己了,那这次宴会的意义何在? 还有好不容易肯主动送上门的南宫煊,难道便任他再次逃走躲进那端亲王府之中么? 休想!他不能走,也不能死,只能落在自己手里,直到吐出乾坤归一的所有功法为止! 刘敬文压下底下越来越大的议论声,高声道:“不用刘某说出来,想必众位也都猜到那个以下犯上、残害同门的叛徒是谁了。” 南宫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地道:“我残害同门?这话亏得他说得出口。” 李云恪听他将“我”字说得极重,又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立刻便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才是残害同门的那一个?除了你之外,他可是还对别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南宫煊一怔,“为何除了我?” “因为若他只是伤害了你,以你的性子大概真不会非要当那劳什子教主不可。”李云恪道。 南宫煊心中戾气因为他这句话而散去了一大半,语气也不再显得硬邦邦的,道:“此事我不便说,你也不要问了。” 李云恪心中不免失望,可还是应道:“好。” 刘敬文转过身,面朝向了南宫煊这边,“今日有端亲王在此,刘某也不能连累朋友得罪朝廷,便只好拼了自己这条命不要,来为我恩师及门人讨个公道了。就算事后王爷不高兴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许明曦冷哼,“他知道没人肯帮他了,倒是会说话。” “刘某不敢多求,只希望众位能做个见证。”刘敬文远远地看进南宫煊的眼睛,“南宫庄主,你我打一场,谁赢了紫暝教便归谁,输了的则永远不能离开教中半步,用余生为紫暝教历代教主打扫灵位,跪拜忏悔。南宫庄主,你意下如何?” 南宫煊冷漠地和他对视,未发一语。 许明曦从后头跑出来,指着刘敬文道:“你这人说话可真有趣,庄主已经把紫暝教让给你了,他都没说要跟你抢,你还要打个什么劲儿?再说了,若你输了你也永远不离开紫暝教,打扫一辈子的灵位,忏悔一辈子么?那也就是你承认你有对不起历代教主的地方了?” 刘敬文阴冷的目光打在他身上,喝道:“叛教之徒,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质问我?” 许明曦梗着脖子瞪他,“我才没叛教,我叛的只是你这个衣冠禽兽!” 刘敬文手底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动手了,但他看了看站在许明曦身后木头人一样的康辉后,又把手里的东西收了回去。 “他这么肯定自己打得过你?”李云恪低声问南宫煊。 南宫煊将视线从刘敬文脸上移开,半低了头道:“我没练乾坤归一前武功不如他,那时的他自是敢;但现在,我猜他早已想到了我定会练这门功夫,还敢向我挑战,应该是从沈豪纪艳芳那里听说了我身体不好的事吧。而且他……” 后头的话南宫煊没说,李云恪却猜到了——而且刘敬文手里还有南宫煊的把柄,南宫煊能轻易被纪艳芳打击到,换成刘敬文就更不必说了。 李云恪轻抚了下南宫煊垂在身侧的手背,道:“不论他怎么激你,答应我你不可以出手,非打不可的话,我替你打。” 南宫煊抬头看他,却没答应。 李云恪正待要催,那边厢刘敬文又开口了。 “南宫煊,你不敢和我打么?”刘敬文负手站在台上,脸上满是笃定,“你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就忘了那时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么?” 南宫煊猛地站起来,周身杀意迸现。 “煊儿!”李云恪跟着起了身,忙伸手抓住他,这才发觉他全身都在颤抖。 南宫煊似已失了神志,根本没管拉着自己的人是谁,甩了一下没甩脱,另一只手居然成掌劈了下来。 刘敬文满意地笑起来,火上浇油道:“我可是没忘,你是怎样跪在……” “在”字才起了个音,便被南宫煊一声怒吼打断了。 李云恪被这发了狠中又含着说不出的凄厉的喊声给吓了一跳,稍不留神,便被南宫煊挣脱了出去。 南宫煊双目赤红地纵身跃上高台,二话不说地便与刘敬文厮杀了起来,用的都是致命的招数。 刘敬文却一点也不在意,脸上甚至还挂着奸计得逞的笑,从容地接起招来,道:“阿煊,你这是怎么了?我记得我离开紫暝教时,你可不止有这点能耐,还没除掉我你就松懈下来,这可不该吧?” 南宫煊半个字也不回他,只想着跟他拼命。然而他内力只余三成可用,纵然这三成是练了乾坤归一后的三成,也是没有赢刘敬文的可能的。 李云恪当即便要跟上去将他拦住。 毛山黑眼尖地瞥见了要往台上跃的他,大声道:“南宫庄主既上了台便是应了刘教主的挑战了,分出胜负之前旁人不可打扰,这是江湖规矩。王爷身份再尊贵,却也不能插手此事,不然便算南宫庄主输了!” 李云恪当然不想理会那些所谓的规矩,可却不能不顾南宫煊的后半辈子。毛山黑纵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几句话说得却是对的,南宫煊上台和刘敬文动了手,那便是答应了他的条件应战了,旁人若帮忙即是输。 南宫煊不可能不再理江湖事甘愿跟着自己躲起来过日子,那么自己便不能任他输给刘敬文。 眼看着南宫煊递出的招式都没有什么力气,李云恪心中着急,又给了康辉一个眼色,同时看向易陵风。 易陵风不着痕迹地冲他点了点头。 “怎么办?”许明曦急得团团转,“王爷你快想想办法,教主他……” 俞方行不解地看着南宫煊酸软无力的手脚,问许明曦道:“小曦,教主是怎么回事,这么久了他的病还没好么?” 刘敬文试探了一番,确定南宫煊真如沈豪纪艳芳所说,功力大不如前了。他心里一阵得意,便想让南宫煊当众出丑。 可他才要一脚踢向南宫煊腹部,便听脚下高台传来喀喀两声响动,而后自己这边的台子不甚明显地往下沉了沉。 南宫煊趁他分神之际一拳挥过来。 刘敬文仰面躲过,看向站在一边的李云恪,心知必然是他搞的鬼。 李云恪看上去冷静,其实早已乱了。天知道他见刘敬文抬腿的时候有多害怕,南宫煊腹内本就有伤,再来一下的话,搞不好是要一尸两命的。 而以南宫煊的脾气,这种情况下出事,他宁可死了也不会将自己的秘密暴露在众人面前,从而让许明曦救治。这个家伙,自己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刘敬文才定了定神,便觉脚跟一阵疼痛,好像是被石子之类的小东西给打中了。他低头去找,却什么也没找到,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这一次力道来自李云恪的对面,明显并非出自他手,那会是谁?此人手法又极厉害,打了自己后没留下任何东西,让自己根本说不出有人帮南宫煊的话。 还没寻到是何人出手,刘敬文便觉另一只脚又是一痛。他没了耐心,低低咒骂了一声,冷笑道:“阿煊,今日无论如何,我也是要把你带回去的,带回去继续关在那个地下密室里,直到你受不了说出乾坤归一的秘密,我才会给你个痛快。” 南宫煊急喘了几口气,喉咙中发出嘶哑的低吼,不要命地扑了上来。 刘敬文唇角微挑,袖底寒光一闪,有什么东西自他袖中滑出落入掌心。他将那物扣在掌中,抬手袭向南宫煊心口。 李云恪脑中嗡的一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纵身掠了过去,“煊儿退后!” 第62章 混乱 南宫煊哪还听得进去他的话了,除了杀了刘敬文之外,他脑中已再无其他想法。 李云恪本可以将两人隔开,自己去接刘敬文的招,可伸出手去他忽然想到,这样一来就是给了刘敬文时间收回手里的东西,那岂不是变成自己帮了南宫煊,从而害他输了比武? 思及此,他在半路生生转了个身,整个人挡在南宫煊面前,将那人紧紧抱在了怀中。与此同时,李云恪做了个让刘敬文绝对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本可以带着南宫煊一起闪开的,却偏偏主动撞在了对方的手掌之上。 刘敬文被这出其不意的举动弄得愣住了,一时忘记该把手收回来。 他的指尖触到了李云恪的背脊,手中藏着的东西也没进了李云恪的皮肉。 刘敬文这才回过神来,暗叫一声不好,便要将手里的东西藏起。 可还不等他动,李云恪的身体又往旁边歪了歪,紧绷的肌肉将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夹住了,从刘敬文手里带了出来。 刘敬文这一惊更大,再要去收回那戳在李云恪右肩胛下方的东西,已是来不及了。 毛山黑没看到其中猫腻,还想着帮刘敬文说话,大喊道:“王爷插手比武,不公平!刘教主赢,南宫煊输!” 然而只有一部分和他一样没看到怎么回事的人响应了他的话,剩下大半一时都没出声。 易陵风站了起来,啧啧两声,摇头道:“刘教主,这个见证老道士是给你当了。此番真是不虚此行,见识了,见识了。” 另一边也有一个年纪稍长些的掌门起了身,道:“江湖比武,向来讲求光明正大,刘教主动用暗器,这胜负可就……” 刘敬文阴着脸看过去,强词夺理道:“我并没有打算用暗器,比武当中不能用暗器难道我会不知道么?不过不能用,却没说不许吓唬人吧?若不是王爷突然冲上来,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下头的沈豪跟着帮腔道:“没错,本是端亲王扰乱比武在先,不能算我家教主输,最多不过平手!” 这话说得,若不是此间气氛实在有些糟,大概会有不少人笑出声来。 刘敬文攥着拳头,看着被李云恪压在地上的南宫煊,仍不肯放弃地盘算着该如何将此人给拐回紫暝教去。 南宫煊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全不知情,用力推着李云恪,恶狠狠地道:“让开!” “煊儿先别乱动,暗器上头有毒,我现在……不太好受……”李云恪虚揽着他,知道自己这个姿势别人看不出什么,便趁机在南宫煊耳垂上轻轻亲了亲,“别怕,没事了,刘敬文那混账不会再有机会说什么了。你冷静下来,好么?” 南宫煊感受到他温暖的气息洒在颈间耳畔,不习惯地转了转脖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也总算意识到了压着自己的人是谁。 他的视线慢慢凝在一处,定在了还留在李云恪背上的那只暗器上,慢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李云恪说这东西有毒,心禁不住忽悠颤了一下。 南宫煊伸手将那锥子似的、不及食指长的银色暗器拔下来丢到一旁,手扶在李云恪背上,担心道:“你觉得如何?” 李云恪右边半个臂膀已经麻得没什么知觉了,却还惦记着南宫煊,道:“没事,不是什么致命的毒。你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初时真气提得过猛,腹内隐有痛感,南宫煊并未察觉;此时他清醒了许多,却不想误了李云恪的事,且感觉并不严重,便没说实话。 许明曦已经跑了上来,“你们受伤了么?” “给他看看,”南宫煊指着李云恪,“暗器上有毒。” 康辉将李云恪扶了起来,“主子,要紧么?” “不要紧,”李云恪压着声音道,“叫下头的人把事情闹大一些,越乱越好。” 许明曦看了李云恪的伤口,又将暗器捡起来嗅了嗅,哼道:“还道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不就是当初叫我配置的迷药么。没想到他逃命逃了这么久,竟都没舍得将这下三滥的玩意儿扔了。” “什么?”李云恪听到“下三滥”三个字,登时便想歪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许明曦噗嗤一声笑出来,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沾了一点涂在李云恪伤处,剩下的叫他服下,“王爷放心,不是你想的那种药。给你吃的药粉暂时能帮你压制药性,这并非□□,只是药效奇特的迷药罢了,一两个时辰药劲儿就过了,没事的。” 秦少君拿过水来,喂李云恪服药。 “不是就好,”李云恪抹了抹嘴,“不然今晚我和煊儿都……咳……那就不好了。” 南宫煊:“……” 坐在地上极不舒服,南宫煊按着许明曦的肩膀站起来,目光扫过刘敬文适才站的地方,却发现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在那边。”俞方行往紫暝教众人所在的席位方向指去。 刘敬文果然是回去了,他防自己倒是防得紧。南宫煊往那边走了两步,道:“你不是想与我一决胜负么,为何逃了?” “你使阴谋耍手段,又是以一敌多,不公平!”刘敬文道,“你可愿与我寻个没人的所在单独比过?” 不待南宫煊回话,乔珊珊便在高台下边扬声道:“一个用暗器暗算人家的小人居然贼喊抓贼,说别人使阴谋耍手段,我说刘大教主,你还要脸不要?” 刘敬文怒道:“明明是你们紫暝山庄的人暗算我在先!” 乔珊珊双手叉腰道:“话可不是这样乱说的!” “我不知你们用的是什么暗器,可既然能将我这边的台子打沉,定然会留下痕迹!”刘敬文说着便要过去找。 双方你来我往各不相让,不多时候便动上了手。 吴衍被闹糊涂了,起先还意图劝架,可在莫名其妙不知被谁打了两拳之后火气也上来了,吩咐弟子不管是哪一方的,只要动手的,就只管把人赶出落雁门去。 这中间有存心闹事的,有如毛山黑这般明着帮助刘敬文的,也有如易陵风那般暗着帮助李云恪的,一大群人搅在一起,最后连看热闹的也掺和了进去。 好好的一场晚宴,许多人甚至酒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被卷入了这场混战当中。 臂膀恢复了知觉的李云恪趁乱将南宫煊拐离了彼处。 天也正在此时黑了下来,为他二人的抽身做了最好的掩护。 南宫煊跟着李云恪躲在湖边的大树后,心神渐渐稳定下来。他站在李云恪身后,看着对方背上被许明曦扯开的衣衫处露出来的细小伤口,抬手在旁边碰了碰,问道:“你真地没事了吧?” “小曦都说了没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李云恪眼睛跟着闻声赶来的落雁门弟子,手背到背后握住了南宫煊的手,捏了捏他的骨节,道,“心疼我了?” 南宫煊没承认,想了想道:“抱歉,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我知道我不该和他动手,可是我……” 李云恪无奈地回过头来,“打也打完了,你才承认错误,是不是吃定我舍不得把你怎么样?” “我什么时候承认错误了?” “你说抱歉……” “那不抱歉了。” “……” 李云恪好气又好笑,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我们现在往哪儿走?” 南宫煊拍开他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探头见落雁门弟子都被引到混战的人群中去了,便从树后走出来道:“跟我来。” 两人离开闹得不成样子的一群人,往落雁门人居住的那几排房舍走去。 整个落雁门的弟子和仆人差不多都被吸引到那边去了,他二人几乎没费任何周折便寻到了主人家住的小楼。 吴老门主的妻子没得早,吴衍尚未娶妻,门中并无女眷,这又为他二人提供了不少方便。 南宫煊带着李云恪摸进楼里查探了一番,发现许是吴老门主过世不足一年的缘故,他的房间似乎一直空着,并无人住。 他二人走进小楼一层最东边的房间,关了门,还是能听到外头闹哄哄的动静。 李云恪将窗子欠了一条缝向外看了看,确定左近无人,才又关好窗四下打量起这间房来。 这是间书房,只不过书却没有多少本,一层一层摆在书柜上头的大都是画卷。墙上也挂了三幅画,有山有水的,可画的却不是什么人间盛景,而是山水走向,以及山中水边都有哪些或天然生长、或人为建造的东西,百年老树和亭台楼阁都有明确的标注。 房里没点灯,有些黑,李云恪也看不很清楚,不过大致看过心里便有数了,道:“煊儿,这回你可是立大功了。地图在哪,我去拿来。” 南宫煊靠站在门边,指甲快要抠进了木门里,努力镇定道:“能先把灯点上么?” 第63章 顺逆 李云恪这才想起他怕黑的事,可这个时候点灯,那不是告诉人家这房里进人了么?他走过去,手轻搭在南宫煊臂上,道:“现在不便点灯,我们快些拿了东西离开,到外头你就没事了对么?煊儿,试着放松些。” 从前只要不是睡觉,这种程度的黑暗他也是可以克服的,可自从有了身孕后,对这些事似乎变得更敏感了。南宫煊压下胸腹处的阵阵不适,对李云恪道:“你去把书柜旁放着的那对烛台里右边的一支按进去。” 李云恪看了下他的脸色,确定他只是有些紧张后,这才依言照做了。 一声发闷的轻响过后,靠墙的书柜向两旁滑开,露出了藏在后边的一道暗门来。 这种机关一般不会只有这么简单,李云恪仔细找了半晌也没找到隐藏的后招,便伸手推了一下,也没怎么用力,那石头做的门居然就被他推开了。 李云恪:“……” 南宫煊把书案上放着的油灯顺过来,绕过他进了暗室,“吴老门主没你想得那么阴险,不用防着。” 李云恪忙跟上他,“你上次来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怎么知道这么多年他没装点什么东西防贼?煊儿你慢点,到我身后去。” 南宫煊已经将油灯点了起来,暗室中亮起的一团光让他好受了许多。他尽量不让李云恪察觉地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说句不好听的,他这地方还真没什么好防的,天底下有几个人会和他一样有这么奇怪的喜好?除非他一早预料到多年后我们会来,不然防谁?” 李云恪从他手中把灯接过来,“那他为什么把东西藏这里头?” “因为他自己把这些当宝贝。”说话间,两人已经通过了一条又窄又短的走道,到了暗室里头。南宫煊指着暗室尽头放着的几个木盒,对李云恪抬了抬下颌,“在那里,你去找。” 李云恪看了一圈这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暗室,无语地对南宫煊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复杂?不是说你要是不来我一定找不到么,你是不是当我是个傻子?” “我说了,”南宫煊道,“我有一点私心。” 李云恪:“……” “我还是觉得幸好我来了。”南宫煊靠在墙上,“你抓紧些,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李云恪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将油灯放在地上,往他指的那几个木盒走去。 木盒一共有一大四小的五个,每一个都十分精致,上头刻着繁琐好看的花纹,而就连那花纹的缝隙里头也是纤尘不染,显然是有人每日来打扫。 李云恪将前头放着的四个小的稍稍往旁挪了挪,露出后边最大的一个木盒来,他小心地打开盖子,将里头捆得厚厚的一卷布帛取出来。 他身后,南宫煊手按在腹上,身体紧贴着墙壁。 腹中的疼痛从他进到这小楼当中后便强烈了起来,这会儿几乎到了挺不住的地步。这间暗室也让他极不舒服,虽然有光亮,可他仍适应不了这种密闭的地方。 透不过气的感觉找来,南宫煊一遍遍强迫自己冷静,想要控制呼吸,可仍是做不到。 他实在是站不住了,身体贴着墙壁一点点向下滑去,用最后一丝力气出声唤道:“云恪……” 李云恪才展开了地图的一角,便被上头精细的功夫给震住了,忍不住又多往里头看了两眼,是以竟没能第一时间留意到南宫煊那边的动静。 直到听闻南宫煊的声音,他才惊觉不对,回头看过来,简直将他吓得魂都丢了一半。 他也顾不上手中地图了,将那厚厚的一卷布帛往地上一扔,两三步便跨到了南宫煊身边,伸手去扶他,“煊儿,你怎么了?” 只这片刻光景,南宫煊的脸便白得不成样子,冷汗大颗地从额角渗出来。滑坐到地上后腹中窝得更是难受,他只好侧躺下来;胸中的气息怎么也不够用,他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着嘴,连挣扎都无从挣扎起。 李云恪忙将许明曦给他的那个黑色瓷瓶拿出来,倒了一颗药丸塞进南宫煊口中,“煊儿,把药咽下去!” 南宫煊能听到他说话,可自己试着努力几次,竟是连简单的吞咽动作也做不到了。 李云恪又将躺下去的他扶坐起来,感受着他的身体抽搐般地颤抖着,心疼得快要疯了。 一坐起,南宫煊立刻觉得腹中有什么东西在搅着似地疼,想让李云恪放开他,却也说不出话来。 李云恪也对付过他这般症状,手掌抵在他背心,又是送真气又是轻轻击打,可居然都不管用了。眼见他的喉结依然没有要动一动的意思,李云恪心急如焚,别无他法,只好低头吻上他的唇,趁着他这会儿张着嘴,将舌尖探出他口中,寻到那丸药,尽量往里推,同时为他送气,希望他能把药咽下去。 药丸滚入喉中,又被李云恪送过来的气一推,还真成功让南宫煊咽下去了。可他才将药咽下,便觉胃被重重顶了一下,反胃感直冲而上,勉强偏过了头,半趴在李云恪身上便吐了起来。 他午后什么也没吃,除了把药吐出来了外,便只呕出些许酸水来。可南宫煊还是庆幸,若不是吐了,他可能到现在都没法把憋在胸腔里的气给弄出来。 李云恪单手环抱着他,轻抚他的背为他顺气,“慢着点。” 呕吐让南宫煊不自觉地用力,每呕一下,便觉腹中疼痛清晰一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任性伤到了孩子,忽然害怕起来。 李云恪等他不再吐了才慢慢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倒了一颗药丸出来喂给他。 南宫煊吞下药丸,抬手想去松一松腰带,腹中疼痛却猛地剧烈起来。他低低哼了一声,身体朝李云恪怀中翻去,翻到一半又因为力气不足,摔了回去。 “煊儿!”李云恪声音都在颤,脑中却出奇地镇静。他一只手接住南宫煊再次支撑不住倒下的身体,另一只手极快地解开了南宫煊的腰带。 可这根本没让疼痛有丝毫的缓解,南宫煊无意识地曲着双腿,在李云恪的臂弯中没什么力气地扭动,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轻松一些的姿势。 李云恪拨开他的衣襟,手探向他身后摸到缠紧的软布系起来的扣,“煊儿,我这就帮你把这东西拿掉,你再忍一下。” 南宫煊已经快要散去的神智硬是被他这句话给拉了回来,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抓住了李云恪的衣衫道:“不……不可以……” 李云恪才不管他说可不可以,手指灵活地将扣子解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可以?非要闹出人命来你才肯妥协么?” 南宫煊下唇抖了两下,没再说出别的话来,眼角却有一滴泪落下。 也不知他这是疼得哭了还是急得哭了,或者仅仅是身体上的不适造成的,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让南宫煊流泪了,李云恪都一样受不了。 “煊儿我错了,我不凶你了。”李云恪边说边将他腰腹上缠着的软布一圈一圈取下,“但是你得听话,不然我怕你和孩子都会有危险。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旁人看出你身形有异的,你相信我,好么?” 南宫煊迷蒙着双眼看他,过了一会儿才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抓着李云恪的手却一直没放开。 有了上次的经验,李云恪这次没敢一下子将他裹腹的软布都扯下来,而是每次只帮他松一点,生怕一次放得太大会让他承受不来。 好半天过去才总算将那长得似乎没有头的软布都拿了下来,李云恪紧张得自己额上都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圆滚滚的肚腹重新露了出来,南宫煊觉出凉意,知道腹部已完全暴露在了外边,不自在地动了动。 李云恪将他的里衣放下,外衫稍作整理,替他擦了擦汗,问道:“好些了么?” 情况较之先前已经是好太多了,不过可能是缠了这么久的腹又妄动内力伤到了腹中胎儿,那孩子这会儿有了足够的地方施展,闹得比裹腹那会儿要凶得厉害。 见他不说话,李云恪便知好也没好到哪里去,当下便将手掌贴在他腹底,要为他送真气。 南宫煊却按住了他的手,缓过一阵疼痛,含糊不清地道:“我……我还挺得住,你……你带上东西,我们走……” 听他声音虚弱得快发不出来,李云恪心像被人攥着一样难受。可他得承认南宫煊说得对,这里不是久留之处,若是被人发现的话南宫煊将更危险,他必须尽快带人离开。 这决定看似简单,对此时的李云恪来说却是颇为艰难。 一个人在那里权衡了片刻,李云恪咬了咬牙,低头在南宫煊鼻尖上亲了下,托着他的头将他小心地放在了地上,柔声道:“等我一下,这就好了。” 第64章 危急 三两下把被自己打开后扔到地上的地图卷好,又从四个小一些的木盒里将其余几卷布帛依次取出,李云恪迅速折回到南宫煊身边。 南宫煊一手捧着腹部,一手按着后腰,吃力地喘着气,眉头皱得极紧。 李云恪不敢耽搁,用南宫煊的腰带将那五卷布帛捆在了一处,再用从南宫煊身上解下来的软布包了一层,最后绑缚在了自己的背上。 “再坚持一下,我们这就出去了。”李云恪说着,从怀里取出紫竹哨子衔在口中,伸臂将南宫煊抱了起来。 南宫煊躺在那里难受,被他抱起来也难受,很希望自己能晕过去免得忍受这种煎熬,偏生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他的意识还维持着半清不楚的状态。 ——刘敬文还在附近,这种坚持便像是一种本能,虽然因为李云恪的关系已算是放松了不少,却到底不能完全忽略那个人的存在。 李云恪带着他快步出了暗室。 外头的声音再次大了起来,而他们周围依然是安静的,和进去之前比并无任何变化。 如果不是南宫煊突然倒下,这次行动可以说是顺利得难以想象。可李云恪宁可在找地图这事上多些曲折,也不愿怀中人受这样的苦。 他是气南宫煊的,气这家伙骗了自己,还隐瞒身体的情况,可这点气恼比起此时此刻对南宫煊的心疼和担忧来,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李云恪想,其实最可恨的人是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便是将有七个月身孕的南宫煊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就算不许他来他会怨自己那又怎样?因为不想被他怨恨便不拿他的身体当回事,这样的自己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 这时候才后悔已经晚了,若是南宫煊或他腹中孩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李云恪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马车并没有跟进落雁门,按照李云恪的指示,还在外头候着。 李云恪抱着南宫煊,直接用轻功奔停放马车的地方去了,人在半空时响亮又急促地连吹了五声哨子。 康辉听到后,转身寻到秦少商所在的方向。 秦少商冲他点了下头,两个闪身便来到了他近前,挡下了他的敌人。 康辉拦腰抱起一直被自己护着的许明曦,招呼也不打一声,说走便走。 沈豪想要挡住他们,却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秦少君给阻住了。接着他眼前一花,看到有什么东西直直撞向了自己,下意识伸手接住,才发现是自己那大着肚子的妻子。 扔了人的项铎已追着康辉跑远了。 沈豪低头看看晕在自己怀里的纪艳芳,心中一阵后怕,一点也不想再打下去了。他不敢想如果适才自己没有伸手接而是一脚将人踢开,那现在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愣着干什么!”刘敬文一直在挑些不难缠的对手,试图从混乱的人群中搜寻自己的目标,“找到南宫煊要紧,快!” 沈豪心念一转,觉得这正是送纪艳芳去休息的好机会,当即应了一声,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马车那里只留了一个庄子里的兄弟看着,李云恪带着南宫煊钻入车内,吩咐那人立刻赶回丰渔郡。 他们赶到酒楼时,康辉已带着许明曦回来了,项铎守在门外接应。 李云恪抱着在马车中终于不支昏了过去的南宫煊进了酒楼后院他的房内,对跟上来的许明曦道:“你快看看他怎么样了,下车前我摸他的肚子,还能感觉到那孩子在动,再这么下去他如何受得住?而且……” 许明曦看着脸上唇上都不见血色的南宫煊,皱眉道:“而且怎么?” 李云恪将南宫煊小心地放在床上,担心道:“而且他又落红了。” 许明曦一惊,忙上前去检查。 “我一路上一直在帮他送真气,可是这次竟安抚不了那孩子。”李云恪解下背上缚着的地图丢给康辉,“他月份虽高,可离足月还远,这般折腾下去,莫不是……” 许明曦大致看了他后处的情况,又摸了摸他的腹部,道:“暂时不要紧,且就算这孩子着急,我也不能让他过早出来。” 李云恪心中仍是不安,“他还要疼多久?” “教主怀孕三个多月时身体受了重创,为了保胎服用了很多药,导致胎儿不很健康,长得也不好。”许明曦叹气,“这几个月他吃了那么苦才算将胎儿养得不错了,现在我却不得不再给他用药,这孩子的身体,只好等出生后再慢慢养了。” 李云恪抿了抿唇,道:“先让他好起来,旁的事你再想办法。还有,等他醒了这些话你也别对他说,就算他问你用药会不会伤及胎儿,你也不要说实话。” 许明曦明白李云恪这是怕南宫煊得知实情后会为自己坚持要到这里来而害了孩子的事自责,影响心情更不利于休养,不由感念于他对自家教主的感情。 昏迷中的南宫煊也并没感到轻松,身体时不时抽动几下,每隔一阵子,喉间便有几声低低的轻吟传出。 清醒时他是必要忍着的,即便此时没什么神智,他的呼痛声仍是压抑过后的。这人的倔强已经长进了骨子里,每每叫李云恪见识到了,都会心疼不已。 许明曦用水强行给南宫煊灌了几颗药丸进去,道:“王爷,我这药下得猛,胎儿很快便会安静下来,剩下的事就得交给你了。药虽也能让他暂时感觉不到腹中伤口的疼痛,可却无法帮他恢复失掉的体力。他现在太过虚弱,内力又不足,留给他休息的时间也太短了,这样下去到子时,他是不可能完成练功的。如今这个情况,也不能让你们二人……咳……那会要了他的命,王爷你看该怎么办?” 这会儿亥时都快过半,距离子时不过只剩下半个时辰而已,还能有什么办法?李云恪艰难地吸了口气又吐出来,道:“我去交代康辉一些事情,回来便为他送内力,争取尽快帮他把失掉的体力补回来。如果赶不及……”他顿了顿,不安的眸光沉静下来,“不,一定赶得及,我绝不会让他出事。” 明明还是没说出一个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来,可也不知为什么,许明曦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竟就出奇地安下心来。 李云恪快步出了房间,对抱着地图等在外边的康辉道:“我没来得及看其余的都是什么,只看了那个大的,有用。你把人召齐,寻个地方照着那地图誊出一份来,不用太细致,哪些需要哪些不需要,我相信你自会分辨。剩下的那四份小的也都看看是什么东西,若有用得着的一并誊出来。记住,你们只有一晚上的时间。” 康辉应道:“是。” “项铎。”李云恪唤了一声。 项铎应声而至。 “去找易真人,将人带到此处。”李云恪说完又补充道,“现在,立刻,越快越好。” 项铎答应了一声,纵身钻进了夜幕之中。 李云恪转身回到房中,见许明曦正在给南宫煊换衣,上前道:“我来吧。” 许明曦退到一旁,道:“王爷,如果能让教主早点醒来最好,我去请人煮点粥来,多少让他吃几口。” 李云恪利落地为南宫煊穿好里衣,“好,我尽量。” 许明曦不再多说,出门去了。 南宫煊这个样子,要想让他坐起来怕是有些困难了,况且等到子时练功时他还得坐着,以他现在的情况,坐久了必然要不成的。李云恪便只好坐到床边,双手分握住他的,将内力一点点地推送到他体内。 这方式比之二人端坐要慢上许多,可也无法,让现在的南宫煊端坐,那得先问问他的肚子允不允许。 李云恪给的内力并不平稳,尝试着以震动经脉的方式让南宫煊醒过来,可试了半天南宫煊依然没反应。身上疼痛得到缓解后,他彻底陷入了沉睡,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煊儿,醒醒好么?”李云恪心急道,“我知道你累了,过了子时随便你睡,我一定不吵你,好不好?” 南宫煊依旧毫无所觉,房门却在这时被人推开了。 “小子,你不找我我也正要找你呢!追到附近就碰上了你的人说你急着见我,到底怎么……”易陵风进了门,视线落在了南宫煊那此时显得无比突兀的腹上,顿时惊得不会说话了,“这怎么……他……之前见到的……” 李云恪收回内力,放开南宫煊的手,来到易陵风跟前直接跪了下来,道:“师父,求您救救他。” 易陵风本身是个没大没小的,带出来的徒弟自然也跟他没大没小,陡然听到这声师父,他没觉多欣慰,反而紧张了起来。 身后有人道:“你还发什么呆?” 易陵风一哆嗦,这才回了神,伸手将李云恪拉起来,快步走向南宫煊,“我先瞧瞧他怎么了。” 第65章 配合 易陵风站在床边,单手扣着南宫煊的手腕,双眼却忍不住一直往他隆起的腹上扫。 先前在他身后说话的那人关好了房门走过来,问李云恪道:“他是得了什么怪病,怎么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肚子便大成了这样?” 到如今想瞒也瞒不住了,且要救南宫煊还得指望这两个人,李云恪不得不说了实话。 “余前辈,他这不是什么怪病,”李云恪双目微微泛红,“他是……” 没等他说出口,易陵风便不可思议道:“他这……喜脉?” 李云恪点头,“师父知道‘乾坤归一’吧?他便是练了那功夫,并于练功时不巧被我打断了。我与他行了房事,他腹中怀着的正是我的孩儿,如今已有七个月大了。” 易陵风吞了下口水,“那在落雁门时为什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李云恪懊恼道:“谁会愿意被人知道身为男人却有身孕的事?他叫人帮忙把肚子缠起来了。我真该死,这种事居然也应了他。” 易陵风照着他脑门一巴掌就拍了下来,“你岂止是该死,你简直……” 余胤咳嗽了一声。 “……”易陵风把到嘴边的难听话给憋了回去,“自己的媳妇孩子你都能这么忍心折磨,你还叫个男人么你?” 李云恪半个字也不反驳,道:“师父,只要他没事您怎么骂我都成,可现在先救救他行么?子时一到乾坤归一的功法便会在他体内开始运行,他再不醒来会没命的!” “你别在这里师父长师父短的,我听着别扭。”易陵风稍作沉吟,道,“我不长于医道,只是觉得他这情况和受了内伤差不多,若有人帮他把经脉打通,真气补足,虽不能让他立刻好起来,应付练功的话当是足够了。” 李云恪道:“可来得及?” “我和余胤都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易陵风冲余胤一招手,“老余,过来帮忙。” 李云恪大喜,“多谢师父,多谢余前辈!” 易陵风扶起南宫煊,“你也别闲着,他这个样子坐着不舒服,也不便于内息游走,你抱着他,让他站起来。” 李云恪矮身单手环住南宫煊,将他双臂架在自己肩头,腿放在地上,缓慢地撑起他的身体来。 许是感觉到了不适,南宫煊在昏睡中轻哼出声。 李云恪怕自己压到他的腹部,另一只手一直在侧轻轻扶着,又担心他受不了腰疼,便抓紧时间帮他按捏了几下。 南宫煊趴在李云恪身上,头枕着他的肩,脚踩在他脚上,下坠的身体被他托着,全靠他支撑。虽说本人不用花什么力气,可到底和躺着不一样,许是腹中坠感明显,南宫煊无意识的呼痛声变得频繁了。 李云恪吃力地维持着这怪异的姿势,对易陵风和余胤道:“有劳师父和余前辈了。” 余胤和易陵风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同时出了手,一人手掌拍在了南宫煊的心俞穴上,另一人的手掌则按在了他的命门穴上。 一刚一柔两股内力同时进了南宫煊的经脉当中。刚的开路,强横地冲开了他经脉中所有阻滞的地方;柔的跟进,将过于霸道的内劲给经脉带来的压力一一撞散,确保其不受任何伤害。 南宫煊的身体剧烈地震了一下,被先入经脉的属于余胤的强劲内力冲得一串咳嗽出了口,人居然就醒了过来。 李云恪也没想到这么快便奏了效,感觉到南宫煊要动,才忙在他耳边道:“煊儿等一下,很快就没事了。” 易陵风的内力紧随而至,让南宫煊舒服了起来。 他本就疲惫得一动也不想动,又确定了自己是被李云恪抱着,便听话老老实实枕着李云恪的肩休息。 周身经脉都酥酥麻麻地活络了起来,连腰腹上的不适感也渐渐消失了,南宫煊感觉内力充盈得极快,人也跟着精神了不少。 他以为这一切都只是来自李云恪的帮助,担心对方为了不让自己出事会不知轻重,出声道:“云恪,可以了,停下来吧,不然你会受伤的。” 李云恪怔了怔,懂了他的意思。可如果这会儿让南宫煊知道除了自己还有别人,他说不定会立刻终止接受真气,就算因此受伤也绝不肯再让人多碰一下的。 “我不要紧,子时就快到了,你不能出事。”李云恪一边哄着他,一边极缓地将自己扶在他腰侧的手拿开,免得他发现贴在他身上的手掌不只有两只。 可他不动还没事,这一动倒是被南宫煊察觉出了异常。 南宫煊背脊僵了一下,头从李云恪肩上抬起,彻底弄清楚眼下是个什么状况后,眼里先是漫出明晃晃的失望,继而用力推开了李云恪,并试图提气震脱按在自己背上的两只手。 “煊儿不要!”李云恪被他的目光刺得心里阵阵发疼,却也不顾上委屈,慌忙想要阻止他。 南宫煊却连他都不让靠近了,低喝道:“滚!” 好在易陵风和余胤经验老道配合默契,早在他身体僵住时便防了这样的情况,他那边甫一动,那二人便一齐收了掌。 南宫煊赤脚踩在地上,恶狠狠转过身来,看到竟是他们二人时,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云恪怕自己的靠近会让他过于激动,便只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道:“煊儿,师父和余前辈决计不会将你的事告诉旁人的,你可以放心。我知道是我不对,明明答应了你不让你的秘密再给别人发现,还是没做到。等稍后练完了功,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现在先让师父和余前辈帮你打通经脉,行么?” 南宫煊转头看向他,没说话。 “这事须怪不得臭小子,若不是他实在没法子救你,也不会求到我头上来了。”易陵风晃晃荡荡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没好气道,“他长这么大还不曾求过我,没想到出师多年以后,我竟还能从他嘴里听到一个‘求’字。” 余胤对李云恪道:“别担心了,我们已将他经脉打通,稍后练功时只要他能集中精神便不会出岔子的。再多的内力给他也没用,他现在情况特殊,真气存不住,要想好起来,只能慢慢养了。” “这么快?果然还是师父和余前辈厉害。”李云恪咧嘴冲易陵风笑,“师父,要我说,您若肯好好和余前辈配合,定能创出一套天下无敌的功法来。” 易陵风哼唧,“现在知道我好了?好好孝顺我吧!” 余胤道:“不需要什么天下无敌的功法,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他也练一练乾坤归一,和我配合出一个大胖娃娃来。” 易陵风:“……” 他们不觉有什么,可这话进了南宫煊的耳里,效果和一记重锤并无差别。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眼中戒备浮现,又被自己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虽然只有一瞬,可李云恪还是留意到了,他不愿承认,一种名为受伤的感觉正在心里蔓延。 易陵风挑了挑眉,伸脚去踹李云恪,可惜腿短没够着。他不高兴地哼哼两声,道:“臭小子,你要在那里戳一宿么?” 李云恪又看了眼南宫煊的赤脚,走过去道:“煊儿,余前辈说笑呢,没人惦记你的乾坤归一,你不必紧张。” 南宫煊躲过他伸过来想要搀扶自己的手,定了定神,向易陵风与余胤躬身抱拳道:“多谢易真人与余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有失礼之处,还请二位海涵。” “行了,我们都不是小心眼的人。”易陵风摆摆手,“有身子的人了,当心着凉,别光着脚在地上站着,到床上去吧。” 南宫煊不由赧然,低头看看自己的腹部,尴尬地半侧过身,“前辈见笑了。” “这可没什么好笑的,”余胤道,“孩子——你既是恪儿的人,我也就不与你见外了,这么叫你没意见吧?” 南宫煊摇头,“前辈随意。” “孩子,陵风不是跟你客套,你还是到床上去歇着吧。”余胤见李云恪一脸失落地没敢再上前,亲自过去将南宫煊扶到了床边,“我们二人的内力能帮得你一时,过后你一样要遭罪。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定然够你受的了,所以你自己要多仔细着些。” 南宫煊不惯给人触碰,此时是强忍,快速回到了床上坐着。 易陵风道:“恪儿这臭小子,人是不怎么样,不过有一点不错,那便是重情重义。你若愿意信我,就听我一句,不用怀疑他,他亏待不了你。” 这时敲门声响起,许明曦在外头道:“粥好了,教主能喝么?” “进吧。”易陵风站起来,用脚拐了余胤一下,“走了。” 李云恪追上去,“我跟你们一起出去,让小曦陪……”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易陵风和南宫煊便同时开了口。 易陵风道:“我不会多嘴的。” 南宫煊道:“你回来!” 第66章 患失 易陵风玩味地看着李云恪,贼笑了两下,道:“这事你办得混账在先,人家来了脾气说你两句怎么了,说屈你了么?臭小子,别说师父没教你,我跟你说,媳妇这种东西,那是用来哄着惯着的,不管他对还是不对,你都得打从心里认为他是对的。” 李云恪还没说什么,站在门边的余胤先开口道:“媳妇不是东西。” 易陵风:“……”感觉哪里被戳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许明曦端着粥,有些懵。 易陵风把粥从他手上拿过来递给了李云恪,“时间没那么多,你抓紧些。我就先回去睡了,人老了,熬不动了。” 李云恪捧着有些烫手的粥,恭敬道:“那师父和余前辈好好休息。” 余胤嗯了一声,“今晚不弹也不唱了。” 易陵风:“……” 让许明曦也回去后,李云恪端了粥到里间,见南宫煊正探着身子往这边看,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真地没走。 “脸怎么这么红,可别是真着凉了吧?”李云恪快步走到床边,一手拿粥,一手抖开被子盖在了他腿上。 南宫煊当然不会承认是因为听到了易陵风在门口说的那些话才脸红的,干咳了一声道:“没有,可能是刚刚有些……急了。” 李云恪没接茬,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到他嘴边,“子时马上就到了,你吃点东西,攒些体力。” “我没胃口。”南宫煊微微偏了头,想看李云恪却又没敢直视,犹犹豫豫道,“我适才……并不是真怀疑余前辈和易真人想要乾坤归一的功法,只是……我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李云恪将勺子放回碗里,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只是习惯了保护自己,并没什么错。” 南宫煊听出他的语气还是显得有些不自然,心中隐隐急了起来,道:“我态度不好,你……你生气了?我明日会好好向二位前辈道歉的,你……” 这家伙表面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内里实在是脆弱得让人心疼。李云恪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粥放下,伸手摸摸他的脸,“我没生气,你没听老头说么,是我混账在先,我哪还能生你的气?” “你怎么混账了?你也是为了我才请他们来……” 李云恪垂下手,轻轻放在他腹上,“不是这件事,是我不该让你来。” 南宫煊抬手覆在他手背上,“你再说下去,我可真要无地自容了。” 李云恪笑笑,“如果你真觉得对不住我,那就为了我喝点粥怎么样?” 南宫煊摸了摸胃部,感觉这会儿它似乎还算安分,便答应道:“好吧。” 李云恪忙重新拿过碗来喂他喝粥,“媳妇真乖!我一定听老头的话,好好疼你惯你。” 南宫煊:“……” 粥只喂了小半碗,时辰就快到了。 李云恪将碗放到外间桌上,过来帮南宫煊脱衣。脱下他刚换上没多久的亵裤时,见上头又沾了些血,李云恪眸光暗了暗,将亵裤折了两折放到床尾,什么也没说。 南宫煊捧起小腹,稍显笨拙地盘膝坐好,嘴角露出一抹浅笑,问道:“你从来没求过易真人么?” “我向来鲜少求人,七八岁之后就几乎没有了。”李云恪在他身后坐好,“这半年来倒是多了,求过皇兄准我和你在一起,别给我找其他亲事。剩下的几次,都是求你给我亲近你的机会,求你对自己好一点。” 南宫煊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心中着实感动。可这感动里不知为何还掺了点惆怅,总是让他难以心安。 有些东西,没得到并不会怎样,得到了之后再失去的话,却很可能会痛不欲生。南宫煊想,自己这样的脾气世上大概没几个人是真正受得了的,再任性地挥霍李云恪对自己的好,他会不会有一天便受够自己,离自己远去了? “煊儿,想什么呢?”李云恪倾身在他耳后亲了一下,“凝神运功了。” 南宫煊缩了下脖子,“好。” 在许明曦的药和易陵风与余胤内力的帮助下,这次练功总算是顺利应付过去了。 李云恪叫人送来热水,和南宫煊一起沐浴过后,拥着他躺到床上。 南宫煊枕着李云恪的手臂,问道:“落雁门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当时你疼成那个样子,我担心你都担心不过来,哪还有心思去惦记那群人?”李云恪道,“估计明早会有消息,等睡醒了你问问小曦吧。” 南宫煊疑惑,“问小曦?” 李云恪沉默片刻,道:“我叫康辉带人今晚赶出一份地图来,明日一早我便得给李诚送过去。这事旁人代劳不得,非得我亲自去才行,不然回头皇兄那里不好交代。” “那……要多久?”才从患得患失的情绪中恢复出来,便听他说要走,南宫煊心里有些空。 “最迟五日,我定会赶回来。”李云恪手掌轻抚他腹部,“煊儿,我得提前告诉你,你现在没觉得哪里不舒服,是因为小曦喂你吃了几样药效烈的药,等明早药劲儿过了,你肯定要难受的。这几天我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你要好好听小曦的话,我回来后就带你回家,直到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哪儿也不去了。” 南宫煊晕晕乎乎地听他说了这么多,总算想起来自己在那间暗室里时腹中疼成了什么样子。他也把手放在了腹上,害怕道:“小曦怎么说,胎儿有没有事?” “胎儿暂时没事,不过接下来你要加倍小心。”李云恪环住他,“往后开始可能要经常疼,你得有个准备。” 南宫煊有些懊悔,可随即又觉得,就算时间倒回去让自己重新选择,自己也还是会坚持要来。他往李云恪怀里缩了缩,道:“原来不是第一次缠了没事,后头也一定没事的。” “你是小孩子么,偏得吃过亏了才学乖?”李云恪将被子扯高一些,声音软下来,“这几日有康辉他们在你身边保护着,你只管安心养身体,等我回来。” 南宫煊唔了一声,寻到李云恪的手握住,不多时便睡着了。 次日天没亮李云恪便起了,穿好衣衫坐在南宫煊身边盯着人看了好一阵也没舍得离开。 南宫煊睡得沉,并未被李云恪起床的动作打扰到,只是在脱离那个温暖的怀抱时不满地哼了哼。 药效还没过,南宫煊脸上并无痛苦之色,可李云恪却已经开始担心了。他俯身在南宫煊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轻声道:“好好睡,我很快回。” 许是觉得痒,南宫煊蹭了蹭软枕,蜷着身体继续睡。 李云恪替他掖好被角,走出门来。 康辉在外头候着,也不知是不是一夜没睡。 “怎么样了?”为了不吵到南宫煊,李云恪走远了些才开口。 康辉道:“老岳还带着兄弟们忙着,属下半个时辰前去过,那头说辰时便可完成。” “那我便辰时动身。”李云恪想了想,又道,“另外那四张小一些的地图都是什么,你可看了么?” “一是沧洵三十六州的地图,一是北漠的地图,一是虬厥的地图,每一张都十分详尽。剩下的那一份是落雁门的地图,于我们没有任何用处了。”康辉回道,“老岳他们将虬厥地图也誊了一份出来,想着让主子一并带去,说不定能指望它反败为胜。” 李云恪道了声好,“我走后你让他们再辛苦些,将除却落雁门地图外的那四份都再各誊一份出来,以备不时之需。这一次时间不紧,弄得仔细点,弄完了找人将原本送还到落雁门去,但别叫人知道东西是被我们拿走的。” “是。” 李云恪看看灰暗的天,“少商少君去休息了么?” 他话音刚落,酒楼房顶便传来响动,而后秦少商与秦少君现了身,对他行礼道:“主子。” 李云恪问道:“落雁门那边如何了?刘敬文呢?” “主子和南宫教主离开后,没多久易真人也走了,留了门人去劝吴衍,好不容易才让大家停了手。”秦少商道,“之后刘敬文找了一圈没找到几个我们的人,气冲冲甩袖而去。” 秦少君接过话来继续道:“他算是跟吴衍也闹翻了,没有留宿在落雁门。属下暗中跟着他到了距此两条街外的大城客栈,听到他叫弟子预付了五日的房钱,看来暂时没有要回紫暝教的意思。” 李云恪皱了皱眉,道:“俞方行那些人呢?” 秦少君道:“因为找不到南宫教主急着呢,被乔姑娘带到酒楼对面的客栈去住了,到半夜都没消停。” “我回来之前想办法把人安抚住,但不要让他知道煊儿在这里。”李云恪叫康辉带路往画地图的那些人那里去,“更不能让煊儿被刘敬文找到——刘敬文不回紫暝教的原因必然是煊儿,我不在时,你们一定要将人保护好了。” 第67章 宝贝 李诚是与李云恪同一日离开颍中的,他从李云慎那里得知了李云恪前往落雁门寻地图的事,亲自带了一队先锋军赶到事先约好见面的骧州等。 骧州是西行的必经之路,定在此处见面是为了方便李诚。 从沉鱼湾往这边赶,白日赶路入夜休息的话,正常差不多要近四日的时间。可李云恪挂心南宫煊,赶起路来便是不眠不休,连换了三匹马,一日半就到了。 他本以为李诚会先到,打算好了将东西交给他便走人的,谁知先到的竟是他自己。 从白日到天黑,李云恪在骧州足足等了三个时辰,等到他都想出城去迎了,李诚才总算来了。 “皇叔辛苦了,一切可还顺利?”李诚笑容满面地和他寒暄。 李云恪却没有和他废话的心情,将带来的地图从一个细长的竹筒中取出来,道:“这便是我找到的东西,太子过目吧。” 时间仓促,就算庄子里能人众多,也来不及在一夜内做出一份与吴老门主留下的地图一模一样的复本来,便只简单地画在了纸上。 纸上内容也并不全,仅有西境的那部分,其余此次交战波及不到的地方一概没有。 李诚打开来大致看了看,见这地图简明扼要得很,墨迹也新,笑道:“这真是皇叔亲赴那什么门派取来的么?” “这不是原本,是一群江湖朋友帮忙誊来的。原本不能带离沉鱼湾,不然引起了主人不满和我动手的话,是要耽误大事的。”李云恪又打开另一张地图,“这是虬厥的境内图,我也送到了,利用这两张纸能做出多大的事来,就要看太子的能耐了。” 李诚漫不经心地又扫了两眼,道:“区区一个江湖门派,皇叔何必惧怕于它?主人不肯给,只管以朝廷的名义要便是了,他敢不从那就是大罪,到时抄了他的家,他不给也得给了。此番皇叔倒是做了好人,可您让侄儿拿着这样的东西去打仗,是不是太过不把侄儿和咱们承宁兵将的性命当回事了?” 李云恪冷笑,“究竟是我不把承宁兵将的性命当回事,还是太子根本不是领兵的那块料?该注意的地方地图上标注得清清楚楚,若太子连这都看不懂,依本王之见,这西征的主帅还是趁早换人吧。” 李诚的脸沉了沉,最终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发作,将地图卷起来重新收进了竹筒,“皇叔若是信不过侄儿,何不就此与侄儿同往?” “规矩大家都清楚,我的任务完成了,该尽早回颍中复命才是。” 李诚笑得如他名字那般真诚,“是是是,侄儿失言了。边境战况吃紧,侄儿也不敢耽搁行军的速度,可皇叔送地图辛苦,侄儿想一顿饭的时间至少还是能腾出来的,怎么也得请皇叔吃顿好的,权当替父皇犒劳皇叔了。” 他一个晚辈在这里谈“犒劳”,话可不怎么中听。李云恪端起桌上备好的茶,冷漠地朝李诚示意了一下,道:“吃饭不必非要赶在这么匆忙的时候,就一杯茶吧。太子,本王以茶代酒,在此预祝大军凯旋。” “那就多谢皇叔了。”李诚配合他拿起茶盏,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李云恪路上口渴也没怎么喝水,这会儿直接把一整杯茶都喝干了,而后不轻不重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放,道:“本王在颍中恭候太子佳音。”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让李诚无端地觉出压力来,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李云恪自也没工夫等他,微一点头道:“太子保重,本王先回了。” 李诚没再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莫名地生起气来,估摸着李云恪走远了,才将自己那盏没喝完的茶掷在了地上,重重哼了一声,提着竹筒出去了。 另一边,在丰渔郡那间酒楼的后院里,南宫煊感觉自己可能是要活不下去了。 李云恪走后没多久,他身上的药效便过了,腹中愈发强烈的疼痛将他唤醒,又让他生生痛晕了过去。 足足两日,他晕了醒,醒了又晕,被折磨得去了半条命。期间胎动频繁,每一次都伴随着落红,更使得情况雪上加霜。 到得第二日晚,南宫煊因剧痛而乱了呼吸,一口气没喘好将自己呛得咳嗽不停,最后竟是吐出了一口血来。 许明曦无比后悔自己给他下了那么重的药,他体内七成内力收入宫囊护着胎儿,自身过于虚弱,根本承受不住那样厉害的药性。如今是再不敢用猛药了,只能给他服用性温的药,只是药性温和见效也慢,还不知他要接着疼多久。 康辉站在许明曦身后,看着他为南宫煊擦去唇边血迹,忽然道:“那时你若不那么做,南宫教主一样会没命,所以你没做错,别自责。想要南宫教主好起来,还得依靠你的医术,你不能先认输了。” 许明曦的手顿住,心头蓦地一热,连带着眼眶都湿了。他吸吸鼻子,用力地嗯了一声,道:“我不认输,若我都治不好教主,那天下也就没人能治得好他了。” 康辉没再说话,只是表情罕见地柔和了下来。 有许明曦的精心照料,又有易陵风和余胤每隔一个时辰来帮他补真气,撑到第三日夜里,南宫煊的病情可算见了起色,起码人是清醒过来了。 能说出话的时候,他第一句便道:“小曦,别让孩子出事。” 胎儿折腾了他两天多,想必也是累了,这会儿彻底没了动静,却让他心里不安。 许明曦却知道胎儿也是被这几日灌进南宫煊肚子里的药物影响到了,没精神是必然,便哄他道:“孩子很好,只是睡了,你别担心。” 南宫煊听后牵起嘴角笑了一下,说出了第二句。 他问:“云恪在哪儿?” 许明曦替他擦擦汗,道:“教主忘了么?王爷去给太子送地图了,这才走了三天,没那么快回来的。” 南宫煊疲倦地闭上眼睛,叹道:“才过了三天啊……” 他因疼痛睡睡醒醒无数次,以为早过去了好几天,却不想只熬过了三日。 又或许和病痛也没有关系,南宫煊默默想,只是因为李云恪不在,三天才会显得无比漫长吧。 李云恪是在当晚半夜里回来的,刚一推开房门便听到了南宫煊隐忍的抽气和呼痛声,心登时便提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里头。 南宫煊单手撑在床上,似乎是想坐起来,可半路又倒了回去;另一只手伸长了拼命要往腿上够,却怎么也够不着。 “煊儿!”李云恪见他神情痛苦,赶忙过去扶他躺好,“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南宫煊手托着碍事的腹部,道:“腿……腿……” 李云恪掀了被子,手一放在他腿上便知是抽筋了,忙帮他按了几下,缓解他的不适。 南宫煊咳了两声,放松下来,这才顾得上好好看看李云恪。 “好些了么?”李云恪借着床头的灯光端详他脸色,见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病态的苍白,心疼道,“你身体这么难受,怎么也没人留在这里照顾?” “好了,不用揉了。”南宫煊朝他伸出手,“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靠近的,你走了便只小曦一人照看我。他都两三天没睡了,哪能一直熬着,我就叫他回去了。” 李云恪握住他的手,皱眉道:“所以这两三天你的情况已经糟糕到需要小曦寸步不离照看的地步了?” 南宫煊一顿,道:“没有,小曦说我和孩子都没事,你别担心了。” 李云恪听他说话有气无力,就知没那么简单,可也不敢过分追问惹他烦心,便只亲了亲他的手,道:“腿不疼了就接着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南宫煊用手指蹭了蹭他的下颌,“胡茬都出来了,你是不是也跟小曦一样一直没睡,才能这么快赶回来?” “这我还嫌慢了。”李云恪将他的手塞进被子底下,“快睡吧,当心吵醒了小家伙。” 南宫煊吃力地往里头挪了挪,“你也得好好歇歇,一起吧。” 李云恪笑,“我身上沾了一路的灰,可不便搂着你睡。” 南宫煊撇嘴,小声道:“我又没说嫌弃你。” 李云恪笑得更开心,“难得王妃这般主动,本王却吃不到嘴,真是勾得人心痒难耐啊。” 南宫煊:“……” 知道自己要是说不睡,他定也是不肯好好睡的,李云恪只好褪了衣衫鞋袜,爬上床将他小心揽入怀中,道:“嗯,果然还是这感觉最好了。成了家的男人有那些独身的体会不到的幸福,明日我一定要向康辉他们炫耀。” “……”南宫煊好笑,“也不知他们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跟了你这样的主子。” 李云恪实是累了,一躺下来脑袋就有些混沌,下颌蹭了下南宫煊的发顶,道:“宝贝,睡了。” 南宫煊怔了怔,嘴角绽出一抹浅笑来。 第68章 散去 因为记挂着南宫煊的病情,李云恪并没睡得太实,天一亮便起了。他将自己拾掇得干净整齐后,又在后院转了两圈,等到许明曦也起来给南宫煊煎药,忙过去询问。 许明曦看到他还有些迷糊,“王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我没睡醒?” “这几天累坏你了吧?我回来后你就轻松了,等下吃点东西回去接着睡。”李云恪道,“我看煊儿脸色很差,他到底怎么样了?” 这问题让许明曦的小脸垮了下来,苦恼道:“不好,比我预想得糟糕。” 李云恪的心颤了颤。 “他腹中的伤口本来是有望在孩子出生前长得差不多的,可这几日胎动严重,使得伤处又裂开了,一闹腹痛便要落红;”许明曦道,“我用的保胎药又伤了他的脾胃,他那日还吐了血,虽然不很严重,可对现在的他来讲,终究是个负担。” 李云恪握了握拳,“要多久他才能好起来?” “情况已经稳定了,不会有大碍,可要想彻底痊愈,那还得等他生下那个孩子后。”许明曦晃了晃手上的一包药,“喝完了这副药他就不能继续了,不然胎儿就有危险了。他身上一定还会疼,不过也只能忍一段时日了。” 李云恪勉强算是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王爷是不知,你走的第一天教主的情况有多凶险,”许明曦蹲在小火炉旁开始煎药,“幸亏有他的七成内力护着胎儿,不然那孩子只怕活不下来;而这个月份了,若孩子死在了腹中,教主怕也会没命了。” 李云恪愣了下,“怎会那样?先前你只说他会不好受,可没说他会有危险,为何不如实告诉我?” 许明曦抬头看他,眼神怯怯的,“我……我也没想到王爷你的儿子那么能折腾人啊……” “……”李云恪被他噎了一把,感觉很是憋屈,可却说不来什么。 许明曦道:“不过王爷也不用太担心,等教主把孩子生下来,内力便恢复了,到时他身上的病痛即便不用我操心,也很快就会好利索的。” 李云恪也蹲下来,捡了根细细的柴拨弄小炉子里的火,“他那样的脸色,多看一眼我便要多难受一分,怎能不担心?” “教主肠胃本来就不好,这次被我的药伤了,又开始吃不进去东西,一有胎动还要呕吐,所以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了。” 为了能把南宫煊照顾好,许明曦说的每一个字李云恪都听得极为仔细,此时听他说南宫煊肠胃本就不好,疑惑道:“本就不好是什么意思?他从前得过什么病么?” 许明曦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慌张,很快又被他掩饰了起来,道:“就是怀孕初期那阵子也经常吐嘛,呃……那个……总之王爷多留心也就是了。” 李云恪了然——这两个人避讳不肯说的事,自然又和刘敬文有关系。他也没逼问,默不作声地看了许明曦一阵,站起来道:“你忙着吧,我回房看看他醒了没有。” 许明曦被他看得直害怕,心怦怦跳,跑到门口确认他走远了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呼出一口气道:“吓死我了。” “谁吓死你了?”康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小炉子旁,等许明曦转回身来时问道。 许明曦狠狠哆嗦了一下,同时张嘴大喊:“啊——” 康辉:“……” 便如许明曦所说,南宫煊的情况已不是十分严重,可罪却是一点也不少遭。 还好有李云恪悉心照料着,又过了三四日,南宫煊几乎不怎么腹痛,胎儿也不如何闹了,让他好歹能够多吃点东西,且不会不分时候地呕吐了。 可他身体到底没好,李云恪也想让他再多歇几日,不过却怕李云慎等不了。 太平时尚得小心伺候那个心思不定的皇帝,如今开了战,更要步步严慎以防行差踏错惹祸上身。李云恪顾虑回去迟了他会对自己有所怀疑,若再因此而连累的南宫煊,那麻烦可就大了,遂安排起了回程的事宜。 地图的事急不来,李云恪交给了老岳和乔珊珊带人去办。 乔珊珊是个聪明的姑娘,从那日在落雁门李云恪对南宫煊关切的动作和眼神中便看出他心有所属了,知他二人关系定不一般。 这姑娘只难过了一晚上便振作了起来,反正打一开始她就没真指望过李云恪会喜欢她,因此也谈不上有多失落。 只不过主子找的另一半居然是个男人……这还是让她心情颇为复杂。 李云恪等人启程的前一日,易陵风和余胤特别到南宫煊房中来和他道别,并约好了等孩子生下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带到长青派去给他们看一看。 南宫煊从前一直当他们是可望不可即的前辈高人,这几天突然亲近起来,他还是不甚习惯。再者说,自己的一条命还是他二人救的,这人情可能一辈子都还不上了,他当日的表现又不好,总觉在那两个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还在想该怎样好好道歉道谢,却听那边易陵风感慨道:“徒弟媳妇胆子小啊,快走吧,别吓坏他。” 南宫煊:“……” 另一边,刘敬文遍寻南宫煊不着,便想先把俞方行那些人抓回去——就算他们不肯说出南宫煊的所在,有这些人在手,他不怕南宫煊不出现。 可他却是高估俞方行了,对方也正为迟迟问不出半点南宫煊的消息而焦急不已。 刘敬文三次出手,都被秦少商秦少君兄弟给挡了回去,最后一次还因为自己太过心急而受了些轻伤。 在南宫煊手上栽过一次跟头后,他变得谨慎极了,当下不再妄动,带人撤了。 李云恪听闻这消息后很高兴,毕竟少了这难缠的家伙,回程途中也会轻松不少,便于南宫煊安心养病。 可他没想到,最难缠的并非是刘敬文,而是那个从打见过第一面后便一直看他不顺眼的俞方行。 负责看着俞方行周焦等人的是当日在修罗山中杀了尤长河的林锦,他话不多,每次俞方行向他问起南宫煊时,他都只会回一句不知道。 开始的时候还好,俞方行一直都客客气气的,等到连着和刘敬文交了三次手后,他也坐不住了,恼怒地质问林锦南宫煊到底在何处,是不是也和自己这群人一样,被端亲王的人软禁了起来。 “我们不是端亲王的人,是庄主的人;”林锦的面部一直像是少根筋,从上头读不出任何表情,“也没有软禁你们,你们想走的话,请便。” 俞方行暴躁极了,“庄主庄主,紫暝山庄到底是谁的,难道我会看不出来么?去告诉你们家王爷,速速把我家教主还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他这么说的?”李云恪站在马车外,有些期待地道,“别拦他,让他来,我看看他能对我怎么不客气。” 林锦道:“是。” 这时马车壁从里头被人敲了两下,南宫煊推开小窗,白了李云恪一眼,道:“别胡闹。” 李云恪立刻换了一张委委屈屈的脸,凑上前道:“煊儿你听到了,你的紫云护法要对你男人不客气。” 南宫煊:“……” “这次你不想丢下他们了是不是?”李云恪手臂撑在窗沿上,斜靠着车身。 南宫煊有些懊恼,“上一次我也不想丢下他们的,只是那时我自身难保,怕让他们跟着我反而会害了他们。但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有……” 李云恪挑眉,“有谁啊?怎么不说了?” 南宫煊张了张嘴,然后把窗子放下了。 李云恪:“……” “你决定吧,”南宫煊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若嫌麻烦,我可以写一封亲笔信让小曦送过去,他们就不会非要跟着了。” 这哪是让自己决定?李云恪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一旁候着的林锦道:“你去告诉他们,到东门等着。办完了此事你便直接到珊珊那里去吧,看她那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这里就不用来了。” 等林锦走了,李云恪上了马车,吩咐康辉出发。 南宫煊偷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云恪靠坐在另一侧,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南宫煊清了下发干的喉咙,问道,“那他们到了颍中之后,你方便给他们安排住处么?” 李云恪还是没看他,道:“你在王府,他们肯去别的地方么?再说就算他们肯,还有刘敬文时不时地惦记着他们,你放心他们住外头么?” 南宫煊见他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犹豫了下,道:“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李云恪被他气乐了,“谁想听你说这个了?” “那……谢谢?” “……”李云恪扑上去咬他,“等你那紫云护法来了免不了又要给我气受,我不管,你先补偿我。我要得不多,亲一下……两下就好。” 南宫煊:“……” 第69章 纠缠 马车到东门外时,俞方行早已带人等在那里。 “表哥!”许明曦坐在车上没下来,冲他挥了挥手。 一直怀疑自己被李云恪骗了的俞方行这会儿才放下心来,小跑上前道:“教主呢?” 南宫煊推开车上小窗,“方行,大家都还好吧?” “教主!”见到他,周焦和那几位护教使人也都凑到近前,齐声唤道。 南宫煊点点头,“这几个月苦了你们了。” 俞方行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蹙眉道:“教主的气色为何这么差?中秋那日教主离了落雁门后究竟去了何处?可是那端亲王从中搞鬼,害教主受伤了么?” 明知中间有车壁挡着,他看不到自己的身形,南宫煊还是在他过于锐利的目光下紧张起来,手不自觉地覆在了腹上。 车里的李云恪撇撇嘴,捣乱地伸手挠南宫煊的手背,道:“他气色差,那都是被自己的同门给气的;离了落雁门,他当然是同我在一起;他不是受伤,是生病了。不过这点你说对了,”李云恪手指在南宫煊圆圆的肚腹上画了个圈,“他身上不舒服,追根究底还真是我害的。” 南宫煊本想责备他两句,可听到他说到后来时语气里带了几分愧疚和懊悔,心又软了下来,对他说的那一长串话,居然一个字都没否认。 俞方行起初没想到李云恪也在马车里,听到他说话,顿时沉了脸,“教主,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莫听他胡说,”南宫煊道,“我生病和他无关,还多亏了有他相助,不然怕早就没命了。” 俞方行哼了一声,“王爷说教主是被同门气病了,可是指我们这些人不中用么?” 李云恪在车里点了下头,张嘴便见南宫煊正瞪着自己,只好敷衍道:“哪有?我指的是刘敬文。” “堂堂王爷,说话都不肯露面的么?” 南宫煊沉了脸,带了些警告的意思道:“方行。” 俞方行面颊绷紧又放松,缓了下过于冷硬的音调,道:“教主到底得了什么病?” 南宫煊正想随便搪塞过去,便听许明曦道:“教主忧思过重,积劳成疾,以致脾胃失和,腹存胀气。久而久之,连带着心脉阻塞,气血两亏,只宜卧床静养,不可再忧心操劳。” 南宫煊:“……” 李云恪偷笑,又给许明曦记了大功一件。 俞方行听得云里雾里,把他的话在脑中又过了一遍还是没了解南宫煊真正的病情,于是直白道:“你治不好?” “……”许明曦万分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可为了隐瞒南宫煊有孕的事,也只能暂时让他们认为是自己医术不够高明了。他在心里对着俞方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扭过头去抱起双臂,“是啊,在我想出更好的办法前,也就只能这样了。” 周焦看俞方行要说什么,又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走到他旁边,对南宫煊道:“教主这是要往哪里去?身子不好的话是该找个环境好一些的地方养着吧,我们先前所在的村子虽说朴素些,可胜在安静,教主……” 车里的李云恪又道:“他随我回王府。” “哎?”周焦愣了愣,留意着南宫煊的反应。 南宫煊抿了下唇,道:“眼下我们势单力孤,留在外头很危险,我病痛之身还会成为你们的拖累。正巧我与王爷……一见如故,他得知我的难处也愿意帮我一把。众位,我病好之前,你们便暂随我住进王府中去吧。” 周焦等人都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过住王府自然要比住土房好千倍万倍,又不用时时防着会被追杀,他们虽意外,却没什么反对意见。 俞方行就不同了,前一次他得到南宫煊随端亲王前往颍中的消息后,只当那是危急之下南宫煊想出的权宜之策,可这次见了李云恪本人,他却再不敢那么想。 那个和自己同门尚且要保持七分距离的南宫煊,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容易信任,甚至是依赖别人了? 俞方行几乎可以确定他和李云恪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了,所以当然就更不愿他再到端亲王府中去。 “教主,我们江湖门派和朝廷牵扯过深终归是不太好的,属下觉得此事不妥。”俞方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静些,道,“来落雁门之前,属下和周焦到鸾州分坛去了一趟,他们……是知道些情况的,也愿意支持教主,我们不如先去那里安身?正好鸾州距此比颍中近,省得教主病中还要受这舟车劳顿之苦。” 南宫煊也清楚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和他们解释通,本来听到周焦他们痛快地答应下来,他已是安心不少,不想还是过不了俞方行这一关。他捧着腹部的手指动了动,想着该如何劝说对方,“方行,我……” “煊儿,”李云恪不慌不忙地开了口,语调微冷,“你这个教主,当得可是太没威严了些。” 南宫煊撑在窗子上的手抖了下,将窗子放了下来,“你怎么突然……” “突然什么?”李云恪沉静地和他对视,“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怕瞒不住吧,你端亲王妃的身份不是早就传出去了么?从前可能还有很多人不信,不过经过这次落雁门的事后,你觉得还有谁会怀疑此事的真假?” 南宫煊气闷地别过脸去,道:“方行,此事我已经决定了,并不是在同你商量。你们先行一步,到王府等我,其他的事不要再多问了。” 俞方行早就被“煊儿”两个字砸得上不来气了,被周焦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南宫煊是有些生气了,忙道:“教主,若非要去王府不可,那至少也让属下等人随行,不然……” 让他们随行,这一路要瞒住有身孕的事可就难上加难了。南宫煊没再开窗往外看,沉声道:“这是命令。” 李云恪吹了下竹哨子。 项铎鬼魂一样出现在了那群护教使人的身后,道:“众位请随在下来吧。” 俞方行还不死心,“教主……” “走吧!”周焦拽他。 许明曦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个梨正啃得来劲,道:“表哥放心,我会照顾好教主的,我们颍中再见吧。” 俞方行瞪了马车上的那扇小窗好一阵,终是没再继续说什么,不甘地跟着项铎走了。 马车不急不缓地跑上了大道。 南宫煊挪到角落里靠坐着,闭着眼睛歇息,一个字也没再多说。 李云恪坐在另一边,托着腮郁闷地想,自己适才那番话说得是不是过分了。他想赔个礼,可也不知南宫煊睡了没,磨蹭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伸手去扶。 南宫煊睁眼,“怎么?” “我以为你睡了,怕你这样坐着会不舒服,想扶你躺下。”李云恪看到他眼中有倦怠,却没什么困意,道,“生我气了?” 南宫煊没拒绝他的好意,顺从地躺了下来,“该气的早在进你端亲王府大门之前就气过了,没什么好接着气的了。” 李云恪在他胸口轻抚了两下给他顺顺气,干咳一声道:“是我不好,不该在他们面前下了你的面子,你生气也是应该。不过你别闷在心里,我给你打,这身子才有些起色,可别再让我给气坏了。” “我打你做什么?”南宫煊推开他凑到跟前的脸,“我真没生气,只是有点烦,也不知要这般遮遮掩掩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李云恪在他身边躺倒,帮他把被子拉严了些,“都七个多月了,离孩子生下来也没剩多少时间了,你再忍忍。我知道这孩子搅得你心情不好,你要是烦了就只管打我骂我,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要你和孩子没事,要我怎么样都成。” 南宫煊皱着鼻子道:“我脾气有那么不好么?” “有啊,所以你居然没为了刚刚的事和我生气,我差点以为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了。” 南宫煊:“……”的确有点想打人。 李云恪伸手过来,手指沿着他颊侧缓慢地滑下,道:“煊儿越来越好看了,本就生得漂亮,有了这孩子之后,简直美得勾魂夺魄,让人看到了便舍不得眨眼睛。” 南宫煊向后躲了一下,眯着眼道:“这些是夸一个男人该用的话么?” “这是实话,我只会说给你一个人听的实话。”他躲,李云恪便往前贴,与他鼻尖对着鼻尖,“煊儿,你说与我‘一见如故’,是真的么?其实上元夜那晚,在修罗山上那个山洞中发生的事,你也是喜欢的对不对?” 南宫煊恨极了自己被他一撩拨便脸红的毛病,恼道:“那只是随口骗他的,傻子才会当真!” 李云恪将手探到被底环住他略显粗壮的腰,又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这傻子我当定了,真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我‘一见如故’时,煊儿有多么热情。” 南宫煊:“……” 第70章 坦白 顾及南宫煊的身体,几人赶路并不快,回到颍中已是九月十九了。 此时距李云恪将地图交到李诚手上的时间过去了整一个月,第一封战报先他一步进了城,已经送到了李云慎的手上。 这一次回来得不算快,李云恪猜得到进宫去见李云慎后,那位皇兄自然少不了要给自己脸色看。可也不急在这一时了,不把南宫煊好好送到房里去歇着,他总是不放心的。 路上南宫煊又练了两次功,都很顺利,可如今他怀胎已有八月,腹部又大了一圈,累得他身上愈发不便,连喘息都觉得辛苦。 上次在落雁门,他到底是伤及了元气,这么久也没见大起色。许明曦不再给他用药后,近日腹中胎儿又再有了动静,每动一次南宫煊便要难受很久;再加上这两天夜里腿时常抽筋,手脚也有了浮肿之势,手腕与指节处还微微痛了起来,害得他整夜睡不好,精神便差极了。 李云恪看在他眼里疼在心里,只能在他醒时帮他按捏和送些真气,尽力减轻他哪怕一点点的痛苦。 他们回到王府,进的依旧是后门,李云恪直接将南宫煊抱回了静苑。 总算不用继续在马车里颠簸,南宫煊也是松了一口气。可他却是个爱操心的,人才被李云恪放在床上,看到孔迎抱着一壶热水跟进来,便问道:“迎迎,方行他们是不是早就到了?人现在何处?” 李云恪抖被子的动作大了些,不高兴道:“一回来你就惦记他,他哪里好看了?等会儿吃点东西先休息,休息好了再让迎迎说给你听。” 南宫煊赶人,“你进宫去吧。” 李云恪:“……” 孔迎笑笑,为他倒了杯热水送过来,“南宫教主放心,俞护法和周护法他们半个月前便到了,如今就住在这王府的西院。您回来的事我还没告诉他们,他们的情况我现在也不打算说太多,您便听王爷的话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我再陪您慢慢聊。” 李云恪自是知道西院是整个王府离静苑最远的一处院子,忍不住偷偷冲孔迎竖起了大拇指。 南宫煊得知他们都平安无事到了王府便也没什么好挂心的了,毕竟自己这个样子也不方便和他们见面,有话也得等孩子生下来后再说。他喝了一口热水,点点头,道:“多谢。” “谢他就不用了,谢我就好,你都记着,等生完孩子慢慢还给我。”李云恪矮身在他额角亲了一下,摸摸他的脸,“你好好歇着,我真得进宫去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用膳和睡觉都不必等我了。” 南宫煊虽说刚催了他进宫,可也不是真想赶他走,闻言道:“不先用过午膳再去么?” “不了,再耽搁下去把皇兄气死了,我罪名可就大了。”李云恪毫不在意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南宫煊无语,“别乱说。” 李云恪回头见许明曦进来了,自己便往外走,叮嘱道:“小曦一定要看着他啊!” 许明曦响亮地答应道:“王爷放心吧!” 孔迎跟出来送李云恪。 李云恪走出几步后又站下,回头看了看南宫煊的房间,低声道:“迎迎,王妃的肚子才上了八个月,可小曦说他随时都有可能临盆,你这几日就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下来吧。” 孔迎先答了声是,想了下又道:“王爷,生孩子这事我不懂,可才八个月,会不会有危险啊?” “你以为哥我就懂了?”李云恪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又叹了口气,“小曦会尽量帮他安胎,可他身体不好,还是得防着意外。这孩子没少受罪,小曦说若撑不到九个月便生下来,成活的可能不大;不过只要煊儿努力些,将这孩子怀过了九个月,就算孩子生下来再虚弱,他也能救得活。” 孔迎一脸严肃,“我一定千万倍小心地伺候王妃,决不让王妃和小世子出任何差错。” “还得尽人事听天命。”李云恪道,“回了颍中事情便多了,我不能一直陪在他身旁,就靠你们了。好了不说了,你去给他弄点可口的饭菜,我先走了。” 李云慎见到李云恪后,果然不出意外地大发了雷霆。 “你为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地图到底有没有给诚儿送到,为什么他还是打了败仗!”李云慎将战报拍在他胸前,“边境又被虬厥连下五座大城,我承宁脸面何在!” 李云恪简单地扫了一眼战报,心说打败仗那是你儿子没本事,为何要怪我?想归想,他面上依然恭谨,道:“许是太子才到西境没多久,并不了解战况,相信他再与虬厥人交两次手,便会熟悉他们作战的习惯,从而找出对方弱点,扭转战局。” 这也算是替李诚说好话了,李云慎听着还算顺耳,喝了口茶道:“结盟书一个半月以前送往沧洵,使者至今未回。前几日朕收到了使者派人送来的信,说结盟书已呈与沧洵君,他在朝堂上便看了,却未置一词。后章礼新与使者几番催促,那沧洵的毛头小子竟说了句叫人好不窝火的话。” 李云恪等了等,没等到他继续往下说,这才配合问:“沧洵君说什么了?” “他说:‘结盟不结盟,要看章帅留不留在南境。他在,两国便可相安无事;他走,本君便要挥军北上。’”李云慎一巴掌重重拍在桌案上,“这不是废话么?有章礼新镇守在那里,他当然不敢北上。可结盟的目的便是为了双方交好,保证不兵戈相向,这样朕才好将章礼新调往西境,解燃眉之急!” 李云恪道:“他可是觉得我们诚意不够?” “要什么诚意?难道要朕像那该死的贲朗一样带着珠宝绸缎去求他么?”李云慎不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朕还没放在眼里。” 贲朗带的东西是不少,可安的却不是好心。想到那家伙,李云恪也有些头疼,道:“皇兄,可抓到贲朗贲鸿生父子了么?” 莫说抓到,连消息都半点没有。李云慎哼了一声,没回答,转而道:“西境不太顺利,朕不能干等着,还是得将章礼新调过去。这样,朕再修一封结盟书,这次你亲自送到沧洵去,与那沧洵君好好谈一谈,务必将他安抚住。章礼新用兵如神,想来会轻松解决西境的麻烦,那之后他会立即折返,你只要暗示沧洵君,他沧洵并没有多少可乘之机便是。就算他年纪轻听不懂你的意思,朕就不信他手底下的人也都缺心少肝。” 去沧洵?李云恪皱了皱眉,南宫煊每逢初一十五便要练功,没了自己帮助他不可能完成,眼下自己根本走不开。若是他身体好些,那带着他一起去倒也没什么,可他那个连走几步都显得吃力的情况,又怎么可能再经受得住长途劳顿之苦? 更重要的是,他现下随时都有可能生产,这个时候,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离开他的。 李云慎看了他一眼,见他竟一个人不知想什么想得出了神,不悦道:“怎么,不愿意?” 李云恪摇摇头,道:“非是臣弟不愿去,可臣弟这边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好,结盟之事又不能再拖,皇兄不如另派旁人……” “你有事情没处理好?还有什么样的私事能比我李家的江山更重要?”李云慎冷冷地训斥道,“朕还没说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弄了一群江湖人士到你的王府里去了。亲王府常有江湖莽汉随意出入,成何体统!” 愿意让俞方行等人住进王府,李云恪就不怕李云慎发难,反正就算自己什么也不做他也会怀疑三分,没什么好紧张的。只是,南宫煊身体的实情…… 李云恪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一步,跪了下来,以头触地道:“皇兄,臣弟知错,恳求皇兄允许臣弟暂留颍中一段时日。江山固然重要,可李家不乏能守护江山的人才,而能守护他的,却只有臣弟一人了。” “什么?谁?”李云慎一时被他弄得懵了,后头想起他说过喜欢上一个男子,也从太后那里听说了那男人曾在李云恪受伤昏迷时进宫前来照料过的事。 李云恪直起腰来,诚恳道:“皇兄,臣弟这会儿离开,他怕是会有危险,所以臣弟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走。” 李云慎快被他气死了,怒道:“他一个大男人,用你守护个什么劲儿?你听听你说的那叫什么话,再胡言乱语,朕这就叫人先把他给拿了!” “皇兄不可!”李云恪惶急地用膝盖往前蹭了两步,“他……” 李云慎抓起茶盏灌了两口已经冷掉的茶,“不像话!” 李云恪一咬牙,豁出去般道:“他怀了臣弟的孩子,就快临盆了,求皇兄开恩!” 啪。 李云慎手中茶盏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71章 心事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被打发到门口候着的白总管听到声音小跑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片,心惊胆战道:“这是怎么了,皇上伤着了没有?来人……” 李云慎抬手道:“没事,你先出去。” 白总管看看跪在地上的李云恪,应了一声,弓着身子退出去了。 “话不能乱说,你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么?”李云慎低头看着他,“还是……这不是你先前说过的那个,是另一个了?” 李云恪神情温柔,“一直就只有他一个。” 李云慎惊道:“可你上次跟朕说你喜欢的是个男人!” “他是男人没错。” 李云慎指着他,手指都在颤,“男人怎么会怀上孩子?云恪,你是不是疯了?” “皇兄,臣弟不敢拿此事说笑,他真是男人,也真怀了臣弟的孩子。”李云恪道,“承宁早有男人产子的相关记载,他便是万中存一的特殊体质,正巧被臣弟给遇上了。” 听了他的话,李云慎镇定了下来,点头道:“的确,关于男人产子的事,朕也听说过一些,只是没想到身边就有。可这到底有悖常理,他怀的孩子真没有问题么,可别是个……” 后头的话他没说,李云恪却不会不懂,只压下心底不愉,微笑道:“臣弟敬他爱他,不管他生出什么来,那也都是臣弟的孩子,自然要像疼他一样疼爱孩子的。而且帮他调理身子的大夫说了,胎儿很好,没什么不对的。” “朕要是没让你去沧洵,”李云慎的面色又沉了下来,“你打算将此事瞒到何时?” 李云恪喊冤,“臣弟并非有意隐瞒,实是这段时间各种事连成串,没有恰当的时机来向皇兄禀明啊。臣弟知道时,他已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了,带他回到颍中时已过了五个月,那时臣弟也还在惊讶当中,没想到该怎样对皇兄与母后说明,一来二去便拖到了今日。如今他临盆在即,臣弟本想这次进宫便向皇兄说明这件事,顺便请罪的。” 李云慎瞪了他一眼,“照你所说,上次他进宫照看你的时候月份就不小了吧?为何后来朕没有听母后提起过?” “他面皮薄,怕被看出来,不管怎么说也是男人嘛。”李云恪眼中流露出心疼来,“进宫前他叫人把肚子勒起来了,回去便大病了一场。” 李云慎在桌案前踱了几步,心中依然存疑,道:“既然有了我李家的孩子,那也算是李家人了,过两日你将他带到宫里来,陪母后一起吃顿饭吧。” “那个……这就不用了吧……”李云恪面现难色。 李云慎横眉道:“怎么?” “皇兄,这次能拿到地图也是多亏了他,可这一番折腾,他又病倒了。他腹中胎儿才刚满八个月,原不该这么早便有要出生的迹象的,是他身子承受不住了。他这样的身体不宜再挪动,每日只能卧床,还请皇兄见谅。”李云恪神色犹豫,张嘴闭嘴好几次,还是决定说出来,“而且男人怀胎终究不寻常,此事还请皇兄莫要让旁人知晓了。” 李云慎见他说着又磕下了头去,情真意切不似作伪,不由又多信了几分。想想他说得有理,大男人挺着肚子确实不好看,如果再被人知道了那肚子里怀着的是李家血脉,岂不是让整个皇室都跟着丢脸? 李云恪伏在地上没起,状似忐忑地等着他的宣判。 李云慎手指在桌案上敲了两下,趁着自己那烦人的弟弟看不着,狠狠剜了他两眼,道:“行吧,让他在你府中好好养着吧,沧洵那边我让旁人走一趟。” “多谢皇兄,多谢皇兄!”李云恪一高兴,连磕了三个头。 “起来吧。”李云慎想去摸茶盏,手伸到半路才想起来那价值不菲的进贡之物已被自己不小心打碎了,免不了又迁怒了李云恪。不过他心里还在为男人怀胎的事惊奇着,难得没继续冲李云恪发火,就只是收回手指握成了拳,“你说的那个大夫能照看好他么,需不需要朕给你指派一个御医过去?” 李云恪缓缓站起来,脸上堆着笑,“不用不用,现在那位大夫就很好。而且他不喜欢被不熟悉的人看到他如今的模样,更不要说是陌生人了。” “你这个要当爹的说好就好吧。”李云慎眼中晦暗不明,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虬厥和沧洵的事到底该怎么安排,我先听听你的想法。” 李云恪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和他商讨大事去了。 回到王府时果已快半夜,李云恪脚步匆匆去了静苑,脸上一点也不见白日里在李云慎面前的轻松,而是写满了沉重。 他在院子里和守夜的秦少商互相对视了一阵子,而后叹气往后头沐浴间走去。 “南宫教主还没睡。”秦少商忽然道。 “……”李云恪脚步顿了下,又继续往前走,并没有先去看看南宫煊的意思——他还没想到该怎么和南宫煊说他已经向李云慎坦白的事。 再回来的时候,却见南宫煊从房中出来了,正与秦少商闲聊。李云恪忙上前半揽住他,带着关切地责备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到外头来了?天气转凉了,也不披件衣裳,病了怎么办?” “屋子里太闷,躺得难受,正好听到说话声,便出来看看。”南宫煊道,“少商说你沐浴去了,我想也不会很久,就坐在这里等你。” 李云恪环在他肩上的手臂僵了一下,道:“他还说什么了?” 秦少商识相地退开。 “他说他提醒了你我没睡,不知道你为什么没反应。”南宫煊抬头看李云恪,“你有心事?” 李云恪对干笑的秦少商点点头,“好样的,这么快就知道该听谁的话了。” 秦少商一脸骄傲,“多谢主子夸奖。” “我还没问你,”李云恪挑眉,“你怎么知道煊儿没睡?” 倒退的秦少商听出了他的意思,差点左脚绊右脚,无辜道:“主子,属下可没趴墙根,不带这么冤枉人的!” 南宫煊:“……” 李云恪还要再说,被南宫煊捏了一把。 南宫煊站起来,道:“是我躺不住,出来好几趟了,你回来前我也是才进屋。进宫一趟又犯了什么病,回去,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李云恪手扶在他腰上,陪着他往回走,“是不是哪里难受,让你睡不着?” “可能就是在车上睡得习惯了,突然换成床不颠了,反倒睡不着。”南宫煊迈步进门,“你还没说是不是有心事,皇帝为难你了么?” 李云恪关上门,回身直接将他抱了起来,“我看你不是不习惯床,是不习惯没有我吧?” 南宫煊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地环住了他的颈子,皱眉拍了他一下道:“放我下来!” 这轻嗔薄怒的模样看得李云恪喜欢得不得了,将他放到床上便直接亲了上去。 南宫煊一只手还环在他颈后,又被他迫得仰起了头,看上去倒像很是享受的样子。 李云恪尝够了甜头,轻笑着放过了他的双唇,与他额头抵着额头道:“若不是怕你受不住,我还真想。” 南宫煊被他撩得有点心痒,闻言瞪着他道:“下次要只是想想就不要凑过来!” “这么说煊儿想要了?”李云恪大笑,跪在床边,手探进南宫煊的衣底,一点一点往下挪。 “别……唔……”感觉那里被握住,南宫煊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向后躺倒。 李云恪担心他摔着,另一手将他抱住,欺身又亲了上去,“我是不敢动你,可也不能让你憋着。宝贝,放松。” 随着腹中胎儿月份增高,这具身体越发敏感容易动情,简单一个亲吻便能让他不自觉地发颤,更不要说李云恪的手还在他身上肆意妄为了。南宫煊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双手搂着李云恪的脖子,将已经红透的脸埋进他的胸口。 事后,李云恪褪下南宫煊的亵裤,擦了擦手后直接丢在了地上,笑问道:“舒服了没?” “……”南宫煊想翻过身去面对墙壁躺,奈何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并不轻松,他便只好闭眼装死。 李云恪替他盖好被子,“先睡。” “你去哪儿?”听到他下床的响动,南宫煊睁开眼睛问。 李云恪笑得极不含蓄,“你解决好了,我呢?” 南宫煊:“……” “煊儿是想帮我也舒坦舒坦么?”李云恪又贴上来,俯身问道。 他本就是想逗一逗南宫煊,谁知对方静静看了他片刻后,居然真地伸手过来,朝他下身探去。 李云恪耳朵里嗡一声响,人就傻在了那里——除却练功被打断,还从没见南宫煊主动过,这惊喜来得真是猝不及防。 南宫煊摸到里头,手笨拙地搓了他几下,道:“你有事瞒着我吧?今晚别想糊弄过去。” 李云恪:“……” 第72章 认错 这次的感受很奇妙,绝对和舒爽不挂钩,比起自己解决时都差得远,更不要说抱南宫煊时的滋味了。 可李云恪仍是开心,以致于结束后好半天,他还在抱着被子闷笑。 南宫煊郁闷地踢踢他,又不敢动作太大,“快说!” “慢点。”李云恪重新展开被子为两人盖好,手贴在他腹上隆起的最高处,“时候这么晚了,我们该做的事也都做了,早点睡吧,要不当心儿子醒了又闹你。” 南宫煊抿抿唇,问道:“如果是女儿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李云恪靠近些将他抱进怀里,小心不挤到他的腹部,“当然一样疼了,儿子女儿都是我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南宫煊这才察觉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后竟有些紧张,不禁好笑,“你一直念叨着儿子,我以为你只想要儿子。” “那是我看他淘气,让你这么辛苦,才猜他一定是个像我一样的臭小子。”李云恪手在他背上轻轻抚摸,声音放低放软,“我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会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如今有了,我还挑?煊儿,你本就是个意外之喜,没想到你这个意外之喜还带着另一个意外之喜,上天待我真是太好了。” 南宫煊听出他语带苦涩,道:“为什么没想过会有自己的孩子?” “因为皇兄一直防着我,一年比一年更甚。我不成亲不留后,对他的威胁便小一些,他也不会随便动我和我身边的人。我瞒着他培植自己的势力,要真被他发现将会牵连甚广,所以我才会这般小心。”李云恪道,“我师从老头,长青派剑法天下无敌,我却不使剑,你知道为什么么?” 南宫煊想起康辉秦少商他们每个人都有佩剑,唯独李云恪这个做主子的没有。他这时说出来,想必还是与李云慎有关,南宫煊便问道:“皇帝不许你用剑?” “他没有明着说不许,只是有一次我带剑入宫,他从头到尾盯我都盯得极紧。从那之后,我身上便不再携带任何兵器了,免得他总以为我要谋害他。不过也多亏了这个原因,让我没有过分依赖兵器,这些年才能在内力上有所突破。” 南宫煊想了想,道:“你暗中栽培幽骑十八卫,建立庄子,是不是要反?” “……”李云恪哭笑不得,“这话你也敢说?” “是不是!” 李云恪笑,“不是,真不是。但人总得给自己留一条稳妥的退路,何况现在还有了你和孩子,我得确保万无一失。” 南宫煊迟疑地将手搭在他腰上,“那你今天有心事,是和这个有关么?” 李云恪刚要高兴他居然有想要抱抱自己的意思,听到他的话又无奈了,“这事……比较复杂,等你睡饱了,我明日下了早朝回来再同你说,怎样?” 南宫煊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下,感觉他肌肉紧实,什么都没掐起来,又想到自己腰腹处的模样,火噌地就上来了,气道:“你这样吊我胃口,是成心不想让我睡吧?” “……疼!”李云恪装委屈。 南宫煊手撑在床上,扶着腰要起来。 李云恪立刻投降,“好好好,我说我说,你躺好了。” 南宫煊这才又躺回去。 “那你得先答应我,你不能动气。”李云恪盯着他的脸色道。 南宫煊道:“说说看。” “先答应!” “你说不说?” “……说。”李云恪清清嗓子,慢悠悠道,“就是今日进宫去,皇兄提出想让我去沧洵一趟与沧洵君谈结盟的事。可你这个样子我也不可能走,但是我要是说不走他又要怀疑我是不是背着他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咳……那个……” 南宫煊心烦道:“说重点!” 李云恪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投胎,不再吞吞吐吐,一口气道:“我说我不能走但皇兄不愿意所以我就把你有了身孕的事告诉他了!” 南宫煊:“……” “煊儿,”李云恪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你答应了不动气……”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他想起南宫煊并没答应他不会动气。 南宫煊没说话,把手从他手中抽回,扶着腰腹吃力地翻过身去。他的动作缓慢又笨重,重新躺好时甚至有些喘,却仍是默默忍着。 李云恪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碰他,坐起来心急地解释道:“煊儿对不起,我应该早些跟你打声招呼的。其实我先前就曾想过,将来这孩子生下来,不可能一直瞒得住皇兄,到时他追查起孩子的身世,早晚都要查到你身上。如果你的秘密是那时昭然于天下的,倒不如我先说出来,这样至少能让我们不落于被动。就像我说的,他防我防得可以,要是瞒着他生养了孩子日后被他知晓,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会以为我存有异心,到那时候我的性命保不住尚在其次,你与孩子只怕也难逃一死。我固然不是没有能力与他奋力一搏,可为了母后,我也不想真走到那一步。煊儿,宝贝,别生我气了,行么?” 南宫煊攥着被子,冷声道:“你早想过了,却迟迟不肯对我说?” “路上你的情况始终没有稳定下来,我怕你激动之下会出什么事。”李云恪道,“本想着回到家里你好些之后,我再同你商量此事,没想到我一进宫皇兄便要把我支到沧洵去。事出突然,来不及先知会你一声,我道歉。” 南宫煊又不说话了。 李云恪端端正正地跪在他身后,道:“我跟他说了不可将你有孕之事说与别人知晓,他最多就是告诉母后,这人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身为九五之尊说话算话还是能做到的。母后就更不用担心了,她当了一辈子的后宫之主,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再没人比她更有数了。” 南宫煊又往墙边挤了挤,微微蜷起身体,摆出了拒绝交谈的姿势。 “那……你睡吧,我不吵你。”李云恪替他掖好被角,自己依旧在那里跪着。 南宫煊以为他要留自己在房里,回到他的卧房去睡,可等了一阵,没听到他要走的意思。火气未消,可又莫名有点安心,南宫煊不愿细想此中缘由,气恼地睡着了。 后半夜小腿又抽了筋,南宫煊才动了一下,便有一双手伸过来替他揉,他因而没等清醒就又睡实了。 次日醒来,还没睁开眼,南宫煊刚将手臂从被子里抽出一半,身后便有人扶住了他的腰。 李云恪知道他侧躺一夜后醒来必要腰疼,力道适中地帮他按捏着,道:“要起来么?要起来的话慢些。” 南宫煊在他的帮助下捧着腹部坐起,迷糊问道:“你下朝了?” “告了假没去。”李云恪依旧维持着跪坐的姿势,“煊儿,你消气了么?” 南宫煊怔了下才想起昨晚的事,板起脸来慢慢往床下挪。 “煊儿……”见他穿好鞋要站起,李云恪想要跟上去扶,谁知手伸过去了,腿却没用上劲,直接从床上栽下来了。 听到声响回头来看的南宫煊:“……” 李云恪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揉着腿,还不忘抬头对他笑,“就为了给你赔罪跪了一宿,腿麻了。” 装可怜?南宫煊把他丢在那儿没搭理,一脸不在意地出门去了。 走到门外见许明曦正和孔迎在闲聊,唤了他过来,小声道:“那家伙从床上掉下来了,你去看看他摔坏了哪里没有。” 许明曦:“……” 李云恪委委屈屈地跟南宫煊一起用早膳时,静苑外又乱了起来。 项铎站在厅外道:“俞护法他们得知主子和南宫教主回来了,现在急着要见南宫教主。” “拦着,动手也不要紧。”李云恪边吃边道。 项铎道:“已经动过手了,门前一次,俞护法试图用轻功进院时,辉哥在半空中还来了一次。” 南宫煊:“……” “连顿饭也不能让人好好吃。”李云恪蹙眉道,“你去告诉俞方行,他们家教主生病需要静养,叫他不要吵,等病好了自然会和他们见面的。” 项铎应了,转身要走。 “等一下。”南宫煊叫住他,放下手里的勺子,“麻烦你告诉方行一声,就说等我用过早膳后便会去见他,让他们先回到西院去等我。” 项铎望向李云恪。 “煊儿,”李云恪看看他的腹部,“你不是又要……” 南宫煊知道他指的是束腹的事,那当然不可能,不然真会闹出人命的。不过他还在怪李云恪自作主张,也不想和他多说,只道:“书房借我用用。” 李云恪自不会轻易答应,“煊儿……” “借不借?”南宫煊一对凤眼微微斜过来,凌厉却又好看。 李云恪非但没被他吓唬住,还笑出了声,“煊儿,你这么看着我,让我很想亲你。” 南宫煊:“……” 第73章 不欢 因为对南宫煊还怀有愧疚,李云恪不敢太过强硬,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孔迎帮忙在书房置办好茶点后,将整个王府的下人都赶回了他们住的小院里,说一个时辰内不用干活了,但谁也不能出了那个院子。 李云恪将南宫煊送进书房,不怎么情愿地道:“说好了,最多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就来找你。” “我可没跟你说好。”南宫煊将椅子挪得距书案近了些,以方便掩饰自己隆起的腹部。还好李云恪的书案极大,只要他坐在这后头不动,应该没人能看出问题来。 李云恪哼唧两声,“煊儿,你应该多休息……” 南宫煊冷冰冰地道:“你可以出去了。” “那个……你手有些肿了,他们看到……” 南宫煊不耐烦道:“我脸还没肿!” 李云恪:“……” 门口的许明曦看到垂头丧气被赶出来的李云恪,安慰道:“王爷不用沮丧,教主其实并没有真生你的气,不过是有些介意你先斩后奏罢了。他要是真生气了,见到你除了骂人之外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今早不是还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哪里摔坏了么,我看他最多别扭半天,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李云恪想想,觉得有理,可还是高兴不起来,“小曦,他这两日虽然恢复一些了,不过眼下操心紫暝教中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还是逞强了,你要替我多留心。” “王爷如此担心,为何不留下?”许明曦笑盈盈问。 李云恪撇嘴,“你当我不想啊?可依你家教主那个性子,你认为他会愿意?还有你那表哥,见了我免不了又要好一番冷嘲热讽,与其将时间都浪费在这上头,还不如让煊儿快些说完想说的话,早早回去休息。” 许明曦感慨道:“王爷你待教主可真好。” 李云恪一本正经道:“谁不疼自己媳妇?等将来你有媳妇你就知道了。” 书房内传来南宫煊重重的咳嗽声。 李云恪:“……” “王爷放心,我会看着他的,”许明曦说着,往书房里走去,“也不会让表哥他们瞧出异常。” 李云恪冲他一抱拳,“那就拜托了。” 这边准备妥当了,孔迎才去西院将俞方行等人请了过来。书房门关上后他没走,以防里头有事又找不到人。 俞方行推开窗子往外扫了一眼,见外边只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年,便没说什么,心想若李云恪在外头的话,他功力深厚必然听得到里头的人说话,那自己定要将人赶走。 许明曦站在桌案边上,热心地请众人入座,有意引他们都离南宫煊远一些。 也亏得李云恪的书房够大,坐了十多个人一点也不显拥挤,南宫煊周围半丈以内,除了许明曦便没别人了。 “方行,你急着找我,是有何事?”南宫煊也不和他们寒暄,知道自己不宜久坐,一上来便直白地问道。 俞方行面色不甚明朗,道:“教主的意思是,没事的话属下等人便不能见教主是么?我们身为江湖人,却寄住在朝廷重臣的府邸当中,本就已经很说不过去了,教主就不怕外头的闲言碎语么?” 周焦尴尬地咳了两声,不自在地道:“紫云,你这是怎么和教主说话的?” “表哥,你别怪教主!”许明曦忙道,“他现在身子不好,不许他见人只准卧床静养本就是我的意思,今日是实在拗不过他,我才答应下来的。不过也只能一会儿,我就在这里看着,稍后便让他回去躺着。” 俞方行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咄咄逼人地看进南宫煊的眼里,“不准见人,只是不准见我们,端亲王却可以,那是什么道理?” 许明曦道:“那是……” 南宫煊抬手阻止了他,又快速将自己微肿的手藏在桌案后,道:“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的确是那种关系。今日我住在他王府中你看不惯,日后夺回紫暝教他也要随我上修罗山,那时你是要将他赶下山么?” 许明曦被他这两句话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死要面子的教主,居然会当着教中这些重要人物的面亲口承认了这件事。 俞方行被他堵得半晌没说出话来,“这……怎么……你们……” 其余人是早已接受事实了的,只有他这个还对南宫煊抱有私情的紫云护法不愿面对真相,一时又急又气,话也说不利索了。 他旁边的周焦默默将椅子拖开了些,道:“教主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了,还要养很久么?王爷既关心教主,怎么不请个太医来给瞧一瞧?” 南宫煊还没说什么,许明曦先不乐意了,“为什么非得太医来,你是看不起我的医术么?” 周焦连忙赔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明曦抱臂扬了扬下颌,“说正事!” 周焦瞥了眼低头不语的俞方行,暗自叹了口气,道:“咱们行走江湖的这些人,没明着说不和朝廷打交道,各门各派其实都是这样想的。我们对朝廷敬而远之,朝廷对我们却要更加不放心一些,一旦我们手伸得太长,他们是决计不会容忍的。” “你认为朝廷会因为我们住进了端亲王府而对我们动手?”南宫煊道。 “说不准,但不否认会有这种可能。” 南宫煊想捏捏鼻梁,手一动又想起还是尽量不被他们看到的好,道:“上次你们说骧州分坛可靠,确定么?” 周焦点头,“总坛里曾经……那样死过一个叫施良的兄弟,尸首本该随便烧了的,可有几名弟子和他交好,没忍心,便通知了他哥哥将尸首领走了。施良的哥哥施温正是骧州分坛的坛主,带回施良的尸身后也就知道了他弟弟真正的死因。他查清实情后倒是没有冲动,想着等机会暗算刘敬文为施良报仇,没想到没等多久教主便将刘敬文给赶下了修罗山。” 南宫煊眼角微垂,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在侧腰处快速按了两下,“我没能杀了刘敬文,而是将他放跑了,施温就不恨我么?” “他知道教主一直在寻找刘敬文行踪的目的便是要斩草除根,表示会全力支持教主。” 南宫煊嗯了一声,道:“好,那等我休养好了,我们便从骧州分坛开始,把失去的东西一点点夺回来。不过眼下我身上多有不便,想要你们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总是可以的吧?” 周焦忙应道:“这是自然,教主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只是……” 南宫煊知道他还在顾虑着朝廷,道:“有云恪在,就不会有事。” 周焦诧异于他对李云恪的信任,识趣地不再继续说些会讨人嫌的话。 “教中那些不肯追随刘敬文的弟兄们,现下如何了?”南宫煊说到后头,忽觉腹中胎儿动了起来,搅得他胃里一阵不舒服,险些控制不住话音。他闭了闭眼,手在桌案下轻轻抚摸小腹,希望能安抚躁动的胎儿。 出神好半晌的俞方行坐直了些,抢在周焦前头道:“难为教主还惦记着弟兄们,属下先在此替他们谢谢教主了。” “我说……”周焦给他使了个眼色,道,“教主放心,那些弟兄一部分留在了我们先前藏身的村子里,一部分被施温收进了骧州分坛,还有一部分在外游荡,剩下的一部分留在教中假意逢迎刘敬文。到时等我们回到修罗山,弟兄们里应外合,定会一举拿下刘敬文,让他再没有逃走的机会。” 南宫煊缓缓送出一口气,忍着不适道:“我知道了。” 许明曦见他脸色变了,便知他是不舒服了,起身开始赶人,“行了,教主身子好起来之前我们就暂居王府,别人说什么你们都当没听到也就是了,反正我们紫暝教向来也不关心旁人怎么看。今日便到这里,都回吧,没什么要紧的事以后就不要去打扰教主了。” 俞方行站起来,这次连带着对他也不满了,负气地哼了一声,摔门走了出去。 “那……教主好好歇着吧。”周焦行礼道。 南宫煊没能成功安抚住那孩子,却被他搅得腹中剧痛难忍,根本无暇顾及周焦了。 许明曦心中着急,道:“好的,我会照顾好教主。” 周焦疑惑地看看他,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等到几个护教使人也都走了,孔迎立刻亲自跟上,确保这群人都往西院走去,没到处乱跑。 许明曦听着众人脚步远了,担心地过来扶住身子已开始下滑的南宫煊,“教主,疼得厉害么?你坚持一下,我先扶你回去。” 南宫煊托着腹部,借着他的力艰难地站起来,没等直起身子便觉胎儿用力地踢了自己一下,而后下边便有热流淌了出来。 “呃……”南宫煊跌回到了椅子上,捧着腹部喘息不已,一动也不敢再动,抓着许明曦的衣袖费力道,“去找……找云恪……” 第74章 温情 许明曦还真不敢随便挪动这个样子的南宫煊,他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外,竟然一个人也没看到,可急坏了。 这时,对面房顶跃下个人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康大哥!”许明曦眼睛一亮,抓了他便往书房里拉,想叫他帮忙将南宫煊送回去。一只脚踏进了门又想到南宫煊不惯给旁人触碰,担心自己随便拉人过去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许明曦身形顿住,转过来又将康辉给推了出去,“去请王爷,快!” 康辉被他拉进推出虽是莫名其妙,却在这中间听到了书房里头传出的南宫煊极力压抑的轻吟声,当下脸色微变,飞身便走。 许明曦又冲进去,扶住歪歪扭扭靠坐在椅子上的南宫煊,在他后腰处几个穴位上轻轻点了点,道:“教主怎么样了?” 南宫煊咬着嘴唇,手指死死扣着椅子扶手,半晌才道:“小曦,我……我是不是……要生了?” 许明曦一手捏住他手腕,一手摸了摸他的肚子,摇头道:“没有,只是孩子又把你闹疼了。” “可是我……唔……”南宫煊猛地挺直了背脊,眼前阵阵发黑。在路上他也知道自己偶有落红的情况,可没有一次是像这次感觉这般明显的,好不容易才将胎儿保到这个月份,他是真怕出什么事。 “教主!”见他身子绷直后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许明曦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要去扶。 一双手却比他更快地撑住了南宫煊滑落的身体。 许明曦激动道:“王爷你可来了!” 李云恪眉头紧皱,将南宫煊抱了起来,“先回静苑。” 南宫煊看到他来,放心之余又觉难堪,疼得冷汗直流居然还在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依恋他了? 李云恪感觉他整个身体都在颤个不停,心疼得不得了,柔声道:“煊儿别怕,很快就好了。” “嗯……”南宫煊难受地动了动,又因为疼得受不了紧紧环抱住了李云恪的颈子,想将上半身抬高一些,好让自己舒服点。 李云恪脚步挪得飞快,心里暗暗埋怨着俞方行那群只会添乱的家伙们。 这一次疼起来,和南宫煊刚从落雁门中出来之后的那几天差不了多少,可以说是来势汹汹。 胎儿迟迟安抚不住,最终不得已还是用了药,才总算让那调皮的孩子老实了。可南宫煊腹中依旧疼痛难忍,落红也没能止住。 许明曦推测是胎儿最初那一下正好狠狠踢到了南宫煊的伤处,成形的胎儿力气大了许多,一定是让伤口撕裂得更严重了,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不敢让南宫煊服用太多药物,许明曦便帮他行针,再辅以李云恪的内力,一直到天都快要黑下来,才算是将血止住了。 南宫煊已被折腾得连喘气都觉得辛苦,任李云恪帮自己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的里衣,手指都不愿再动一下。 许明曦收好银针,拉了拉李云恪的衣袖,下颌朝外头指了指。 李云恪见南宫煊似乎想睡了,便没和他说话,跟着许明曦出去了。 南宫煊感觉他走开了,睁眼只看到他拐去外间的背影,想开口唤人,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王爷,”许明曦将李云恪拖得远远的,声音放低道,“你可能得先有点准备,这个孩子……” 李云恪不解,“孩子怎么了?” 许明曦耷着肩膀,泄气道:“我不敢保证他一定能活下来。” “什么?”李云恪大惊,“怎么会?胎动如此有力,不是说明孩子很健康么,为什么会活不下来?” 许明曦垮着小脸道:“不是一定活不下来,只是有这种可能。这次胎动很不寻常,到这种程度更像是胎儿难受,在拼命挣扎。我反复试过教主的脉象,属于胎儿的脉息微弱又不稳,这是危险的征兆。” “那……那怎么办?”李云恪也有些急了。 “我会尽力去保这一胎,若再有这种情况发生,那就只好给教主催生了。”许明曦抹了把脸,“希望可以多坚持几日吧,这孩子先天不足,这个月份出生,只怕也……” 李云恪拳头握起又放开,最后抬起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用力按了几下,道:“这事还是不要让煊儿知道,他的心情很重要,别叫他过分忧虑,反倒影响了孩子和自己。” “我省得。” “去叫迎迎弄点热粥送来,我先进去陪着他。”李云恪重又往南宫煊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停下来,长长叹出一口气后,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听到门开了又关上的声响,南宫煊散乱的目光渐渐汇聚到了一处。 李云恪走到里间,见他正朝这边看来,忙要过去询问他如何了,走到半路又停下,为他倒了杯温水。 南宫煊手轻轻搭在还在隐隐作痛的腹上,哑声道:“云恪……” 李云恪坐到他身旁,将水杯送到他唇边,“别急,先喝点水。” 前些日子开始南宫煊躺着便会觉得胸闷透不过气,因此一回来李云恪便叫孔迎在他的软枕下头垫了几床被子,将他上半身都垫高了些,以便他容易入睡。这也方便了李云恪喂水,不用非要将他扶起,也不会呛到他了。 南宫煊喝了几口水,感觉喉咙清爽了些,才又道:“孩子不要紧吧?” “孩子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李云恪放下杯子,摸摸他的脸,“孩子生下来之前,这是最后一次了,不管你再怎么不高兴,我都不许你继续为紫暝教的事操劳了。” 南宫煊吁出一口气,安心道:“孩子没事就好。” 李云恪心里不大好受——他这样辛苦才将胎儿怀到即将临盆,若孩子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受不受得住? “你……”见他不说话,蹙眉也不知在想什么,南宫煊莫名有些紧张,“好了我知道了,剩下两个月不会再出静苑,你别气,也别为难方行他们。” “就知道维护你的紫云护法,我都要吃味了。”李云恪捏捏他的鼻子,弯起了嘴角,“我昨晚才惹你不开心,哪敢生你的气?” 南宫煊也笑笑,“那我也原谅你了,我们两个扯平。” 李云恪拿他没办法,俯身亲亲他没什么血色的唇,道:“你难受了最先想的是找我,这我很高兴,说明你学会了不再一个人逞强,并且开始接受、信任我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待自己好一点,愿意信任依赖我,我自是求之不得,但如果你一直健健康康不必再忍受病痛,我才会更开心。” 南宫煊感觉胸腔里有温暖一点点漾开,本来下意识想反驳说自己才没有依赖他,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他盯着李云恪近在咫尺的俊脸,忍不住用自己微肿的手指蹭了两下,道:“那我答应你,生下这个孩子之前,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再不逞强了。” 李云恪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得寸进尺道:“就只有生下孩子之前啊?” 南宫煊想了一下,道:“之后要看看你说得有没有道理,再斟酌着决定。” 本以为他必要骂自己两句的,纵然没力气骂人至少也该是“你不稀罕就算了”,毕竟这才符合南宫煊的脾气。可却没想到听到的竟是这样一句,李云恪呆呆望着他漂亮的双眼,一时不会回话了。 “这两日我感觉还好,真没想到不过坐了那么一会儿就出事了。”南宫煊郁闷道。 李云恪这才明白南宫教主是自知理亏了,不然才没这么好说话。他将身子压低了些,避过南宫煊的腹部将人小心拥住,轻声道:“听到你说‘之后’两个字,你不知道我心里踏实了多少。” 南宫煊将手环在他背上,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其实一直都害怕,”李云恪浅笑道,“怕等孩子生下来了,你就要与我一刀两断。” 南宫煊微感意外,心底生出几分歉意来,拍拍他的背道:“那就要看你表现如何了。” 李云恪坐直,掌心贴着他后腰,将真气送进他体内,“我自是不敢表现不好,可你……你也没打算一直跟着我过吧?” 在书房才说过日后会带他上修罗山的话,南宫煊闻言心念微动,“我可没这样说过,只是不知你这亲王之尊,是否愿意随我到山上去过苦日子。” 李云恪听得出他这话是在试探自己,看自己愿不愿舍弃荣华富贵跟着他。对官位钱财,李云恪倒真没什么好留恋的,只是他身上流着李家的血,有些东西便不是说割舍就割舍得掉的。 不过这会儿他可不愿南宫煊不痛快,便道:“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我都过得。” 南宫煊笑容大了些,腹中的疼痛好像也可以不必在意了。 李云恪虚握住他微微走了样的手指,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再给我几年的时间,几年就好。 第75章 静好 李云恪整日忧心南宫煊和孩子的事,吃不好睡不好,在静苑时努力表现得轻松,出了静苑就有些心不在焉,上朝也经常走神。 十日后,又一封战报送到了李云慎手上,说承宁与虬厥的正面争斗仍不见优势,可也不知怎地,虬厥突然后院起火自己乱了套,被迫后退,让出了两座城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边也还没弄清,不过对承宁来说是好事准没错。李诚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把握住这次机会重整旗鼓一举夺胜,请他的父皇安心在颍中等他的好消息。 李云慎龙心大悦,在朝堂上一个劲儿地夸赞李诚有出息。 下了朝后,李云慎叫白总管将急着要回去的李云恪叫到了御书房。 李云恪是真没心思答对他,可不答对又不行,只能寄希望于他能早点放自己回去。 “云恪,你猜猜虬厥那边是怎么回事?”李云慎心情明显不错。 李云恪猜不到也没那闲工夫去猜,道:“贲复生还在天牢里,虬厥那边似乎已经决定彻底舍弃他了,也就是说贲鸿生掌权的事虬厥内部应是没有异议,臣弟实在想不出来他们那边出了什么乱子。” “诚儿信中说扰乱虬厥军后方的不似正规军,他也在派人查,应该不久就会有答案了。”李云慎又读了两遍李诚那封随同战报一起送来的书信,欣慰道,“诚儿真是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李云恪心说,这可不是他的功劳吧? 李云慎满面红光,道:“既然西境那边有了转机,朕想再多给诚儿一点时间,就不急着将章礼新调过去了,正好也可让你晚一阵再去沧洵。” 李云恪明白他想让李诚建功,可怎么出使沧洵的人选竟没打算换? “你家里的那位,最近怎么样了?我看你这几日没什么精神,是他的情况不好么?”李云慎状若关心地问道。 李云恪勉强扯出个笑来,“他前些日子落了红,有些危险,臣弟这几日照顾他,朝中之事顾得少一些,皇兄莫怪。沧洵那边皇兄若说不急,等孩子生下来,臣弟愿往。” “关心妻儿自是应该,可自己的身子也得留意着些。”李云慎拍拍他的肩,道,“朕喊你来是想告诉你,母后那边朕替你知会过了。老太太没什么不乐意的,只说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将来得让那孩子有个出身清白的母亲。” 李云恪抿紧了唇,没说话。 李云慎语重心长道:“母后说得对,事关皇室声誉,你不能因为疼他就任着性子来,知道么?” “他一个大男人,自也不会想让别人知道孩子是他生的,臣弟……会做好安排的。”李云恪笑容发苦。 李云慎点点头,“相信他也是个识大体的,这样最好不过。行了,你心也不在这里,我就不留你了,去吧。” 李云恪告退,出了御书房后快步离开,脸上神情让人看不真切。 回到王府进了静苑,李云恪又是一张明媚的笑脸,对李云慎说的那些话只字未提。 今早许明曦允许南宫煊少吃点肉了,他便特别去买了只烧鸭回来,给喝了十天粥的南宫煊解馋。 孔迎接过烧鸭,对李云恪道:“王爷要是还不饿,那就再等等吧,估摸着南宫教主也快醒了。” “这个时候就睡了?”李云恪担心道,“可是有什么不舒服么?” “没有,好着呢。”许明曦闻着香味跑过来,对着烧鸭摩拳擦掌,“今日我不是说他可以下床出屋了么,他想出来走走,我就陪着他转了两圈。如今他身上沉了,容易累容易困,转悠了一会儿回房后,没多久就又睡了。” 李云恪摸摸下巴,“嗯,静养这小半月,他肚子好像又大了些。” 许明曦很想先扯一只鸭腿下来,咽着口水道:“这些天教主沐浴出恭都是王爷你抱着,这下能缓口气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缓这口气了?”李云恪正经人一样清清嗓子,“不过当然他身体不难受才是最好的。” 许明曦偷笑,“昨夜我迷迷糊糊听到门响,今晨问教主,他说这几天夜里起得频了,害你睡不好,问我有没有什么法子。我说这是胎儿挤的,我也没办法,我看他有点苦恼。” “他一晚上最多起两次,哪里频了?”李云恪道,“自己身上不好受还替别人操心,他啊……” “教主这不是心疼王爷么?”许明曦看不着提着烧鸭的孔迎了,遗憾地吧嗒吧嗒嘴,“他的肚子小,挤得不严重,算是他怀这一胎中遇上的唯一一件幸事了。” 李云恪好笑地摇摇头,“煊儿不能吃太多,等会儿那只鸭子都归你,你要是实在想吃这就去问迎迎要吧。我进去看看他,他醒了就扶他到后头吃,不让他一直闷在房里了。” 进去的时候南宫煊还在睡着,上半身垫得老高,又只能侧躺,看上去就很累的样子。 腹部越来越大,入睡越来越难,好在一旦睡着了便不会觉得喘气吃力。所以李云恪在的时候,会等他睡着后将枕头下的被子抽走,好让他睡得实些。 不过在外头刚听说他大概快醒了,李云恪便没抽被子打扰他,打算就这么等一等。 走到床边正想坐下,李云恪无意间看到他的脚露在了外头,趾甲长得稍长了。左右无事可做,便从柜子里寻来剪刀,坐到床尾,轻轻捧过南宫煊的脚,仔细地帮他剪起趾甲来。 怀胎六七个月后,南宫煊睡得便沉了,这样的动作和声响都不大能将他唤醒。饶是在大白天里已睡了一个多时辰,他竟也是待到李云恪快要将他两只脚的趾甲都剪完了,才懒洋洋地醒过来。 李云恪听到他打呵欠,抬头对他笑了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南宫煊边问边要坐起。 “别动,再等一下就好了。”李云恪剪好最后一个趾甲,用小锉刀蹭着趾甲边,“才回来没多久,过来叫你用膳的。” 南宫煊歪靠在枕被上静静看着他,心里有点甜。 堂堂王爷居然会给人修剪脚趾甲,说出去谁信?可李云恪却不是第一次为他做这种事了,而每一次他都感觉一样那么温暖,那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温暖。 “好了。”李云恪将他的脚塞回被子里,收拾好剪刀和剪下来的趾甲,到角落里放着的水盆前洗了洗手,半天也没等到南宫煊说话,回头看过去道,“想什么呢?” 南宫煊单手托腮,认真道:“想我以后一定要对你好一点。” “……”李云恪失笑,“这种事你居然现在才想?” 南宫煊微笑道:“经常想,但什么时候做就不好说了。” 李云恪:“……” 不出所料,那只烧鸭除了李云恪与南宫煊分食的一只腿外,剩下的部分都进了许明曦的肚子。 南宫煊拌着加了鸭肉的粥,奇怪地问道:“小曦,平常也不用你跟着我吃粥,你怎么还像没吃过肉一样?” 许明曦:“……” 小大夫不高兴了,午后拖着康辉出了门,说被教主这样嫌弃,那不吃完了一条街再回来就太不够本了。 等他走了,李云恪陪着南宫煊在院子里散步。 腹部大了沉了,腰上负担便重,南宫煊又是个要面子的,走路再辛苦也不肯抬手扶着腰,双腿也要努力并起来。 李云恪知道说出来会让他反感,便半揽住他帮他扶腰,间或按几下,缓解他的不适。 南宫煊体力不济,两圈下来额上就出了层薄汗,腿也有点抬不动了。 李云恪问:“回去?” “再走一会儿吧。”南宫煊上午又被许明曦念叨了一回,说他怀胎后伤病不断,疏于锻炼,这孩子大概不好生,叫他这些日子能走得动的话就多走一走。 李云恪知道他的担忧,道:“你愿意动一动是好事,但不能勉强,别伤着自己。现在告诉我,还能走么?” “……”南宫煊想起十天前的事,确实有些后怕,“那……回去吧。” 李云恪为他擦擦汗,扶着他慢慢往回走,“你在房中躺了十日,刚起身自然走不动,每天多走一点就好了。而且今日是初一,晚上还得熬着,别让自己太累。” 结果又被李云恪说中了。 也不知是不是白日里路走得多了,刚开始练功没多久,南宫煊的左腿便抽起了筋,接着胎儿也动了起来。 这一次倒不似上回那样强烈,可这时机却不怎么好,南宫煊起初还想着要忽略掉腿上的疼痛和腹中的胎动,只是有些事就是越不想在意便越在意,最终他的真气还是行错了路。 李云恪正奇怪他练着功怎么忽然颤抖起来了,便听到他轻哼一声,紧接着身体前倾,脱离了自己抵在他背后的双掌。 还不待他问,南宫煊便又后仰靠近了他怀里,唇角含笑,媚眼如丝。 李云恪:“……” 第76章 惊吓 怀中的身体永远如初见那夜一般光滑美好,并不因为有了身孕而影响什么,反倒增添了几分不寻常的媚姿,叫李云恪深入其中仍不知足,想要拥有更多更多。 可是不行,仅存的理智战胜了汹涌的欲念,拉扯着李云恪脆弱的自制力,提醒他不能伤到南宫煊和胎儿。 然而他愿意停下来,完全受乾坤归一操控的南宫煊却不愿,全然不顾自己的大腹,片刻也不歇地猛烈和李云恪纠缠,时而发出享受地吟喘声。 李云恪扶着他的腰,尽力将这奋力想往自己身上贴的家伙拉开一些,免得他挤到腹部。一边还要尽自己所能地让他舒坦,盼望着快些帮他渡过难关。 南宫煊满足地呵出一口气。 李云恪察觉他的腰软下来,小心地将他放在床上,不确定地留意着他的状态。 南宫煊的腿抖了一下,不舒服地扭动着。 “煊儿……”李云恪感觉到相接处濡湿得厉害,从他体内退出低头看去,果见一片殷红。 南宫煊深吸一口气,又来了精神,伸手勾住他的颈子,抬高上半身亲过来。 李云恪正为他落红而心急,抱住他哄道:“宝贝别动,你伤着了,我们不能……” 南宫煊神智不清明,全凭本能驱使,只想和他亲近。 李云恪不敢由着他闹,按住他的双手将他压在床上,看到他圆滚滚的腹部一会儿这里凸起一块一会儿那里凹进一块,动得有些吓人,心里更没底了。 “哼……”手被压制住了,南宫煊便用腿环住李云恪的腰,膝盖和脚踝还一个劲儿地在李云恪身上蹭。 李云恪被他折磨得直上火,只好将他双手举过头顶,用一只手压着,匀出一只手来帮他纾解。 南宫煊许是觉得舒服了,扬起下颌挺了挺身子,老实了下来。可没一会儿,不等李云恪忙完,他又大力地扭动了起来,发出的声音似极了啜泣。 “就好了就好了。”李云恪以为自己弄疼他了,抓着他手的力道便轻了些。 南宫煊立刻挣出一只手来,挥舞着想要够李云恪,却因为对方一直躲而够不到。 身体里像燃起了熊熊烈火,他难受极了,见李云恪不肯配合,双腿也不再勾着他,而是乱蹬了起来。 “煊儿!”李云恪加快手上动作,“你乖一点,不然会受伤的!” 南宫煊不理他,挣扎更加剧烈,喘息急促,带着扑面的热度。 李云恪惊异地发现他的身体迅速变红,体温也升得极快,有些被吓到了,“煊儿醒醒!” 南宫煊感觉全身的血脉都要爆裂开了,又热又疼;可最难受的还是那里,眼前这坏家伙又不肯帮忙,那他只好靠自己了。 李云恪放开他的手,正要继续唤他,却见他张开双腿,两只手居然一前一后都往那还在流血的地方探去。 “煊儿!”李云恪算是知道,除了那一个方法外,是再没别的法子能让南宫煊停下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破功夫! 他一边想一边重新抱起南宫煊,用亲吻告诉他自己愿意帮他,让他不要再挣动了。 南宫煊果然很快顺从下来,大力地回抱住他。 李云恪动着,慢慢发现南宫煊异于常人的体温在下降,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他有些后悔先前强迫南宫煊停下,这功夫邪门得紧,而自己差点害南宫煊丢了性命。 只是…… 今日过后,他这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身体,怕又要吃不消了吧。 从沉睡中醒来时,南宫煊只觉口干舌燥。 “教主?”许明曦蹲在床边,手里捧着杯温水,“太好了,我正愁喂不进去呢。” 李云恪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道:“已经不烧了。” 南宫煊喝了两口水,呆呆地躺在那儿没动,过了片刻没说话,苍白的面颊却泛起了点点绯红。 许明曦紧张道:“不是说不烧了么?” 李云恪抚了抚南宫煊的发,逗他道:“想起来了?” 南宫煊把脸往软枕里埋了埋。 许明曦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娃娃脸也红了,干咳一声道:“我去煎药,王爷陪着教主吧。” “好。”李云恪接过他手上水杯,递到南宫煊嘴边,“你一整天没吃没喝,怕受不了,再少喝一点。” 南宫煊听话地又喝了些水,清了下发紧的喉咙,问道:“我睡了很久?” 李云恪没正面回答,道:“今日是十月初三了。” 南宫煊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竟足足睡了一天两夜。 李云恪放下杯子,叹道:“再多来几次,我和小曦都得被你吓死。” 那晚南宫煊能回想起来的事已经不多了,除了疯狂地缠着李云恪外,其他都不如何清晰。不过事后腹中要命的疼痛以及四周那种气息也掩盖不下的血腥气却是忘不了的,他也想知道胎儿是否伤到了,奈何身体早已熬到了极限,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想到这里,南宫煊忙摸向自己腹部,确定那里依旧滚圆并无变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李云恪将手伸进被底,在他腹上轻抚两下,声音微哑地问道:“还疼不疼?” 南宫煊本想骗他说不疼,可看到他起了血丝的眼中藏着的关切时,到嘴边的两个字却说不出口了。说了他也定然知道那不是实话,反而会更担心吧?南宫煊想着,轻点了一下头,道:“疼。” 李云恪矮身亲了亲他微颤的长睫,在被子下头握住了他的手,“再忍几天,小曦说孩子就快要出生了,等挺过去你就不用再受这样的苦了。” 南宫煊惊了一下,“几天?是不是太早了?” “别担心,小曦说胎儿已经长好了,早出来十天半月不打紧的。” 南宫煊皱眉,“这哪里是十天半月?我听说早产的孩子不好养……” “别乱想!”李云恪笑道,“儿子可能是嫌弃他的两个爹太没正经,大半夜瞎折腾,害他睡不好觉,所以才想换个地方睡。” 南宫煊:“……” 李云恪道:“早点就早点吧,我是真怕下次还出这样的事。” 南宫煊脸色一变,“早点晚点你怎么说得准?说得好像你确定这孩子在我腹中待不到十五似的。” 李云恪沉默了片刻,道:“我还真不想让你挺到十五,你醒来前我正和小曦商讨,看是不是可以帮你催产。” “不行!”南宫煊猛地撑起上半身,又因为腹中疼痛倒了下去。 “慢着点!”李云恪及时扶住了他,责备道,“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子什么样,再出事你要扛不住的。” 南宫煊攥着他一根手指,急道:“别给我催产,我不想孩子受到伤害,让他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出来,行么?” “煊儿……” “你也说了,就这十天半月,”南宫煊抢先道,“这么久的苦我都吃了,还差这十天半月么?” 李云恪面色沉重,“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孩子正好在十五那天子时前后出生呢?练功和生产哪个都不轻松,撞在一起还不要了你的命?” 南宫煊眼神闪躲,小声道:“正巧在练功时生他下来不也挺好,我只要跟你……咳……我又没什么感觉。” “……”李云恪被他弄得啼笑皆非,“你确定那时候他能出得来,而不是被我顶回去了?” 南宫煊:“……” 李云恪点着他的鼻尖,暧昧笑道:“而且,你真地没什么感觉么?” 这下连耳根都红了,南宫煊缩了缩颈子,又不甘心地看向他,眨了眨眼睛,道:“一切都顺其自然,不好么?” 他话音里带了淡淡的恳求,稍不留心便会被忽略的那种,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可却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李云恪的内心。 李云恪无奈又心疼地叹了口气,在他额上轻弹了一下,道:“败给你了。” “你答应了?”南宫煊双眸亮了亮。 “我答应了没用,”李云恪道,“小曦才是说了算的那一个。” 南宫煊不在乎地道:“他凭什么说了算,孩子又不是他的。我说不许,你点了头,这事情就定了。” “你耍赖的时候也不多见啊。”隔着被子,李云恪将手放在他隆起的腹上,“这话可别让小曦听了去,别忘了你和孩子的性命可还都握在他手里呢。” 南宫煊道:“那他要是不同意的话,我就以教主的身份命令他不许给我催产,不然我逐他出教。” 李云恪听他少见地说出了带了点孩子气的话,心里更软了,“就你主意多。” 外头有人敲了敲窗,气呼呼道:“教主,我在这煎药呢,都听到了。” 南宫煊:“……” 李云恪忍笑。 南宫煊怔了一下明白了,在他手背上狠掐了下去,“你早就知道!” 端亲王夸张的呼痛声从房中传出。 “该!都不是好人!”许明曦瞪了眼被自己揪过来作陪的康辉,没好气道,“看什么看,劈柴去!” 康辉:“……” 第77章 到访 十月初六,又一封战报抵达颍中。 战报中说李诚带兵反击顺利,先前失掉的五座城已尽数夺回,对敌军亦成围攻之势,取胜指日可待。 李诚带兵到西境没多久,捷报便接连传来,李云慎本该高兴的,可却高兴不起来。 ——随战报来的照例还有一封李诚的家信,信中称已大致了解了在虬厥后方制造混乱的乃是江湖人士,只是不明对方身份。李诚曾派人试图拉拢,结果那人见了他派去的人后竟跑了,接连几日再未现出形迹。 江湖人士…… 李云慎想起最近常有江湖人出没的端亲王府,对一旁伺候的白总管道:“小白子,你说朕久居深宫之时,是不是已有人将手都伸到边境那么远了,朕却不知道?” 白总管躬身道:“皇上人虽在宫中,心与眼却在天下,哪有事是能瞒得过皇上的?” 李云慎面色阴沉,将李诚的信和战报一起压在了案上的一叠奏折下,起身道:“更衣,你随朕走一趟端亲王府。” 西境战事稳定后,朝中并没什么大事需要李云恪这个没有实权的王爷时时关注,加上南宫煊身体时好时坏,他实在不放心,便索性连朝也不上了,告假在家照顾孕夫。 听说李云慎来时,他着实有些意外,想不到有什么要紧事能让那向来看自己不顺眼的荣弘帝纡尊降贵到王府里来,而不是让人叫自己进宫。 李云恪看了看用过早膳后没多久便又睡了的南宫煊,没舍得叫醒他,对前来通报的孔迎低声道:“随我去接驾。” 孔迎心思灵巧,出了门后调笑道:“王爷是真疼王妃,可你不怕皇上降罪么?” 李云恪白了他一眼,“我看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孔迎掩嘴笑。 二人赶到前门时,李云慎正好到了门外。 “臣弟见过……”李云恪正要率众仆行跪拜礼,被李云慎一把抓住了手肘。 李云慎示意侍卫关门,对李云恪身后仆从摆了下手,“都散了吧,朕只与你家王爷说几句家常话便走,不用那么多人伺候了。” 李云恪轻点了下头,众人便散了。 孔迎没走,瞄了眼白总管。 白总管远远缀在李云慎身后,留出二人说话自己也听不到的距离。 孔迎想了想,跑到他身后去跟着。 “皇兄有什么事差人唤臣弟一声便是,怎么亲自来了?”李云恪引着他往中厅去。 李云慎欣赏景致般打量着他的王府,“朕想要见见‘弟媳’,你却不肯带他进宫,那朕就只好自己来了。” 李云恪干笑道:“皇兄,他身上沉,这会儿正睡着……” “放心,我就瞧一眼,不吵他睡觉。”李云慎道,“朕没见过怀胎的男人,好奇罢了。” 李云恪心生不悦,他这意思,不是真把南宫煊当怪物看了么?可又不能明说,也不能拒绝他的要求,不然他就算表面不表现出来,也一定会在心里给自己记上一笔,回过头来为难南宫煊和孩子可就不好了。 想到此处,他忍下冒头的火气,道:“那就请皇兄莫怪他躺着见人了。” 李云慎嗯了一声,忽然站定道:“你府中不是有不少江湖人么,朕怎么没看到?” “那是臣弟先前出门办事时结识的一些朋友,因为门派中出了点事在臣弟这里暂住的。”李云恪道,“臣弟叫他们只管将这里当自己家,出来进去无需打招呼,并未限制他们什么。平日他们就住在西院那头,这会儿都去了哪儿,臣弟就不清楚了。” 李云慎再次缓慢地迈开步子,“你这样讲义气,若他们真在颍中闹出什么事的话,你是不是也要给担着?” 李云恪脚步稍顿,恭谨道:“皇兄放心,他们都有分寸,臣弟更有分寸。” “哦?”李云慎笑了下,声音变冷,“你心里都有数的话,那西境那边帮着诚儿对抗虬厥兵的也是江湖中人的事,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那帮忙的人,该不会那么巧,也是你的朋友吧?” 李云恪暗道一声来了,脸上却露出了惊讶,继而才像反应过来皇帝说了什么似地,惶恐道:“臣弟怎会知道西境的事?皇兄是……是认为臣弟插手了此事,却欺瞒皇兄么?” 他说着,扑通跪了下来,“皇兄,臣弟认识的江湖人就这么几个,哪有那么广的路子?再说若臣弟真有那样的本事,又怎会在太子到西境前任虬厥人将我们打得节节败退?臣弟不知是谁对皇兄说了什么,可……可臣弟冤枉!” 这事若说他冤枉,的确有那么点,可也不全冤。 西境的情况,他比李云慎知道得更早也更详尽,因为那边还潜着他手下两名幽骑,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借由庄子一路传信到他手中。不过这事他知道归知道,大乱虬厥后方的人究竟是谁,幽骑还没查到,但可以确定,是真和他没关系。 李云慎盯着他的头顶看了一阵,感觉他的冤屈都快成形了,这才又往前走,道:“朕知道了,你起来带路吧。” 李云恪委屈地哦了一声,起来拍拍衣衫下摆,引着他往静苑走,并不纠结于他信与不信——反正无论自己怎么说,他都是不会相信的。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了静苑外。 康辉秦少商几人早就隐藏好了行迹,还特别知会了许明曦一声。 许明曦听说要见皇上,还是有点兴奋的,把小药炉子支在院中,一边煎药一边假作不在意地往外瞟。 “皇兄请。”李云恪在静苑门口道。 “此处倒是清幽,看来你那位不大喜欢见人啊。”李云慎回身看了眼白总管,道,“小白子便在此处候着吧,朕瞧一眼便出来。” 许明曦站起来,打量着穿了便装的李云慎,装傻道:“王爷,这位……” 李云恪道:“还不快给皇上请安?” 许明曦瞪大了眼睛,“皇……皇……” 李云慎看看那药炉子,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位神医?年纪轻本事可不小。” 许明曦跪了下来,“皇上……万岁!” “免了,小声些,吵醒了屋里那位你家王爷要跟朕急的。”李云慎指着最大一间房的房门,“这间?” 他不大声李云恪自是求之不得,当下也不说话,带着他推门进房,拐到了里间。 南宫煊无知无觉,面朝外睡得正香。 李云慎远远站着没靠近,大睁着眼睛盯着他浑圆的肚腹。 南宫煊常觉身上燥热,天凉了也不肯换厚一些的被子,尤其是白日里睡觉,还坚持只盖一床薄薄的凉被。 那一层东西有与没有区别不大,掩不住南宫煊不同于常人的身形,腹部的隆起清晰可见。 纵然来之前李云慎便知情,可真见到了还是被这景象吓了一跳,半晌才将视线从南宫煊的腹上挪到脸上。 长得确实是万中挑一地出色,也是个男人没错,可这孕子一事…… 李云慎在那一瞬又有些怀疑他藏在被子下的肚子是真是假,可身为帝王,让他亲手上前去掀人家的被子,实是有些掉身价。 他本想支使李云恪,张了张嘴,又觉话说出口也是惹人嫌。再说端亲王又不是有病,欺君也不会选这种事来欺吧,对他有什么好处? 李云慎忍不住又看了两眼南宫煊的腹部,而后冲李云恪招了招手,走到了外间。 李云恪颔首等他出去了,先看了南宫煊片刻,确认人并没有醒来,这才跟了过去。 李云慎还没从适才所见中缓过神,待得李云恪低低唤了声皇兄,他才含糊地应了一声。 “云恪,此事确是稀奇。”李云慎低声道,“他相貌出众,又愿以男儿身为你怀胎诞子,足见对你情意不假,可他毕竟是个男人。” 李云恪本想让他有话出去说,一听他又提这茬,便不想给许明曦听了去,盘算着这么低的声音应不会吵到南宫煊,也就没开门。 李云慎又道:“母后的意思你已知晓,既然孩子快出生了,娶妻一事你须得尽快考虑了。” 这事得拖且拖,可却不好公然忤逆,不然对谁都没好处,李云恪当着他的面只好应道:“臣弟会做好打算的,只是煊儿最近身子不好,臣弟不想他为了此事不开心,再出什么差错,影响到腹中胎儿。” “朕虽没和他说过什么话,但听在母后身边当差的奴才提过,他初见母后时态度不卑不亢,答话有条有理,怕不只是修罗山中的一介平民吧?”李云慎问完也不等他答,接下去道,“朕猜他和你收留的那群江湖人不无关系,对么?” 李云恪干涩道:“皇兄……” 李云慎抬手阻住了他,“朕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可你得知道,他让你收留那些人,便说明他心仍在江湖,不全在你处。若不是他有了身孕,朕可能还会觉得,他只是在利用你呢。” 李云恪攥起拳头,脸色发白。 第78章 废人 “他与从前的生活断不了,怕是与你也不能长久,纵然有了孩子,该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李云慎的语气关心中又施了几分压力,“云恪,若他真要走,我希望你能平淡地让他走,为了皇室颜面,到时别将事情闹得太难看了。” 李云恪紧抿双唇,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道:“臣弟谨遵皇兄教诲。” 李云慎眼皮半垂下来,声音压得更低沉了,道:“但有一点,我李氏皇族的血脉绝对不可以外流,你懂我的意思么?” 难怪他当初知道南宫煊腹中胎儿存在的时候并没有震怒也不曾过分为难自己,打的果然是日后将孩子牢牢控制住,从而牵制自己的主意。 李云恪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依旧恭谨,坚定道:“皇兄放心,臣弟省得。” 想说的都说完了,李云恪也都答应了,李云慎心情舒畅地出了南宫煊的房间,离开了静苑,在端亲王府中用过了午膳才回宫。 一直到了未时过半,李云恪才将李云慎送走,自己折回了静苑。 初一一晚过后,南宫煊精力一直不济,用膳也不去后头了,都是孔迎帮他送到房中来。 李云恪到时,他正坐在床上对着小桌上头的稀粥发愁。 “皇兄也真是的,我不过就是客气地让了一句,他还真留下来吃了。”李云恪进来,坐在他对面,“宫里是少他的饭么,吃了那么多才肯走。” 南宫煊举着勺子不吃,道:“我听小曦和迎迎说皇上进来看我了?” 李云恪点点头,“他是对我不放心,故意前来试探的,也是对你……好奇。” 南宫煊蹙了下眉,低头看了眼有些碍事的肚子。 “煊儿,你没生气吧?”李云恪眼神有些不安。 “你不是早就将此事告诉他了么,反正他都知道了,看就看吧,有什么好气的?”南宫煊难得大度一回,“不过皇上来了不是小事,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李云恪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暗自放下心来。 今日与李云慎在外间说的那些话,李云恪还有些担心被南宫煊听到了,不过这会儿看他神情表现,似乎并未被扰到,那自己便也不必将李云慎所说之事再重复一遍,免得惹他不快。 “来个皇上而已,能大到哪里去?”李云恪摸摸温热的粥碗,道,“怎么这会儿才吃?” 孔迎端了一壶刚烧好的水进来,为南宫煊倒了一杯放到小桌上,“先前南宫教主睡得熟,没敢吵他;这会儿是怕他再睡下去会饿坏了小世子,我才请许大哥把他叫起来了。” 李云恪把他的筷子拿过来,夹了菜放到他一直举着的勺子上,“那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南宫煊将菜送入口中,伸勺子进粥碗舀起一勺干的,吃下去后道:“下次粥煮得稠一些吧。” “这样不好吃么?”孔迎道,“可许大哥说稀粥好消化,对您现在的身体有好处。” 南宫煊脸红了红,道:“不用听他的。” 李云恪瞄着他那疑似害羞的模样,又想起昨晚孔迎提到的他这两日不怎么喝水的事,笑道:“煊儿,起夜有我扶着抱着,不碍事的。” “……”南宫煊狠瞪了他一眼,“我是嫌起多了睡不好,你胡说什么!” “那下次你睡你的,我两个时辰抱你去一次,行吧?”李云恪继续帮他夹菜,“不喝水对胎儿不好的,我可不应。” 南宫煊眸光微沉,不搭理他了。 李云恪告假的真正理由不能对外人说,便一直称病。先前有不少朝中官员前来拜会,他都叫人以病重不宜见客的理由给回绝了,谁知这几日才消停下来,李云慎就亲自过来了。 听说了皇上对端亲王关爱有加,马上又有人勤快了起来,次日一早开始,王府门前便没断了人。李云恪被扰得不胜其烦,无奈之下,只好销假上朝。 这日南宫煊醒得倒早,李云恪出门没多久,他便睁开了眼睛。 昨夜睡下后,李云恪为了让他睡得舒服些,还是像先前一样将他软枕下垫的被子都抽走了,却不知夜里第二次解了手回来,南宫煊便一直没睡实。 胸中闷得厉害,南宫煊撑着身体坐起,一个人在房中发了会儿呆。 院子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听着似乎是孔迎和昨晚守夜的秦少君,没说几句,便又各自做事去了。 为了自己,有这许多人要起早贪黑地忙,明明是个怪异的存在,怎就能让他们没一句怨言地付出这些辛苦? 南宫煊叹了口气,动作缓慢地下了床。 闲得无聊捉了只虫正在院子里头遛的秦少君听到开门的声响怔了一下,忙丢下那虫子跑了过来,道:“南宫教主怎么起这么早?” “躺不住了,出来缓口气。”南宫煊道,“还没去睡么?” 秦少君笑笑,“换值的时辰还没到,而且我哥那人坏着呢,把我排他前头,就是为了多赖一会儿床。” 南宫煊被他那忿忿的表情逗笑了,“不是说当哥哥的都疼弟弟么?” 秦少君深沉地摇了摇头,道:“都是江湖谣传……啊!” 他还没说完,后脑便被个东西打中了。他手快地一接,发现是个小石块,回头找去,果见他那混账哥哥正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手上拿了三四个石子抛着玩儿。 “蠢不蠢,这都躲不开?”秦少商缺德地道。 秦少君挺直胸膛,“你要是用了内力我定然躲得开!这逗小孩玩的,去势如此缓慢,打我也打不坏,我不需要留心听!” “你也知道我是逗小孩玩的,用什么内力,我跟你又没什么仇。”秦少商往他这边走,顺势又扔了一枚石子,对南宫煊道,“舍弟蠢笨,让南宫教主见笑了。” 秦少君接住石子,用了内力朝他丢回来,“你才蠢笨!我跟你有仇!” 南宫煊正想说两句好听的夸夸秦少君,无意间瞥见地上有一只不小的蟋蟀,奄奄一息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蟋蟀身上绑着一根细长的线绳,正拖到了他脚边。 这是什么意思? 秦少君躲过秦少商的“明算”,顺着南宫煊的视线看去,翻了个白眼道:“少君,那又是你干的好事?” “……”秦少君挠了挠下巴,也觉得这个举动可能是显得自己有点蠢,不好意思地道,“我这就收了,回去睡觉了!” “你养着的?倒是新鲜。”南宫煊说着,忘了自己身前还坠着个大肚子的事,弯腰便要去地上捡。 秦少君见状赶忙先他一步拾起地上的线绳,“南宫教主也感兴趣吗?这个是……南宫教主?” 南宫煊弯腰弯了一半便觉不对了,想要直起身,后腰却突然一阵酸痛蔓延开来,让他差点没站住,就着那个姿势抢到地上。 “南宫教主!”秦少商忙拉了他一把。 南宫煊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勉强站直,感觉腹中胎儿动了。 许是适才弯腰时窝到了小家伙,吵醒了他,他不干了。南宫煊扶着疼得越来越厉害的腰,想往回走,才迈了两步便被胎儿踢了一脚,害得他几乎喊出声来。 秦少商不敢再碰他,对秦少君道:“快去请许大夫!” 南宫煊看到秦少君飞奔过去敲许明曦的房门,心中想的不是他能快些出来帮自己,而是感慨着自己的没用。 在房中躺了好几天,不过出来走了这么两步,居然就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同个废人有什么两样? 南宫煊莫名和自己生起气来,明明都快站不稳了,居然强忍不适,大步朝房中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秦少商看得胆战心惊。 “怎么了?”许明曦还没睡醒,开了门看到秦少君一脸焦急,又瞧见南宫煊白着脸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前,吓得打了一半的呵欠都给憋回去了,窜过去道,“教主你当心啊!” 李云恪下了朝回来,一进静苑便被孔迎告知,说早上南宫煊又落红了。他心头一紧,忙进房去看人。 许明曦刚给南宫煊行完了针,叮嘱道:“教主,产前多走动原是好事,但你这个状况,最近半个月就不要再乱动了,好好卧床养着吧。” 南宫煊阴沉着脸不说话。 “怎么了?”李云恪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见他面色苍白,心疼的摸摸他的脸。 南宫煊扭过脸躲开,想要翻身背对他,才动了一下,眉头又皱了起来。 “慢些。”李云恪扶着他的腰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道:“你今日到外头去了?想出气透气怎么也不等我回来?” “没你看着我还动不了了?”南宫煊语气不善地道。 李云恪被他凶得莫名,看向许明曦,“发生什么事了?” 许明曦还没答话,候在外间的秦少君便跑进来直接跪下了,懊悔道:“主子,都是属下不好,请主子责罚!属下知错,以后再不敢遛虫子了!” 南宫煊:“……” 第79章 争吵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后,李云恪是真想笑,可看了看南宫煊气愤的表情,又想到他为此受的苦,也就笑不出来了。 李云恪假意摆出一脸严厉,对秦少君道:“以后不许在院子里玩那些了,听到了么?” 秦少君蔫蔫地道:“属下记得了。” “罚你今日不许用膳。”李云恪道,“起来吧,回房思过去。” 南宫煊费力地坐起,道:“他又没做错事,你罚他做什么?” 李云恪听他语气依旧不好,疑惑道:“煊儿,你在生什么气?” “他们几个整日整夜地守在院子里,怕别人进来扰,怕我出什么事,这般尽心尽力,反倒落不是了?”南宫煊没回答,气势汹汹地道。 李云恪摸不准他到底是怎么了,担心他气坏身子,只好道:“好了我听你的,不罚他了。” 秦少君想说没关系,张了嘴却看到外间的秦少商正朝自己摇头,便又把话咽回去了。他杵在那里想了想,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许明曦看看那两个人,也没多嘴,跟着他走了。 听到关门声,李云恪握住南宫煊的手,柔声道:“有什么事你同我说便是,别发这么大的脾气,对胎儿不好的。” “不喝水对胎儿不好,发脾气对胎儿不好,这不好那不好,这孩子投胎到了我肚子里,就是他上辈子造孽了对么?”南宫煊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我想怎样就怎样,你少管!” 李云恪也被他吼出了几分火气,站起来道:“都快为人父了,你说得那叫什么话?我难道不是为你好么,关心你还错了不成?” “我不稀罕你关心,前头二十多年没你关心我都活得好好的,”南宫煊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就因为被你‘关心’了,我才活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李云恪被他气得脸都快青了,在心里跟自己说了好几遍他身子不好,这才没冲动地继续跟他吵下去,转身往外走,道:“行,不用我关心你便自己歇着吧,我不在这里讨你的嫌。” 门重重被摔上,南宫煊脱力般蜷着身体滑倒在床上,捧着腹部急促地喘息着。 正在听墙根的许明曦被关门声吓了一跳,快步跑离了窗口。 李云恪焦躁地踱了几步,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将许明曦拉到一边,问道:“今日真地只发生了那么点事么?” 许明曦道:“秦大哥和秦小哥都说了,王爷你去上朝之后没多久教主便从房中出来了,然后就那么个遛虫子的事,再无其他。” “那他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许明曦想了半天,最后只能归结到一处,“有身孕的人脾气都是阴晴不定的,王爷还没习惯么?” 李云恪:“……” “我看也不是多大的事,你就耐着性子多哄哄也就是了。”许明曦道,“而且孕子一事他到底还是介意的,说到头那不也是王爷你……” 李云恪干咳一声。 许明曦嘿嘿笑,“所以你就多包容他几分,好好开解一番,教主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我相信他很快会想通的。” 李云恪掐了掐眉心,道:“好,我等会儿就进去看他。” 许明曦也不动,就戳在那里。 “……”李云恪苦笑,“他正在气头上,我现在进去再把他气坏了怎么办?” 许明曦想想也是,“那好吧,不过也别让他等太久了。教主看着倔强,其实挺脆弱的,最爱胡思乱想。” 李云恪嗯了一声,“放心。” 左右无事,李云恪便在院中打坐运起功来。催着真气在体内运行了三个周天,他杂乱的心绪都沉了下来,内息也充盈了不少,这才收了功,打算再进去看看南宫煊。 那人最近总是很容易累,今早起得那么早,又受了一番罪,会不会已经睡着了?李云恪有点希望他是睡着了,这样自己只要坐在一边陪着就好了,免得刚吵完了架见面,两个人都不自在。 可惜他没能如愿,南宫煊睁着眼侧卧在床上,目光呆滞,连有人进来了都没察觉。 李云恪见他脸色白得吓人,不由后悔起自己先前的冲动,紧张地凑过去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去喊小曦过来!”他跑过来又要跑出去,真有些急坏了。 南宫煊恍恍惚惚地回了神,也不管李云恪人都快出了门,几不可闻地道:“我没事。” 李云恪功力深厚,虽已跑到门口可还是听到了他说话,又匆忙折回,仔细看了他半天,见他除了脸色不好看外似乎没在忍受什么痛苦,这才将信将疑道:“真没事么?” “嗯。”南宫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房里安静了下来,不多时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一串声音,而后身上的薄被被换成了厚些的被子,被窝里也多了一个人。 南宫煊身体绷了起来,手攥着里衣,没动也没说话。 李云恪占了个边躺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背,讨好地道:“没有不舒服脸却比纸还白,是被我气得吧?煊儿我错了,你别气了。你说得对,不该罚少君,该罚的是我,你说你想怎么罚我?” 对于认错,这人是熟门熟路了,可他张口就来的道歉,又有几分真心在里边? 南宫煊有些恨自己的不坚定,明明不想依赖这家伙的,为什么不过听他说了几句好话,便渴求起他温暖的手掌和怀抱来了? “煊儿……”李云恪往他身边蹭了蹭,手搭在了他腰上。 南宫煊的呼吸出现了一瞬的停滞,接着才在他有意地放松下持续了下去。他绷紧的身体软下来,慢慢往里头挪了一点,道:“是我无缘无故发脾气,和你没关系。” “那到底怎么了,能告诉我么?”李云恪见他不再抗拒自己,才敢更进一步地搂住他,手在他背后轻抚。 南宫煊将手放在腹上,道:“没怎么,就是心烦得厉害。” 李云恪终于不得不承认许明曦说得有理了,发脾气没什么原因,有身孕的人都这样。他也探手过去摸了下南宫煊隆起的大腹,感受到里头的胎儿还在动,虽然力道不大,但想来不会让怀着这小家伙的人好受。 “等你把这调皮鬼生下来,让你揍我一顿出气,痛痛快快地揍,好不好?”李云恪摩挲着他肿得软乎乎的手背,温情脉脉地道。 南宫煊迟了下,道:“好,那先欠着。” “那你别不开心了,嗯?”李云恪在他背后垫了好几个软垫,然后拱了拱,把自己的脑袋拱进了他肩窝,“我们今日都起得早,再一起睡一会儿吧。” 南宫煊被他呼出的热气扰得颈间阵阵发痒,可却没舍得躲开,过了一会儿,又低低应了声好。 李云恪本以为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那不过只是个开始。 那日之后,南宫煊一天比一天没精神,话也少了,笑容更是一个也不见。 李云恪不知他为何这般心事重重郁郁寡欢,怎么逗着哄着都没用,不由有些担忧。后经许明曦反复确认,他的身体并没变得更糟糕,李云恪才算松了口气,只当是因为临盆在即,南宫煊心中不安了。 他本还想在南宫煊生产前,找个时间偷偷将人带到城外山上,去欣赏秋日风光顺带散心的,可没想到还不等他着人去安排,西境那边的战报又来了。 战报是十月十三到的,说虬厥兵反抗激烈,双方又呈僵持之势。 李云恪清楚这只是委婉的说法,昨日他刚收到了庄中兄弟送来的信,说西境战场上虬厥人已然又占了上风。 此时他已不如最初得知双方交战时那般心急了,最近有不少他手底下的人暗中去了西境,就算虬厥人真地突破了李诚那道防线,李云恪也有把握在李云慎做出应对前,暂时阻住虬厥人东侵的脚步。 李云恪要事缠身的时候,南宫煊却做出了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 “小曦,”南宫煊对每日都要过来帮自己诊脉的许明曦道,“帮我准备催产药吧,十五练功过后,我便服药。” “教主你说什么?”许明曦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当初反对用催产药的人正是他。 南宫煊收回手腕,面无表情道:“过了十五胎儿就满九个月了,生下来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许明曦愣愣地点点头,“可是怎么这么突然……” “我累了,也受够了。”后头还有一句没说,南宫煊在心里想,他不愿再在那人的帮助下练功了。 许明曦道:“可以是可以,那等王爷回来我跟他……” “不要告诉他。”南宫煊打断他道,“还有一件事你也帮我去办一下。” 许明曦莫名紧张起来,犹豫着问:“什么事?” 南宫煊沉默片刻,道:“通知方行他们近日做好准备,就说我们会在十月二十之前离开王府,前往骧州分坛。” 第80章 任性 许明曦张着嘴看了他半天,不可置信道:“教主你说要走?为什么?你是不是又和王爷闹别扭了?” “和他没关系,你忘了我们一开始只是打算藏身到王府以躲避追杀的么,本也没想要一直住下去。”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啊!”许明曦嘟着嘴,“产后须得好好调理才行,不然伤了身体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南宫煊白他一眼,“我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调理的?孩子生下来后,我的内力便会恢复,那时我自然会好起来。” “那孩子呢?”许明曦问道,“教主要走,是打算把孩子留给王爷照顾么?” 南宫煊道:“我的孩子,自然是要跟着我。” 许明曦不赞成地道:“那教主你有没有想过,产后便要到外头奔波,你自己受得了,刚出生的小婴儿受不受得了?” 南宫煊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然而转眼他动摇的目光便沉了下来,道:“不打紧,我把他交给你照看,你总会有办法的。” “我……”许明曦见这都说他不通,无奈道,“教主,怎么照顾你怎么照顾婴儿那都是后话了,你真要走,就先想想怎么走吧。你觉得王爷能让你走么,你要是想瞒着他走,就算能趁着他上朝不在的时候动身,又要如何避过康大哥他们那几个神出鬼没的幽骑?” 南宫煊心烦地捏捏眉心,“你去想办法。” “……”许明曦嘀嘀咕咕地往外走,“孩子的事要我想办法,出逃也要我想办法,我哪来的那么多办法……” 南宫煊眉头轻跳了一下,沉声道:“小曦,记得你是我紫暝教的青玉护法,不是端亲王府的人。适才我和你说的那些话,如果让李云恪知道了半个字,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许明曦脚步猛地顿住,回过头来看他,心跳不正常地快了起来。在他的记忆中,南宫煊还不曾这样对他说过话,一时叫他又委屈又难过。他僵在那里站了一会儿,闷闷地应了一声,道:“教主放心,属下明白了。” 南宫煊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想道歉,犹豫了下到底没说。他拉了拉身上被子,将脸半埋进软枕里,忍回了就要出口的一声叹息。 十五当晚,李云恪推掉了一干杂事,早早回府去陪南宫煊。 二人一起用过晚膳,李云恪担心上次胎动打断他练功的事再发生,为了安抚胎儿,先帮他送了一个时辰的内力。 结束后,李云恪拥着他靠坐在床头,感叹道:“还是在家好,就这么和你一起,什么都不做也开心。” 南宫煊眼中出现些许波动。 李云恪在他身后,并未看到,摸了摸他的侧腰,笑道:“若不是你腹中有伤,我其实还挺高兴儿子打断你练功的。” “……”南宫煊拍开他的手,“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想和你亲热怎么就不干不净了?”李云恪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耳廓,“煊儿就不想么?” 南宫煊被他弄得哆嗦了一下,“别闹!” 李云恪不依不饶道:“想不想?” “……不想。” “看来我魅力还是不够啊。”李云恪低头,沿着他额角亲下来,就要含住他的双唇。 南宫煊忽然偏过头去,略显冷漠道:“我说了别闹。” 李云恪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阵,才向后靠了回去,“煊儿,你最近很奇怪,是因为孩子就快出生的关系么?” 南宫煊笨拙地坐起,离开了他的怀抱,“我没感觉有什么奇怪的。” 李云恪还想再说,却怕说多了惹他生气,便又换了话题道:“过了这次练功,距你临盆应是不远了,最近我事情多不常在家,你自己要留心着些,稍有不对就要立刻告诉小曦,知道么?” 南宫煊感觉挺着个大肚子怎么坐都不舒服,只好靠在墙上,听到他的话,敷衍地嗯了一声。 知道他夜里睡觉不靠着不行,墙上早已排满了厚厚的软垫,可见他宁可靠在垫子上也不肯靠在自己怀里,李云恪心里还是有些泛酸。 南宫煊挑眉看了眼一直盯着自己的李云恪,道:“还要说什么?” 李云恪的眸光一下温柔了起来,微笑道:“没什么,就想看看你,你好看。” “……”南宫煊别扭地别过脸,下意识地扯过被子遮在了腹上。 他果然还是在意…… 李云恪倾身过来,又将被子拖走,去解他的衣裳,“时辰快到了,坐好吧。” 最近练功,南宫煊虽还是会对在他面前脱光一事感到羞赧,却也并不会特别介怀了;可是这一次,他不仅不太愿意配合,甚至显得有些抵触。 李云恪敏锐地察觉到了,皱眉道:“煊儿,你到底怎么了?” 南宫煊赤着上半身,手抓着亵裤,躲着李云恪伸过来的手,道:“没什么,你到后头去,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动作不便,再不小心弄醒了小家伙怎么办?”李云恪掰开他的手指,“这会儿不是倔强的时候,听话。” 南宫煊的关节最近疼得严重了,被他一掰轻抽一口气,手不由松了。 李云恪极快地把他扒了个干净,又握过他的手一边揉一边吹气,“是我下手重了,伤着了没?” 南宫煊想要抽手回来,可被他这样一握一吹,微凉的手霎时被温暖包围,让他失神地怔愣了一下。 李云恪又往他手上吹了两口气,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道:“天一日比一日冷了,下次练功前我得让迎迎在房里放个小火炉,不然你说不定要着凉的。” “我之所以脱……就是怕热,还放什么火炉?”南宫煊终于想起要把手抽回来,半转过身子,手也挡在高耸的腹部前,“别……别看了……” 见他态度软了许多,李云恪笑笑,“煊儿怎么样都好看,我说真的,不骗你。” 大肚子的男人,不被当成怪物也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好看?南宫煊没接话,垂下头盯着自己的大腹,心底毫无征兆地漫上浓烈的悲凉来。 他自嘲,有了身孕后,居然也和女人一样会多愁善感了么? 李云恪帮他摆好姿势,自己到他身后盘膝坐下,“煊儿,时辰还没到也先运起功来吧,我怕你冷。” 南宫煊闭上眼,嘴唇轻颤了下,道:“好。” 真气缓缓被送入体内,南宫煊心不在焉地运起功来,心中想的却是再过几日,自己便要与身后这人天各一方,不相往来了。 喜欢他不假,事到如今,南宫煊也不会再欺骗自己了。可就是因为喜欢,自己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南宫煊承认用过分冷硬的态度拒绝别人的好意,其实不过都是因为自己懦弱。他会害怕重蹈昔日覆辙,却不敢表露出一点点脆弱的端倪,本能地去怀疑靠过来的人向自己表现出来的友好和关怀都不是真的。 他也恨、也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可下一次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他却还是会忍不住要那样做。 这古怪的性情使得他很多话都埋在心里说不出口,怕说出来会被别人察觉什么,从而揪住自己的弱点,让自己陷入被动。 此时此刻也是一样,南宫煊感觉胸口卷过一阵难忍的疼痛,提醒他有多舍不得离开李云恪。 子时已至,功力开始自行运转。 李云恪感觉南宫煊的内息突然混乱起来,惊讶道:“煊儿怎么了?”上次过后是什么情形他还没忘,十分担忧临产的南宫煊再缠着自己闹上一场。 可有时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了,南宫煊想,最后一次还能有借口和他做一点亲密的事。 那就……再任性这一回吧。 感觉到南宫煊体内真心回流,李云恪暗叫一声不好,想着要帮他将行错的内息引回正道上去,却不知哪一条才是正道。 他还在努力,南宫煊却已经轻哼一声,倒进了他怀里。 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李云恪想不明白也没空去想,只能尽心去伺候南宫煊。 南宫煊极其投入,比以往更加放纵地喘息叫喊着,连腹中越来越强烈的疼痛也没能让他停歇片刻。 李云恪却觉察出不对劲来,感觉他蹭到自己的大腹会时不时紧绷起来再放松下去,有些不寻常。 正好第三次在南宫煊体内释放了,李云恪按住他,退了出来。 大量的热流从打开的后口处涌出,除了他刚留在里头的东西外,还有鲜血以及其他的什么。 一股不同于欢好后的味道的腥气散发开来,血腥之外还有另一种腥味,是李云恪不曾闻到过的。 南宫煊仰躺在床上喘粗气,意外于乾坤归一的作用这一次居然这么快就下去了。他正觉得可惜,便被腹中一阵剧烈的疼痛搅得猝不及防叫出了声,猛地侧过身子抱着大腹颤抖不已。 李云恪心咯噔沉了一下,明白了自己闻到的是什么味道了。 第81章 生产 南宫煊累得够呛,还不及歇一歇便被这不同寻常的疼痛给闹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过去。 李云恪见他呼气困难,帮他把上身垫高了些,将被子胡乱盖在他身上,一边穿衣一边大喊来人。 “别……”南宫煊记得自己没穿衣的事,却不知李云恪已为他盖上了被,还惦记着不让他唤人进来。 李云恪勉强对他笑了一下,“没事,不怕的。” 守夜的项铎在窗外问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去叫小曦,快!”李云恪慌张地道,“告诉他煊儿破了水,就要生了!” 腹中疼痛稍缓,南宫煊换了一口气,听到他的话后怔了怔,“你说什么?你说我……” “我说你要生了。”李云恪坐在他身边,不知道自己还能帮他什么,看上去有点紧张,“煊儿别怕,小曦就来了,你会没事的。” 南宫煊没怕,听了他的话只有一个想法——催产药省了。 “还疼不疼?”李云恪也曾陪李云慎等过妃子生产,破水之类的词他听说过,也大概明白破了水就是要生了,可具体该怎么生,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清楚。此时他见南宫煊面色苍白,又想到他才与自己做完了那事,不知会不会有危险,急得他心里没着没落的。 南宫煊本来已经不怎么疼了,被他这一问立时又觉得疼了起来,还是从来没经历过的坠痛,使得他难受地扭动了起来,不自觉地向下用力。他却不想再叫出声,双手抓住腹部两侧,头向后仰,下唇被咬得死紧。 李云恪看得心疼极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站起又坐下,想碰他却不敢,生怕把他碰得更疼。 “教主!”许明曦撞开房门冲了进来,闻到房中浓重的腥气,暗叫一声不妙,忙奔到他床前。 南宫煊再次缓过气来,瘫在床上还不忘别扭,“门……门关上……” 这会儿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李云恪忙跑到外间去关门。 许明曦掀开被子,看到床上血水后眉头皱紧了,在他腹上按了两下,道,“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南宫煊被他按得颤了颤,低声道:“不知……” “是练功时……不对,今晚没练功,那个……”李云恪从外间回来,将房中所有灯都点亮了,语无伦次道,“反正就是我和煊儿……适才结束,我才发现他不对……” 许明曦简直头疼,“真是服了你们这一对当爹的了!” 李云恪急道:“小曦,你快救救他。” 许明曦知道产房向来有忌讳,寻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是皇族了。他一手捏住南宫煊的手腕,侧身对李云恪道:“王爷身份尊贵,这会儿还是暂不要留在此处了,到外头等着去吧。” “不去!”李云恪说得斩钉截铁,“我就在这里陪着他,绝不会留他一个人受苦。” 正在忍受不适的南宫煊听到他这句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的话,胸中荡过一阵暖流,恍惚觉得腹中疼痛都散了。他将到嘴边的赶人话咽了下去,打算放任自己再享受一次来自李云恪的关怀。 许明曦扫了眼他的表情便将他的心思猜透了,只是搞不懂他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只得吩咐李云恪道:“那好,王爷,你抓住他的手,别让他乱动了。” 李云恪很高兴自己能有事做,立刻捉住了南宫煊扶在腹侧的两只手紧紧握着。 许明曦瞥了南宫煊一眼,道:“教主,你……你把腿分开,我得看看那里……” 南宫煊脸色骤变,又是羞耻又是愤怒,反而努力将腿并了起来,低喝道:“闭嘴!我不用你们了,我自己……呃……” 他还没说完,又一波的疼痛开始了。 感觉他要把手抽走,李云恪大力地抓紧他,“煊儿别这样,你听小曦的话好不好?” “不好!不好!”先前与李云恪纠缠时的汗还没退下去,这么一会儿又疼出了一层新的来,南宫煊难受地挣动着,力气却越来越小,人眼看着便要有昏厥之兆。 “煊儿……”李云恪只能干着急,眼圈都急红了。 许明曦要镇静许多,趁着南宫煊神智飘散的当儿利落地叉开他的双腿,查看后处情况。 南宫煊的手垂落下来,身体还因为疼痛而紧绷着,人却没什么知觉了。 “宝贝先别睡,再坚持一下……”李云恪放开他的手,拂开他被汗水黏在颊侧的长发,催促着许明曦,“小曦快点,他好像不成了,还要多久才能生下来?” “亏得你们适才那一番……咳……他产口开得不错,”许明曦红着脸道,“只是胎儿走势缓慢,须得教主自己用力才行。” 这时,孔迎和项铎将烧好的水和煎好的药送了进来,李云恪知道南宫煊不喜他的这副模样被更多的人看去,便亲自到外间将东西取来,并叫孔迎候着,有什么需要也好及时喊人。 “他的力气早就耗尽了,怎么办?”李云恪端着药问。 许明曦又去揉南宫煊的腹部,“把药给他灌进去,应该能帮他撑上一阵子。” 南宫煊已经昏昏沉沉,又被他揉得醒过来,简直想把他吊打一顿。 李云恪见他动了,单手抱起他的上半身,自己坐在后头给他靠着,将药碗递到了他嘴边,“煊儿,把药喝了。” 南宫煊这会儿最不想被人挪动,这样靠坐着难受得他想杀人,可惜他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李云恪听出他呼吸更加微弱了,心头一紧,直接捏开他的嘴,如许明曦所说,将药给灌了进去。 许明曦看看他,又忙着帮他擦拭后头流出来的血,眼见着一盆水瞬间就被染得通红,心中也不免担忧了起来。 连换了三盆水后,南宫煊终于又有了反应。 “煊儿醒醒!”李云恪拍着他的脸唤他。 在药物的帮助下,南宫煊恢复了些许力气,却愈发感到腹中疼痛难忍。他哆嗦着抓住李云恪,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力,嘴唇一张一翕,声音微弱地说出了什么。 许明曦到外头又取了一碗药来,见李云恪不住地点头答应,问道:“教主说什么了?” “他说不要了,不想生了。”李云恪紧紧抱住南宫煊,哄道,“以后不生了,但这次你不能放弃,好么?” 南宫煊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曾经受过的屈辱在脑中一幕幕滑过,却也没让他觉得哪一刻是比现在更难熬的,他不想掉眼泪,可就是控制不住。 极限明明早就到了,为什么自己还清醒着,他真恨不得谁能给他个痛快,让他再不用受这仿佛没有尽头的折磨。 看到他绷着的身体再次放松下来,许明曦捏开他的嘴,毫不客气地把第二碗药给灌了下去。 南宫煊好不容易得空休息片刻,又被他这样欺负,给药味一刺激,胃里头一阵痉挛,从李云恪怀里歪过身子,哇地将药汁都吐了出来。 李云恪帮南宫煊拍背,埋怨地看了许明曦一眼,“他都这样了,你慢着点……” “再慢可能就要一尸两命了!”许明曦用沾着血的手抹了把脸,“教主,你清醒些了吧?等会儿再疼起来你就用力,不然待到羊水流尽了,孩子可就有危险了。” 南宫煊把药汁吐得差不多后不再呕了,趴在李云恪的手臂上喘了又喘,才费力地道:“好,我试试……” 李云恪将他扶回来抱在怀里,帮他擦了擦嘴,看到他下唇已有一处被咬坏了,心疼道:“疼就喊出来,别咬自己了。” “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喊的?”南宫煊疼出了脾气,没好气地道。 李云恪亲了亲他湿漉漉的发顶,把手凑到了他唇边,“那就咬我,反正不许再咬自己了。” “你……”南宫煊刚想让李云恪把手拿开,腹中更为强烈的疼痛又起,他竟真没控制住自己,一口咬住了递到嘴边的手。 李云恪疼得一抖,心想他用这么大的力气咬自己,那他该有多疼? 许明曦喊道,“教主,使劲儿!” 南宫煊感觉自己已经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可他还叫自己使劲,到底还得要多大的劲? 先前已同李云恪折腾了半宿,南宫煊是真没剩下几分力气了,在药物的作用下勉强恢复那么点,也根本无法持续。 许明曦看他又有要撑不住的意思,忙道:“王爷,给他点内力!” 李云恪恍然醒悟,暗骂自己怎么没想到。 内力源源不断进入体内,南宫煊大吸一口气,松开了咬人的口,集中朝下用力。 “教主,就快了,再加把劲儿!”许明曦见这一次胎儿加快了下移的速度,不由惊喜。 谁知他话音才落,外头突然响起了兵器相击的打斗声,放佛近在耳边。 南宫煊大惊,气力难以为继,痛苦地攥住李云恪的手,颤声道:“怎……怎么回事?” 第82章 出世 这一夜,静苑里灯火通明,几个人忙里忙外不停,让王府其他人也察觉了几丝不寻常。 有些事忙不过来,孔迎便会叫人在外头帮忙,不多时候,整个王府都忙碌了起来。 王府夜里忙乱,被有心人留意,止不住好奇心前来一探究竟,便同幽骑动上了手。 收到许明曦说要动身的消息后,俞方行也一直在等候着,听到动静后还以为离开的时候到了,带人也赶了过去。 没多久,安静的小院里便响起了乱糟糟的各种声音,夜的寂静彻底被打破了。 康辉等人同来袭的几人过招,倒没觉得如何吃力,却不想还有真正烦人的事在等着他们——俞方行周焦等人前来竟不是为了帮忙,而是想要趁乱摸进南宫煊的房间。 “主子,有人夜袭,看功夫路数八成是紫暝教的人,但不是我们认识的。”秦少商站在窗外道,“人数不多,只有六个,应该不是计划好了才来的。” 不管是计划好的,还是临时发现了王府中有事发生才来搅浑水的,李云恪都没心情理会。他单手抱着颤抖不停地南宫煊,恼道:“只有六个为什么到现在你们还没把人打发走!” 秦少商干咳一声,道:“他们不麻烦,麻烦的是俞护法一直想要往这边闯。主子,没您和南宫教主的指示,属下等人也不敢对那几位太不客气了。” 南宫煊本就被疼痛弄得心烦意乱,闻言更是生气,怒道:“不用客气,都打出去!任何人都不许再进这……唔……” “煊儿!”李云恪感觉他在不自觉地用力,紧紧扣住他想要乱挥的手,道,“先不去想那些了,你专注解决眼前的事便好。” 许明曦扬声道:“秦大哥,教主的话你听到了,不管用什么办法,速速将人赶出去。” 李云恪继续为他送着内力,哄道:“没事了煊儿,你再努努力。” 疼痛间歇,南宫煊停下来靠着他喘气,“没……没力气了……” “让他歇歇吧。”许明曦将他两条腿垫高,以减缓羊水下流的速度,“我再去取一碗药来,等起了药效后,我帮他推腹。” 南宫煊一听这话,身体先不受控制地狠狠哆嗦了一下,无力道:“你不许……不许碰我了……” 可惜许明曦没听见,人已经跑到混乱不堪的小院里去了。 他想,看来先把催产药煎好也没错,今晚无论怎样,南宫煊都逃不过这一碗药的命运了。 李云恪为南宫煊盖上被子,同时也遮住了他身下恐怖的一片血红色。 说也奇怪,端亲王上战场时没怕过,练功练得险些走火入魔小命不保也没怕过,每日活在随时都会被李云慎除掉的可能中也没怕过,惟独此时,他是真害怕了。 一个人能有多少血,他这么个流法,不会出人命么? 李云恪不想让南宫煊死,他们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没来得及一起去经历,也还没携手并肩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哪能先走一个呢? 我喜欢他,他已经把我的心都填满了——李云恪听见心底有个声音这样说。 于是他温柔地环抱住南宫煊,温柔地执起对方的手来亲了亲,温柔地道:“煊儿,你要坚持下去,必须要坚持下去。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所以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知道么?” 南宫煊心头先是一震,以为自己要走的事被他知晓了,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腹中新一轮的疼痛又开始了。他这才被那疼痛提醒,明白了李云恪的话是什么意思。 坚硬的心忽然软了下来,他却仍不肯给李云恪一个承诺,只是忍着疼痛颇有些无奈地道:“这哪里……哪里是我说了……嗯……说了算的……” 许明曦端着热好的药进来,送到南宫煊嘴边,“快喝下去。” 南宫煊听见外边还有声音,偏头躲过药碗,道:“方行他们……还没走么?要是不行你便去……” “你这个样子,还让我去哪儿?放心吧,我看到康大哥他们把人点了穴后丢到静苑外去了,不会有人进来的。”许明曦催促,“快喝药!” 南宫煊只好勉强自己把药咽下去,皱眉道:“这个药的味道……为什么比先前的浓了许多?” 李云恪担心他又把药吐出来,一边再次帮他渡真气,一边顺着他的胸口。 “先前的是帮你快速补血补气的,这个是……”许明曦顿了下,道,“是你要的药。” 南宫煊的身体僵了一下。 也是他忍受疼痛时一直绷着身子,李云恪又没那个心思去分辨他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便没觉出不对来。 许明曦掀开被子一角,又帮他擦了擦下边,“等下要更疼的,你有个准备。” 得了李云恪不少内力,南宫煊虽然还疼着,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感到许明曦的手伸了过去,还有力气动了动,敏感道:“别碰……” 李云恪安抚地蹭着他的手背,“宝贝乖,别动,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南宫煊虚弱地哼了一声,气道:“你好意思你怎么不生!” 半炷香左右的时间过去,外头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 南宫煊总算可以稍稍放松,毕竟对于他来说,那简直是比疼痛更不能容忍的事。可没想到他才放松下来,催产药便开始发挥药效了,腹中痛感更加强烈,且密集得几乎不给他喘息的时间了。 “嗯呃……”南宫煊奋力想要坐直,手指抠进了李云恪掌心,发狂般地道,“拿出去!把他……唔……拿出去啊!” “好,这就帮你拿出来!”许明曦说着,毫不手软地自上而下大力地推挤起了他隆起的大腹。 南宫煊不防,疼得几欲昏厥,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大喊出声。 李云恪被他喊得人都颤了一下,汗顺着颊侧流到下颌,滴进了南宫煊的湿发中。 许明曦看到他的肚子变了形,探手朝下摸去,确认自己已经摸到了抬头。他怕南宫煊这会儿失了勇气不肯再用力,唬他道:“教主,我又来了,你忍一下。” “不……不要了……”南宫煊狼狈地摇着头,“别再……” 许明曦道:“好,我不来,不过你得用力,你要是使不上力,那就还是我来帮你。” 李云恪实在不忍心,“小曦,你看他已经……” 许明曦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确——闭嘴。 毫无威严地端亲王果断闭了嘴。 “我自己……能行,”南宫煊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让我歇一下,我自己可以……你别……别碰我了……” “没时间给你歇着了,用力!”许明曦高声道,同时将手掌贴在了他下腹上。 被他推了那么一下后,南宫煊就怕了他了,感到他的手掌又放在自己肚子上,下意识便以为他又要推,登时大喊道:“别碰我!” 随着这一声喊,他将自己所剩无几的力气和从李云恪那里得来的内力全都汇聚到了下处,咬紧牙关将胎儿向外推去。 伴随某处撕裂的剧痛而来的,是一声微弱的哭叫。 “生了!”李云恪兴奋地抱了抱南宫煊,“煊儿没事了,孩子生下来了!你辛苦了,你辛苦了!” 许明曦将从他体内滑出大半的小婴儿自那里拖出来,小心翼翼地抱起,仔细为他清理着口鼻,“教主,王爷,恭喜你们了,是个男娃娃。” 南宫煊已经瘫软在了李云恪怀里,意识也开始飘散,闻言还是强打精神道:“他怎么不闹?他……还好么?” 许明曦看这孩子面色发紫,呼吸无力,知道这并不能算是个健康的婴儿。他不动声色地在孩子手脚和胸背的几处要穴上按了按,按得孩子又不舒服地哭了起来,这才用干净的被单裹住,交给了李云恪,道:“还行,可能是陪你辛苦了整宿,有些累了。教主不必担心,有我在,你们都不会有事。” “我看看……嗯……你还做什么?”南宫煊刚要伸手去摸摸自己的孩子,便觉许明曦的手又贴了过来,揉着自己变得松软的肚皮。接着后头又有什么出来了,让他觉得无比别扭。 许明曦帮他清理了胎盘等物,道:“教主这会儿感觉如何?” 南宫煊刚想说不好,忽觉丹田内有一股极为绵长的内息压也压不住地冲向了四肢百脉,使得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筋都结实了起来。 内力恢复了! 南宫煊心中大喜,可还不及他细细感受这九个月来自己到底攒下了多么深厚的内力,那股真气便又潜伏入了血脉深处。 腹中和后处还未淡去的痛感与挥之不去的倦意也在这时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轻而易举便将南宫煊给击垮了。他吃力地抬手触到了小婴儿圆嘟嘟的脸蛋儿,轻声道:“让我抱……” 只说了这几个字,他的手便沉沉地垂了下去,脑袋一歪,不省人事了。 第83章 匆忙 李云恪着实被南宫煊吓没了半条命,直到听许明曦说他只是力竭昏了过去后,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照看孩子的丫头和乳母是半个月前便安排好了的,李云恪也来不及好好看看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便叫孔迎将孩子带出去给她们,自己则留在南宫煊身边照顾。 许明曦喂南宫煊吃了药丸,后头也止了血涂了药膏,试过他的脉后感觉他内息充盈,确定他是真地没事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等他忙完后,李云恪用厚被裹住南宫煊,将人抱到了隔壁干净的卧房里。又用热毛巾给他上上下下擦了个干净,换上清爽的里衣,让他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这些都做完了,天早已大亮。 李云恪抬袖拭了拭额上的汗,对许明曦道:“小曦,忙了一夜了,你去吃点东西,回屋歇着吧。” 许明曦也确实感觉累了,捶了两下发酸的背,道:“那王爷要吃什么么,我让迎迎给你送进来。” “不用了,忙过了头反倒不觉得饿了,等想吃了再说。”李云恪低头看着面色依旧苍白的南宫煊,浅笑道,“这会儿我只想看看他,不然心里总不踏实。” 许明曦心头微动,暗想是不是对于自家教主要离开的事,他还是有所觉察了?怕被李云恪瞧出什么来,不敢再久留,许明曦匆忙出去了。 房中安静下来,李云恪坐在南宫煊身边,听着他虽不甚有力却还算平稳的呼吸声,满足地笑了。 他俯身亲了亲南宫煊的额头,轻声道:“谢谢,宝贝。” 外头有人低低敲响了房门。 李云恪又看了他一阵,才起身帮他掖好被角,不急不慌地出去了。 项铎站在门外,笑得一脸喜气,“恭喜主子。” “嗯,稍后有赏。”李云恪也掩不住脸上笑意,道,“什么事?” 项铎先道了声谢,又道:“主子,早朝早结束了。” “煊儿出了这样的事,我哪还能顾得上早朝?”李云恪道,“我回头跟皇兄说一声,他总不至于为了这个怪我没事先告假吧?” 项铎觑着他的脸色道:“那就不知了,只是齐大人差人来提醒,说白总管来传皇上口谕,应是快到门口了。” 李云恪道:“知道是何事么?” “西境又吃了败仗,虽然输得不惨,但皇上挂心太子安危,要让主子即刻启程去沧洵商讨结盟之事。” 李云恪想起房中躺着的南宫煊和自己那才刚出世孩子,不由蹙起了眉。可也没法,孩子已经出生,没有更合适的借口再拖着了,且触怒李云慎只会为他们带来麻烦,去便去吧。 白总管到了端亲王府,除了李云慎的口谕外,还带了拟好的结盟书。 李云恪接过结盟书,站起来道:“辛苦公公了。” “应当的。”白总管摆摆手,“王爷,皇上还说,若沧洵君不愿结盟或是还有意拖着,那就请您暂守在沧洵那边,换章帅赶去西境解围,待章帅退了虬厥大兵返回,您再回到颍中来。” 李云恪一怔,这样岂不是要多耗费许多时间? “还有一句话,奴才也不知是何意。”白总管道,“皇上说,人他会让靠得住的太医来照顾,不会出差错,请王爷放心去。” 李云恪知他指的是南宫煊,微笑道:“请公公转告皇兄,便说多谢他惦念着,不过不劳他费心了,今早已经妥了。” 白总管虽同样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李云慎身边当差的,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当下点头道:“王爷放心,奴才一定转告皇上。这会儿皇上派出的人已经赶去南门了,王爷看看,这便动身吧?” 李云恪想了想,道:“这次一走,不知多久方能再回,本王有些事须得交代一下。不过不用急,快马加鞭往南,二十日之内必到。皇兄派的人许跟不上本王的速度,就让他们自便吧。” “这……”白总管有些为难。 李云恪示意身后下人塞了赏钱给他,“还请公公帮本王在皇兄那里说几句好话。” 送走了白总管,李云恪回到静苑,找到吃饱饭洗干净正准备补眠的许明曦,开门见山道:“小曦,下个初一没有我在的话,煊儿能自行完成练功么?” 许明曦不知他为何急着问这个,迷迷糊糊地点头道:“内力已经恢复,想来不会有问题的。” “那就好。”李云恪叹气,“煊儿流了那么多血,小家伙又那么小那么轻,看上去也不怎么结实,我实在放心不下。我不在的期间,要劳你多费点心了。” 许明曦一怔,“王爷要去哪儿?” “皇命难违,我得走一趟沧洵,最快可能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李云恪道,“我走了煊儿便是王府的主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头的人去办。” 许明曦讶异得说不出话来,这岂不是上天都在给南宫煊制造脱身的机会? “拜托了。”李云恪拍拍他的肩,又去看南宫煊。 趁着南宫煊昏睡,他没少占人家的便宜,真是越看越舍不得走。可关乎社稷的大事在前,他也不能太沉迷于私情,只好万分不舍地捧着南宫煊地脸亲了又亲,道:“我也不想在你刚生下孩子的时候走,你醒来后可不许怨我啊。” 睡得再沉的人被这样摆弄法,也难免要醒了,南宫煊不高兴地动了一下。 李云恪忙放开他,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又睡过去了,这才在他唇上最后落下一吻,留下一声“等我”后,出了他的房间。 门外,四名幽骑一字排开,正等着他。 秦少商道:“主子要出远门,让我们跟着吧?” “不用,你们留在这里保护煊儿和孩子。”李云恪压低声音,“我怕我走了皇兄那里会有动作,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接触到孩子。” 秦少君也道:“那也不用都留下,两个人足以应对了。” 李云恪挑眉,“昨晚那几个人为何前来查清楚了么?万一再来呢?又万一俞方行那群人接着闹呢?” “再万一皇上急着把主子支走,不单要对王妃和少主人下手,也要对主子下手呢?”项铎上前一步,“路途遥远,主子孤身前往,属下等人不放心。” 康辉道:“主子,人手不够可以让别处建庄子的兄弟先回来顶一顶,就让我们跟两个人吧?” 李云恪很坚持,对此时的他而言,没什么是比南宫煊和孩子更重要的。 许明曦看他的表情便知他要下命令了,忙抢在前头道:“就是啊王爷,你就带两个人去吧,不然教主醒了知道你一个人走了,不知要多担心呢!他伤了元气,不静心好好养一阵子的话只怕要留下病根的,你就别让他操心了。” 果然一提到南宫煊,李云恪的神情便动容了。 “王爷如今有家有子,不能再随意为之了,纵然自己无所畏惧,可也要替教主和孩子着想是不是?”许明曦再接再厉劝道,“别怪我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路上真出了什么意外,你让那父子俩怎么活啊?” 李云恪到底还是被他说动了,道:“那好吧,跟一个来……” “两个!”许明曦伸出两根手指晃晃,“不然教主……” “好好好,两个就两个,少商少君跟着我吧。”李云恪道,“不过得再叫回两个来,今日就着人去办。” 四人齐声道:“是。” 李云恪接过孔迎递来的包袱甩在背上,少见地唠叨了一回,对那几人道:“记得一定……” “照顾好王妃和小世子!”许明曦和孔迎异口同声道。 李云恪满意道:“走了。” 许明曦目送他出了门,心里无端生出一种预感,觉得南宫煊醒了后要是真离开,说不定会有后悔的那一日。 南门外,李云慎拨给他的一队人马已到齐,有二十个禁卫,还有礼部的两名文官。 禁卫都不见得能跟得上他,更不要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官了,虽说这才合乎礼数,可皇帝到底是着急还是不着急? 李云恪正在那里想,又有一名士兵快马奔近,再次传来李云慎的口谕。 荣弘帝有指,端亲王先行,礼部文官在后跟随。端亲王可以加紧行程,但不能甩脱所有禁卫,以防意外。此事关系甚大,不容有失。 近年来李云慎差他天南海北地办事,一次都没许他带着王府的侍卫随从,都是亲自安排人给他。 是什么意思很明显,李云恪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今日,他才算是动了几分火。 晚去就要晚回,又不知李云慎什么时候会对王府那一大一小下手,叫他烦得简直想抗旨。 可他到底不是会在大事上任性胡来的人,心里再多不满,面上恭敬之色依旧不变,客气地口头接了旨,对那一队禁卫道:“那就请几位跟紧些吧。” 话音才落,人已纵马疾驰而去。 第84章 为父 南宫煊是在李云恪走后的第二日午时醒过来的。 他想动,却感觉手脚都提不起什么力气,某处不可言说的地方还传来阵阵疼痛。茫然又躺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想起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脸色不由难看了几分。 “小曦,小曦!”他挣扎着坐起来,着急地喊人。 院子里的康辉听到了,到后厅把刚吃上饭的许明曦给叫了来。 “教主你醒啦!”许明曦眉开眼笑,习惯地为他把脉,“恭喜你得了个大胖……不怎么胖的儿子!” 南宫煊反抓住他的手,“孩子呢?” “在乳母那儿呢。”许明曦转了转被他抓疼了的手腕,“你怎么像是吓着了?” 南宫煊放开他,呼出一口气,人还有些失神,过了会才问:“他呢?” 许明曦一脸戏谑,“谁啊?” 南宫煊瞪他。 许明曦吐舌头,“王爷被皇帝支去沧洵了,说是两三个月内回不来。” 南宫煊说不清心底瞬间攀升上来的失落是怎么回事,只好有意地忽视掉了,道:“那倒是巧。” “教主你……” “今日十几了?”南宫煊扶着床柱站起来,疼痛加上腿软让他站不稳,差点又坐回去。 许明曦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十七了——我的教主啊,你现在不宜下床,还是回去躺着吧,你想做什么,我来就好了。” “越躺越起不来,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南宫煊试着走了几步,“他不在家正好,我们明日动身。” “你就算不躺个十天半月,好歹也得歇个三五天,不然就这样你怎么走?左右王爷出远门没那么快回来,你还有什么好急的?” 不过这么一会儿,南宫煊额头上便冒了汗。他随意抹了一把,嘴硬道:“我要离开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不是更不用着急了么?”许明曦嘀咕道。 南宫煊感觉走不动了,又在他的搀扶下回到了床上,甫一坐下嘴角便是一抽。他强忍了没说,拍了许明曦一巴掌,道:“哪那么多话?” 许明曦认真下来,劝道:“教主,你失了不少血,又正是产后怕落病的时候,不能这么不顾及自己。” “可我有充足的内力护体了。” “……”许明曦拿出医者的威严,吼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南宫煊嫌弃地躲了躲,“你小声点,当心被人听了去。好了我听你的,歇三日,二十走。” 许明曦知他这便是让步了,识趣地没再往深了说,“教主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点米汤来。” 南宫煊嗯了一声,等他快要走出里间时又将人叫住,吞吞吐吐道:“那个……把小东西抱来……抱来我看看吧。” 他到现在还有些不适应自己父亲的身份,尤其是那孩子还是从他的肚子里出来的。过了抗拒怀孕的阶段,他又开始为自己真地生了个儿子而别扭了。 许明曦捂着嘴乐,挥手道:“教主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抱来。” 这小娃娃在南宫煊肚子里时也可谓是多灾多难了,因而生来便比别人家的孩子孱弱不少。 南宫煊看着襁褓中睡得不甚安稳的小东西,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想摸摸,又怕自己手劲大,不小心伤害到他,抱也就更不敢了。 许明曦让娃娃躺在自己的手臂上,示范姿势给他看,“教主,这样抱着就可以了,孩子太小,不能竖着抱,像我这样横着抱,会了么?” 南宫煊探着颈子看着娃娃还有些发暗的小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瞧你那紧张的样子!”许明曦好笑地把孩子塞给他,“给,你儿子!” “等一下……”南宫煊无措地接住了孩子,感觉自己完全僵住了。 小娃娃许也是嫌他爹笨,小手没什么力气地挥了两下,鼻子一抽一抽地,像是要哭。 “小曦,快!”南宫煊如临大敌般地向许明曦求助。 许明曦凑过来轻拍着那小小的身躯,哼着曲调和缓的歌给他听,等他又安静下来,才对南宫煊道:“教主,你和王爷商量过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么?” 南宫煊想要摸孩子的手顿了一下,道:“我生的孩子,和他又什么好商量的?” “还说没吵架。”许明曦才说出口,立刻收到了他一记白眼,于是嘿嘿笑道,“那孩子叫什么啊?” 南宫煊不由回想这孩子是怎么来的,想起他与李云恪这半年来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想到自己被他一点点撞破心防,由着他在心中一隅安了居,最后却还是落到今日不尴不尬的一步。他将一根手指塞到娃娃手中,晃了晃那只握住他手指的小手,轻声道:“就叫信吧,南宫信。” 许明曦眨巴眨巴眼睛,“南宫?” 南宫煊挑眉,“有问题么?” “没……没有,南宫信,信儿,挺好……”许明曦干笑,心说怪不得你急着要走,李氏皇族的男孩子,你让他姓南宫,哪个能同意? 南宫煊不无担忧地注视着儿子,“小曦,他一直都这样不哭不闹么?他的呼吸声也很弱,不会有事么?” 许明曦安慰他,“教主别担心,咱们信儿生出来是没有别人家的娃壮,慢慢养也就是了。而且有我在,你怕什么?” 南宫煊原本是想尽早动身的,如今看到这个他怀胎九月生下来的亲骨肉,一腔身为人父的慈爱之情终是被完完全全地激发了出来,再也硬不起心肠。他低头亲亲娃娃小巧的鼻子,犹豫着道:“你说李云恪两三个月内不会回来是么?那我们……我们还是晚些时候再走吧。” 许明曦愣了一下,高兴道:“教主你想通了便好,我这便去告知表哥他们一声,这两天可别再闹了。” 为了小家伙,南宫煊多在王府留了半个月,也正好度过了十一月初一的那次练功。这一次他内力充沛,很顺利地便一个人走完了一个时辰的功法。 其间有一日,项铎说皇帝带了不少人要来王府,南宫煊猜测他必是想对孩子做什么,甚至做好了迫不得已便和他动手的准备,康辉也打算暂带他换个地方安身了。 可是没想到,李云慎半路被宫里匆匆赶来的人拦住,也不知听那人说了什么,他竟又慌慌张张地回去了。 虽说是有惊无险,可经此一事南宫煊却觉得,这王府是一日也不能多待了。 初二一早,南宫煊亲自到乳母那里把吃饱喝足的小家伙抱回了静苑。 乳母还是第一次见他,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人,不过见王府其他下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便把孩子给了他。事后问起,竟听说这位便是深居简出的王妃,不由惊奇。 可这娃娃不是小世子么?那又是王爷和哪个女人生的?若这位好看的公子与王爷真是那样的关系,如何会疼爱他与别人生的儿子? 乳母满心疑问,去看旁人,见不少人一样也是满脸地疑惑,显是也想不通其中关系。可是没人开口问,她便也不多嘴,管他是怎么回事,安心做好自己的部分也就是了。 婴儿吃饱了没多久便又困了,南宫煊正在房里哄着他入睡,许明曦便是此时进来的。 “怎样了?”南宫煊小声问,怕吵了怀中娃娃。 许明曦道:“我与表哥他们说妥了,已有两位使人往城外去了。他们会陆陆续续出城,在城外等我们前去会合。” “好。”见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南宫煊又取过一旁备好的绒毯给他裹了厚厚一层,“迎迎被我点了穴留在了浴间里,你去把剩下的两个打发了吧。” 剩下的两个自然就是项铎和……康辉。 想到最后那个名字,许明曦心里不大舒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又出去了。 他一出门就显得十分紧张,对正在擦拭佩剑的康辉和项铎道:“不好了,小世子病了,你们快帮帮忙!” 小家伙先天不足,他们几个都知道,项铎闻言先是一慌,很快又冷静下来,“我们帮什么忙?你才是大夫啊!” “可是药不够了!去帮我买一种叫‘紫莲根’的药来,快!” 康辉道:“我叫人……” 许明曦一跺脚,“别人都太慢了,你们脚程快。小世子危险,耽搁不得!” 康辉便想说他去,却被许明曦一把抓住了。 “项大哥,紫莲根就麻烦你了。”许明曦拉着康辉的手往房里跑,“康大哥你内力深厚,先过来帮帮教主。” 康辉不疑有他,跟着他进了南宫煊的房间。 可才一进门,他便闻到一阵特殊的香气,接着察觉被许明曦握着的手也渐渐不受控制了。很快整个身体都麻得动不了,康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许明曦。 许明曦在他眼中看到了震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心不由一痛。他接住康辉摇晃着栽倒的身体,吸了吸鼻子道:“康大哥,对不起。” 第85章 中毒 项铎心急火燎地连跑了好几家药铺,每一间都说没有紫莲根。 到得第八家,他再次得到了令人失望的答案后,正急急忙忙往外跑时,却听那药铺年长的坐堂医在他身后道:“紫莲根这般名贵的药材,哪能在普通药铺里找到?便是太医院里,也不见得就准有吧。” 项铎猛地收住脚步,心里快速闪过一个猜测,回头问道:“老丈,能不能向您请教一下,紫莲根是治什么病的?” 老者捋着胡须,道:“医书上说紫莲根煮水,一日一碗,三日便能除百毒,通血脉阻滞,可叫多年卧床不能动的人重新下地;若将莲根一并服下,沉疴旧疾皆可清。可惜老头子活到这把岁数,都无缘得见这紫莲根一次,真是遗憾,遗憾啊……” 许明曦精于医道,这种事他会不知道么?他若知道,为何又没一句叮嘱,让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到处找这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的药?再说小家伙出生才半个月,就算身子骨孱弱,也不至于要用这除多年旧疾的药吧? 项铎心知自己是被骗了,可他怎么也想不通许明曦为何要为么做。他不愿往不好的方向想,只盼着这不过是许明曦想要捉弄自己而开的一个玩笑。然而他到底不敢放心,向那老者道了声谢后,一头扎进少有人走的小巷里,鬼魅般地朝王府窜去。 虽说平日的静苑也很安静,今日却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项铎望见南宫煊的房门大开着,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快步奔入房中,不出意料地没看到南宫煊,却又出乎意料地看见了睡在床上的康辉。 “辉哥!”项铎用力地摇晃他,却怎么也摇不醒人。 幽骑一向警觉,本不该有这样的情况,他定是被人下药了。项铎心里更沉,手抵在他膻中穴上,打进了一道强劲的内力。 康辉轻哼一声,慢慢醒转过来,感觉旁边有人,出手极快地抓住了对方正要从自己身上撤回的手。 “辉哥,是我。”项铎将他拉起来,“你怎么会被人迷晕的?南宫教主呢?” 许明猜测普通迷药定然迷不倒他,用在他身上的药极为特殊,康辉脑子里昏昏沉沉,看项铎还能看出好几个影来。 项铎到桌边拿起水壶,摸摸壶是凉的,直接把壶嘴塞进了康辉嘴里。 康辉知他用意,灌了半壶水下去,人才算勉强能站起来了。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道:“南宫教主带着少主人……” 这时,惊慌失色的孔迎跑了过来,惶急道:“南宫教主说要沐浴,让我进去帮他试水,可不知他为何忽然点了我的穴……” 康辉和项铎终于明白,南宫煊和许明曦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将他们几个甩开,带着孩子离开王府的。 不过他二人也还算客气了,给孔迎点穴很轻,只一个时辰便解开了;放倒康辉之后门一直敞着,便于在门边下的迷药快速散去。 可不管怎么说,这行为也有些伤人。 “追!”康辉不再迟疑,他不可有负李云恪所托。 项铎见他脚步虚浮,知他体内尚有药性残存,道:“辉哥你歇会儿再来吧,我先去。” 康辉也不说话,将佩剑抽出小半截,利落地在自己腕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康大哥!”孔迎惊呼。 康辉任腕上的血流出,过了一阵感觉脑中清醒了不少,也不去理那还在淌血的伤口,对项铎道:“跟上!” 此时千里之外的李云恪并不知道媳妇带着儿子离家出走了,他正有几分狼狈地躺在一间荒野破庙之中,烧得头昏脑涨两眼冒星。 秦少商托起他的头来给他喂了点水,道:“王爷好些了么?” 李云恪咳了两声,蜷了蜷身体,“还行。” “都怪属下护主不利,”秦少君懊恼地戳着火堆,“真没用……” 李云恪听着外头肆虐的风雨声,哑声道:“不怪你,要不是你把我扑倒,说不定我已经死了。” 事情发生在两日前,宓州城外往南去的官道上。 李云慎派给李云恪的护卫有一半被留给了后头赶不动路的文官,他带着另一半快马往沧洵赶。 若不是皇帝有命,李云恪很想将休息的时间再缩短一些,也好早去早回。可如今为了不惹怒李云慎,他只好迁就着这群禁卫,半个月的时间,不过只走了半程。 这日午后,一行人在宓州饱餐一顿出了城,赶路没多久,便遇上了一队白衣杀手。 杀手约又七八个,个个武功高强身法诡异,出现得也毫无征兆,打了李云恪一个措手不及。 禁卫当场便被杀了两个,而后所有杀手都冲着李云恪来了,并不靠得太近,只是用一种食指长短的刀状暗器,两边刀刃都十分锋利,刃边闪着青光,显然是淬了剧毒的。 李云恪出手杀了一人,却知这些人不容易对付,搞不好跟着自己来的十个禁卫便要悉数交待在这里,到时说不定还要被李云慎怀疑是自己耍的手段。 他当下做出决断,由自己将杀手引开,让禁卫脱身。 大半的禁卫还是更珍惜性命,二话不说便同意了,偏就有三人也不知被李云慎灌了什么迷魂汤,死也非要跟着李云恪。 ……而后便真死了。 他们死倒也不打紧,却有一人在死前狠命抱住了李云恪的腿。 李云恪低估了那人绝望时爆发出来的力气,挣第一下时竟没能挣开,再要来第二下时却已来不及了。 白衣杀手在四面围上来,对准他上中下三路,共发了十二枚暗器。 等那三个禁卫死光了才敢现身的秦少商和秦少君刚结果了两个杀手,见此情形,直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暗器锋利,无处下手,李云恪又惯常不带兵器,千钧一发之时,只来得及用内力震开了其中九枚暗器,其余对准他那条被禁卫抱住的腿的,却是顾不上了。 距他最近秦少君不及多想,飞身将他和挂在他腿上的禁卫一起撞开了。 可还是慢了一步,躲过了两枚没躲过第三枚,李云恪左腿的大腿外侧被锋利的暗器给划破了皮。 不过总算没了禁卫碍事,李云恪与秦少商秦少君联手,很快又杀了两个擒住了一个。 余下那两名杀手见势不妙要撤,跑之前居然不忘将被杀的几名杀手的尸身给点着了。 这些人身上竟都带着火药,眨眼工夫便炸得尸骨无存。 李云恪惊讶于他们残忍的手法,晃神的片刻,那被擒的杀手居然也狠心把自己给炸了。 秦少商本还想继续追,李云恪却撑不住了——虽然只是被暗器擦破了点皮,上头附着的毒物却已渗入他体内,加之他动用内力加快了血行速度,只怕毒已经沿着他血脉转了一圈了。 李云恪很快便没了意识,再醒来就已经身处这间破庙之中了。 外头大雨依旧没有停的意思,破庙里愈发阴冷潮湿,火也驱不散一个劲儿想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意。 秦少商看看躺在干草堆上的李云恪,道:“主子,属下再去猎几样野味来,回来就着雨水给您炖一锅汤,您喝下去发一身汗,兴许烧便退了。” “别去,雨这么大,哪有野味给你打?”李云恪裹紧他二人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衫,道,“而且我这又不是风寒,只是毒物作祟罢了,熬过了最初几日便没事了。” 秦少君担心道:“明明已经运功驱毒,也逼出了不少毒血,为何还是不行?” “若不是你们帮我运功逼毒,这会儿我早就成了一具死尸了。”李云恪道,“还记得那两个直接中了暗器的禁卫么?” 那两个倒霉的家伙被暗器击中后,一瞬便全身青紫,没了呼吸,足见这毒物有多霸道。 秦少商和秦少君脸色都变了变。 李云恪笑道:“也是我福大命大,只被暗器蹭了一下,中毒不深,又有你们两个在,我才捡回一条命。” “是主子内力深厚,不然我们两个再怎么努力也没用。”秦少商从怀里掏出个系起来的小包袱,打开来看,里头包着两枚他捡回来的暗器,“证据就只剩下这个了,等离开这里要找一家医馆问问,看这上边沾的是什么毒。” 秦少君道:“找到医馆当然是先请人给主子解毒了!” 李云恪觉得喉咙烧得发干,还想喝水,便伸手去够,“少商,你可当心着些,暗器上的毒没洗去,不要碰到了。” 秦少君端起水喂给他,“主子,属下今日又到附近转了一圈,没见到更多的杀手了。等您好一些,咱们便可动身。” “活下来的禁卫快赶上来了吧?”李云恪喝了两口水,又扶着头躺下,“等他们找到我,我还是同他们一起走,你们两个藏好。” 秦少商皱眉道:“主子,沧洵君已算是给出回复了吧,那主子为何还要往沧洵去?” 第86章 追击 李云恪舔了舔才沾了水很快又干下来的嘴唇,道:“你认定是沧洵君派人来杀我的?” “白衣杀手,身手不凡,路数诡异,擅用暗器,”秦少商一一细数,“假扮的可不太容易扮得这么像吧?” 李云恪摇头,“我却不这样认为。” 秦少君瞪大眼睛,“莫不是……皇……” 李云恪重重咳嗽一声,结果没收住,直把自己咳了个死去活来。 “主子慢点,慢点。”秦少君帮他顺气。 “话不许乱说,我要是死在这儿了一定是被你气的。”李云恪白了他一眼,道,“世人都知道沧洵君手底下有一群这样的奇人,是他披荆斩棘的利器。不知他所用是什么方法,要想培养出大批和那群人相似的杀手并不是易事,不过十个八个的话,却也并非不可能吧?” 秦少商道:“主子的意思是有人陷害沧洵君?” 李云恪点头,“若真是沧洵君想杀我,不是等我到了沧洵境内再动手才更稳妥一些么?” “可您到了沧洵那就是承宁使者的身份,又贵为亲王,在那边出了事承宁如何能善罢甘休?”秦少君还是不信,“沧洵君不想让您活着到他的地界,又不愿为您的……担责任,才会卑鄙地半路出手刺杀吧?” “不过就是结盟那点事,他不同意就不同意了,犯不着为此要我的命。”李云恪慢慢坐起来,“而且你们有没有想过,最后的那两个杀手逃走前,为什么一定要毁了同伴的尸身?” 秦少君为他将身上盖着的衣衫裹严实些,道:“那自然是不想让人发现是沧洵……” “可大家都看见了,特征那么明显,简直怕人不知道他们是沧洵杀手一样,再收拾尸身,不是显得多此一举么?”李云恪道。 秦少商顿悟,“他们怕我们从尸身上发现什么!” 秦少君拽过一根干草来用力扯着,“可恶!若此事真与沧洵君无关,他大概也不会知道那暗器是来自何处了,尸身又都毁了,我们怎么追查?” “承宁与沧洵闹翻,获利的无非就那么两家。”李云恪撞了秦少君一下,“饿了,还有干粮么?” 秦少君起身往外走,“主子等等,我添点水放火上煮一煮,不然太干了。” 秦少商又往火堆里丢了几根柴,道:“虬厥忙着和我们作战,应该分不出精力再布下这一局;如此说来是北漠了?没想到他们竟也挑在这个时候过来掺上一脚。” 李云恪没接话,双眼盯着跳跃的火光出了神。 秦少君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锅走了进来,把锅架在火上烧,将干粮揉碎了扔进盛了半下雨水的破锅里,见李云恪一直没说话,问道:“主子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李云恪幽幽叹了口气。 秦少商道:“主子不必太过忧心此事,北漠王定然想不到主子已看穿了他的阴谋。等到了沧洵将原委向沧洵君说明,说不定他还愿意和我们结盟了。” “谁想北漠王和沧洵君了?”李云恪嫌弃地撇撇嘴,继而又笑了,“想我媳妇和儿子呢!你们说等我回去的时候,我儿子还能记得我长什么样么?” 秦少商、秦少君:“……”您儿子睁开眼睛看过您么? 另一边,南宫煊抱着儿子,带着十几个门人,正捡最不起眼的小路往骧州赶。 为了不易被幽骑追到而没选择骑马或乘车,一行人全靠走。可孩子太小,身体又弱,南宫煊也不敢走太快,往往一整日下来,百里都走不上。 野外露宿了三日后,小娃娃变得比初生时还要蔫。 南宫煊不忍心了,怕再这样下去孩子会生病,便决定还是尽量入城住宿。但人多目标大,他担心这边一进城那头便会被李云恪的人得到消息,于是决定让众人分头行动。 俞方行起初并不同意,心里认定了南宫煊这样躲躲藏藏是因为与李云恪闹翻了,正在躲避对方的追捕。他们人数加起来也没法和端亲王的人比,更不要说分散开来了。且刘敬文的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叫他怎能放心? 可南宫煊对此非常坚持,他只好稍作退让,着护教使人先行一步到骧州去做安排,并派人前来接应,自己和周焦则依旧是护送他往那边走。 十一月初五晚,赶在静州城门关闭前,四个男人带着个小婴儿进了城。 南宫煊选了家不大却干净整洁的客栈住了进去,一进房便叫许明曦想办法弄些给孩子喝的奶来。 这几日都是他手底下的人轮番上阵,到沿途农家去买牛奶或是羊奶,烧热了喂给小家伙。今日从早上动身到进城前,一户人家也没碰到,早把小家伙饿坏了。 “信儿乖,不哭,爹爹这样做……也都是为了你。”南宫煊心疼地哄着饿得直哭的儿子。 小家伙自是听不懂他说什么,哭得小脸都变了色。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俞方行在外头道:“教主,属下能进去么?” 南宫煊将孩子放到床上,“进来吧。” 俞方行进房关门,脚步迟缓地踱到了床边,看着那小小的一团,犹豫了半天才道:“教主,这两日赶路,属下也没来得及问问,这孩子是谁的?” “自然是我的。”南宫煊见孩子哭累了停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忧心孩子体弱。 俞方行虽多次听到过他哄孩子时自称“爹爹”,可还是一直不相信,这会儿听他亲口所说,仍要自欺欺人,道:“属下从不知教主哪里认识的能给您生孩子的女人,教中婢子早不在您身边了,就算是和王府里的哪个女子交好,最多也不过才半年时间,怎会生出孩子来?” 南宫煊手一顿,这事没仔细考虑过,闻言先是以为他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俞方行却又道:“教主,您实话告诉属下吧,您是不是与李云恪结下了仇,才会抢了他的儿子逃离王府?” 南宫煊:“……”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教主……” “我说他是我的儿子他就是,不必怀疑。”南宫煊道,“以后别再问我他是哪个女人生的,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先是和李云恪不清不楚,后又跟不知哪来的女人连孩子都生了出来,俞方行想着想着,不由心头火起。 从前一直当他是个冷情寡欲的,没想到他竟过得如此快活,那这些年来自己总是小心翼翼地怕他察觉心中念想,怕他有一丝一毫被冒犯的感觉,只能守在他身后而不敢越雷池一步,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没听到他应声,南宫煊疑惑地看过来,“方行?” 俞方行的肩头轻轻弹了一下,勉力压着心里的不甘,道:“王府里的人都说他是世子……” 南宫煊脸沉了沉,“他们胡说的,你趁早忘了吧。” 两句话过后,俞方行怒气下去不少,心思又转了几转。 听南宫煊的意思,显是不欲别人知道孩子生母是谁,更没有和那女人一起过下去的打算。而李云恪那边,一提他就不高兴,二人自然也就没什么可能了。 难不成是端亲王表面为了讨好南宫煊而给了这孩子世子的名分,暗地里却还是容不得自己所谓的王妃同别人有了孩子,他们两个才闹到了今日境地的?那自己是不是还…… “教主,”俞方行声音放轻了些,“阿煊,我……” 南宫煊的眉头不经意地蹙了一下,“怎么了?” 俞方行有些热切地看着他,“有个孩子也没关系,我会好好待……” 哐的一声,房间的窗子被人从外头踢碎,截断了他的话音。 才止住哭声没多久的南宫信被这巨大的声响吓得狠狠哆嗦了一下,怔了片刻,又哭了起来。 南宫煊将他抱进怀里,警惕地看着闯进来的人,喝道:“什么人!” “教主派来要你命的人!”那人说着,提刀砍了过来。 俞方行赶忙大跨一步挡在南宫煊身前,接下了那人的招式,道:“这里有我,教主快走!” 南宫煊顾及孩子,也不逞能,快步向门口走去。 可还不等他走到,门也被人撞开了,七八个人堵在门外,见了他都挥刀扑了上来。 南宫煊忙护着怀中幼子退开,在不甚宽敞的房中左冲右突,问俞方行道:“周焦呢?” “属下在这里!”周焦从外边奔进来,打倒了门口两个来袭的人,“青玉已经回来了,教主和他先走!” 南宫煊也踢翻几人,往门口一看,觉得那边并没有破了的窗子好走,当下决定自窗口跃出。 可他刚在俞方行的掩护下到了窗前,外边又有人挥刀砍来。 进退两难之时,南宫煊忽然瞥见斜刺里递过一把剑,将堵在窗口的人三两下便挑翻了。 而后持剑人跃入房中,道:“南宫教主,还是请随属下回王府去吧。” 第87章 关心 来袭的人不足二十个,因为康辉与项铎及时赶到,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将他们都打退了,后头甚至没让抱着孩子的南宫煊出手。 项铎还剑入鞘,没去理会俞方行和周焦,对南宫煊道:“南宫教主也看到了,外边危险,还是先回王府去吧。世子年幼,经不起这般折腾,真出了什么事,属下等无法向主子交代的。” 南宫煊并未放下戒心,道:“我不会和你们回去。” 康辉站在另一边,从进来到这会儿,一句话也没说。 许明曦躲在松了的门板后偷偷看他,见他始终面无表情,对自己也视而不见,心里不大好受,耷着脑袋道:“那个……教主,我先去热牛奶。” 南宫煊哄着怀里抽泣的孩子,嗯了一声。 许明曦走两步又回头,见康辉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莫名便觉得委屈,又怕被人瞧出来,逃也似地跑了。 项铎又道:“南宫教主当真不顾世子的安危么?” “我自己的儿子自己会照看,不劳你们费心!”南宫煊冷下脸来,“时候不早了,孩子要睡了,二位慢走不送。” 项铎无奈,“南宫教主许是不知,您今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除了要防紫暝教弟子外,还须防着官兵才行。” “官兵?”南宫煊皱眉,“你们带了官兵抓我回去?” “属下为主子卖命,自然不会为难他的家人。”项铎道,“路上从庄子处得来消息,当日皇上急着回宫是因为有急报称太子在战场上受了伤,他才一时没顾得上世子;过了两三日后缓过神来,得知您带着世子离开了颍中,现已派了一队官兵出来,欲将世子‘请’回。” 南宫煊暗道幸好自己离开了,不然岂不是要落入李云慎的掌控之中?他挂心儿子,没什么心思再答对旁人,道:“此事也不用你们操心了,我自应付得来。你二人若非要将信儿带回去,我也不介意和你们动手。” 项铎事先并不知李云恪为孩子取了名字,听到“信儿”二字怔了下,不过很快回过神,道:“不单是世子,南宫教主也一样。不过属下不敢和南宫教主动手,若南宫教主执意不肯回去,属下等也只好一路跟随了。” 南宫煊心生不悦,也懒得理他,道:“喜欢跟便跟着好了。” 这房间是不能住了,南宫煊吩咐俞方行付给店家赔偿的钱,顺便再换一间房。 被吓得半死的掌柜和小二战战兢兢地过来,想问又不敢问,赶忙为他收拾出一间更舒适的客房来。 俞方行付了钱,回到南宫煊身边,指着一直不说话的康辉道:“教主,那人真是您新收入教中的赤焰护法么?” 南宫煊:“……” 项铎说到做到,此后不再提请南宫煊回王府的话,只是和康辉一路默默暗中保护。 他二人长于隐藏行迹,赶路时几乎让人忽略掉他们的存在,只有许明曦会时不时四下寻找,又在什么也寻不到后失落叹气。 已被追上,南宫煊便不再辛苦自己和孩子,叫周焦去雇了辆马车来。他生产时不甚顺利,后头也没有细心将养,且天气早已转寒,他又靠双脚赶了好几日路,纵然内力深厚,也难免有些吃不消了。 最近几日微有些见红,想是后处没长好的伤口几经折腾又裂开了。他只当是小伤,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加上伤处着实羞于启齿,便未曾告诉许明曦。 本以为换上马车赶路伤口便会很快长合,不想路上竟又被袭击了两次,且一次比一次人多。纵然每当这时康辉和项铎便会现身,可还是免不了需要他出手,这般一直撑到同骧州赶来接应的弟子碰面,南宫煊感觉后头伤口非但没好,似乎还更严重了些。 不过好歹是有更多的人保护了,南宫煊也放松了些,度过了十五的练功,又为南宫信简单地办了个满月宴,接着往骧州去。 可没想到才进了骧州城尚未到分坛,他又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百姓口中听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消息,才放下没多久的心登时又提了起来。 ——端亲王遇刺,行踪不明,生死未卜。 南宫煊浑浑噩噩地被人带到了分坛,将南宫信交给许明曦照看,抬头见分坛坛主施温迎面走来,大步上前道:“施坛主,先给我一间空房。” 施温一句“参见教主”还没出口,被他闹得一愣,见他面色凝重,知道必是出了不容小觑的大事,忙道:“得知教主前来,属下一早便叫人备下了房间,教主这边请。” 房间安排在了整个分坛最为安静的一角上,看来也是事先得过叮嘱的。 施温将南宫煊让进房中,道:“属下本该亲自前去接应教主的,却又不得不防刘敬文趁着属下不在期间对分坛出手,这才只派了一队可靠的弟兄前去,还请教主见谅。” “无妨。”南宫煊摆手,道,“施坛主,教中之事我晚些时候会再向你请教,现在先让我单独待一会儿,外头伺候的也都撤了吧。” 施温还以为他如此严肃是因为路上遇袭,听他这样说又是一愣,待得对上南宫煊的目光时才尴尬地后退了一步,“请教不敢当,教主有什么话只管问便是。那教主先歇着,属下告退。” 南宫煊也知道一来到分坛便对这个为自己提供了暂时安身处的坛主这般不客气实在不应该,可他着实没心情顾虑那么多了。 听到外边纷乱的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他握了握拳,用稍高些的声音道:“二位请现身吧。” 片刻后,窗子处传来轻微的响动,而后房中多了一个人。 项铎向他恭敬却稍显生疏地行了一礼,道:“南宫教主有何吩咐?” 南宫煊没时间关心康辉到哪里去了,语速飞快地问道:“李云恪遇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否伤到了?如今人在何处?” 项铎半抬了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视线,“属下不知。” 南宫煊向来自知不是个会看别人眼色的人,此时却莫名读懂了项铎那一眼中所包含的意思。 他好像在说,你若真这样关心我家主子,为何要趁他不在时摆脱我们硬要离开? 南宫煊多次见过幽骑为李云恪办事,知道这些人对他忠心不二,陡然听闻他遇刺的消息,担心一定不会比自己少。 长出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南宫煊道:“云恪手底下不是还有庄子么?他们消息比较灵通,应是早就得知情况了吧?你能去……能去帮我打听一下么?” 项铎听出他是真关心,道:“入得城来听说主子出事后,辉哥便赶去庄子了,这会儿还没回来,许是庄子那边也还没拿到更进一步的消息吧。” 南宫煊在房中不安地踱着步子,低语道:“难道他真地……” “不会的,”项铎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子武艺高强,没那么容易被行刺到的。况且还有少商和少君跟着,一定没事。” “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清楚你们和庄子里的人都在惦记,若真没事,他又怎会不通知你们?” 项铎也被他说得心里没了底,还得挖空心思先把他安抚住,脑子有些跟不上了,“一定是消息来得不够快……” 好在这时,康辉回来了。 二人以紫竹哨声为号碰了面,项铎焦急地拖住他一只手臂,问道:“怎样,有主子的消息么?” 康辉点点头,“南边刚传回来的消息,主子受了点伤,并无大碍。不过他和跟着他的禁卫走散了,我们这群人也不能明着在他身边护着,他为了掩人耳目,不便再穿城以及走官道,因而递消息也不是很方便。这回也是为了叫我们放心,特别冒险去了一趟庄子。” “冒险?”项铎道,“也就是说行刺的人还没放弃?你再说细一点,没大碍到底是多大的伤?” “具体就不知了,只是……” 项铎听得心急,“只是什么?” “据说少商和少君为了给主子解围而露了面,虽然没被禁卫看到,但却被两个行刺的杀手看到了,且还让那两人逃了。” 项铎抿了抿唇,“也就是说,我们的存在……暴露了?” “嗯,不过到什么程度还不知,”康辉道,“但愿那群行刺的人和皇上无关,且一时半刻也并不会留意到这中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从而把消息透露出去。” 南宫煊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二人交谈,听完后非但没放心,反而生出了别的隐忧来,具体是什么,他又感觉自己说不出。 他出身江湖,朝廷这些明争暗斗并不是很懂,只是隐约觉得,李云恪的处境可能要不妙。 他这边正皱眉苦想,屋外却外来许明曦气喘吁吁唤教主的声音。 许明曦抱着南宫信冲进来,紧张道:“教主不好了,官兵找上门了!” 第88章 形势 此时的李云恪正躺在章礼新的大营主帐中,接受好几个军医的诊治。 他是一早被收到消息后迎出五十里外的章礼新给接回来的,也没力气去谈结盟大事,累得一进帐便睡得不省人事了。 章礼新叫人给随他一同过来的五个禁卫安排了住处,趁着军医给李云恪诊治的当儿,私下见了秦少商和秦少君,了解了路上的情况。 李云恪是傍晚时候醒来的,营帐中很安静,灯也有些暗,让一路疲惫的他感受到了难得的轻松。 他翻了个身,正想伸个懒腰,便听到旁边有人说话。 “醒了?” 李云恪还是把懒腰给伸完了,不慌不忙地朝床尾看去,盯着那人的脸瞧了半天,道:“礼新,几年不见,你又俊了不少。都说沧洵水土养人,看来不假,等我功成身退,也带着你嫂子和小侄子来这边住吧。” 章礼新:“……” 李云恪坐起来,“军医们怎么说,我这毒不好解吧?” 章礼新眉头皱了下又松开,道:“会有办法的。” 李云恪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只是偶尔疼一疼,应该不至于很快要了我的命。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怕有人担心,才会在有禁卫跟着的情况下还去了趟庄子传消息。” 章礼新已经从秦家兄弟那里听说了小世子出生的事,这会儿听他明显是在炫耀,一张稍显冷漠的俊脸柔和了些,道:“还没恭喜大哥。” “我接受了,”李云恪抱着被子挪过来,拍拍他的肩,“你这当二叔的回头记得备份大礼。” 章礼新撇嘴,“端亲王府已经这么穷了?” 两人互瞪了一会儿,同时大笑起来,一人伸出一只拳头,不轻不重地撞在了一处,一个口称“大哥”,另一个则唤了声“好兄弟”。 ——这二人乃是八拜之交,除了幽骑之外,世上再无人知晓。 章礼新为他倒了杯温水过来,问道:“大哥,遇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少商少君说行刺你的人穿的都是白衣,且使用暗器……” 李云恪喝下了小半杯水,见他神色犹豫并不往下说,疑惑道:“怎么?” “怎么看都像是沧洵杀手?”章礼新语气有些怪。 李云恪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他,“是与不是,对你来说区别很大?” 章礼新直视着他的眼睛,肯定道:“不会是他。” 李云恪被他闹得一愣,“谁?” “沧洵君,”章礼新道,“他不会下这样的命令。” 李云恪眨了两下眼,“少商和少君没把我的猜测告诉你么?” “嗯?” 李云恪把杯子塞还给他,“我没以为是沧洵君派人来杀我,怀疑的一直都是北漠人。” 章礼新明显松了一口气,道:“我没听他们说太细,因为挂心你的病情,问了两句便到这边来了。” 李云恪摸摸下颌,眯起眼睛道:“不过,你倒是十分相信那位沧洵君啊,是有什么交情么?” 章礼新顿了下,表情多少有些尴尬,偏过头道:“没什么,就是我在南境这么久,对他的动向掌握得比较清楚而已。” 李云恪并未深究,道:“如今北漠人也搅进来了,形势可能会越来越乱,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准备得也不够充足,到时免不了要辛苦你了。” “沧洵绝对不会对我们出手,所以问题不大。”章礼新道。 李云恪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大哥以使者身份见过沧洵君后,我会再为你们安排一次没有旁人的会面,大家坐下来把话说清楚。”章礼新起身,“先不说这个了,少商少君对我说,行刺的人发现他们了,幽骑的事会不会暴露到皇上那里?” 李云恪摇头,“想太多了,那种情况下最先想到的不该是我暗中养了什么人,而是江湖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章礼新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我这就叫人传消息出去。” “不忙,先叫人弄点好吃的给我,我快饿死了。” 章礼新出去后,李云恪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而后也起身去了帐外。 他的营帐扎在了地势有些高的地方,隔着一处小小的山谷,与沧洵三十六州界高耸的城门遥遥相望。翠色沿着谷地伸出老远,在夕阳的映照下,泛出充满生机的光芒。 李云恪四下望了望,见营帐差不多十丈以内都被清干净了,连一个守卫没有。 似乎不像是自己来后章礼新怕人打扰,也为了方便幽骑出入才改的,而是一直以来他便是这样住的。 可是,为什么? 不等他想出个究竟来,帐中又传出了极细微的声响。 李云恪活动了一下躺得硬邦邦的身体,转身回到帐内,毫不意外地看到秦少商与秦少君出现,问道:“是有什么情况么?” “主子休息时我们到沧洵境内和荣晏碰了个面,”秦少商道,“他说沧洵昨日刚出了件大事。” 荣晏是幽骑十八卫之一,李云恪派来在沧洵铺庄子的其中一人。 李云恪坐了下来,“什么事?” 秦少君道:“说是三日前沧洵君的四叔殷白竹在箐州公然宣布起兵,正在朝王城汋州逼近,欲以篡改先王遗诏为名,迫使沧洵君退位。” “哦?”李云恪抱臂思考,“的确不是小事,不过说不定对我们有利。” 秦少商懂了他的意思,“沧洵起了内忧,定然不想再多外患,这个时候再与他们谈结盟,想必会很顺利。” “可是不是说殷白竹在先王坐上王位不久,沧洵君还未出世的时候就已经在箐州筹谋造反的事了么?”秦少君觉得事情不乐观,“他憋了二十几年,养兵百万,只怕沧洵君不是他的对手吧?” 若真是如此,才和这一任沧洵君谈妥了结盟之事,没多久沧洵三十六州便换了主人,岂不是白忙一场了? 李云恪笑了笑,道:“有意思。” 帐外脚步声近了,秦少商秦少君对视一眼,从先前在帐后开出的口子钻了出去。 章礼新端着刚刚做好的饭菜进来,道:“什么有意思?” 李云恪也不伸手去接,看着他放下摆着饭菜的托盘去整理角落里的小桌,又将菜一样样摆上去,道:“让堂堂大帅给我端饭送菜,真是荣幸啊。” 章礼新淡定接招,“堂堂亲王愿意住末将的小小营帐,是末将的荣幸才对。” 李云恪早已饿了,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后满意地竖了竖拇指,“难怪在南境待了几年后你说话都比从前顺溜了,原来是这边的菜好吃的缘故。” 章礼新:“……” 李云恪也不管他用过了膳没,一个人捧着碗吃得来劲,半分亲王的样子都没有。 “大哥,”章礼新给自己倒了杯茶,手指蹭着茶杯边沿,道,“我还是先和你打一声招呼吧,南境这边可能要不太平。” 李云恪眼皮都没抬,道:“因为殷白竹造反的事?” 章礼新微怔,随即感叹道:“大哥的消息可真是灵通。” “我只是有些奇怪,”李云恪放下饭碗,用筷子戳了戳松软的米饭,似笑非笑道,“你明知沧洵要变天,却说安排我暗中与沧洵君会面,是想要尽快促成结盟一事吧?” 章礼新抿了抿春,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你是想让承宁也参与到这场沧洵的王室纷争当中去,并且已经决定了要站在现任沧洵君这一边了,是么?”李云恪啪地将筷子拍在桌上,表情严厉了下来,“你还不承认与沧洵君有什么私底下的交情么?” 章礼新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单膝跪地道:“末将对天发誓,绝不曾做出任何对不起承宁之事!” 李云恪不动声色地盯紧了他的脸,“你认了?” 章礼新神情坦荡,脸色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变化,“末将与他……是有一些交情,可那与两国大事没有丝毫关系。” 李云恪笑了,过去伸手将他拉起来,道:“这么大的方便你都不用,可是太不开窍了!” 章礼新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李云恪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你和沧洵君别光顾着谈私情,也在公事上谋谋便利。” 章礼新嘴角不自觉抽了两下,道:“什么叫谈私情?” 李云恪坐下来继续吃,“从前我便听过一些传闻,说殷白竹对箐州的百姓剥削得很严重,后来他扩大了自己的藩地,便有更多的百姓在他的治下受苦了。” 章礼新重新拿起自己的茶杯,“的确如此,殷白竹为人残暴,手里头握着无数人命。” “和谁结盟才对我们更为有利先不说,”李云恪道,“首先不能将百姓交给这样残忍的人去统治,不管那是不是我们承宁的百姓,你说是么?” 章礼新的唇角浮现了一个极浅的笑,“不错,就算现在还不是,早晚也会是,总不能留个烂摊子给自己日后去收拾。” 第89章 忧思 官兵堵了骧州分坛,说什么也要让南宫煊将世子交给他们,他们好带孩子回去向皇帝复命。 南宫煊说孩子是他的,与李云恪无关,更与李氏皇族无关,他绝不会让这群人将孩子带走。 那带兵的统领没什么耐性,南宫煊也不是个脾气好的主儿,一言不合,两不相让,结果就动起了手。 李云慎没料到南宫煊有这么大的胆子,以为只要以皇帝的名头压一压他便会服软,是以只派了五十个人来。这么几个人根本不够分坛弟子练把式的,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被打得落花流水,仓皇逃窜了。 统领丢了面子,带人找到骧州知府,从他那里借了兵,又去围了分坛一次。 这一次从天黑打到天亮,闹得极凶,骧州有一半的百姓夜里都没睡,有胆子大的还靠到近处,想要看个究竟。 骧州知府捏了一把汗,不明事情原委也不敢再跟着那统领胡闹,忙忙写了份折子,叫人连夜送呈李云慎。 同时,他趁着双方打得激烈,背着统领偷偷撤回了一多半自己的人。 到得天亮时,统领已被揍得鼻青脸肿,心里虽然还是不服,却也怕再继续打下去自己会吃大亏。 他留了人继续围在骧州分坛外,自己跑去知府衙门,写了一封信给李云慎,痛斥了南宫煊的“恶行”,并请示下一步应该如何走。 总算是暂时消停了下来,南宫煊也懒得管外边的官兵,回到房里去哄被吵闹声扰得一夜都没怎么睡的南宫信。 小家伙脸色又不大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便叫人心疼。 南宫煊从许明曦怀里接过儿子轻声哄着,眼中阵阵发酸。 许明曦叹了口气,“教主别着急,外头安静了,信儿很快就会睡的。” 他不单害怕小家伙会受惊,还在担心李云恪的安危,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麻。 “不然还是我哄信儿睡吧?”许明曦见他神情不太对,道,“教主,这一路你也累坏了,得好好休息才行。” 南宫煊刚想说不累,就听到门外有人道:“施温求见教主。” 许明曦心说这些烂事怕是没头了,伸手过去道:“教主,把信儿给我吧,你和施坛主谈谈,但别太久了,早点歇着。” 南宫煊见小家伙不哭了,揉着眼睛有要睡的意思,便有些不舍地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将他递给了许明曦,“不用惦记我,照顾好他便是。” “教主放心。”许明曦在南宫信的襁褓外又裹了一层被子,这才抱着出去了。 他与门口的施温点头打了招呼,道:“施坛主,教主有请。” “有劳青玉护法。”施温微微颔首,视线在他怀中裹得厚厚的一团上扫过,没有开口询问,进房去了。 许明曦走出几步又停下,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起头四下看看,犹豫道:“康大哥,你在么?” 凉风扫过,无人应声。 许明曦心口堵得难受,失去了再开口的勇气,抱着南宫信快步离开了。 蹲在南宫煊房顶的项铎看向对面墙头面无表情的康辉,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施温走进里间,恭敬有礼道:“属下参见教主。” “施坛主坐吧。”南宫煊将他让到靠窗的椅子处,一人一边坐了。 施温人如其名,生得温和,说话也温和,面上总带着得体的微笑。他以往在教中大会上见过南宫煊几次,只是没什么机会说得上话,可此时与他坐在一处,却也并不显得拘谨,道:“教主还习惯这里么?” “很好,施坛主费心了。”南宫煊道,“我一到这里来就为骧州分坛引了这么大的乱子,着实对不住。” 施温摇了摇头,“教主切莫这么说,身为紫暝教弟子能为教主出力,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南宫煊想得到分坛弟子必然是有不少怨言的,不过听他这么说,知道他会帮自己挡着,倒也不如何操心了——事实上他也操心不来。 “你应该也听到了,这群官兵来是想带走我的孩子,不过他们都是胡扯,这个孩子与朝廷并无瓜葛,我也不可能将孩子交给他们。”南宫煊手指无意识在桌上轻敲了两下,“刘敬文一直在派人追杀我,我最近着实有些跑不动了,就当暂在你这里歇个脚。如果几日后这些官兵仍然不走,且还要继续找我的茬,我不会拖累你和分坛弟兄,会另寻别处藏身。” 施温道:“教主这样说不是见外了?骧州分坛是紫暝教的分坛,您是紫暝教的教主,有什么事难道不该吩咐我们去做么?教主放心,有施温在这分坛一日,不管是官兵也好,刘敬文也好,都不能伤害教主。” 南宫煊被他说得心头微热,苦笑道:“我久不在紫暝教,也未接触过分坛兄弟,在大家面前,还真不大好意思当自己是教主。这一次真是多谢你了,他日若擒得刘敬文,送他归西的最后一刀,你我同来。” 施温怔了一下,起身走到他面前,噗通跪了下来,“施温誓死追随教主!” 南宫煊也站了起来,在他手臂上虚扶了一把,“从颍中到骧州,他派来的人一直追着我不放,此刻应该也还在附近。我担心我们再与官兵起冲突,那群人也会趁火打劫,这事你多留心着吧。” “属下明白。”施温精神振奋了不少,却也知收敛,见南宫煊面上疲意明显,抱拳道,“教主想必早已累坏了,属下不打扰了,教主歇了吧。” 南宫煊将他送走,落了门栓后到里头,找了身干净的衣衫换上。 他看了看亵裤上沾了的血迹,皱眉将那从里到外的一身衣服团成了一团,丢到床下去了。 接连几日下来,官兵那边并没再有什么动作,只是围在分坛外的那些人始终没撤。分坛弟子进进出出,很快便习惯了,该吃吃该喝喝,都当那群人不存在。 南宫煊也总算能稍稍放松下来,每日除了逗逗南宫信,便是向康辉与项铎询问李云恪的消息。李云恪那边却没再传来别的消息,不过眼下没有消息,便也能算作好消息了。 许明曦也终于可以松口气,在琢磨着怎么才能和康辉说上话的同时,开始继续为南宫煊调理产后一直没怎么被他自己在意的身体。 可却没想到,一路被追杀没出什么事,跟官兵对峙也没出什么事,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南宫煊居然在一场小雪过后染上了风寒。 许明曦看他看得紧,每天吃药都是盯着,可盯了七八日,他的病竟也没什么起色。眼看着明日又是初一,许明曦嘴上不说,心里却着急。 南宫煊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一来南宫信身体太弱,他病了便不再方便见儿子;二来李云恪那边还没什么消息,也不知他到底如何了。这两个人是目前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两个,可他一个都看不到只能惦念,病情没严重下去已经是许明曦的功劳了,他也不奢望能好得多快。 勉强过了初一的练功,南宫煊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床头矮几上那盏油灯下放着的木喜鹊,心想若那个人再不传回个只言片语,不知自己还不能顺利撑过十五的练功了。 如果没有孩子在,我会不会去找他?南宫煊在心里这样问,可一直到昏昏沉沉睡着了,也没得出一个答案来。 次日,许明曦套上了小棉袄,蹲在南宫煊屋檐下给他煎药。 天愈发冷了,他把自己缩成了球,可也不知为什么,煎药非要在南宫煊住的院子里,也不进屋,就在门口蹲着。 他往手里呵了口气,捡起小扇子对着药炉子扇了两下。 面前忽然覆下一道阴影。 许明曦抬头看去,背着光吃力地辨认着来人的脸,待看清后惊喜地蹦了起来,“康大哥!” 康辉嗯了一声,淡淡道:“我找南宫教主。” 许明曦纵有千言万语,也都被他这一句话给堵回去了,杵在那里眼眶急得都红了,喜色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委屈。 南宫煊已听到他二人说话,在里头说了一句“进来吧”。 康辉推门往里走。 许明曦不自觉地跟了一小步,吸着鼻子道:“康大哥……” 康辉又站住了,转身飞快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这才关了房门朝里间去了。 许明曦感觉手中一暖,低头去看,见手心里多了个小手炉,崭新的,花纹也十分好看。 项铎突然倒吊在房檐上探头看过来,道:“我说,你大冷天一定要在外头煎药,不是就为了喊他两声‘康大哥’吧?” “要你管?”许明曦怔怔看着小手炉,脑袋有点转不动。 项铎啧啧两声道:“那是他昨日去庄子里拿的,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怕冷了,他死活不肯说。” 许明曦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手炉,最后傻傻地笑了。 项铎:“……” 感觉春天不远了。 第90章 会面 李云恪让章礼新递了结盟书,沧洵君给了回复,说请他十一月二十入沧洵王宫相见。 沧洵王城汋州并不处在三十六州中心,而是靠着边界,在章礼新的营帐中便能远远望见王宫。李云恪因此便也不到汋州城里去住,而是一直住在章礼新的小山头上。 可十一月二十一早,他起身收拾妥当要往汋州去时,却被匆忙赶来的章礼新拦住了。 章礼新眉头轻轻锁着,道:“大哥不必去了,沧洵君病了,可能要休朝几日。” 李云恪一听,心里也有点急,“我本想着处理好此事后就想办法脱身的,那边总有人要害你大嫂,我放心不下。” 章礼新张了张嘴,又感觉要说的话有些不好开口,又把嘴闭上了。 李云恪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怎么?” 章礼新闭了闭眼,认命般地道:“他会来。” “谁回来?”李云恪莫名其妙,“你大嫂?” “……”章礼新干咳一声,道,“沧洵君会来!虽不能太早在王宫里见到他,却可以在……在此处……” 李云恪越听越惊奇,“他病得不能上朝了,还要到你这里来?” “他不舒服的时候总喜欢……”章礼新说不下去了,“大哥你那是什么眼神?” 李云恪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你还说你和他没私情?” 章礼新道:“我哪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好歹也是沧洵的主人,到我大营中来,我总不能将人赶出去吧?” “你们二人身份都特殊,”李云恪警告道,“你要玩火,我不说不行,不过你可得悠着点。” 章礼新转身出去了,“跟你算是说不明白了。” 他走后,李云恪站在帐前想了好一会儿,面上表情越来越放松,最后还露出一丝微笑来。 “要是真能成,好像也不错。”李云恪负手望着远处苍山碧海,又想念南宫煊了。 亥时过半,李云恪终于见到了章礼新说一定会来的沧洵君。 那人外边穿了一件带帽子的宽大黑色披风,将他从头到脚都遮挡得严严实实,又因为低着头,连眼睛都没叫人看见。 两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将他扶进章礼新的营帐后,便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沧洵君殷湛垂首站了片刻,缓缓抬起头看向站在李云恪身边的章礼新,又看向李云恪,目光陡然锋利了起来。 李云恪往前迈了一步,含笑抱拳道:“承宁端亲王李云恪,见过沧洵君。” 殷湛没应,又转向章礼新,不客气地道:“宽衣。” 章礼新:“……” 他声音温润如水,很是好听,却能听出他此时中气不足。李云恪想起一早章礼新说他病了,忙道:“听到没,别让人家一直站着了。” 章礼新莫名心烦,过去两三下把殷湛身上的黑色披风给解了下来。 他动作有些粗鲁,殷湛病后无力,被他弄得踉跄了两下才站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章礼新这才留意到他过分苍白的脸色,怔了下,道:“这次是什么病,怎么好像很严重?” 李云恪也曾见过沧洵君殷湛的画像,此时见到本尊,只能说那画像尚不及他十分之一。 他身材不似李云恪与章礼新那般高,却也算得上颀长了;不知是天生骨骼细小,还是生病的关系,人显得极为清瘦;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一张脸,不说话的时候,直像是上好的美玉雕琢而成,精致得不可思议。 殷湛浅笑了一下,纤长的美微微挑起,意外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还会关心我?” 前边一个殷湛后边一个李云恪,章礼新简直头疼,随手将他的黑披风往角落里一扔,便要出帐,“二位谈吧,末将再去边境上走一圈。” “礼新……”李云恪想要叫住他,毕竟他和殷湛比较熟,在场的话应该能让这场谈话更顺利。 谁知他后头的话还没说出来,只说了那两个字,殷湛脸色就变了。 “你给我回……咳咳……”他声音猛然提高,又呛了风似地咳了起来,人晃了两晃便要倒,伸手想抓住什么撑一下,却什么也没抓到。 还是章礼新听到声响回过身,将他单薄得过分的身体扶住,送他到床边坐下,为他顺了顺气,道:“不要紧吧?” 李云恪递过一杯水来。 章礼新接过,喂他喝了两口,见他脸色实在难看,道:“我去叫大夫。” “不用,我想……”殷湛抓着他的手,声音虚弱,“我想躺一下……” 章礼新忙轻手轻脚扶他躺下,帮他褪下长靴,又盖好被子,一连串做下来,竟是无比顺手。 李云恪站在一边看,总觉得这场面有点眼熟。 殷湛闭眼躺了一阵,手始终没放开章礼新。 章礼新想把手抽走,又怕他闹脾气再把自己弄得更不舒服,可不抽走又有点不是那么回事,着实有些无奈。 李云恪总算想起,那场面就同自己照顾南宫煊时一模一样,顿时觉得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恍然大悟般地道:“原来如此!” 章礼新回头,“你又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了?” “我本来以为你们两个还在彼此试探的阶段,”李云恪压低声音道,“这样看来,根本就是老夫老……夫了吧?” 章礼新:“……” 殷湛缓过了被咳嗽震出来的一阵头晕,睁开眼睛拽了拽章礼新,“坐下。” 章礼新低头看他,“沧洵君,这不合礼数……” “坐下!”殷湛语气重了些。 李云恪看热闹看得来劲,“你还不坐?” 章礼新开始后悔自己一开始是陪着李云恪等在帐中的了。 等他坐了下来,殷湛在他背上掐了一把,埋怨道:“除了我,你居然允许别人睡在你的帐子里,说,你们是什么关系?早听闻端亲王相貌出众,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你一直冷落我的原因,是不是就是他?” 章礼新:“……” 李云恪忍笑几乎快要忍出眼泪来,心说这位沧洵君不是去年就弱冠了么,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殷湛隔着被子用膝盖撞了撞他,“问你呢!” 章礼新不耐烦地站起来,又往外走,“你们有话快说,我巡营去了。” “喂!”殷湛想要坐起,奈何手臂酸软无力,半路又要跌回去了。 李云恪极快地在他身下又放了两个软枕,最后取过立在床头内侧的一个小臂长短的小枕头给他垫着头,道:“我这两日睡在此处就在想,礼新在床上放这么多枕头做什么,今日我算是明白了。” 殷湛面对章礼新时还会耍赖,换成李云恪他就只剩下一张好看却冷冰冰的脸了。 李云恪好笑道:“你放心,我对他可没什么非分之想,我媳妇孩子都有了,生活美满得很。” 殷湛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我怎么没听说过端亲王有王妃的?” “因为我的王妃,”李云恪满脸幸福,“他是个男人。” 殷湛先是愣了下,而后嗤笑一声,“那看来你也不是很爱你的王妃啊,不然孩子是哪里来的?” 李云恪懒得解释,“反正你知道我不会觊觎礼新不就行了?” “觊觎不觊觎的,”殷湛哼了一声,“他又不是我的,你觊觎他也不用跟我打招呼……” 李云恪轻飘飘道:“现在不是,谁又能说准以后是不是呢?” 殷湛眼睛一亮,一本正经道:“你有什么想法?” 章礼新带了一队兵去巡营,可心里总是七八上下地惦记着,还没巡到一半便走不下去了。他吩咐了副将带人继续,自己则问人要了点清淡可口的夜宵,又回到营帐里去了。 才一靠近营帐,他便听到殷湛说了一句“就这么定了”,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欢快。 正郁闷地猜测着这两人到底说什么说得这么高兴,营帐帘子便被人掀开了,李云恪为他让出路来,道:“请吧。” 章礼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了进去。 殷湛盘膝坐在床上,道:“巡营这么快?” 章礼新镇定道:“转了一小圈,没什么大问题,就回来了。” “这几道菜看上去不错啊,”李云恪把小桌搬到床前,碗筷递到殷湛手上,“沧洵君无须客气,喜欢什么吃什么。” 殷湛道了声谢,“沧洵有很多名菜是他这军营里尝不到的,等我身体好些了,一定要招待王爷到我王宫里享用沧洵最好的美食美酒。” 章礼新看呆了,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出去这小半个时辰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沧洵君抱恙在身,原是该早点歇息的,可本王实在挂心身在颍中的妻儿,想快些回去。”李云恪道,“所以沧洵君看看,可不可以早些将结盟一事商议出一个结果来?” 殷湛好说话地道:“要歇息那也得是吃完了才歇,便趁这会儿说点正事吧。” 章礼新:“……” 那你们两个先前都在说什么? 第91章 大哥 结盟已经没有任何问题,李云恪与殷湛越聊越顺,很快就将这事定了下来,殷湛还说明日便叫贴身侍卫回去将自己的御印拿来,在此回复一封结盟书,着沧洵使者送往颍中。 二人说到后来,直接以你我相称,投机得像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一样。 此事谈妥,李云恪又想起自己被行刺的事。他本来怀疑的是北漠人,到了这边听说了殷白竹造反后,又不太确定了。 “我路上遇刺的事你可听说了?”李云恪便直接向他询问,“那群白衣杀手,有没有可能是殷白竹派出来,为了阻止我们结盟而下手杀我的?” 殷湛想也不想便否定了,道:“不会,他手底下没有杀手。而且他要是想阻止,杀我不是比杀你更对他有利么?” 一旁听了半天的章礼新插嘴道:“你的那些杀手被传得那么神,怎么不叫他们去解决了殷白竹?” “你以为我舍不得?我像是会为了那么点血缘就心软的那种人么?”殷湛眸光微冷,“他也是王室一员,自小就接受控制杀手的训练,虽然最终只能是继承王位的人接手所有杀手,但关于杀手该如何行动、惯用哪些潜伏及杀人的方式等,他都了若指掌。” 李云恪点点头,“也就是说这把利刃刺不破他的重重盔甲。” 殷湛半低下头,“殷白竹举兵朝汋州来,虽说我的人能奋力挡他一阵,可论残忍我到底输他太多,最后是个什么结局我现在便可想象得出。只是……”他咬了下嘴唇,“他所到之处民不聊生,若我就在这里等他来,我沧洵三十六州的百姓说不定半数都要死在他的铁蹄之下,锦绣江山也要被战火席卷尽毁了吧。” 章礼新看着他半垂的长睫在眼底投下的阴影,心里忽然不好受了起来,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觉不论从哪儿开始说,都一样显得苍白无力。 “结盟后你可以向我皇兄寻求帮助,请他允许礼新带兵增援,”李云恪道,“只不过皇兄应该不会出什么力,但只要他碍于面子肯让礼新帮忙,就算不动我承宁兵马,相信我们这位大元帅,也能为你打一场漂亮的仗。” 殷湛转头看章礼新:“你愿意么?” 章礼新避过他闪亮的双眼,道:“这又不是我愿不愿意的事,一切都要听命行事。” 殷湛笑笑,“只要你一战打怕了他叫他退回箐州就好,我不图能灭他多少大军,也不奢望能将他一举打败,毕竟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北漠还想诬陷我,我不能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忙于战争抽不开身。而且我……我怕是也没那个精力陪他一打就是几年。” 章礼新不自觉地握起拳头。 李云恪给他使眼色,“遇上值得去珍惜的人就多给点关心,别等到日后回过头来后悔。” 章礼新似乎没听到他说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殷湛轻轻叹了口气,浅淡的笑容透出几分苦涩的味道。 “做戏做全,”李云恪将话题扯回来,“过两日你身体恢复些了,我还是到王宫去,在你的朝臣面前细谈结盟事项。” 殷湛道:“而后我会以章礼新离开南境必须有人作保为由将你扣在王宫之中,说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放人。” “如此一来,我便可早些回去了。”李云恪颔首示意,“此事真是多谢了。” 章礼新道:“如果被皇上的人发现本该在沧洵的你出现在了颍中,岂不是要出大事?” 李云恪挺了挺胸,扬起下颌道:“我不想被别人发现的时候,谁能发现得了我?” “那等我回来你还要再赶来沧洵一次?假装被放了出来,然后再同其余人一起回去?”章礼新说出来都嫌累,“我此去最久不过半年,没准会更快,你何苦折腾?” 没等李云恪说话,殷湛便不咸不淡道:“你又没有心上人,哪能体会那种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心情?” 章礼新:“……” 李云恪笑着站起身,拍了下章礼新的肩,“今晚这里有人了,那我睡哪儿?” “我带你……”章礼新想站没站起来——又被殷湛拽住了。 “你说就好,我自己找过去。”李云恪弯下腰,低声道,“我看他身上很不舒服,你今夜别走了,留心照看着些。” 章礼新不自在道:“有人能照看的,我……” 李云恪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在哪儿啊?” 章礼新无奈,道:“往下走一里,能看到连在一起搭着的三个帐篷,中间那个这两日我在睡,剩下两个你随便挑。” 殷湛朝他挥挥手,“王爷……大哥,我就不送了。” 章礼新手抖了一下,“你喊他什么?” “大哥,他不是你结义大哥么?” “他是我大哥,可什么时候成了你大哥了?” “有什么关系?” “……” “喂,你得尽快回来知道么?”吵够了,殷湛躺进被窝,蔫蔫地道。 章礼新拧了个毛巾给他擦擦脸,“早点睡吧,明日起来脸色若还是这样,就去给大夫看看。” “我的病大夫看不好的。”殷湛懒懒打了个呵欠,“我说真的,你别拖太久,不然等你回来可能就看不到我了。” 章礼新皱了下眉,道:“就算明日你把请求承宁帮助的信函和结盟书一起送去,等皇上答应下来再送回,那也得是个把月之后的事了。那时我早就到了西境战场,自也不可能顾得上你这边,而以殷白竹的兵力,你不可能等我半年。” 殷湛隐约明白了他要说什么,困意都被驱散了不少,惊喜道:“你的意思是……” “就这几日,我动身之前,先想个办法吓唬吓唬他,怎么也得让他短期内不敢再动兵,剩下的就等我回来再说。” 殷湛笑了,“你还挺在意我的啊。” “……”章礼新直接用被蒙上了他的脸,“睡你的觉!” 一切计划得都挺好,可惜现实不一定总是能按照计划来。 章礼新是陪殷湛到寅时末才离开的,回到自己帐中睡到了午时又找过来,却见殷湛还没醒。 他本以为这人是因为熬夜而累坏了,便没唤他起来,可午后巡营回来已是未时末,殷湛仍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他终是有些坐不住了。 军医再次被传到了营帐当中,两个时辰下来,愣是没人瞧出殷湛得了什么病,针也没能把他扎醒。 他就那样沉沉睡着,呼吸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断掉一样。 章礼新脑中有点空。 殷湛身体不好,小病总是不断,有时是咳嗽发烧,有时是手脚发冷,有时是心口泛疼。每当不舒服,他总会跑到章礼新这里来赖上几日再走,章礼新每次都没觉得他是真有什么毛病,只当这长不大的孩子一样的君主又在宫中待得腻了,才会找借口往外跑。 可是这一次,着实有些不寻常。 章礼新此时想的不是一国之主真地在自己的营帐中一睡不醒将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他是头一回,看着躺在自己那张狭窄的行军床上睡着的人,心里突然生出想要留住他、保护他的念头来。 殷湛毫无征兆地睡不醒,李云恪再着急自己的事,也得暂时放一放了。 他见章礼新虽看着冷静,可明显很多事都照顾不来了,只好去帮他问问送殷湛来的那两个人,看看他们知不知道什么情况。 想不到那两人听说后竟丝毫不觉意外,只说国主睡足了三日便会醒。 没想到还真被他们说中了。 殷湛刚睁开眼睛便见到在梦中一直陪伴着自己的那张脸正蹙眉看过来,不由露出个满足的微笑。 章礼新没给他好脸色,道:“你是攒了多久的觉没睡,非跑到我这里来补?” 殷湛什么都没说,对于他的追问也充耳不闻,将自己带来的两个人叫来,让他们去取自己的御印。 隔日,沧洵方面的结盟书便发了出去。 再三日,殷湛在这里住够了,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便让侍卫趁夜将他又送回了王宫之中。 临走他也没告诉章礼新,他到底为什么会一睡就那么久。 又五日后,沧洵君于沧洵王宫中接见承宁端亲王,双方谈成了结盟之事。但因承宁元帅章礼新要带兵前往西境,沧洵君为防其名为征讨西境实则对沧洵不利而将端亲王“留”在沧洵王宫,约定待章礼新回到南境之后送人出汋州。 那是十二月初一,后行的十名禁卫护着礼部的两位文官,才算是赶到了南境。 是夜,李云恪从殷湛那里借了一套夜行衣,向他郑重道谢后,离开了王宫。 他本还想着应该在离开前再见章礼新一面,谁知尚未出汋州,就被秦少商告知,说康辉项铎那里传来消息,南宫煊带着世子离开王府住进了骧州分坛,彼处正被官兵包围着。 李云恪又急又气,再顾不上章礼新,连夜往回赶去。 第92章 及时 那日康辉来找南宫煊,报了他两件事。 一是骧州分坛外守卫的官兵只剩下李云慎自颍中派出的那些,骧州府衙的人已经都撤了。原因是骧州知府和带兵来的统领都收到了李云慎的回信,叫他们改围攻为监视,只要南宫煊不带孩子继续四处逃便好,不可再对他们动用武力。 南宫煊猜测李云慎应该不会有这么仁慈,他会下这样的命令,多半还是怕事情传到李云恪耳朵里后,李云恪会因此在南境不作为,甚至弄出点更让他吃不消的事来。 二是李云恪那边终于有了消息,说他已经顺利抵达南境,见到了元帅章礼新。 南宫煊心头大石这才算是落了地。 放心之余,他又开始想,这会儿李云恪应是早已得知自己带着孩子离开王府的事了,他是不是很生气? 或许还要一两个月,又或许更久,他总是要回来的。那时他定然是要将孩子带回王府去的,自己是不是就免不了要同他撕破脸了? 南宫煊下意识地不希望那一日到来,可他也清楚,有些事情躲也躲不过去,左右自己当日选择以那种方式离开王府就算是和李云恪决裂了,那后头可以预料的事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但……若他真地为了抢走孩子而和自己动手,自己又打不过他,那又当如何? 到了这会儿,南宫煊才不得不承认,瞒着李云恪匆忙离开王府的决定,似乎是有些草率了。 想着趁他不在时远走,想着脱离他的掌控,可怎么忽略了,他本就是个连天下都掌控在手里的人啊。 于是南宫煊又有了新的心事,病情也依旧不稳定。 风寒半个多月都没能给他看好,许明曦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了。 恍恍惚惚熬到十五,南宫煊的风寒总算是好利索了,他也终于得以见一见南宫信。 转眼两个月过去,小家伙长大了点,肤色比初生时白了不少,也被养出了些肉来,可爱得不得了。 晚膳过后不久就抱了来,南宫煊本想逗弄他一个时辰后就哄他睡下的,却没想到小家伙白日里睡得多了,夜里居然精神得很。 他不肯睡南宫煊也不非要哄,便一直逗着他,看着他咯咯笑,眼中愈发温柔。 “王爷没事,信儿也很好,教主就不要想七想八了。”许明曦道,“从有了信儿后你就开始见痩,单长肚子不长肉;生下信儿后也不肯好好养着,再加上这一场病,教主是不知自己瘦得有多厉害么?” 南宫煊被儿子握着一根手指,带着他的小手摇晃了两下,“瘦点就瘦点了,又不是长不回来。我看着信儿脸上身上都胖了些,心里就有底了。” 许明曦问道:“先前没底?” “他生下来的时候那么小,哭的时候都没力气,”南宫煊亲亲小家伙变得肉嘟嘟的小手,将他抱了起来,“我每天看着他其实都在想,这孩子可能活不下来吧。” “教主你啊……” “信儿可算困了。”南宫煊放低声音,拍哄着小家伙睡觉。 此时已过亥时,莫说南宫信困了,就连许明曦也困了。他打了个呵欠,看到小家伙已经闭上了眼睛睡着了,便想将他接过来,“教主,稍后的练功不会有问题吧?” “我再抱一会儿,等他睡实了再给你。”南宫煊道,“我现在内力充沛,只要没人到这处院子里来打搅,就自然不会有问题。” “康大哥和项大哥不会让人靠近的。” 南宫煊扫了他一眼,“你倒信任他们两个。” 许明曦的脸无端有点泛红,话音都含在嘴里,不甚清楚地道:“康大哥……康大哥是好人……” 南宫煊一心哄孩子,也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见他脸红,道:“热么?最近天冷,又为了不让信儿过来时着凉,我房里便多放了个火盆。等下你带信儿出去时记得都裹严实点,别吹了冷风再像我一样病倒了。” 许明曦哼哼唧唧地应了,抱过已睡熟了的南宫信,道:“子时快到了,教主准备一下吧,我先带信儿去睡了。” 南宫煊好些日子没见到儿子,自然舍不得,“再给我看看。” “他是你的孩子,想看什么时候都能看,不差这一晚了!”许明曦依他所说将南宫信裹得严严实实,出门去了。 南宫煊将他二人送到门外,不舍道:“明日一早便带他来见我,记得了么?” 许明曦边走边道:“那也得先让他在乳母那里吃饱了吧,不然你会喂?” 南宫煊:“……” 傍晚时开始下的雪到了子时也没停,不甚明亮的月光洒在雪地上,照出了满院的静谧。 然而,这却偏偏又不是个安静的夜晚。 初一的时候,南宫煊便叫施温将这个院子及旁边两个院子里的守夜弟子都撤了,并吩咐说往后初一十五都不需要有人在附近守夜了。 施温也没问为什么便照做了,可也不知是碰巧还是有人留意到了今夜守卫薄弱,子时过半,一队人闯进了分坛,目标正是南宫煊。 最先做出反应的自然还是康辉和项铎,然对方人多,他二人虽能勉强挡住,要想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地将人击退却是不可能了。 兵器砍在窗边发出沉闷的声响,南宫煊蓦然一惊,真气登时走错了路。 他暗叫一声糟糕,脑中竟飞快想道,如果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是不是应该将孩子送回端亲王府给李云恪抚养。他怎么说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应该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吧? 体内某种熟悉的燥热窜起,南宫煊栽倒在床上,抑制不住地思念起李云恪来。 为了不被人察觉南宫信是南宫煊生出来的,一直是许明曦带着小家伙住在隔壁院中。 两座小院只隔着一道墙,许明曦是最早被吵醒的,想到今晚对于南宫煊的重要,简直要急疯了。 他捂着南宫信的耳朵将小家伙抱出了门,叫醒了乳母让她帮忙照看,自己则赶去南宫煊那边看情况。 越过挡在屋外的康辉和项铎来到南宫煊窗前,许明曦几乎能听到里头传出的他难受的低吟声。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不管了!许明曦握了握拳,便要撞开门冲进去。 他才刚从窗子那边跑到门前,手尚未触到门板,肩膀便被人给按住了。 有人在他身后道:“你守在这里别让人进去,他的事交给我。” 许明曦本是吓了一跳要攻击对方的,听到这个声音后精神都不由一振,可见对方一袭夜行衣,连脸也蒙住了,生怕自己一个判断错误把南宫煊毁了,又犹豫了起来,挡在门前不肯动。 “你以为康辉和项铎为什么不拦我?”来人扯下自己蒙在脸上的黑布,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没人知道我在这里,消息走漏出去我就是谋反大罪,你明白么?” “王……”许明曦惊喜地睁大了双眼,差点忘了他的叮嘱叫出声,半路又慌张地捂住自己的嘴,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好的!” “照顾好我儿子。”李云恪说完,出手震断门栓,闪身进了房。 许明曦看着眼前重新关起来的房门,心情极为激动,心说每次最紧要的关头王爷都能像天神一样及时出现解救教主于危难之中,教主到底对他还有什么不满意,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 他看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小院中的秦少商和秦少君,放心地又趁乱跑回隔壁院子,去看南宫信了。 房中,南宫煊裸着身子,正在床上扭动不停。他双腿叉开,手指探入后处用力捣着,喘息越来越粗重。 本该是惹人情动的画面,李云恪却看得心惊不已,再也顾不上来时路上对南宫煊的气恼,快步过去将人抱起,着急地唤道:“煊儿,煊儿!” 寒冬腊月里,南宫煊体温烫得吓人。血液自他口中溢出,淌得他半个身子都红了,他却毫无所觉,眼神迷茫地看着抱着自己的人,贴上来索求亲吻。 李云恪不敢再拖下去,忙褪净了衣衫,抱紧了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人。 外头的声响慢慢低了下去,直至重归宁静。 雪还在下,风透过窗缝钻进来,吹得窗边的灯火晃动不休,却始终顽强地不肯熄灭。 许是孩子已经生了下来,南宫煊的身体不似孕时那般敏感了,又许是流了不少血散去了他体内积攒的大部分热气,这回只一次,他便恢复了神智。 南宫煊没什么精神地躺在床上,看着李云恪帮自己擦掉身上脸上的血,又为自己盖紧被子,还有些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李云恪试了试他的额头,确定他的体温已降下来了,可还是不甚放心,道:“我去叫小曦过来给你看看。” “不用,我想安静躺一会儿。”南宫煊抓住他的手,恍惚道,“是你真回来了,还是我在做梦?” 第93章 挽留 李云恪原地站了片刻,又在床边坐了下来,捏了捏南宫煊的脸,问道:“疼么?” 南宫煊点点头,“疼。” 李云恪道:“所以不是做梦。” 南宫煊眼神闪了闪,里头温情渐渐退去,戒备则缓缓浮了上来。他似乎对适才发生的事有些懊悔,皱了皱眉,道:“你是来带走孩子的么?” 这话利剑般刺进了李云恪的心口,疼得他险些喷出一口血来。他静静看着南宫煊,眸光止不住地变冷,哼了一声道:“少商对我说你带着孩子走了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哪里的庄子出了问题,把消息给我传错了。南宫教主,你虽然肯委屈自己在我的王府里休养,却从不曾真地信任我、在意我是么?” 他从南境往这边赶,一路将休息的时间缩到最短,只用了半月便到了。若放在平时也还好,如今他身上中着毒,毒发起来不是闹着玩,而他却不顾自己的身体,星夜兼程赶来见南宫煊,不想等到的却只是这样一句话。 李云恪觉得五脏都疼了起来,恨不能把心挖出来丢给他看一看。整颗心已经装的都是他了,他到底还要自己怎么样? 听到这一声“南宫教主”,南宫煊不由自主地颤了下,抿紧了唇没说话。 李云恪便当他是默认了,心凉得彻底,道:“说到底你所受怀胎产子之苦都是因为我,我对不住你在先,所以你想怎样对我,我都认了。你若执意要和我分开,我也不会再拖着你不放,外头的官兵和皇兄那边我自会处理,不会再打扰到你生活,往后我李云恪,也不再来碍你的眼。” 南宫煊不知道他这番话里有多少气话的成分,可这明明是自己离开王府时的打算,如今听他这想要和自己一刀两断的意思,不知怎地竟难受了起来。 这会儿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坐起,南宫煊只动了一下,长睫颤了两颤,执着地道:“那孩子呢,你会带走么?” 李云恪真是被他气疯了,站起身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 南宫煊冷笑一声,“那日你那皇兄来看我,你们二人在外间压着声音说话,我其实都听到了。什么皇室血脉不能外流,孩子是我生的,我想怎样便怎样,谁都管不着。” “你听到了?”李云恪怔了下,继而更加生气,“你听到了为何事后一句都不问我?” 南宫煊道:“你都已经答应他了,我还有什么好问的?再说若你不同意他的想法做法,为什么也一个字不对我提?” “你那时身体一直不好,我怎么敢再惹你烦心?”李云恪气得双目通红,“我答应皇兄不过是为了应付他,那个情况我若说不行,他还不得转身就要对你们父子下手么?再说那是我与你的孩子,你亲自生下来的孩子,难道我会不顾及你的意愿就决定一切么?我知道你不愿意一直留在王府,我也没打算扣着你,可我是真没想到,你竟会以这种方式离开。我像个傻子一样细细考虑着等你想要回到紫暝教时要如何替你扫清障碍,不让你们父子分离,可你却……” 李云恪说不下去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活得有多失败。 南宫煊愣愣地听着他说了这一长串话,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他了么?他真地处处为自己着想?身为亲王,他真肯让能够承袭他王位的孩子在外头长大? 南宫煊防备心过重,习惯了去怀疑,可怎么看李云恪此时的表现也不似作为。 那对桃花眼失去了往日光泽,眼底深处只剩下浓浓的受伤和难过,南宫煊只看了片刻,便跟着心痛了起来。 他从没碰上过一个能像李云恪一样走进他内心的人,如果可以,他还是想珍惜,只是从前的经历让他太过谨慎小心,想要保护自己的时候难免就要伤到别人。 一个人生活其实也没什么,也可以过得很好,只是丢了的那个人是李云恪…… 南宫煊突然舍不得了,心里撕扯般地疼着,他听见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对自己说,留住他,留住他…… 可要怎么留呢?错怪了他是要道歉的吧,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万一自己道了歉他仍然不肯原谅,岂不成了个笑话了? 他在这边犹豫着张不开嘴,另一边李云恪却不愿再等下去了,道:“我现在不大冷静,说了什么重话你别往心里去。时候不早了,你睡吧,我走了。” 南宫煊听到他说要走,心往下沉了沉,猛地从床上坐起朝他扑去,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感觉到某处一阵疼痛传来,南宫煊唇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面颊绷得极紧。 李云恪只好扶住他,拖过被子裹住他露出的身体,“天冷了,当心受凉。” 南宫煊抬头看他,道:“走了是什么意思?你……就走了?” 他话说得没头没尾,李云恪多想了两圈才明白过来,“我不是要离开你的分坛,是想等你睡醒了我也冷静了,有什么话我们再说清楚。你想继续和我在一起还是分开,孩子许不许我见,你说,我都听你的。” 南宫煊莫名一阵心慌,攥着他衣袖的手更紧了。 李云恪无奈地叹了口气。 南宫煊眼皮重重跳了一下,无意瞥见被自己放在床头矮几上的木喜鹊,心头一动,道:“我……我不太舒服……” 这倒是让李云恪怔了怔,毕竟南宫煊很少这样直接地承认自己不舒服。他生气归生气,不冷静也归不冷静,对南宫煊的关心却不会少,一听这话忙一边扶他重新躺下一边紧张道:“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还是我没来时你练功被打断受了重伤?” “不是……”南宫煊脸又红了。 李云恪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干咳一声道:“是你那里产后恢复得不好,被我……” 南宫煊尴尬闭眼。 李云恪直接掀开他的被子去看,借着微弱的灯光,果见褥单上有一滩血迹,他两腿间也是殷红一片。 南宫煊趁着他没留意,伸手去够木喜鹊。 “你怎么也不说一声!”李云恪吼他,转身就要往外跑。 南宫煊缩了缩脖子,不小心将木喜鹊碰掉了。 李云恪闻声回头,看到掉在地上的东西后顿了下,走过去捡起,面容不再紧绷,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来。他将木喜鹊放到南宫煊枕边,轻叹道:“你啊……” 南宫煊脸红透了,抱着被子不说话。 “我去弄点热水再问小曦要点药,你等……”李云恪说着,脸色骤然变了,睁大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惊恐。他不再耽搁,大步冲出了南宫煊的房间。 南宫煊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心里也不安了起来,想了想,起身披了件衣衫,也要出门。 他走到外头的时候,李云恪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秦少君从墙头跃下,道:“外边冷,南宫教主还是回房去吧。” 被他一提醒,南宫煊才感觉出寒冬的冷风正不客气地往自己的衣底钻,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问道:“云恪去哪儿了?” “和辉哥一起去找小曦了,应该很快会回来。”秦少君替他挡着风,“南宫教主快进去吧,我看您额上还有汗,穿这么少出来吹风,会生病的。” 两人说话间,许明曦已经进了小院,边跑边道:“教主快进去,杵在那里做什么,你还没病够是不是?” 南宫煊疑惑地看向他身后。 许明曦跑到近前,将他推进了房中,关上门道:“王爷看到信儿,正稀罕着呢,我先给你瞧瞧。” 南宫煊的身体不自觉僵了僵,还是有些怕李云恪会不声不响地抱着孩子离开。然而踌躇片刻,他到底什么也没说,选择再相信李云恪一次。 许明曦将他按倒在床上,也没问他后头是不是又伤到了,只是捏着他的手腕,仔细探他脉象。 南宫煊见他神情凝重,道:“只是真气岔了道,吐了几口血而已,不碍事的。” 许明曦却没理他,好半晌才放开他,道:“是受了点内伤,好在王爷来得及时,才没酿成大祸。等明日你休息好了,自行运功通一通经脉,两三日下来应该也就没事了。” 南宫煊笑笑,“我就说吧。” 许明曦咳嗽两声,支吾道:“那个……教主,王爷说你后头……” “那个不用你管了!”即便生南宫信时那里早已给许明曦看过了,南宫煊还是不习惯最私密的地方暴露在别人面前,不自在地道,“热水好了么?我洗一洗自己上药就可以了。” 许明曦将药膏放在床头,道:“教主,你后头伤口长合得比我想得要慢,可能是与你这段时间的奔波和生病有关,为了以后长久的……那个什么打算,最近和王爷还是节制一些吧。” 南宫煊:“……” 第94章 情深 “如何?”许明曦才一回房,李云恪就着急地迎上前去。 许明曦道:“没有什么中毒的迹象,不过也可能因为是……那种方式,所以暂时还看不出来。王爷你中毒不深,传到教主体内的更少,他又流了血,说不定已经都流出体外了。” 李云恪懊恼道:“都怪我粗心大意,那时候只惦记着别让他出事,却把自己中毒的事给忘了。” 许明曦将睡得香甜的南宫信往床里侧挪了挪,道:“王爷,脱了上衣躺下。” “嗯?”李云恪以为自己听错了。 许明曦取出自己的银针,“你中的毒很罕见,应该是一种叫‘三步杀’的剧毒,中毒后还能活下来的人,你大概是第一个。我手上没有能解这种毒的药,只好先以银针刺穴的方式将你体内的毒暂时封在几处穴道之内,让你身体情况稳定下来,保你无性命之忧。” 李云恪一听高兴了,乖乖脱衣躺下,“死不了就好。” “就算死不了也还是会疼,毒不解一样会影响你的寿命。”南宫煊烫好了针,沾着自己制作的药膏,刺入李云恪的巨阙穴中,“不过我一定会想办法尽快制出解药来的,只是这毒不好解,需药的药物可能也很难凑齐,所以不会太快,王爷你心里要有个数。” “好,多谢你。”李云恪说完,停了一阵又道,“你帮我把毒封在几处穴道内的话,毒是不是就不会在我体内乱跑了?” 许明曦道:“那是自然。” 李云恪笑得毫不收敛,“也就是说不会影响房事了?” “……”许明曦手一抖,差点扎错位置,没好气道,“的确不会再将毒弄到教主身体里去了,可教主那里还没好,王爷你也稍稍克制一些!” 南宫煊把自己打理干净,伤处也涂了药,又叫人取了干净的被褥来亲手换好,躺回床上等了半天也不见李云恪回来。 他开始有些着急了,努力叫自己别再往李云恪就是为了孩子而来的那边去想,抑制着起身去看一看的冲动,在床上辗转不休,怎样也难以安心。 直到房门再次被推开,有人走进来。 南宫煊感觉悬着的心重重砸回了胸膛,砸得胸腔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痛,害他眼泪都快涌出来了。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里不知何时已经冒了一层汗。 李云恪走进来,见他还没睡,道:“不累么?” “还好。”南宫煊终于肯好好看看他的脸,见他双颊微陷,眉目中倦意明显,怔了下,道,“听说你被刺客袭击受了伤,伤哪儿了,严重么?” 李云恪不满地坐到床边,“终于想起来关心我的死活了?” 南宫煊闻言心里有些堵——明明因为担心他病了那么久,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埋怨自己。可这样一想,却更能体会适才李云恪被自己怀疑和误会时的心情了。 李云恪见他就那样看着自己不说话,眼中情意却隐约可见,当即笑着伸手摸了摸那只木喜鹊,道:“至少你还是有一点点在乎我的,我应该知足对吧?” 不是一点点,南宫煊心里想着,不动声色地往里侧挪了挪。 李云恪明白他的意思,却只是坐了下来,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他侧身对着南宫煊,微笑道:“儿子长得很可爱,像你。” 南宫煊见他不肯躺下来,憋了半天道:“你……还生我气么?” 李云恪半边眉毛挑了挑,道:“多少有点。” 南宫煊闷声不语,也不知又在转着什么心思。 “是不是还不舒服?”李云恪为他紧紧被子,“都寅时了,睡吧,睡醒了就会好多了。” 南宫煊忽然伸手抓住他要收回去的手,力道不轻。曾经那段在黑暗里等一个人来的日子无端跃入脑中,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道:“你要走么?” 李云恪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安,一怔过后,侧身躺了下来将他抱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对我有情,那能不能不管别人再说什么,你都试着去相信我?往后我们也都不闹了,就好好的,行么?” 属于那个人的体温真实地传递过来,南宫煊才明白自己一直所期待的温暖是什么。他静静给李云恪抱了一阵,又慢吞吞地退开了些,盯着李云恪的眼睛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李云恪点头,“你说。” “不再吵架,不再怀疑,不再欺瞒,不再……”南宫煊顿了顿,脸又微微红了起来,“分离。” 他想,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做出的最大的一个决定了,所以一定要比任何时候都要慎重。 南宫煊本不是个会把口头承诺当真的人,但是这一刻,只要李云恪说了,他就愿意信——他希望一切就从这里开始,从自己尝试着真正去信任一个人开始。 屋内灯光昏暗,火炉烧出一室温暖,气氛刚刚好。 可偏就有个不长眼的家伙会煞风景。 李云恪摸摸南宫煊的脸,笑道:“宝贝,这是四件事。” 南宫煊:“……” 李云恪看着他的表情一瞬从期待变成气恼,笑得更开心了。 南宫煊不想理他,便要翻过身去。 “宝贝我错了。”李云恪忙按住他,“有伤呢,别乱动。” 南宫煊横眉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小傻瓜,”李云恪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两下,“我怎么可能不答应?” 南宫煊唇角弯起。 “可是,”李云恪又道,“抛去最后一条的分离是迫不得已不谈,怀疑是你怀疑我要把孩子从你身边抢走,欺瞒是你欺瞒我偷偷离开王府,若不是有这两条,我们也不会吵架了,你说是不是?” 南宫煊:“……” 李云恪捏捏他的鼻子,“我说那么多句真心的你不听,偏听那句糊弄皇兄的,让我说你什么好?” 南宫煊躲开他的手,道:“还不都是你在我怀着儿子时总说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不想吃东西的时候也逼着我吃,我以为你在乎的只是孩子,和我在一起也仅仅是因为我怀了你李家的骨肉罢了。” “我那是怕你不吃东西会伤身,才拿孩子当借口的。”李云恪觉得自己快要冤死了,委屈道,“说白了你还是不信我,我可真是……” 南宫煊伸手捂住他的嘴,“别吵了,现在信了!” 李云恪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刚刚特别洗干净了又刮了胡子来的,你看俊不俊?” 他在许明曦那里被扎了半天的针,怕南宫煊问起,便又迅速将自己打理了一番,想以此蒙混过去——只要毒没有传到南宫煊身上,他中毒的事暂不打算让对方知晓。 南宫煊用拇指蹭蹭他的脸,“瘦了。” “因为想快点见到你,跑倒了好几匹马,我也快倒了。”李云恪亲他手心,“说,想我了没有?” 南宫煊难得坦率,“想了。” 李云恪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惊喜地托住他的后脑,狠狠亲了下去。亲得南宫煊都快透不过气了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我也想你,还有儿子,每天都想。” 南宫煊闭着眼,含笑趴在他胸口喘气。 李云恪摆弄着他光滑的长发,道:“煊儿,你说我们给儿子取个什么名字好?” 南宫煊背脊一僵,又把眼睛睁开了。 李云恪有所察觉,问道:“怎么了?” “我……我已经给他取好名字了,”南宫煊干咳一声,“叫……南宫……南宫信。” 李云恪不再玩他的头发了,停下手没说话。 南宫煊有些心急,半撑起身体看着他,“你生气我让儿子随我姓了?” “没有。”李云恪怕他着凉,把他重拉回自己怀里抱着,又塞好被角,“我就是在想,儿子的名字你到底是在他出生前就决定好的,还是出生后才想的。要是出生前就定了,却一个字也没跟我提起,那你应该是早就做好了要甩开我的打算了,哎……” 南宫煊没否认——名字虽是孩子出生后才想的,可要离开他的确是早有打算。 李云恪没听到他说话,顿时更郁闷了,气都叹得极为响亮,“哎……” “大不了以后再生一个随你姓李!”解开误会,南宫煊本觉愧对李云恪,此时对他的爱意又前所未有地澎湃了起来,听到他不住叹气,这句话竟就脱口而出了。 李云恪知道他心里其实有多抵触孕子一事,听他这么说不由感动,道:“可我舍不得你再受那样的苦了。” 南宫煊更加确定了他是真喜爱自己,并非只是为了孩子,心中温暖又幸福。 李云恪又道:“你给儿子取名为‘信’,其实也是希望自己能相信我的,是么?” 南宫煊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就因为不能相信才拿名字补的。” 李云恪:“……” 第95章 部署 次日南宫煊醒来的时候,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一人,房中安安静静,半点声响也无。 他闭了闭眼,仔细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事,以分辨那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又关上。 “谁?”南宫煊迅速坐起身,戒备道。 “醒了?”李云恪端着一小锅粥和几样小菜进来,“除了我还有谁敢不敲门就进你的房间?你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南宫煊放松下来,半歪着脑袋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怎么睡呆了?”李云恪放下盛着粥和菜的托盘,走到床边,从怀里取出个热毛巾来给南宫煊擦脸。 南宫煊被他抹了半天脸才清醒了过来,扒开他的手道:“你怎么把这东西放怀里了?你衣服都湿了,也不嫌冷。” 李云恪又帮他擦了两下手,“就是因为怕冷掉才放怀里的。” 雪一直下到天亮才停,要是把刚投热的毛巾搭在手臂上拿进来,怕不等给他擦脸就凉了。李云恪还端着粥菜,也腾不出手再端个水盆进来,多跑一趟虽说无妨,可他怕反复出来进去会吵醒南宫煊,便只好如此了。 ——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没让幽骑帮忙送水盆也是担心他们毛手毛脚闹出声响吵到南宫煊,不然被最擅长保持安静的幽骑知道了,说不定怨念半年都不会散。 南宫煊摸摸李云恪胸前湿了的地方,摸到一手冰凉。 从前他为自己做这些,南宫煊大多当他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如今重新感受,才体会得到这点点滴滴中其实都饱含着他对自己的感情。想着想着,南宫煊的眼眶便热了起来。 李云恪把毛巾往角落里放着的水盆架上一扔,低头在他额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别一睡醒就勾引我,快起来漱口吃饭,午时都过了。” 南宫煊应了一声,慢慢悠悠起床,嘴角一直保持着一个好看的弧度。 李云恪记得他后处的伤,提醒他动作别太大。 这放到平常定会让南宫煊觉得羞赧的话,此时居然平静地应了下来,穿衣漱口都由着李云恪帮忙,听话得让人不敢相信。 “昨夜那群人来找你麻烦,惊动了你的分坛主还有俞方行他们,将人打跑后,俞方行和姓施的坛主想见你,被幽骑拦了。”李云恪帮他盛粥夹菜,“午前也来了几趟,幽骑依旧不肯放人进来,我猜他们应该着急了。” 南宫煊蹙了下眉,“等吃完了我去见他们。” 李云恪道:“还有一事,消息应该就快传开了,说端亲王被沧洵君扣在了沧洵王宫之中。这也是我能这么快回来的原因,可若被人知道了我出现在此处,那可就是要杀头的大罪了。” 南宫煊被他吓了一跳,“你为什么冒这么大险!” “当然是因为想你啊。”李云恪笑笑,“你这小院没人,正好方便了我,不过别处我是不敢乱走的。此事你知,小曦知,幽骑知,此外再不能让旁人知晓了,你心里有个数便成。” 南宫煊虽高兴他能这般重视自己,可也同样担心,“那个沧洵君可靠么,他不会出卖你么?” 李云恪想到殷湛听说自己愿意撮合他和章礼新时的表情,笑道:“这事和他能不能跟心上人在一起有很大的关系,他不单不会出卖我,还会万分小心谨慎。” 南宫煊没听懂。 “回头再跟你细说。”李云恪催促他吃东西,面色又沉了下来,“我不知刘敬文的人为什么选中你练功的日子来,若是巧合还好,若不是可就不大妙了。” 南宫煊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我练功时会撤了附近几个院子的守卫吧。” “那你这也太明显了吧?” “我怕守夜弟子会弄出动静影响到我,”南宫煊为难道,“你也清楚后果是什么,我还能怎么办?” 李云恪稍作沉吟,道:“这样的事再多几次,定会被分坛里的人察觉出异常的。这样,往后每逢初一十五,你都称有事要出门,不要留在这里过夜了。” 南宫煊知道他自会安排妥当,“好,听你的。” 李云恪喂他吃了口菜,又忍不住凑过去亲亲他的脸,“这么乖,都不像我的煊儿了。” 南宫煊闻言推开他的脑袋,“你就喜欢对你不好的是不是?” 李云恪笑,“又像了。” 南宫煊:“……” 李云恪自己也吃了一口菜,咬着筷子看着南宫煊,“不过你也知道你以前对我不好啊?” “……”南宫煊丢下勺子,“再加一条,不许翻旧账!” 李云恪拿过他的碗,舀了一勺粥吹了吹喂过去,哄道:“我逗你的,煊儿从不曾对我不好,我都知道的。我的王妃裹着肚子进宫去照顾昏迷的我,又为了我身陷险境盗地图,疼得险些一尸两命,这样我还认为他对我不好的话,那我的良心岂不是让狗吃了?” 南宫煊瞪他一眼,轻哼一声,还是别别扭扭地把递到嘴边的粥给吃了下去。 吃饱了饭,南宫煊到前边去见俞方行和施温。 俞方行一见他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教主,昨日有人夜袭您的小院,始终没见您出房间,是……” “这大半年来我身子就一直不大好,之前一场风寒也让我受了不少罪,昨夜睡前喝了小曦给我的药,后头也听到了动静,可就是起不来。”南宫煊心想,事后可得记着和许明曦说一声,不然说漏了可不好。 自打离开了修罗山后,俞方行便觉得他越来越神秘,和教中弟子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猜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作为紫暝教的紫云护法,对这样的教主他着实有诸多不满;可私心又让他一句稍重些的话都说不出,因为那毕竟是活到现在唯一一个让他动心的人。 施温察言观色,道:“教主没被那群人伤了就好。” “昨夜辛苦你们了,多谢。”南宫煊对施温点了下头。 施温神色犹豫,道:“教主,不知昨夜出事后守在您门前的那几位……” “相信八月十五在落雁门发生的事你早就听说了,那应该也知道我是以‘紫暝山庄庄主’的身份去的吧?”南宫煊道,“那些便是山庄的弟子,为了防着刘敬文对我出手而放在暗处保护我的,平时不会露面,你就当他们不存在便是。” 俞方行眼角跳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施温道:“教主另建紫暝山庄,是不想再回紫暝教了么?” “我从不曾出教,何来回不回一说?”南宫煊捧过茶盏喝了两口热茶,道,“紫暝山庄只是我用来和刘敬文对抗的武器,眼下不过就那么几个人,连地方都没定下来。” 施温颔首,没再继续问下去。 南宫煊后处有伤,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坐久了就不舒服,站起来道:“总是被他追着打,他定然以为我好欺负,我看,是时候反击了。” 施温跟着起身,听他这么说只觉全身都来了力气,眼睛亮了亮,道:“教主有什么打算?” “愿意追随我的弟子已有不少来了骧州分坛,可我们人还是少,”南宫煊转向俞方行,“方行,你叫人把留在你们先前藏身的村庄里的弟兄们都找来。” 俞方行总算找到了“他还是那个南宫煊”的感觉,抱拳道:“是!” “施坛主,”南宫煊又道,“你让弟兄们传话出去,就说我在骧州分坛,请下山在外无处安身的紫暝教弟子来此相聚。” “遵命!” “还有其余分坛,想办法看看还能不能让更多的弟子加入我们。”南宫煊走到火炉边上烤了烤手,双目盯着炉中跳动的火苗,“杀上修罗山时,我可不希望刘敬文再从我手中逃走一次。” 俞方行与施温齐声应了。 南宫煊藏起眼中寒意,表情放松下来,道:“召集弟子和筹备马匹钱粮等事,我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春暖花开时,我们就去找刘敬文算账。眼下,这些事都先放一放,先好好过了年再说吧。” 俞方行笑了笑,“都听教主的。” “教主第一次在骧州分坛过年,属下可得好好准备准备。”施温开心道,“若教主没有别的吩咐,属下这便把事情交代下去了?” “去吧。” 施温走后,俞方行却没走,他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对南宫煊说,可每次面对这人,又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南宫煊感觉再站下去伤口可能要不好了,便紧了紧衣衫要回去,走到门边时回头对俞方行道:“方行,最近的事情就那么几件,不用我亲自处理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我便都交给你了。我的病还没全好,想偷懒再多歇歇,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吧?” “当然。”俞方行往前追了两步,“你……” 南宫煊已经出去了,对他挥了下手,“多谢了。” 俞方行望着雪地上渐远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第96章 护法 谈完正事回来,南宫煊本想抱了儿子去给李云恪好好看看的,到了乳母那里才知道,孩子已经被许明曦抱出去了。 抱到哪儿去了自然不用问,南宫煊回了自己的房间,还没进去,便见李云恪抱着孩子迎了出来。 李云恪悠着已经睡着了的南宫信,一脸新奇地小声道:“他尿了,我给他换了尿布!” 南宫煊看看儿子,缓步往里走,“你会么?” “……”李云恪跟进来,“我不会,是小曦在旁边教我的。你说他又没成亲没当过爹,为什么会做这些事?” 南宫煊坐下来,“这话你怎么没当他的面问?” “光顾着忙了,等忙完了想问的时候,他已经洗尿布去了。”李云恪将孩子轻轻放下,弯腰为南宫煊脱了靴子,把他的腿抬上床,“是不是疼了?我见你走路的姿势都不对了。” 南宫煊把被子和枕头摞在一起,侧靠了上去,“还好。” 李云恪道:“我帮你换药吧?” 南宫煊抿了抿唇,看向睡在床尾的南宫信,道:“还是不要了,不能……不能当着孩子的面……” “孩子睡着呢,不知道。”李云恪熟练地褪下他的裤子,“再说他那么小,能看懂什么?” 南宫煊还是觉得别扭,耳朵迅速红了。 李云恪洗了手,将他按趴在床上,挖了点药膏出来,道:“别不好意思了,又不是外人。” 南宫煊把脸埋在被子里,一句话也不想说。 李云恪掰开他的臀瓣,看到里头红肿的模样,也顾不上调侃他了,只剩下心疼,“怎么这么严重,我昨晚也没……” 南宫煊手攥着被子边,闷声道:“与你无关,是生下信儿后一直没……没养好……” “那怎么与我无关了?你不肯好好养着非要到处跑,不就是因为怀疑我么?”李云恪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他的伤处上,“你啊,要是也像信儿那么乖就好了。” 南宫煊被冰凉的药膏和他手指的触感弄得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咬牙道:“说了不许翻旧账!” 李云恪涂好药膏,正要帮他将裤子提起,盯着那白花花的两团肉看了看,贼笑了一下,俯身吧唧亲了一口。 “喂!”南宫煊吓了一跳,提着裤子滚到里侧,又羞又怒地瞪着他。 李云恪哈哈大笑,放下装药膏的木盒去洗手,“你还有哪里是我没碰过的?亲一下又怎么了?” 南宫煊迅速整理好衣衫,道:“别吵,信儿要醒了。” 李云恪乖乖止了笑声,擦了手凑过来,“不吵了不吵了,信儿乖,接着睡。” 南宫信吧嗒吧嗒嘴,小脑袋动了一下,又睡过去了。 李云恪抚了抚胸口,“吓坏我了。” 南宫煊白他一眼,“叫你胡闹!” 李云恪蹲在床边看了儿子一会儿,又抬头看南宫煊,眸光温柔,道:“煊儿,再过半月就是除夕了,这是你我相识后过的第一个年,也是我们一家三口过的第一个年,你想怎么过?” 好好过个年,这倒是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南宫煊道:“我还没想,不过只要我们在一起,怎么过都好。” 李云恪想了想,道:“晚上你分坛里的这些弟子应该不会放过你,你先应付他们一下。等夜深些,我们带着儿子去城南的望月楼,那是我的庄子,后院没外人,让康辉他们和小曦也过去,咱们在一起过个热热闹闹的年。” “没准晚上我就被分坛兄弟们灌醉了,到了你那望月楼后就只知道睡觉,想不起来过年的事了。” 李云恪握住他的手,“不能喝酒,你身上还有伤呢。小曦办法多,叫他给你弄点像酒又不是酒的东西,应付应付也就行了。” 南宫煊答应了,拉了拉他,“别蹲着了,你也不嫌累。” 李云恪便也躺到床上来,隔着小家伙亲亲南宫煊的鼻尖,道:“你和儿子都在我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真好。” 南宫煊也和他有一样的感受,这一次再相见,把话都说开了,心里那扇紧闭的门就好像突然消失了。被挡在门里的爱意全都奔涌了出来,席卷了心底每一个角落,让南宫煊觉得,一颗心似乎都要装不下对眼前这人的喜欢了。 想紧紧抱住这个人,想独占这个人,一刻也不想再和他分开。 南宫煊忍不住伸手摸摸李云恪的脸,心想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强烈得好像就算在这一刻死去,也没什么遗憾了一样。 “怎么了?”李云恪见他望着自己就出了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南宫煊没回答,单手捧住他的脸,倾身吻上了他的唇。 李云恪怔了一下,随即伸手揽住他的背,忘情地享受起了这个亲吻。 两个人亲得热闹,却忘了房中还有第三个人——躺在中间本来睡得好好的南宫信感觉自己被挤到了,实在受不了这两个没正事的爹,发出了一声气愤的哭喊。 手忙脚乱地哄好了孩子,两个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窗子被人轻叩了三下,项铎在外边道:“主子,西境有信送到。” 李云恪用被子裹好那父子俩,才下床去开了一条窗缝,把信取了进来。他站在窗边拆了信来看,眉头一点一点皱了起来。 南宫煊往他的方向探了探身子,道:“出什么事了?” 李云恪折回,在床边坐下,把信递给了他。 信是身在西境的幽骑写来的,说太子李诚当日受伤是腿上中了虬厥人一箭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那箭上有毒,军医为他诊治多日也不见起色,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最后只好将他那一条伤腿锯掉了。 “太子出了这样的事,很可能会跟我过不去,皇兄那边只怕也要迁怒到我身上来。”李云恪叹气,“此事也的确怪我疏忽,若不是我只顾着让幽骑先在虬厥建起庄子来而忽略了他们朝中及军中的事,当初也就不会被他们打得措手不及了。我这次又险些着了北漠人的道,简直是应接不暇,往后须得多留心了。” 虬厥、北漠、沧洵那些,南宫煊都不懂,只是信上提到的那个曾袭击虬厥军后方的江湖人,让他微微怔愣了一下。他指着信上对那人的描述,道:“我好像知道这人是谁。” “嗯?”李云恪只顾着想李诚断腿的事,还没看到那儿,就着他手指指到的地方念道,“‘不知姓名,只知擅用软鞭,无意中看到他右肩胛处有一块蝶形胎记……’”李云恪捂脸,“我的幽骑到底都在做什么,是怎么看到人家肩胛上的胎……等等,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肩胛上有胎记的人是谁?你怎么能随便看别人的肩胛!” 南宫煊嘴角抽了抽,“想哪儿去了?有一次他右肩被人刺破时我无意看到的,很清楚的蝴蝶形,所以我才会到现在都还记得。” 李云恪问道:“是谁?” “刘敬文逃离修罗山后,没几日便离开紫暝教不知所踪的我教赤焰护法,叶翩舟。” 李云恪有些意外,“紫暝教在那边还有分坛?” “当然没有,不然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南宫煊也想不到竟会这样得到了叶翩舟的消息,“这几年江湖上半点关于他的消息都没听到,却原来是跑到虬厥去了。不过从前也没听说过他认识那边的什么人,那又为什么去那儿呢?” “听幽骑说他在那边混得还不错,手底下有二三十人追随他,平日里常在边境上收拾那些打劫往来商人的土匪。”李云恪道,“官兵不愿费力气去抓这些土匪,有时候追过了界,承宁和虬厥的官府就要互相指责对方是以剿匪为名到别国境内密探,弄不好事情就要闹大。土匪也因此猖獗了好一阵,直到你们的这位赤焰护法开始带人教训他们。不过叶护法为人谨慎得很,打完了就消失,想查一些有关他的事,还真是不容易。” 南宫煊将信折好还给他,道:“刘敬文虽然为人可恶,却不曾得罪过翩舟,翩舟对他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老教主还在的时候,我和翩舟一起出门办事时曾经遇险,我们两个是救过彼此性命的交情。因此我取代了刘敬文成为教主之后,他哪一个都不好帮,可能也是觉得继续留在教中心里也不好受,这才走了。” 李云恪起身,从怀里取出火折子,把信点燃了,烧得差不多后扔进了水盆里,回头看南宫煊,道:“你能和他谈一谈么?要想彻底解决西境的问题,我可能需要他的帮忙。” “他跑那么远,又这样谨慎小心,大抵还是不希望我与刘敬文的任意一方找到他,要求他与另一方为敌吧。”南宫煊说着,对李云恪浅浅一笑,“不过既然是你开口,我自然不会拒绝了。” 第97章 秘密 当晚,南宫煊便写了亲笔信给叶翩舟,关于紫暝教的事只字未提,只写道希望他能看在边境百姓的份上,让这场战事早日平息,若他愿意,可来骧州见上一面,商量具体事宜。 李云恪等他把信封好,拿去交给了秦少商,让他找人送往西境,想办法交到叶翩舟手中。另外又吩咐他让北漠那边的幽骑设法寻到三步杀的解药——许明曦说这毒不好解,那就得多找几条出路,不能只指望他一个人。 另一边,俞方行和施温召集紫暝教弟子来骧州一聚的消息传出去,左近很快便有不少弟子响应。可没过几日,便有分坛弟子发现了想要前来会合的弟子竟在途中遇害了。 被害的有七八人,不算太多,可众人都推想,这是刘敬文为了阻止南宫煊筹足人手而采取的手段,也就是必然还要杀害更多的紫暝教弟子。 南宫煊这几日忙了起来,常常整天待在前院跟俞方行施温等人探讨如何派人接应赶来的弟子,不让更多的人受害的事。 李云恪不便离开他居住的小院,只能每日憋在房间里等,还好有许明曦早早就抱南宫信过来,哄儿子玩的时间,过得也不算慢。 这日,南宫煊又是一早便去了前边,到了亥时才回来。 李云恪听到他进房的声音,过去为他褪下外衫,体贴道:“沐浴的水才送来,温度正好,你快洗吧。” “你让人送来的?可别叫人知道了我在房中藏了个人啊。”南宫煊替他紧张。 李云恪道:“不会,我是让小曦去的,算准你回来的时间。” 南宫煊笑道:“你倒是有心。” “我像不像每日等着夫君回来的温柔贤惠小娘子?”李云恪指着自己道。 南宫煊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像不像,你本来就是!” “可是小娘子心里有怨念啊,”李云恪不满,“为了不让人发现房里有两个人,每晚都只能要一桶水,我还得偷偷摸摸地跑出去洗。夫君,不如你回头交代下头的人一声,就说你嫌弃这浴桶小洗不开,想换个大些再大些的,如何?” 南宫煊被他这一声“夫君”弄得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不过想想他跑来跑去地也着实费事,还要小心提防被人看到,确实有些危险,便应道:“好,回头你让小曦和他们说一声就行了。” 李云恪心满意足地笑了,继续帮他脱衣服,“天冷水凉得快,快洗吧。” 这几日下来,南宫煊又重新习惯了给他伺候着,也不大避讳和害羞了,在他面前光溜溜地跨进浴桶里,享受着他给自己捏肩捶背。 李云恪见他趴在浴桶边上闭了眼睛,问道:“累了?” “心烦,刘敬文这该死的东西,就知道找我的麻烦。” 李云恪也跟着骂道:“就是,他个混账,害你好几天没跟儿子玩了。” 南宫煊闻言回头,斜着眼睛看他,“你这是怨刘敬文还是怨我?” “我怎么敢怨你?”李云恪讨好道,“你要是烦得厉害,我给你打一顿出气?反正本来就说好的,等儿子生下来我就让你痛痛快快地揍一顿,到现在还欠着呢。” 南宫煊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似乎在找该从哪里下手,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看在你最近表现好的份上,不打了。” 李云恪得了便宜害卖乖,道:“其实就是你舍不得了吧?” 南宫煊哼了一声,“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谁说我不是你什么人?”李云恪把毛巾搭在浴桶边上,转到他面前,认真道,“我是你的小娘子!” 南宫煊:“……” 李云恪收了他一记白眼,扶着浴桶大笑,笑够了才道:“好了,洗干净了,出来我给你上药。” 南宫煊任他帮自己擦身上擦头发,几次想说话,又都忍了回去。 李云恪瞧出他欲言又止的犹豫,将浴桶送出去后,回来帮他涂好了药用被子一裹,道:“什么话让你这样难以开口?如果不是很想说,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南宫煊本就因为离开王府的事对他心怀有愧,听他这样说,仅有的那一丁点迟疑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干脆道:“是想跟你说,乾坤归一到底是一门什么样的功夫。” 他这么忙,居然还惦记着同自己说这件事,看来是真打算对自己敞开心扉了。虽然过去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他还是不愿意提,但至少已经迈出很大一步了不是么? 李云恪欣慰之余又有点心疼,取过一盏灯放在床头矮几上,其他的灯都熄了,到南宫煊身旁躺下来,道:“你说吧。” 南宫煊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了,只好先问李云恪道:“你知道多少?” “知道这是传说中的一种可以让人内力大增的奇功,据说能改变人的体质,让男子受孕。”李云恪道,“都是早年跟着老头混的时候听到的,从他那里听过一些,在少林也听过一些。不过他们没人见过这门功夫,以为不是失传了就真地是彻头彻尾的传说,并不完全信以为真。” 南宫煊感叹道:“想不到除了刘敬文,居然还有不少人知道这门功夫,我一直以为这么离奇的东西,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呢。” 李云恪:“……” “别那样看我,我没有骂你的意思。”南宫煊挡了下他的眼睛,道,“乾坤归一是我南宫家先祖创下的内功心法,代代只传长子,且只可口授,从不落到纸上。早先有次子觉得不能学到心法是长辈不公,曾意图弑兄,不过并未成功。家中长辈也因此宣布了从此不再将这门功夫传下去的决定,可那也不是真话,说是那样说,事后仍然背着其他人将口诀传于长子,并叮嘱其不得将此事说与任何人知晓,往后世世代代,也必须要遵守这个规矩。” 李云恪无法理解南宫家的先祖,道:“真是奇怪的规矩。” “好像是因为先祖的五个孩子曾为了学到这门功夫而互相残杀,以致两人丧命,后来才变成那样的。”南宫煊握了握拳,“自被创下以来,这就是一门不祥的功夫。” 李云恪挠了挠他的手,道:“胡说,这功夫让我有了儿子,不知道有多好!当然,能不让你受伤的话就更完美了。要我说你家先祖也真是的,何苦让自己的孩子争来争去,都教不就行了?” “不是他要选一个人才使得几个子嗣互相争抢的,是那几个人都不想自己练就神功时还有人与自己旗鼓相当,所以才说这功夫邪门。”南宫煊自嘲地笑了笑,“南宫家有不少人为了这功夫疯狂,可更多的还是被‘男人产子’这一条吓住了,并不敢把自己练成一个怪物,只有我……” “我特别感谢你练了乾坤归一,不然我怎么会遇到你?”李云恪及时打断他,“不过创这功夫的先祖为何会知道能产子的事?” 南宫煊略显尴尬道:“传说那五个孩子都是先祖生的,我一直都不信,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并非不可能。” 李云恪顿了下,干笑道:“你家先祖的那一位,很能干啊……” 南宫煊:“……” 李云恪干咳两声,道:“继续,说正事,说正事。” 南宫煊踹了他一脚才接着道:“乾坤归一只有第一次练功是全靠自己按照口诀催动真气,从第二次开始,功法便会自行运转,练功人只要小心不要让真气错行就可以了。三年后,功法大成,不再需要每个初一十五练功,内力会自己增长,且比大多数每日潜心练功的人增长得都要快。” 李云恪摸摸下巴,“的确是很了不起的功夫,若给人知道,江湖大乱几乎毫无悬念了。” “功夫厉害,练功的代价自然也不小,看我就知道了。”南宫煊道,“每一次练功都要随时准备好承受丧命的风险,不是每个人都敢的。功力运转时,也就是初一十五,若被打断须得与人……那个,还必须是……男人,且这一晚练功人体质会不同,极易受孕。三年后功成,体质会彻底改变,无需非要在初一十五……平常也可受孕……” 李云恪笑道:“将来我要是被皇兄逼得四处逃窜,我们就算卖乾坤归一的口诀也能糊口了是不是?” 南宫煊:“……” “你与刘敬文结仇,全是因为这个?”李云恪忙又扯回来。 “不错,他想要口诀,但我不可能给。”南宫煊蹙眉,“原本关于男人产子的这一条我一直都当成笑话听的,这种荒诞离奇的事根本就没信,不想竟真地应在了我身上。刘敬文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门功夫,对此无比痴迷,我不清楚他知道多少,但如果他不放弃地一直查,我怕他总有一天会查到,信儿是我生的。” 第98章 好坏 李云恪沉默下来。 南宫煊在被子底下戳了他一下,道:“怎么了?” “我知道你有多不想被人知道信儿的身世,可如果有一日真地瞒不住了,我是说如果,”李云恪留意着他的脸色,“你可不可以把这件事看淡一点,大不了等你报了仇,我们就带着信儿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隐居,你说好不好?” 南宫煊静静地看着他,竟从他眼中看出了几分恳求的意思来,怔了怔,道:“好。” 李云恪放松地笑了。 “但是能不被人知道还是不被人知道的好,刘敬文也得尽早除掉。”南宫煊道。 李云恪嗯了一声,“最近被虬厥和北漠的事搅得一团乱,等过了年,我派人去修罗山上查探一番。” “不必,他的事我来操心,你还是关心好你的天下事吧。” 李云恪往他跟前贴了贴,捏住他的鼻子到:“凭什么我的王妃要为他操心?你要操心也是操心我和儿子。” “跟你就说不了几句正经的。”南宫煊拍开他的手,“别担心我,暂时我还应付得来,报仇的事,我还是希望靠我自己。” 李云恪把手搭在他腰上,“其实你也是心疼我烂事多是不是?” 南宫煊没否认,道:“就一点一点慢慢解决好了。” 李云恪心里甜滋滋,顺手捏了捏他的腰,“你说这门功夫练成要三年,那你现在练了多久了?” 南宫煊奇怪地看着他,“孩子都生完了,我腰也不疼了,你还捏什么?” “……”李云恪舔了舔嘴唇,“习惯了。” 南宫煊打了个呵欠,“在那个山洞遇见你的时候,我练功刚满三个月,到现在已经有……嗯,一年零两个月了。” “一半都不到,那我可得小心看好你些了。”见他困了,李云恪帮他拉好被子,道,“好了,也说差不多了,睡吧。” 南宫煊平躺下来,枕着他的手臂,含糊地应了。 李云恪一只手放在他腹上,想想又不满足,伸进了他里衣,摸到他柔软的肚皮才高兴了,脑袋往他那边歪了歪,准备睡觉。 谁知南宫煊身体僵了一下,竟又精神了,拿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后转身对着墙,摆明了不想理他。 “煊儿?”李云恪无辜地唤了他一声,没得到回应,自我反省一番后,明白了怎么回事,想笑还是忍了,道,“不要紧的,我陪你再练两个月功夫,保准你能恢复到当初我在山洞寻到你时的模样。” 南宫煊没动静。 李云恪又试探地唤道:“煊儿……” “睡觉!”南宫煊恶声恶气。 李云恪老实了,“哦。” 片刻之后,南宫煊又动了,手探到后边摸了摸,摸到李云恪的手后拿过来放到自己腰上,轻轻哼了一声。 李云恪无声地笑了,将他整个人都圈进怀里,在他后脑上亲了亲,道:“只许梦到我。” “那可不好说。”南宫煊弯了嘴角,心安理得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次日,南宫煊难得没有一早就出门,而是跟李云恪一起赖了会儿床,早膳过后又等着许明曦把南宫信抱来,陪着小家伙玩了一阵子才要去前头找俞方行等人。 出门前,他对李云恪道:“距除夕就剩四五天了,左右这几日我也没什么时间,你不是说要到望月楼去过年么,那就提前去看看还有什么没准备的吧。” 李云恪抱着儿子送他,“这种事他们会看着办的。” 南宫煊挑眉,“那日还说这是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你就这么随意?” 李云恪立刻服软,“我去,午后哄了信儿睡下,我一定亲自去。” “好。”南宫煊弯腰在儿子脸上亲了下,“走了。” 李云恪嫉妒道:“我也要。” 南宫煊瞥了眼站在边上偷笑的许明曦,道:“要什么要,快到里头去,我要开门了,别吹了信儿。” 许明曦跟着南宫煊走到小院门口,压低声音问道:“教主,你为什么要把王爷支开啊?” 南宫煊表情有些不自然,道:“谁要把他支开了?你想多了。” 许明曦狐疑地看着他,“王爷现在是个不该出现在承宁境内的人,你让他白日里出门去,不怕被人发现么?就算这分坛处在个村庄里你尚得好好想想,何况咱们现在还被官兵围着呢。” 南宫煊一愣,这他倒是给忽略了。他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道:“应该不会被发现吧,他功夫那么好……” “不管了,反正都是你们俩的事。”许明曦要往回走——为了掩人耳目,抱了孩子来后,他或南宫煊至少得有一人是在此处的。 南宫煊抓住他的手臂,吩咐道:“小曦,午后云恪离开后,你叫杨妈来帮我把房间收拾一下。我之前已经和她打过招呼了,她知道该怎么做。” 许明曦一脸“我懂了”的表情,“原来是怕杨妈发现房里还有旁人啊,那你就和王爷明说不就好了?再说之前不一直是那个姓于的小哥来打扫的么,这次怎么要叫杨妈了?” 南宫煊正色道:“照我说的做就是,不许跟云恪提,记住了么?” 许明曦搞不懂他,只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南宫煊神色缓了缓,道:“去康辉那屋吧,他昨晚好像是前半夜守夜,后半夜回去睡到这阵,差不多该醒了。” 许明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起来,惊道:“他睡他的觉,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找他了?” 南宫煊不明白他反应为什么这么大,“这几日我不在,你带信儿过来后,不是都跟康辉一起玩么?” “谁谁谁……谁说的!”许明曦感觉舌头已经不听话了。 “云恪说的啊,怎么了?” 对着那张不明所以的脸,许明曦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红着脸道:“没……没怎么,教主你别听王爷乱说,你……你还是快到前头去吧,别让表哥他们等急了。” 南宫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道:“我身边怎么就没几个正常人?” 李云恪果然听话,说午后出门,便真地出了门。 到望月楼把事情交代下去,确定了除夕当晚后院需要空出几间房,都准备什么菜,还特别叫望月楼的老板去买点烟花爆竹回来,一定要过个热闹年。 他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才进了小院,便见秦少商从房顶跃了下来。 “有事?进来说吧。”李云恪推开房门,闻到一阵菜香,见南宫煊今日回来得早,已经坐在桌边等着他了。 南宫煊拧了个毛巾过来丢给他擦手,道:“再不回来我都要叫康辉去找你了。” “想我了?还不是你赶我出去的么。”李云恪随口开了个玩笑,在桌边坐了下来,转头看秦少商,“什么事?” 秦少商清了清嗓子,“好事坏事都有,主子先听哪个?” 李云恪眉毛动了下,道:“好的吧。” “沧洵那边传来消息,说殷白竹手下三名最能干的大将被人偷袭,只一晚的工夫,就一死两伤。如今他的大军停在了瀚州外,不敢再向前推进了,沧洵境内的情况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秦少商道,“另外,章帅带着第一路先锋军,已经到了西境战场,相信不久之后,捷报便会传回来了吧。” 李云恪笑笑,“的确是好消息。” 秦少商看了看他,有点不想说那个坏消息了。 还是李云恪催促道:“坏的呢?” “就是……”秦少商低下头,“太子失掉一腿的消息已经传回颍中,皇上痛心,迁怒百官,在朝堂之上发了火,也骂了……骂了主子,说若不是主子被沧洵君扣住了,定然要立刻押送刑部查办。” 南宫煊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地道:“他儿子没本事断了腿,关别人什么事?” 秦少商无奈道:“说是太子向皇上告了一状,称主子交给他的地图有问题,很多地方故意标错,才致使他吃败仗,变成了残废。” 李云恪眸光微寒,冷笑道:“倒是连带着把自己带兵不利的罪名也甩得一干二净。” 秦少商懂眼色地退了出去。 “你皇兄不是好东西,教出来的儿子也一样。”南宫煊夹了菜放到李云恪碗里,道,“这人要不要留?你有什么应对之策?” 李云恪的心情却似未受太大的影响,还笑了笑,“他喜欢陷害我随他的便,我倒不必为此报复他,毕竟承宁未来的皇帝不能是个残废,那于他而言,活着不是必死更不好受么?” 南宫煊觉得他说得有理,心中也畅快不少,“也是,他也翻不出多大浪了。” “我只是担心,”李云恪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这样一来,皇兄为了控制住我,一定会将你和信儿看得更紧,说不准什么时候还可能动手,你往后也要多留心。” 南宫煊不耐烦道:“要不然,你干脆造反算了吧?” 李云恪:“……” 第99章 过年 大年三十一早,城里大街小巷便是鞭炮声不断,整个骧州城热闹非凡。 乳母哄着被噼啪声惊醒的南宫信,有些担心小家伙被吓坏了,可谁知这孩子只是在第一声鞭炮声响起时哆嗦了一下,后头还一直要拿开乳母捂着他耳朵的手,咿咿呀呀地表示起自己的不满来。 许明曦照着以往的时间过来,敲了敲门道:“大嫂,我方便进去么?” “小曦大夫来了?快进吧。”乳母在房里回到。 许明曦进屋,往手上呵了几口气,“外头真冷,今年比往年都冷。” 乳母笑呵呵地把南宫信裹好了递给他,“听说教主这几日忙,都是你陪着小信儿玩儿,今日他可有时间陪陪儿子么?” “今日可是过年,再没时间还像话么?”许明曦拿了两个银锭子放在桌上,这才把南宫信从她怀里接过来,道,“这段日子大嫂辛苦了,这是教主的意思,让您回家给一家老小做顿香喷喷的年夜饭。这几日您也不用来回折腾了,教主提前吩咐我给信儿准备了羊奶,您歇到初五再来就成。” 乳母看着桌上那十两一个的银锭子,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眼睛亮了亮,后又黯淡下去,道:“小曦大夫,你别骗我,教主真不是要打发我回家了?” 许明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赶您回家?您把信儿照顾得白白胖胖,他谢您还来不及。这二十两真是教主为了感谢您才给的,您别想多了,初五可一定回来啊!” 乳母这才高兴地把银子捧起来,激动得快流下眼泪了,连声道:“好好好!” 许明曦抱着南宫信出门,将他的小脸挡住,“二十两都吓着人家了,王爷还要给一百两,也不想想我们家教主哪来那么多闲钱,这不是惹人怀疑么?” 南宫信发出极轻的啊啊声,也不知是不是在回应他的话。 “带你找爹去!”许明曦一路小跑,进了南宫煊的小院。 后街又响起一串鞭炮声,他赶忙捂住南宫信的耳朵。 南宫信却咯咯笑起来,虽然整个人都被裹在了厚厚的小棉被里,笑声还是穿透嘈杂的鞭炮声,传进了许明曦的耳朵里。 “咦?”许明曦掀开虚挡在他脸上的一小截被子,奇道,“你不害怕吗?” “啊!”南宫信对着他张嘴。 许明曦看得喜欢,感叹道:“我要是也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儿子该有多好。” “你可以娶媳妇生孩子。”身后突然有个人道。 许明曦差点吓得蹦起来,回头见是康辉,连忙道:“我我我就是说说,我没有要娶媳妇的意思,康大哥你别误会!” 康辉道:“我误会什么?” “误会我……我……”许明曦脸红了,心中莫名有点失落,“也……也没什么。” 这时,南宫煊走过来,把儿子接到怀里,“你们两个要聊也先把我儿子送进去,冻着他怎么办?” “教主?”许明曦尴尬道,“你什么时候……” 南宫煊抱着儿子往里走,“从你抱着孩子进院开始,在门口等半天了。” 李云恪半推了窗户,道:“小曦这么喜欢信儿,等他大些让他认你作干爹,你愿不愿意啊?” “真的?”许明曦也顾不上失落和尴尬了,一个劲儿点头,“愿意愿意愿意!” 他说完又觉得李云恪是逗他的,耷下肩膀道:“信儿是世子,要我这样没钱没地位的干爹做什么?” “疼他就行啊。”李云恪笑道,“干爹不嫌多,过年收一圈压岁钱回来,我和煊儿就能省下不少了。” 南宫煊已经抱着儿子进了屋,闻言道:“什么干爹不嫌多,你打算让他认多少个爹?” 李云恪关上窗子,过来摸南宫信的小脸,道:“反正我们信儿又不吃亏。” 南宫煊把儿子放在床上,取下裹在最外边的一层棉被,认真考虑过后,点头道:“你说得对。” 于是两人盘膝坐在床上,中间夹着个听到鞭炮声便要咯咯笑的南宫信,正儿八经地讨论起来给孩子找哪些干爹,以及要怎么坑干爹的事来。 ——留许明曦一个人在外头对着窗子傻站了好一阵,待终于鼓起勇气回头看时,才发现康辉早就不见了。 临到傍晚,城里的鞭炮声响得愈发来劲,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灯笼,将每一条街道都映成了喜气的红色。 骧州分坛也是笑声不断,美味的菜肴被一样接着一样摆上来,众弟子挤在此时显得有些拥挤的前厅中,互相吆喝着要酒喝。 南宫煊坐在首位上,自然免不了要被人灌酒,还好李云恪有先见,提前让许明曦有所准备。 许明曦没那个闲工夫真弄出什么像酒又不是酒的东西来,他只是在南宫煊身边放了几个装着水的酒壶,反正乱哄哄的一片,谁也看不出什么来。 一直到亥时,席上众弟子大多醉趴下了,南宫煊才算得了脱身的机会。 许明曦见他起身,也跟着站起来,低声道:“教主,我们现在走?” 还不等南宫煊点头,坐在另一边的俞方行忽然举杯靠过来,带着几分醉意道:“酒还没喝完,教主要去哪里?” 南宫煊见他脚下踉跄,便伸手扶了一把,道:“我不能再喝了,得去看看信儿。今日让杨妈和大嫂她们都回去了,信儿只剩下我院子里的几个大男人看着,我不放心。” 俞方行轻笑一声,“教主不也是大男人么,有什么不一样?” “表哥,你喝醉了。”许明曦抬手去够他手里的酒杯,回头给了南宫煊一个眼神,意思是叫他先走。 俞方行却躲了过去,有些不快地道:“小曦,今晚是什么日子,你别扫兴!” 许明曦无奈,道:“表哥,你怎么还跟个孩子过不去?那要是你亲儿子,你能不惦记么?” “我没儿子!”俞方行吼了他一声,又面带苦涩地看向南宫煊,“我……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了……” 南宫煊心里惦记着李云恪和南宫信,也不愿陪着他再耗下去,回手拿过自己盛了水的酒杯,跟他的酒杯碰了一下,仰头喝干了,道:“方行,你喝得不少了,多吃点东西,差不多就早些回去歇了吧。” 俞方行看了眼被他丢下的杯子,又看向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头阵阵难受。 许明曦追着南宫煊走了两步,回头对俞方行道:“表哥你别这样,一切都以孩子为重,你就别同个小娃娃计较了。” 俞方行没说话,用力把酒杯攥得死紧,最终苦笑一声,把杯中酒喝尽了。 二人回到小院时,李云恪早已带着南宫信离开多时了。 “南宫教主,”秦少君从墙角阴影里走出来,道,“主子吩咐属下在这里候着,等南宫教主回来,就给您带路到望月楼去。” 南宫煊点头,“这便走吧。” 许明曦道:“教主先去,我过会儿再找过去。” “为什么不一起走?” “我……”许明曦抓抓脸,“我功夫不好,怕跟你们一起走会让守在外头的官兵发现了,还是稍后我自己过去吧。” 南宫煊道:“你以为除夕夜大家都在喝酒你却一个出门去了,他们就不会怀疑了么?” 许明曦低了头,道:“那我……我就不去了吧……” 肩膀却突然被人扶住了。 康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旁,几乎是将他半圈在了臂弯中,道:“没关系,我带你去,不会有人发现。” 明明还站在雪地中感受着夜晚的冷风,许明曦却觉全身都热了起来,脸上尤其烧得厉害。 南宫煊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来,左右瞧了瞧,问道:“少商和项铎先去了么?” 他话音才落,秦少商和项铎便同时出现了。 “南宫教主,”秦少商冲他抱了抱拳,“主子说不知道晚些时候会不会有问题,让我们在这里再盯一阵子。” 项铎也道:“不错,若有人来,看到这院子里是空的,不闹出旁的事,我们等他们走了就去望月楼;要是没人来,我们也就等到丑时就走,应该还赶得及吃一顿热乎饺子。” “一起走吧,”南宫煊对他们几个招了下手,“别听云恪的,大年三十,没他这样折腾人的。” 秦少商笑道:“可不敢,不然主子后头有的是办法收拾我们。南宫教主快去吧,想来这会儿主子已经等着急了。” “南宫教主不用惦记,我哥也没媳妇,在外边蹲个一宿两宿没什么事的。”秦少君跃上墙头,压低声音,“这边!” 秦少商:“……” 南宫煊也着实想李云恪和小家伙了,便不多劝,跟着秦少君飞身上了墙。 “走了。”康辉拦腰抱住许明曦,疾风般掠过墙头。 许明曦被寒风吹得一时没能睁开眼,本能地环住了康辉的颈子。 我只是怕不小心掉下去,许明曦想,就只是这样而已。 第100章 团圆 为了便于夜里行动,南宫煊今日特别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衫,还被教中弟子调笑说新年里穿得不够鲜艳。 不过他本来也不怎么穿色彩明亮的衣服,那些花花绿绿的,还都是到了王府之后李云恪叫人为他裁制的,离开时他都留下了,一件也没拿。 按说过年是不该和平日一样穿那么素的,可今晚要潜出分坛,那就没什么比黑色更合适了。 果然,他跟着秦少君顺顺利利地出了分坛,一直到望月楼后院,路上虽说仍有不少人在放炮喧闹,可却没一个留意到他的。 才进了后院,南宫煊便被人抱了个满怀,惊得他差点一掌拍出去。 李云恪搂着他,脑袋在他肩颈处蹭来蹭去,不满道:“你怎么才来?” 康辉放开许明曦,反手将后门锁了。 许明曦还有些不大好意思,看看李云恪和南宫煊,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松了口气,一路溜到里边去了。 南宫煊被李云恪亲了两口,推了推他道:“放开我。” “不放,过年还不能讨点赏么?”李云恪动作放肆,还在院子里就要把手探进南宫煊的衣衫里。 冷风顺着被他扯开的衣襟灌进去,南宫煊轻轻嘶了一声,按住他的手,“别闹,等回房……回房再说……” 李云恪停下动作,惊喜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今晚可以……” 南宫煊抿嘴,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衣衫整理好了。 “我太开心了,”李云恪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还是除了练功,你第一次答应我。” 南宫煊白了他一眼,自己却笑了。 再怎么表现得清心寡欲,他到底也是个成年男人,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不会一点那种想法都没有。只是面皮薄惯了,他就是想也不愿意表现出来,借着这次李云恪开了口,也就半推半就了。 “我想把前头的安排都省了,我们直接回房开始吧?”李云恪牵着他的手往里走。 南宫煊当没听见,“茅房在哪边?” 李云恪无语,“我就算再着急,也不会拉着你去那种地方解决啊!再说天这么冷,把你的……冻坏了怎么办?” “……”南宫煊想打人,“我陪着分坛的兄弟们喝了一晚上的水,想解手而已,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总算把水放干净了,南宫煊跟着李云恪进了后院一间明亮的厅堂,见里头除了适才进来的许明曦康辉秦少君外,还有三个生面孔,其中一个正抱着南宫信。 李云恪要了个热毛巾给南宫煊擦手,介绍道:“最高的那个是老板,也是这处庄子的管事,你叫他老房就行;最胖的那个是这里有名的厨子,今晚被我征用了,前头的客人可吃不到他做的菜了,他叫丛刀;最好看的那个小兄弟是高向东,明着给客人端茶倒水,暗中替庄子传消息,今儿大半天一直帮我看孩子。” 老房哈哈一笑,对南宫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主子能到咱们庄子来过年,不知要被多少兄弟们嫉妒了,可真是有幸。更有幸的是见到了南宫教主,难怪被主子这般惦记,见了真人才知道,非得南宫教主这样的人,才配得起我们主子。” 南宫煊感觉脸上要烧,半低了头道:“房大哥客气了。” 丛刀那边摆齐了碗筷,道:“南宫教主,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南宫煊早被满屋子的香气吸引了,他喝了一晚上的水,却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闻言上前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高向东过来把南宫信递给他,道:“外头太吵,属下午后哄他睡觉时只好在他的耳朵里塞了两团小棉花,这才算是哄着睡了两个时辰。醒来之后就一直精神着,一听外头放炮,就高兴得咧嘴笑,真是可爱。” “多谢。”南宫煊把儿子接过来,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也跟着他笑了。 几人依次落座,很快就吃喝说笑了起来。 李云恪本想要帮南宫煊抱着孩子,话到嘴边又回去了,拿过南宫煊的碗,夹了菜喂他。 南宫煊顾及此处有人,不愿让他喂,可一想到要自己吃就得把孩子给李云恪抱,那岂不是变成要自己喂他?想到这里,南宫煊默默张嘴,吃下了李云恪喂来的一块排骨肉。 软硬适中,酸甜可口,端地是好手艺。南宫煊点了点头,冲丛刀竖起了大拇指。 丛刀立刻眉开眼笑,“都多吃点,多吃点!” “啊!”外头又有鞭炮声响起,南宫信开心地叫起来。 “喜欢么?”李云恪拨了一下他小小的鼻子,起身道,“等着父王给你放炮去!” 没一会儿,院子里便噼啪声不断,还有好看的烟花升空。 南宫煊抱着儿子,遮住了他的耳朵凑到窗边看了一阵,对院子里的李云恪道:“行了,快回来吧。给他听听外头的响就好了,这么近,我怕震坏了他。” 李云恪听话地跑回来,把门窗都关严了,戳戳南宫信的小脸,问道:“好玩么?” 南宫信兴奋地啊啊叫不停,显然对他父王的表现十分满意。 子时过半,小家伙总算是困了。 高向东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走到南宫煊身后,“南宫教主再坐一会儿,把信儿交给属下,属下带他先睡了吧?” 南宫煊看李云恪,“这……怎么好……” “不用跟他不好意思,”李云恪放下筷子,接过南宫信,转身交给了高向东,“就当是给他个机会,让他在找媳妇前,先学会怎么当爹。” 高向东笑道:“嗯,多谢主子和南宫教主。” 小家伙是个不认生的,谁抱都行,到了高向东怀里,吧唧了两下小嘴,就闭上了眼睛。 没了小娃娃后,这群人喝起酒来可就更来劲了。 老房和丛刀同时站起来,都说要敬酒给南宫煊。 “哎哎哎,”李云恪拦了一下,道,“煊儿身子不好,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许灌他。” 老房取笑他,“主子当年多潇洒一个人,如今有了归宿,看把您小气的。” 李云恪嘴角抽了两下,“什么叫‘有了归宿’?” 南宫煊笑,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酒,拍拍李云恪的手,“我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就一杯。” “就一杯的话难道不该和我喝么?”李云恪哼唧。 “房大哥说得对,别那么小气。”南宫煊朝老房和丛刀示意,又拿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李云恪的,“我敬你?” 李云恪笑眯了眼睛,“还是我敬你。” 几个人吃吃喝喝差不多,又到角落里去包饺子。 那边早发好了面,准备了五种饺子馅,叫人看了便流口水。 李云恪和南宫煊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新奇得很,指望他们两个包饺子是不可能了,不捣乱就已经很不错。 丛刀被一群团团转的人闹得受不了,一人丢了一块面团给他们去玩,然后自己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 丑时过了没一阵,饺子才下锅不久,秦少商和项铎来了。 他二人正要向李云恪禀报先前发生的事,走近了看到自家主子被糊了一脸的面,忍不住先笑了。 李云恪在南宫煊的花猫脸上又抹了一把,问道:“怎么样?” 秦少商对着他白无常一样的脸,勉强严肃道:“南宫教主走后没多久,俞护法来了一趟,我们以少主人睡了为由,将喝醉的他劝回去了。” “后头又来了一拨人,跟前几次袭击南宫教主的是一路,”项铎道,“在小院里转了一圈,见没人,表现得十分意外,简单说了两句就走了。属下二人按照主子吩咐,并未出来和他们动手。” 李云恪用衣袖蹭了下挂在睫毛上的面粉,道:“听到他们说什么了么?” 秦少商道:“说‘怎么回事’、‘不是应该回来了么’、‘跑哪里去了’这些,然后骂了两句不好听的便走了。” 李云恪脸色沉了沉,不过转瞬便恢复了笑容,对他二人道:“辛苦你们了,去喝杯酒暖暖身子,等着吃饺子吧。” 南宫煊也听到了他们说话,等那二人去围攻桌上没吃完的菜了,他才捏着个奇形怪状的饺子过来,手肘撞了下李云恪,道:“你在想什么?” 李云恪正要开口,忽然听到桌子被重重拍了一下,及桌上杯碟震起又落下的声响,回头看过去,却是许明曦。 许明曦一直没离开那张大圆桌,此时一只手按在桌上,另一只手拿着酒壶,喝得脸通红,眼睛也快睁不开了。他对着壶嘴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酒,猛地站起来,豪迈道:“康辉,我就是喜欢你,你不能那样对我!” 南宫煊:“……” 厅中静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巧,外头的鞭炮声竟也在这时候停了。 片刻后,正帮忙摆饺子的康辉面色沉静地走过来,拿下许明曦手里的酒壶,将人打横抱起便走,“该回房睡觉了。” 李云恪:“……”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又回归每日一更了T T 第101章 上下 一屋子的人疯到寅时过半才散得差不多了,各自带着醉意回去睡觉。 李云恪和南宫煊洗干净了回房,外头的炮声还没停歇。 “边境战事并未影响到这里,百姓还能高高兴兴过年,也算是朝廷做得不错了。”南宫煊褪下李云恪给他披在外头的棉袍,钻进了铺好的被子里。 李云恪将留下的唯一一盏灯放在近处,跟着他爬到床上,道:“宫里的气氛只怕是好不了了,李诚出了那样的事,皇兄当然没心思庆祝,可能整个颍中的百姓都不敢放炮。” 南宫煊伸手将他拖进被窝,捏了捏他的脸,“幸好你出来了。” 李云恪笑着捉住他的手,凑到唇边啄了下,“这都是你的功劳。” 南宫煊:“……” “我可不是翻旧账啊……好了我不说了。”李云恪紧紧闭上嘴。 南宫煊对着他的肋条就是一拳,听着他夸张的呼痛声,还是没忍住替他揉了两下,“我问你,他们是不是都知道了信儿是我和你的孩子?” 李云恪手掌覆着他的手背,感觉他手有些凉,便握着给他取暖,摇头道:“望月楼的这三个都不知道,以后再让你见庄子里旁的人,我也不打算说。嗯……大概只会向十八卫和礼新说清楚吧。” 南宫煊奇道:“那你怎么说的?” 李云恪道:“就说信儿是你的孩子啊。” “那……他们对我怎么好像没什么不满的地方?”南宫煊还不大相信。 “因为我说信儿是你的孩子,”李云恪抱着他亲了一口,含笑道,“而你是我的宝贝。” 南宫煊嫌弃地哼了一声,嘴角却不由弯了起来。 李云恪手开始不老实,嘴唇蹭过他的额头,低声道:“煊儿,你说过可以的。” 南宫煊眸光跳动了一下,按住他的手,翻身骑在了他身上,勾着他的下颌道:“是啊,我说过可以的。” 李云恪被他这个简单的动作弄得心跳都快了起来,扶着他的腰道:“你要换个姿势?” “嗯,”南宫煊俯身亲他,“你别动,让我来。” “我是无所谓,只是这个姿势怕你受伤,”李云恪微微仰起头,抚着他的背脊,“那里才好了些,小曦交代我要小心的。” 南宫煊手沿着他的腰侧滑下来,探到他身后,一路向下,“知道我那里受伤你还惦记,说关心我都是骗人的吧?” 李云恪再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那就是傻了,抓着他的手腕干笑道:“煊儿,有话好商量。” 南宫煊挑眉看他,“我那里不能用你的能用,不都一样么?” “我的王妃,别闹。”李云恪环抱住他,稍一用力,两个人就换了姿势,“放心,我保证不弄伤你。” 南宫煊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他压住了,气恼道:“李云恪,我不想来了,你放开我。” “真生气了?”折腾了这么一会儿,李云恪已经感觉某处有了变化,这时候叫停不是要他命么? 南宫煊似笑非笑,“你自己选。” 李云恪被他那模样勾得心痒,绷着脸看着他,像是在一个人挣扎,而后突然笑了一下,身体往后滑去,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 “你……嗯……”南宫煊刚想问他要做什么,就感觉那里被温暖湿热包围了。 李云恪想要讨好他,异常卖力。 南宫煊从没试过被这样伺候,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挺着上身急促地呼吸,勉强将声音压在了喉口,手却不受控制地抓住了李云恪的长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宫煊长长吐出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李云恪低笑出声,钻出来道:“舒服么?” 南宫煊眼神还有些迷离,看到他嘴角沾着的东西时人立时精神了,慌忙拽过被子去帮他擦,红着脸道:“你……弄哪儿去了?以后……以后别做这种事!” “你告诉我舒不舒服就好了。”李云恪托起他的腰,蹭了他两下。 南宫煊脸色微变,却没再说不行。 李云恪装可怜,“我很辛苦的。” 南宫煊别开脸,片刻后小声道:“只能……只能一次……” “好!”李云恪得了命令,掰开他的臀瓣,把手探了进去。 感觉到后头一凉,南宫煊不由抖了一下,抓住他的肩问道:“什么?” “问小曦要的药膏。”李云恪在他耳边道,“我都备了好久了,本来你练功的时候为了防止你受伤也该用的,可你每次都着急得吓人。” 南宫煊:“……” 李云恪吮着他的颈子,间隙中问道:“煊儿,我留在里头的话,你不会再怀上的吧?” “不会,不是练功时。”南宫煊难耐地动了一下,拍拍他,“行了,你来吧。” 李云恪答应一声,奋力送了进去。 南宫煊紧紧地抱住他,第一次在没有被乾坤归一夺去神智的情况下感受着彼此的结合。 翌日醒来时,毫无意外已是日上三竿。 南宫煊翻了个身,眼睛掀开一条缝,看到李云恪躺在床外侧,正背对着自己,似乎还在睡。 他伸手戳了一下李云恪的后颈,无声地笑了。 李云恪唔了一声,含糊道:“醒了?” 南宫煊伸了个懒腰,“你还没睡够?” 李云恪没有立即回答他,过了会儿才道:“急什么,反正儿子有人管。” 南宫煊:“……” 又躺了一阵,李云恪才慢慢转过身来抱住他,笑问道:“感觉怎么样?我其实没那么糟糕的是不是?” “我又没说你……”南宫煊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不过绝对不肯承认自己是真地沉沦了。 李云恪理了理他的头发,桃花眼里漾出笑意,“新的一年,第一天,我得说点好听的。煊儿,我喜欢你。” 听到这话的一瞬,南宫煊便在心里给出了回答:我也喜欢你。可他很难像李云恪那样把这些话直白地说出口,即便感情已经满溢了出来,他表情依然是平静的。 “怎么,想跟我要压岁钱?”南宫煊捏着他的下巴,本来脸上也是带笑的,不知怎么忽地顿了顿,蹙眉道,“你脸怎么这么白?” 李云恪当然不能说自己刚毒发过,便只笑嘻嘻道:“我一直白啊,你今日才知道自己跟了个小白脸么?” “没正经!”南宫煊也没多想,撑着身体坐起来。 李云恪忙也跟着他起身,用被子将他光裸的身子围住,“炉子里的火都熄了,你当心着凉。” 南宫煊靠在床头,问道:“昨晚要说的话被小曦打断了,还没说完。” 李云恪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抓过睡前被自己丢在地上的里衣披上,道:“煊儿,你身边可能有人有问题。” 换作旁人,听到这种话定是要争论一番的,没人愿意怀疑陪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可南宫煊到底不同。 在经历过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后,如今除了许明曦和李云恪,他对谁都无法完全信任——当然,对李云恪的信任也尚在建立中。 然而怀疑归怀疑,防备归防备,他却也不想因此错怪了谁。毕竟那群跟着他混的人不说是把命交给他可也差不多了,他可以不信别人,却不能辜负这些人的信任。 李云恪了解他的想法,道:“此事不好处理,得谨慎些。”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所察觉的?”听昨晚秦少商和项铎的意思,李云恪对他们应是早有交代,南宫煊不禁有疑问。 李云恪道:“这次见到你后,自康辉项铎那里听说了你从王府出来到分坛一路坎坷,我就觉得不大对劲。若说你生产那一晚是因为王府有异常而被人留意到了,那群人才选在那晚动手,那这一路又是怎么回事?以幽骑的本事,绝不可能被人跟踪了那么远还毫无所觉,我能想到的,还是你身边有人把你的位置通知给了那群人,他们才会不用寻找便能直接确定你在哪里。” 南宫煊握起拳头。 “而且换我的话,可不会选在除夕夜去偷袭别人。”李云恪又道,“大家都聚在一起喝酒,想也知道没什么便于动手的机会。可那些人还是去了,又在没找到人后留下那样的话走了,不是证明了他们其实认定你已经回到自己的小院中去了么?” 南宫煊还是什么也没说。 李云恪到墙边的柜子里拿出早叫人备好的新衣,回来帮南宫煊穿,“别想了,去吃东西,我怕把你饿坏了。” 南宫煊被他拉下床,刚站直便觉有些不对,撇了撇嘴道:“我想先去洗洗。” 李云恪看了眼他别扭的站姿,趴在他身上闷笑,“我没弄疼你对吧?” “走开!”南宫煊推他。 李云恪给他裹上了一件檀色的棉衫,半揽着他往外走,“一起洗,洗完了去康辉和小曦那边看热闹。” 南宫煊这才想起这茬,道:“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 李云恪大笑,“等下我帮你问。” 第102章 暴露 二人洗干净了,穿戴整齐到了厅中,被秦少君告知老房和丛刀已经忙着去招呼客人了,不过给他们留了饺子,煮一煮就能吃。 李云恪便顺口吩咐他去煮饺子。 角落里临时支起来的炉灶还没收,秦少君愁眉苦脸地走过去,朝着蹲在房梁上的秦少商求救。 秦少商幸灾乐祸,用吃完了花生剩下的壳丢他。 李云恪抬头看过去,问道:“信儿呢?” “回主子,”秦少商跃下来,“少主人早上醒来后玩了一阵,这会儿又困了,向东哄他去睡了。” 南宫煊一听愣了下,“什么时辰了?” 秦少商道:“未时了。” “康辉和小曦呢?”李云恪还记着这事。 门口的项铎噗嗤笑出声,往身后一指,“小曦还没起,辉哥在门口守着呢。” 李云恪玩心大起,拉着南宫煊便往那边走,“我们瞧瞧去。” 南宫煊也觉有趣,同时多少有点懊恼自己未曾察觉许明曦的心思。不过既然是他喜欢的人,看上去也靠得住,那自然是要帮上一把的。 后院东角的一间房门口,康辉正靠站在一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李云恪脸上的笑忍也忍不住,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道:“你们昨晚,成没成?” 康辉看着他,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可几人却都发现,他的脸迅速红了。 秦少商和项铎叽叽咕咕地边说边笑起来。 “那你不进去陪人家,在这里杵着做什么?”李云恪逗他。 康辉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昨晚……有点凶,他喊疼。” 李云恪也想喊疼,笑得肚子疼。 康辉看向南宫煊,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去了。 南宫煊不解,“怎么了?” “南宫教主好像……”康辉想到房间里睡着的那个人,把心一横道,“好像没什么事,是有什么方法么?” 李云恪一怔,笑得更停不下来。 南宫煊一脚踹得他差点跪下,黑着脸道:“那种事我怎么知道!” 李云恪踉跄两步,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道:“煊儿早都习惯了,但小曦不一样嘛。其实第一次你真不该来这么狠的,他会被你伤到的,可能还会生病,你进去看看他吧。” 南宫煊拧了李云恪一把,扯着他往回走,“要是小曦病了你就叫醒他,他自己会用药。” 康辉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房。 留秦少商和项铎继续在那里取笑他。 被推回厅中,李云恪还在笑,“看不出来,康辉有两下子啊。” “都是你带出来的混账!”南宫煊给自己倒了杯水降火,“我可跟你说好了,是小曦先说的喜欢,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但如果他敢欺负小曦的话,我一定不轻饶,到时可别叫我看你的面子!” 李云恪笑道:“我面子有那么大么?” 南宫煊莫名有种女儿出嫁般的惆怅,坐下来道:“回头我得告诉小曦一声,不能因为喜欢就事事顺着对方,当心吃亏。” 李云恪还要说什么,却听角落里的秦少君道:“主子,有事请教。” “嗯?”他看过去,“什么事?” 秦少君苦着脸,指了指滚着汤水的锅,“皮和馅分开了,这样饺子算熟了么?” 李云恪:“……” 初一夜里南宫煊还要练功,因此二人又在望月楼多留了一晚,初二天亮之前带着南宫信回到了分坛的小院。 李云恪又过上了整日无所事事,弄儿为乐的日子。 此番过了半月,骧州分坛外的官兵多了一倍;又过了大半月,元帅章礼新大败虬厥军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承宁;差不多又一个月左右,没了一条腿的李诚,颓丧地回到了颍中。 其时天气已经转暖,李云恪正抱着孩子坐在院中晒太阳,漫不经心地听着秦少商念颍中庄子送来的信,说李诚是怎么向李云慎喊冤,非要跟自己讨个说法的。 秦少商念完了信,又道:“另外,主子,您让向东去南宫教主从王府到这来的路上查看有无异常,他那边有了回音。” 李云恪一下坐直了,“你应该先说这个才对。” 就连小家伙也学着他的父王,神气地冲秦少商“啊”了一嗓子。 “……”秦少商冲他扮了个鬼脸,道,“路上发现了不少隐藏的记号,都是简单的十字,谁都能趁人不注意画上两笔,一时还不能确定跟在南宫教主身边却要害他的人是谁,也不能确定是一个还是多个。” 筹备着要去找刘敬文算账的事南宫煊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打算要在半个月以后动身,那这件事便有必要让他早点知道,也好有个防范。 李云恪对项铎道:“去把煊儿找回来。” 项铎领命去了。 秦少君从房顶吊下来,道:“主子,打扫房间的过来了,杨妈和于小兄弟一起。” 李云恪嗯了一声,把孩子交给光顾着站在墙角和康辉窃窃私语的许明曦,道:“别勾搭康辉了,照顾好我儿子要紧。” 许明曦接过南宫信,不满道:“我们早就过了勾搭的那一步了!” 康辉:“……” 杨妈和那个姓于的小兄弟进院时,李云恪和幽骑都已经不见了。 于小兄弟到屋子里去打扫,杨妈则先凑过来逗了逗南宫信,对许明曦道:“许大夫怎么喜欢在这院子里哄孩子?这院里也没个人,冷冷清清的,就让乳母伺候着多好。” “这院子宽敞,阳光好。”许明曦道,“再说教主这段日子一直忙,也没时间看看信儿,我带着信儿在这里玩儿,他回来时好歹还能抱上一会儿。” 杨妈道:“那怎么不让信儿也住在这院子里?” “半夜起来要喝奶什么的,教主哪照顾得来?他是个单身男人,总不好让乳母也跟着住他院里吧?”许明曦叹了口气,“而且教主怕吵,孩子一哭,他就要头疼。” 听了这话,杨妈的表情认真了下来,想了想,问道:“许大夫,教主的身子骨是不是不好啊?” 许明曦愣了愣,“怎么了?” “那个……我告诉你,你回头偷偷给教主瞧瞧,但可千万别在他面前提是我说的啊!”杨妈显得有点紧张,见许明曦郑重点了头才道,“还是年前时候的事,有次他叫我收拾房间,特别告诉我床下有东西要洗,还嘱咐我谁都不能说。” 许明曦疑惑。 “我就说他房里怎么不见了好几床褥单,也不见了他好几条裤子,闹了半天都在床底下藏着呢。我给他洗褥单和裤子的时候发现了,那上头……那上头沾着血的!” 许明曦张了张嘴,一时半刻没说出话来。他想起年前有一日南宫煊非要将李云恪支出去,那时自己没能问出缘由,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倒给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他没多担心南宫煊的情况,只是心说这下怕王爷要生气。 听许明曦答应了一定会好好给南宫煊看看后,杨妈动作麻利地和于小兄弟一起将房间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而后放心地离开了。 他二人前脚刚走,南宫煊后脚便进了院子。 许明曦对着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道:“教主,那个……你们有正事要谈,我还是先把信儿送到乳母那里去吧,反正他也差不多该吃完睡了。” “等下,让我抱抱。”南宫煊伸手要接过儿子,左右看了眼,道,“云恪不是找我有事么,他人呢?” 许明曦却没把孩子交给他,快步朝院外走,装傻道:“是啊,他人呢……” “小曦?”南宫煊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是?” 李云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不打一声招呼地进了房间,道:“可不是么,也没人要吃了他,怕什么?” 南宫煊愈发搞不清状况,跟了进去,顺手关起了房门,“找我什么事?” “什么事来着?”李云恪慢悠悠走到里间,“适才不小心听到杨妈说你背着人让他帮你洗藏起来的褥单和裤子,我就忘了我要说什么事了。” 南宫煊脚步顿了一下,立刻有一种做贼被人抓住了的尴尬感,让他很想转身走出去。 李云恪靠着打开的窗子边向外看,“我想想,你上次都让我答应你什么来着?” 南宫煊自知理亏,明知他装模作样也没说什么,干咳一声,朝他走了过去,“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让杨妈帮我收拾的时候已经好了,我就没说。” 李云恪微微一笑,“怎么,这算解释?” “不是……”南宫煊还想再说点什么,可不等走到他跟前便觉小腹内一阵疼痛。他下意识地想把此事也瞒下来,反正没觉多严重,可一想到李云恪此时正为何生气,他便有些心虚。 李云恪见他低头不语,多少有点恼火,绕过他要走,“你忙吧,我出去走走。” 南宫煊在他与自己擦肩而过时扯住了他的衣袖,犹豫着小声道:“云恪,我……我肚子有点疼……” 第103章 毒发 听他说肚子疼,李云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心,可因为还在生气,嘴上便没软下来,道:“这可真难得,为了哄我都学会撒娇了?” “是真的……”不说他生气,说了他又不信,南宫煊也有点火了,摆手往床边走,“算了。” 李云恪说是那么说,却一直留意着他的脸色,见他走了没几步就微微弯了腰,手抵在腹上,便知他不是哄自己的,忙追上去道:“怎么回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不用你管。”南宫煊拂开他的手,忽觉腹中疼痛剧烈起来,踉跄一下,扶着床沿跪了下去。 “煊儿!”李云恪这下可是被他吓到了,直接将他抱到床上,喊康辉去找许明曦。 只这么片刻,南宫煊脸色便白了下来,额角隐隐渗出冷汗。他按了按小腹,闷哼一声,强撑着想要坐起来。 李云恪扶着他,“煊儿,和我说说。” 南宫煊没理他,盘膝想要运功。 “我错了,煊儿,你别吓我。”李云恪急得团团转。 南宫煊还是不说话,仔细分辨着到底是哪里在痛。 这次腹痛有点奇怪,和他快生南宫信时的疼痛有几分相似,却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可是孩子已经生下来那么久,里头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怎么会…… 南宫煊身形微震,想到了什么,当即催动了体内的全部内力。 李云恪心急如焚,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他身边焦急地等着。 南宫煊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李云恪,又因为疼痛变了脸色,按着腹部倒在了床上。 李云恪忙去抱住他,道:“煊儿我知错了,你别生我气了,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此事本是自己瞒他在先,南宫煊也没太生他的气,看他真着急了,也就没想跟他再闹下去,靠在他身上道:“我也说不清,像是有千万把刀在我腹中乱搅一样,一会儿强一会儿弱;还有就是……坠痛,不舒服……” 李云恪没听到他后边说了什么,只听了前头已是阵阵心惊。那分明和他毒发时的情况一模一样,可许明曦说过南宫煊没事的,自己体内的毒也都被封进了几处穴道内,那到底是怎么害南宫煊中毒的? 南宫煊不知他在想什么,却能觉出他抱着自己的双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知他是担心自己,心中温暖,反倒安慰起他来,道:“应该没什么大事,我适才试了一下,内力有两成多提不起来,我大概是……又……又怀上了……” 李云恪脑子有些发懵,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的体质还没有彻底改变,只有初一十五练功时与人结合才可能受孕,同他再见以来,就只有自己刚赶到的那一晚…… 那就错不了了,那时许明曦还没帮自己封穴,定是那晚把毒传给了他。李云恪懊悔不已,紧紧抱住他,强自镇定道:“身体还没恢复好就又有了,怎么会没什么大事?” 南宫煊忍着疼痛,握住了他一只手,“这个时机有些麻烦,我本来要去找刘敬文算账的……” “等小曦来了问问他,如果他说可以,那就打掉吧。”李云恪亲亲他的发顶,“我不想让你再受一次那样的罪了,我害怕。” 这时,许明曦撞开门跑了进来,道:“教主,怎么了?” 李云恪放南宫煊躺下,拉着许明曦到床前,“你快给他瞧瞧,他腹中疼得厉害。” 许明曦取过他的手腕来,探了探后,先是一脸惊讶地看向了李云恪。 李云恪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心沉了下去,脚下不稳,重重地靠在了床柱上。 许明曦伸手在南宫煊腹部的几处穴位上按了几下,又帮他揉了一阵子,待得他面色好转,才起身道:“教主这两日不宜操劳,好好歇一歇,明日我给你煎副药,服下便好了。” 李云恪见他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忙站直道:“我去送送你。” 床上的南宫煊皱眉,吼道:“你们两个都给我站住!” 许明曦缩了缩脖子,没敢去看他的眼睛。 “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腹中疼痛淡去许多,南宫煊缓慢地坐了起来,“还有,我明明是有身孕了吧,你怎么也不提?” 李云恪拉过被子帮他盖了腿,道:“许是没什么大事,他嘱咐我两句……”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南宫煊瞪起眼睛,“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说,就算要死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休想瞒着我!” 许明曦泄气,道:“王爷,这事瞒也瞒不住的,您就招了吧。” 李云恪道:“你先告诉我,煊儿到底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就是……”许明曦到床尾去站着,“你先说吧。” 听他说南宫煊不会有事,李云恪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来,捏了捏眉心道:“说就说,不过眉来眼去什么的……小曦也是嫁出去的人了,你别冤枉人家。” 许明曦:“……” “快说正事!”南宫煊给了他一拳。 李云恪抿抿唇,支吾道:“就是……就是你也听说了,我去沧洵的路上遇袭受伤,其实伤得倒是不重,不过就是腿上被杀手的暗器蹭了一下,但是那暗器上有……有毒……” “什么?唔……”南宫煊直起身体,又因为疼痛而跌了回去。 李云恪按住他,“小心点,别急。” “你怎么不告诉我?现在……”南宫煊攥着他一根手指,想到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这茬,眼睛简直要瞪出眼眶,“所以你身上的毒,一直都没解?” 许明曦插嘴道:“毒太罕见了,解药也很难配制,我手上药材不全,且就算全也不敢保证能顺利制出解药。不过教主放心,王爷暂无性命之忧。” 李云恪勉强笑了一下,“小曦帮了我,让我体内的毒不会乱跑,所以我没什么事。但刚到骧州的那晚我忘了,看到你练功被扰,我……” 南宫煊听懂了,道:“我也是中毒了。” 李云恪握了下拳头,苦涩道:“对不起。” “没什么。”了解了真相,南宫煊轻松不少,“不过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我都没事,今日又会突然这样?” 许明曦道:“教主,你的确是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适才也的确是毒发,可毒发的不是你,而是你腹中的胎儿。” 李云恪和南宫煊都愣住了。 “这么久你都没事,是因为毒一直留在了你的宫囊之中,”许明曦解释道,“随着胎儿成形,毒在他体内散开,这才开始发作了。教主之所以只感觉腹痛而别处都没什么事,便是这个原因。” 南宫煊嘴唇哆嗦了一下,道:“那坠痛是……” 许明曦点点头,“他那么脆弱,承受不住这种疼痛,将成死胎,无法在你腹中停留,须得早些引产。” 南宫煊有些失神,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明明最初得知自己以男子之身受孕后是焦躁到快要发疯的,对此事全然无法接受甚至极为反感;可此时,听到许明曦说这孩子留不住,心里却莫名失落了起来。 李云恪却管不了那么多了,问许明曦道:“如果毒只是留在胎儿体内,那引产之后煊儿是不是就完全不会有事了?” “教主体内不会再有余毒残留,”许明曦语气却也没多放松,“不过引产也没那么好过的。” 李云恪看看南宫煊,道:“总不会比生信儿那时候更难过吧?” 南宫煊一只手贴在腹上,眼神有些迷茫,“他已经……” “他还在,不过怕也就是这两日了,所以引产得快。”许明曦道,“教主,我不瞒你,你孕时辛苦,产时惊险,产后未得好好休养,直到现在,你的身体也没能恢复到怀信儿前的状态。所以引产药我不敢给你用药性强的,剂量也不能大,不然再伤到你根本,很可能便会是一辈子的事;可药效轻剂量小,引产的过程就会相对长一些,你也要多受些苦。我提前告诉你,是要你有个准备,到时候得忍住。” 南宫煊疲惫道:“忍不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云恪愧疚得没脸面对他,起身走到窗边,将通风的窗子关了起来。 “教主,你宫囊内的伤几乎长好了,可这次还得重开,那是什么感觉,你清楚吧?”许明曦说着,自己先叹了口气。 南宫煊嗯了一声,“习惯了。” 许明曦道:“那里原本有个伤口,其实要比死胎寻不到引产口的情况要好得多,也算是幸事一件。胎儿小,引产口不会开得太大,事后会很快恢复的。” “今日是初一,我练过功后,明早服药吧。”南宫煊闭上眼,“若恢复得好,就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半月后去报复刘敬文。” 窗边的李云恪回过身来,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 第104章 纰漏 许明曦离开去帮南宫煊配药后,李云恪在窗边干站了好半天,也没敢往床那边走一步。 房里安静得过分,南宫煊不太喜欢这种感觉,难耐地咳了两声。 “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李云恪这才朝他走过来,关切道。 南宫煊冷哼一声。 李云恪脚步顿了一下,凑过来跪在床边,道:“宝贝我错了,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说好了不欺瞒的,你这算什么?”南宫煊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亏你还好意思生我的气,我瞒你难道就不是怕你担心么?自己做不到的事,你凭什么指责我?” “你说得对,是我错。”李云恪垂着脑袋伸出手,“我给你打,你别气坏了自己。” 南宫煊在他手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李云恪感觉手掌火辣辣地疼,却没敢缩回去,眼角余光偷瞄到南宫煊甩了下手,才想到自己有多疼,他也是一样的,忙拉过他的手来,又是揉又是吹。 南宫煊看了看他,道:“到上头来坐着,一个亲王,能随便给人下跪么?” “给自己媳妇跪一跪,有什么打紧?”李云恪知道他这样说便是不生气了,站起来坐到他身边,轻轻笑了一下。 南宫煊端详着他脸色,问道:“是什么毒,你真没事么?” “叫‘三步杀’,是北漠那边的一种奇毒。”李云恪老实交代,“小曦在想办法,北漠那边的幽骑也已经开始帮我寻找解药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刚中毒的那几日不大好受,最近已经没什么了,大概三五日会毒发一次,不过就只是疼一疼,不会危及性命。小曦帮我将毒封入穴道内,保证它们不在我血脉中乱窜,就连和你……那个,也不会再伤害到你了。” “……”南宫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那种事!” 李云恪靠在床头,将他圈进怀里,道:“煊儿,找刘敬文报仇的事,你若不愿再拖延的话,就考虑换一种方式好么?你这样的身体,我实在无法看着你再折腾自己。” 南宫煊道:“什么方式?” “别直接到总坛去找他,如今你聚集了不少人手,可以派人先拿下几处分坛。”李云恪道,“这样不仅能更壮大你的势力,也暂不用你赶路和动手,至少可以让你再多歇息一段时间,把身子养好。” 南宫煊枕着他的肩,道:“我也想过这样做,可以前总是觉得又慢又麻烦。不过情况特殊,你要是觉得这样更好,那便听你的吧。” 李云恪收紧双臂,“果然还是煊儿最好了。” 南宫煊抬手摸摸他的脸,道:“等我好起来了,刘敬文的事便先交给方行去负责,我也到北漠去帮你找解药。” 李云恪知道刘敬文是他心里多大的一根刺,而他竟愿意为了自己暂时将仇恨放在一边,足见他将自己看得有多重。 心中感动,鼻间阵阵发酸,李云恪闷声道:“不用,我只要你好好的。” 南宫煊执起他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咬了一下,道:“别再为了这件事感到抱歉了,那个时候你要是因为想起了自己中毒而有所犹豫迟迟不肯碰我的话,我可能就死了,知道么?” “嗯。”李云恪淡淡应着。 南宫煊从他怀里挣出来,面对他坐着,递过去两根手指按在他两边嘴角上,一起往上推了推,“笑一个。” 李云恪实在笑不出来,可还是配合地挑起唇角,那笑容诡异得没法看。 南宫煊感觉有点心疼,想了想,捧住李云恪的脸,倾身亲了上去。 李云恪微怔,随后跟着他一起加深了这个亲吻,小心地抱着他躺倒在了床上。 年底练功遇袭过后,南宫煊便听了李云恪的,每到初一十五夜里,都跟着他到庄子里去。 起初南宫煊是想告诉俞方行和施温的,后头一是嫌还要向他们解释着实麻烦,二是想到过年时他也是一声不响走了,并未出什么事,便没和他们说。 他不说,施温那边不知道,还是按照他最初的吩咐,每逢初一十五便将他院子周围的守夜弟子都撤去。 施温不知,那潜伏在南宫煊身边想要害他的人就更不知了,咬着他不放的夜袭人便也不肯懈怠,一到初一十五,便去分坛闹事。 俞方行和施温等人想不通为何每次这群人来袭,都看不到南宫煊,后来有一次问起,南宫煊才说自己有事要办,夜里常常不在分坛。 当时他便瞧出俞方行有话要说,于是抢在前头要他们别多问,且不许将这件事让任何人知道。 俞方行多少有些赌气,心想有李云恪的那些人护着,他也不需要自己的保护,接着两次刘敬文的人来袭,他便没去帮忙。 也因此,被那群人察觉出了异常。 三月初一夜里去望月楼练完了功,次日天亮前回来,南宫煊被李云恪催着趁许明曦那头药还没煎好,抓紧时间再睡一阵子。 李云恪本想陪他,却见守夜的康辉从暗处走了出来。 “怎么了?”李云恪关了门,在外头问道。 康辉道:“主子,那群人昨夜没出现。” 从李云恪到了骧州分坛后,这还是头一回,先前那群人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雪,只要是初一十五,就没有被他们错过的时候。这他们尚且嫌不够,初一十五之外若得机会,也要勤快地往这边跑,除夕那晚便是。 可昨夜是怎么一回事? 李云恪一手托着手肘,另一手抵着下颌,道:“除此之外,最近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康辉想了想,道:“从南宫教主不在此间练功以来,初一十五守在此处的幽骑少了一半,最近两次,分坛赶来帮忙的人也少了一部分。” 李云恪神情严肃了几分。 “主子,会有事发生么?” “我现在也说不准,总之你们加倍小心。稍晚时候从骧州几处庄子各调些人过来,就在附近找地方守着,有人鬼鬼祟祟靠近的话,不用客气。”李云恪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重新推开房门。 康辉应了声是,又隐去了身形。 房中,南宫煊已经躺在了床上,见他进来,打了个呵欠道:“有事?” 李云恪在他身边坐下,眉头微微皱着,道:“煊儿,你还是该留在庄子里,要不趁着这会儿天没亮,我们再回去吧?” “这个昨晚不就商量过了么?”南宫煊道,“如果我留在那边落胎,之后至少两三日,你和小曦都不会许我出房间,更不要说回到分坛了。找刘敬文报仇的时间是我定下来的,眼看着近了,我却不见了,你叫众弟子怎么想我?” 李云恪手放在他头顶,摸了摸他柔软的长发,“就算你在这里落胎,我也一样不会让你到前头去的,他们怎么都是见不到人,又有什么分别?” “分别是我在这里他们有事可以随时差人来问我,如果我不在他们就要四处找我。”南宫煊将他的手拉下来握着,“如今我也是被你皇兄看着的人,分坛里的人找不到我一个不小心叫外边的官兵知道了,事情可就闹大了。” 李云恪道:“那告诉俞方行,说你有急事要出门几天,哪个弟子有问题就去找他。”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走,不然大家会动摇的。”南宫煊晃了晃他的手,“云恪,你到底怎么了?” 李云恪闭了闭眼,“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有点心慌。” “放心,又不是初一十五,没人会来的。”南宫煊笑笑,“况且你就在这里,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云恪知道劝他不动,不过听他这么说,也多少宽了心,为他拉了拉被子道:“那你再睡会儿吧。” 南宫煊拍拍身旁空出来的位置,“上来。” 李云恪听话地到床上躺好。 南宫煊枕着他的手臂,嘀咕道:“我这个落胎的还没紧张,你紧张什么?” 约一个时辰后,腹中隐隐传来的坠痛感将南宫煊唤醒了。他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手向旁边探去,却没有摸到自己想找的人。 房门被推开,许明曦在外间轻声道:“教主,你醒了么?” 南宫煊吸了口气,按着小腹坐了起来,“进来吧。” 许明曦端着一锅粥和几碟小菜走进来,把东西放在一旁,先给南宫煊诊脉,“教主,等下你吃点东西,不然稍后怕没力气。” “好。”南宫煊左右看了看,“云恪呢?” 许明曦捏着他的手腕,没回答,过了会儿放开他道:“教主腹中胎儿撑不到晚上了,用过膳歇息片刻,我就把药给你送来。” 南宫煊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云恪到哪里去了?” “呃……”许明曦抓了下脸,“适才他去找康大哥问庄子里的人调过来没有,话说一半毒发了,怕把你吵醒便没回房来,正坐在院子里歇着呢。” 第105章 引产 南宫煊想去看李云恪,被许明曦按住了,催他快些吃东西。 他自然吃不进去,又让许明曦把李云恪叫进来,许明曦却说李云恪这个时候不宜挪动。 两人在房中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被康辉听到了,告诉了缩在墙角一把太师椅里忍毒发的李云恪。 李云恪于是便艰难地起了身,打着晃地回了房。 南宫煊正要往外走,见李云恪进来了,忙迎了上去,“你没事跑出去做什么?怎么样,要不要紧?” “不碍事。”李云恪没敢让他扶,靠门站着,道,“你先回床上去躺着,我这就进去。” 许明曦拉了拉南宫煊,“教主你快听王爷的吧,你不进去他也不会进去的。你体质特殊,这个时候再乱动,当心出事。” 南宫煊这才觉出腹痛比先前强了些,应道:“好,我自己可以,你去把云恪扶进来。” 李云恪被南宫煊搀扶着回到床上,手按在胸口,咬牙忍着,却还不忘对南宫煊笑了笑,“别担心,就好了。” 南宫煊把手贴在他泛白的脸上,皱眉点头。 李云恪接着催他吃东西,说他吃完了自己也就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疼他毒发,他说什么南宫煊便听什么,在他面前吃了两大碗粥。 果真如李云恪所说,南宫煊吃完了,他也熬过了毒发。 许明曦给他试了试脉,“内息稍有耗损,不过王爷内力深厚,无妨的,不出两日也就练回来了。” “你看,我就说没事吧。”李云恪眼中分明写着得意,点了下南宫煊的鼻尖,“瞧把你吓得,脸比我的还白。” 南宫煊拍开他的手,又不承认了,“我那是疼的。” 许明曦把碗碟收进托盘里端起,道:“教主,等会儿我把药给你送过来。” 南宫煊说了声好,等许明曦出去后,靠坐在床上想了片刻,对李云恪道:“我想趁还没服药,去见方行和施温他们一面,把事情交代下去。” 李云恪一句“不行”就要脱口而出,脑中忽然想到了旁的,稍作犹豫,道:“也好,为免这半月内他们前来打扰,你不如对他们说,你要在对付刘敬文之前闭关练功。” 南宫煊想了下,道:“行。” 李云恪站起身,“不过你就不要到前头去找他们了,你腹中胎儿不知何时要出事,我不放心,让他们到这里来吧。” “可是你……” “我躲一躲也就是了,你听到小曦的话了,我不要紧的。”李云恪微笑,“要是惦记我,那就把要和他们说的话快点说完,你就又能看到我了,嗯?” 南宫煊不大情愿地道:“那好吧。” 项铎找了个弟子,让他传紫云护法与分坛坛主前来。 等俞方行和施温来到后,南宫煊按照李云恪的意思,说自己接下来要闭关最少半月,这期间教主职权由紫云护法代为执行。 他还对二人说,并不打算直接攻上修罗山,而是想要从骧州出发,将骧州到修罗山一路的分坛都拿下,最后才和刘敬文算总账。 俞方行和施温不知他缘何改了主意,但也都觉得这样的确更为稳妥一些,便没什么异议——左右报仇一事他们都等了很久了,不想因为最后的心急而功亏一篑。 南宫煊又向二人下达了半月后动身拿下西阳分坛的命令,并嘱咐他们,接下来的半月内,不许任何人靠近这座小院,而后便叫他二人离开了。 俞方行退出他的房间,走到小院门口,驻足回头。 施温不明所以,问道:“紫云护法还有旁的事要问教主么?” 俞方行面色晦暗,片刻后才摇了摇头,重新迈开步子,轻声道:“没有了,我们走吧。” 施温疑惑地看着他失落的背影,心想要对付刘敬文明明是件令人振奋的事,他这是怎么了? 他二人才走,许明曦便把药送了过来。 南宫煊摸摸小腹,将那碗药喝了下去。 “怀信儿的时候没喝成的药,没想到教主你到底没错过。”许明曦怕他过分紧张,开了个玩笑。 南宫煊却不觉得好笑,无端心虚地看了李云恪一眼。 李云恪递水给他去苦味,笑容温暖,语气柔和,“我答应了你,不翻旧账的。” 南宫煊:“……” “药性轻,发挥得可能不会太快,”许明曦收了碗,道,“教主你躺会儿吧,要等上半个时辰或者更久,那都是说不准的事。” 南宫煊给李云恪扶着躺下,道:“去把信儿抱来,我陪他一会儿,然后接下去我休养的这段时间,就不要带他来了。” 小家伙是在乳母那里吃饱了才被许明曦带过来的,跟着两个父亲咿咿呀呀闹了一阵便困了。 南宫煊亲着他的小手哄着他睡觉,满心都是柔软。 未时末,许明曦估摸着药快起作用了,便把该告诉李云恪的都说了,自己则抱起南宫信要走。 李云恪心里还不大有底,道:“小曦,要不你也留下吧,我怕中间出什么事,煊儿会有危险。” “不行,”南宫煊红着脸道,“叫小曦去陪信儿,或者找康辉玩儿,别……别给他看我……” 李云恪奇道:“他是大夫,看看又怎么了?再说你生信儿的时候他都看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再多说你也出去!”南宫煊气道。 李云恪无辜,“我不是……” “好了好了,教主放心,我不留在这儿。”许明曦递给李云恪一瓶药,道,“过程不会短,教主要是实在辛苦,王爷你就把这个药给他服下去。他没力气了就给他些内力,助他向下用力就行了,和生产是一个道理,不过不会似那时那般凶险,只要你盯紧了,就一定没事。” 李云恪接过药,“可我听你这么说,就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女子落胎尚有五分危险,何况他是男子?吃苦是免不了的,好在这回他体内尚有七八成内力可用,所以我才敢离开。”许明曦道,“上次从我这里拿走的药,帮教主顺气的,还有吧?” 那药李云恪一直收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闻言立刻从腰带内侧翻出来给他看,“在这里。” “你知道该什么时候用的。”许明曦便没什么要叮嘱的了,抱着南宫信往外走,“剩下的东西我都备在外间了,我送了信儿到乳母那里就回来,结束了叫我。” 也不知是南宫煊体质的问题,还是他腹中胎儿的问题,那药效来得比许明曦预测得晚上许多,直到酉时初,才终于有了动静。 其时李云恪刚请教了许明曦回来,正哄着南宫煊再吃点东西,才吃到一半,南宫煊便将勺子扔进了碗里。 李云恪见他抿紧了双唇,凑过去问道:“可是要下来了么?” 南宫煊微微弯了腰,朝他伸出手去,“嗯……” 他已经被忽强忽弱地坠痛感折腾了差不多一整天了,这时已没什么精神,猛然感到疼痛强烈了起来,先是一阵心慌。 李云恪扶着他下床,“慢点。” 南宫煊跟着他一点一点走到外间,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传递过来,心里才稍稍稳了些,可一看到许明曦备下的那些东西,便又开始烦躁。 那里放着一把中间掏空了一个圆的椅子,椅子下摆了个大木盆。 这本是他还住在王府的时候,怀着南宫信月份渐高后解手不便时常用的东西,只是那时椅子下放着的是恭桶。 许是顾及这次从他体内流出的是他和李云恪的孩子,许明曦才换了个盆子来,可南宫煊看到了,难免还是会不舒服。 已为人父,心境不同以往,对南宫信有多疼爱,对这个孩子便有多抱歉。南宫煊叹了口气,站在椅子前呆了片刻,才在李云恪的催促下褪了裤子坐了上去。 “小曦说这个姿势能快些,不过要是不愿的话你可以对我说。”李云恪见他亵裤里侧已经沾了不少血,不想让他看到,便卷起来丢到了一边,“怎样,疼得狠么?” 这样的情境这种事,任谁都会觉得羞耻,饶是南宫煊生过一个孩子也不例外。不过身边是挺着肚子时解手也常陪着自己的李云恪,南宫煊尽管别扭也勉强还可以忍受,只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可以,比生信儿那会儿强多了。” 然而半个时候后,他就不这样觉得了。 南宫煊能觉出腹中胎儿已经彻底死去,可那死胎却迟迟不愿下移,血水滴滴答答地落了不少,该出来的东西仍留在他的肚子里。 李云恪见他疼得坐都坐不住了,冷汗出了一身,心疼地揽住他的头贴在自己身上,道:“小曦说你要用力,就像生信儿时那样。” 腹中绞痛又起,南宫煊死死攥住李云恪的衣衫,猛然使力,终于感觉有东西向下方滑去。 偏在此时,外头突然有人大喊道:“南宫煊,我看你今日还要往哪里躲!” 第106章 艰难 突如其来的喊声让南宫煊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绷直了背脊,也不知他是怎么用的力,堪堪要滑至后口的东西,居然在他一阵紧张之下又回去了。 南宫煊疼得止不住发抖,一口气没上来,人险些昏过去。 李云恪将他抱紧,手抵在他后心,将内力送了进去,“煊儿,还撑得住么?” 南宫煊脑中昏昏沉沉,颤声道:“你锁门了没?” “没有,锁了不便稍后让小曦进来。”李云恪一只手握住他的手,“煊儿放松些,别想那些事了。” 南宫煊急喘了两口气,推了推他道:“你去把门锁上,我不想有人冲进来看到我这样。” “不会有人进来的,你再加把劲,就快好了。”李云恪担心他出状况,此时半步也不想离开他。 南宫煊手大力在腹上推了一下,人颤了两颤,道:“不行,你快……” 外边的声响越来越大,听着怎么也不像只有平常夜袭的那么几个人;火光将渐暗的天色照得通亮,正缩小距离朝这间房靠近。 昨夜这群人没来,果然是不寻常。 “主子,外头围了百十多个人过来,不乏高手。”项铎凑到门边,举剑砍了一个,“加上庄中兄弟我们也不见得能扛多久,您看……” 南宫煊引产一事连幽骑也没告诉,项铎等人还真以为李云恪正陪着他在里头“闭关”呢。 李云恪撤回抵在南宫煊背后的手掌,扯下自己一小截衣摆,沉声道:“你去信儿那边,带他找个地方躲起来,其余事不必管了。” 项铎跟在他身边多年,对他唯命是从,听吩咐也不迟疑,应了一声便往乳母那院中去了。 南宫煊听他叫人保护儿子,紧张稍微缓了些,靠着他道:“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李云恪将他扶正,低头亲了他一下,“煊儿,你自己能行么?” 南宫煊心快速地跳了几下,不安道:“你要做什么?” “没想到他们来了这么多人,事先安排下的人手不够,我去挡一挡。”李云恪也不想出去,却怕因为自己不出去而被那群人闯进来。 南宫煊急忙抓住他,“不行,你是不可以出现的人……” “遮住脸就行了。”李云恪抖了抖手上的布料,将他的手拿开,“靠你自己了,我相信你能行的。” 见他走开,南宫煊只想将他拉回来,竟挣扎着想要站起。可他才一动,疼痛就剧烈起来,使得他连坐也坐不住,身体几乎要滑到地上去了。 李云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呼,回头去看,不由吓了一跳,只得又折回来扶住他,“煊儿,你……” “你不许出去!”南宫煊死死抓着他的衣襟,“要是不听话,以后就不用再见我了!” 知他也是担心自己,且此时实在不是能让他过于激动的时候,李云恪只得答应下来,道:“好,我不出去,你别分心。” 南宫煊咳了几声,道:“听到动静方行他们会很快带人来的,我相信你的人能拖到那个时候。” 李云恪替他擦了擦汗,“好,你别想了。” “闹得这么大,我怎能不想?”南宫煊被过快的心跳弄得难受,抚着胸口道,“又不是初一十五,这群人跑来做什么?” 李云恪正要再劝他两句,却听有脚步声直奔这边而来,有人替他扫清障碍,来人没费什么事便直接跑到了近前。 而后许明曦气喘吁吁进房关门,惊惶道:“教主,我才到那院去看看信儿的工夫,这是怎么了?” 李云恪快速褪了外衫,遮在了南宫煊身上。 南宫煊面色雪白,看到他问道:“信儿怎么样?” 许明曦飞快道:“项大哥抱走了,说是王爷的意思。乳母以为他是抢孩子的,吓得直哭,还好我在那边。” 李云恪道:“先别管那些了,小曦你快帮他瞧瞧。” “怎么这么久还没结束么?”许明曦面色凝重地靠过来,探了探南宫煊的脉,道,“王爷,先前我给你的药,快给教主服下。” 李云恪拿出装药的瓷瓶,倒出来才发现药只有一颗。 许明曦取过药塞进南宫煊口中,解释道:“这药是活血的,教主体质不同寻常,我怕服了这个会引发不好的结果,本想着能不给他吃就不给他吃的,可外头出了那样的事,他这里居然还有血气逆行之兆,不吃不行了。” 南宫煊将药吞了下去,道:“我还好,小曦,你去看看外头怎么回事,回来告诉我。”有康辉在,他并不担心许明曦会出事。 “教主……” 南宫煊低吼:“快去!” 李云恪和许明曦都知道南宫煊心思敏感,对人防备极强,平日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是在这种脆弱的时候了。 不弄明白他怕是难以心安,许明曦朝李云恪看去,见对方点头,这才道:“那好,我去去就来。” 李云恪再次开始为他送内力,道:“你的力气耗得差不多了吧?再拖下去你会有危险,我在这里,旁的事都不要想了,好么?” 南宫煊虚软地侧靠着他,依旧觉得使不上力,苦笑道:“你当我愿意想么?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呃……” 许明曦很快回来,脸色大变。 南宫煊强打精神朝他看过去,道:“所谓高手,都是些什么人?” 许明曦干笑两声,“没什么人,表哥和施坛主已经带人到了,没事了。” “你听到小曦的话了,外头那些算不得什么事,你这里才是大事。”李云恪将他垂落的一缕发顺到耳后,“你想这样到什么时候,是等着他们闯进来看么?” 南宫煊瞧出许明曦神色有异,可听了李云恪的话,也怕自己再耽搁下去,真会有人破门而入。他又按了按小腹,皱眉道:“我知道了,会……” 不等他说完,门外忽有一把熟悉的声音传来,那人道:“阿煊,我大老远的亲自来找你,你怎能避而不见?” 南宫煊身体剧烈地抽动了两下,目光骤然锋利了起来。 刘敬文! 李云恪也认得他的声音,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南宫煊对此人过分在意了,那家伙这个时候出现,定会扰乱南宫煊的心神。 果然,南宫煊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很快便不会吐气了。 “教主!”许明曦直替他着急,眼泪都浮了起来。 李云恪却显得镇静多了,把之前从南宫煊那里夺来的黑色瓷瓶取出,倒了一颗药丸出来,塞进了南宫煊口中,道:“煊儿乖,把药咽下去。” 南宫煊勉强算是听进了他的话,把药吞了,呼吸却还是稳不下来。 李云恪在他背后打入了两道强劲的内力,半抱着他道:“煊儿,你再想着那家伙,我可要生气了。” 南宫煊咳了咳,吐出胸中浊气,断断续续道:“不能……不可以是现在,拦住他,别让他……别……” 李云恪矮身吻住他,等他紧绷的身体全然放松下来,无力地倒在自己怀里才放开他,道:“我说真的,我也会生气。” 南宫煊还有些恍惚,可总算是冷静了许多,闻言握住李云恪的手,哼了一声道:“不许。” 李云恪笑着亲亲他苍白的脸,“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适才的激动让南宫煊失了不少血,力气也流失殆尽,对于面对刘敬文时总是习惯全神戒备的他而言,此时叫他集中在另一件事上,着实是困难了些。 不过想到寸步不离陪在身边的李云恪,想到此时不知被项铎带去了哪里的南宫信,南宫煊便觉自己又有了力气。他咬牙忍着腹中绞痛,按照许明曦的指示,奋力将那血肉模糊的一团排出了体外。 彼时,天已经黑透了。 许明曦抹了把急出来的汗,又翻出另一种药喂南宫煊服下,道:“适才活血的药有效了,现在得帮你止血。” 南宫煊脱力地倒在李云恪怀里,给什么吃什么。 许明曦见他闭上了眼睛,迅速蹲下身在他后处揉了几下。 “喂!”南宫煊哆嗦了一下,目光简直能杀人。 “总得看看东西都排干净了没有啊。”许明曦直起身体,“去躺着,还得上药。” 南宫煊羞得从脸到颈子红了一路,装傻当没听见。 李云恪用自己的外衫裹住他,探臂将他抱了起来。 南宫煊倚着他的肩,离开椅子的时候,不自觉地想去看一眼落在盆子里的东西。 李云恪却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轻声道:“宝贝别看。” 南宫煊身上难受,心里也难受,被李云恪放在床上,感觉他要将手抽回去时,显得有些吃力地抓住了他的手,道:“云恪,那……那是我们的孩子……” 李云恪帮他盖上被子,亲了亲他的额头,“我知道,我会好好葬了他的。” 南宫煊这才放开他,头半埋进软枕里,想要借此遮掩住自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第107章 离间 外边打成了一团,也不方便出去,许明曦只好在南宫煊房中忙活了起来。 好在他事先就在房里备下了干净的水和毛巾,此时将房里的灯都点起来凑到一起,放在水盆架下边,好歹算是把水弄得温热了些。 李云恪用温水洗了毛巾,将南宫煊的下半身擦干净,又照许明曦的吩咐给他仔仔细细地上好了药,确定不再流血,这才微微放了心,给他换上了干净的里衣。 许明曦又给南宫煊喂了点药,坐下来喘了口气,道:“污血几乎流干净了,也没什么严重的撕裂伤,我的止血药很好用,只要你不乱动,就不会有事了。” 南宫煊没接茬,道:“上次你用来迷倒康辉的药,能不能给他们用?” “教主,外头都打成一团了,你是叫我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全都放倒么?”许明曦撇撇嘴,“再说人都在外头,风一吹药性都散了,能把谁迷倒我也说不准。” 南宫煊也明白,这一招,非得靠敌人够近才好用。 许明曦歇够了,起身道:“我去收拾一下。” 房中血腥气太重,的确需要收拾一下。 李云恪把染红的毛巾丢进那盆血水里,端到了外间门口,又去端那个接了死胎下来的木盆。 许明曦走出来,赶忙过去拦下他,“王爷,还是我来吧,您身份尊贵,别碰这些。” 李云恪也没坚持,道:“我和煊儿想把他葬了,你稍稍处理一下,后头的事交给少商。” “放心。”许明曦应声过去。 李云恪直起腰,听了会儿外头的动静,又返回里间去看南宫煊。 ——却见南宫煊已经起来了,从柜子里翻出外衫穿好,正在那里束腰带。 “你做什么?”李云恪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想将他推回到床上去。 南宫煊想要挣开他,却不敢用劲太大,“刘敬文找上了门,我不能做缩头乌龟。” 李云恪有些生气了,“你这个状况出去了又能怎样?你才流了那么多血,能打赢他么?打不赢伤在他手上,又或者赢了他自己也倒下了,你要我和信儿怎么办?” 南宫煊听他语气不好,心情也烦躁了起来,“我没那么没用!” 李云恪眉头皱起,手劲儿大了些。 “这是我和他的恩怨,你别想着牵扯进来,”南宫煊掰开他的手,“你记得不许出这个门。” 李云恪表情松动,从身后抱住了他,“我答应你,不会自找麻烦,可是煊儿,对不起……” “嗯?”南宫煊没明白他为何道歉,正想问一问,却觉后颈微麻,随即脑中昏沉不已,人也软了下去。 李云恪抱住他,将他轻轻放在床上,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听到二人说话声凑过来看的许明曦:“……” 李云恪道:“我点了他的睡穴。” 许明曦同情地看着他,道:“教主醒来一定会生气,很气很气的那种。” 李云恪苦笑,“或许我可以期待一下,他那么喜欢我,没准不会和我计较这点小事?” 许明曦:“……” 不待他二人讨论出结果,房中的一扇窗突然被人猛地踢得四散分离,有人从窗外跃了进来。 李云恪和许明曦极为默契,前者回身扯了被子将南宫煊严严实实裹住推到了床里侧,后者奔到外间抱了那盛着死胎的木盆便往外跑。 秦少君跟进房内,剑刺向闯进来那人的后心。 外边少了他这个战力,立时便有更多的人靠到近处。 来人向前迈了半步,踩着窗边椅子借力后翻,躲过了他的一剑。 秦少君凝力,便要再刺。 “去外头拦着,别让更多的人进来了。”李云恪解开从来未曾放下过的床帐,将南宫煊完全挡在了后头。 秦少君的剑在半路顿住,他懊恼地握紧剑柄,二话不说应了,转身又从窗口钻了出去。 李云恪看着负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冷笑道:“刘教主不请自来,是不是有些失礼?” 刘敬文看到他也有几分意外,“我还当房中只有阿煊一个人,想不通他为何不肯出来见我,却原来是因为王爷在这里。不过我听说王爷被沧洵君扣住了,那又怎会出现在此处?我不请自来是失礼,王爷这又算什么呢?” 李云恪眼中寒意更甚,“你来找煊儿,想必不是来闲话家常的吧?今日有什么话你只管找我说,他不会见你。” 虽然这会儿破了一扇窗,房中血腥气散了不少,可还是被刘敬文闻到了。他偏头看了看掩在床帐后的模糊身影,笑出了几分深意,“想不到好几年过去了,阿煊还是喜欢这样玩。” 李云恪眼皮重重一跳,“你什么意思?” “他从我手中夺走教主之位之前,曾有几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你不好奇他那时候去了什么地方么?”刘敬文道,“他这么恨我,日日想着要杀我,总是怕我说不该说的话,你也不好奇他想遮掩的都是什么么?以我对阿煊的了解,他还不曾告诉过你吧?” 李云恪的确好奇,可他愿意给南宫煊更多的耐心,等那人亲口对自己说,而不是从一个卑鄙小人那里探寻心爱之人的过往。不愿再听刘敬文废话,李云恪毫无预兆地出了手,直接下了杀招。 刘敬文被他闹得一愣,先前的从容不见了,匆忙间的闪躲甚至让他显得有几分狼狈。 他本意是闯进来将南宫煊带走,不想进来才看到房中还有旁人,这人还是他完全没有把握战胜的李云恪。他便想了个胡言乱语扰人心神的办法,却没想到关子卖到一半,人家就不跟他玩了,招呼也不打一声,说动手就动手。 刘敬文仓促间接了他十来招,退得快要靠墙了,为了保命,急忙把后头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他那时被我关起来了,我每日变着花样地哄着他玩,他的滋味,啧啧……” 李云恪一掌本是冲着他胸口去的,闻言双眼眯起,一顿之后改去锁他的喉。 刘敬文感觉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杀气,左支右绌地架起手臂挡了一下,从他那足以将喉骨捏碎的一爪中逃了出来。 惊魂未定,刘敬文又不怕死地道:“有时候玩得狠了,他受不住,还会跪下来求我,求我放过他。阿煊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你可以想象他跪下来求人时是什么样的么?你贵为亲王,却对一个我玩剩下的贱人如此宝贝,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死人了?” 李云恪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感觉眼前的事物模糊了一瞬——他今日午前毒发耗了一部分真气,午后帮南宫煊引产又送出了不少内力,自身折损不轻。此时被刘敬文一激,他表面看不出什么,丹田之气却已是阵阵虚空,内息紊乱,后继无力。 刘敬文全然不知,只是被他的狠劲儿给吓住了,见他不为所动,心中便萌生了退意。 李云恪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哪肯放他离开,竟是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不想让他再活着走出这间房。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我说的是真是假?”刘敬文一时着急,将自己的目的直接说了出来——想让李云恪和南宫煊之间心生嫌隙,闹个鱼死网破,自己则在一边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可惜李云恪听不到他说什么,连思考都差不多不会了。 刘敬文人被逼到了墙角,在墙上虚踏一步,要从李云恪头顶翻跃到他身后去。 李云恪看也不看,反手便是一掌。 他如今每一掌打出去,用的都是自己所能使出的全部内力,完全是同归于尽式的打法,若不是气得疯了,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刘敬文用尽全身解数才算是险险躲过,虽没被打个正着,却也让他那过于凌厉的掌风刮得半边身子发麻。 到此时,他已经放弃了要带走南宫煊的打算,只想着能够全身而退。可进是进来了,被缠成这样要怎么出去?刘敬文望向被自己踢坏的那一扇窗口,几次想要靠近,却都失败了。 怎么办,怎么办…… 李云恪截住他的去路,预先判断出他要往那边走,狠狠一脚踢了过去,冷声道:“你不配提他的名字,本王的人,还轮不到你来侮辱。” 刘敬文耳听得一声清脆的断骨声,随即左边小腿处传来一阵剧痛。他还来不及痛呼出声,又觉耳畔风声袭来,却是李云恪一掌又到了。 他就地打了个滚避了过去,心中生了惧意,心说自己真要葬身于此么? 蓦地,李云恪那一声“本王”又在他脑中响起,他略一恍神,脸上露出了个阴险又得意地微笑。 李云恪没去想他转的是什么心思,抬掌再次劈了过去。 刘敬文踉跄躲避,对着破开的窗口提气大喊道:“守卫的官兵对江湖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端亲王在此,你们也不来请安么?” 第108章 曲折 随着刘敬文的话音落下,李云恪过热的脑袋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今日他要是真被官兵发现了,毫无疑问是死罪一条。 若是他自己也就罢了,可事情没那么简单,势必要牵连端亲王府里的一干人,牵连庄子里的兄弟及幽骑十八卫,牵连南宫煊和他们出生才没几个月的孩子。 不是不能明着和李云慎对抗,只是那并非李云恪想要的结果。且外忧未平,他又怎能先在承宁境内闹出一场大乱来,从而给敌人更多的可乘之机呢? 那……走么? 李云恪回头看看床帐后昏睡的南宫煊,浮动的目光慢慢沉淀下来。 不,绝不会把他丢给面前这个没安好心的畜生而独自离去,今日就算染血成魔,也不能让这混蛋碰到南宫煊的一根头发! 刘敬文的声音是以内力推送出去的,足以传出里远,守在分坛外的官兵毫无疑问是听到了。 短暂的犹豫过后,虽不大相信,但还是有不少人决定进来看个究竟,外头便愈发吵闹了。 刘敬文见他不再追着自己打,靠在墙上喘了口气,“王爷听到了么,官兵可是要进来了。” 李云恪沉静地看着他,忽而淡淡一笑,道:“进来便进来吧,进来多少,我杀多少也就是了。” 刘敬文愣了愣,被他过于冰冷的神情和语调弄得全身泛起了寒意,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吞了口口水,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道:“你杀了所有看到你的官兵就没事了么?这么多官兵死在这里,事后你又要怎么解释?” “他们不是我杀的,”李云恪道,“是你杀的。” 刘敬文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李云恪一步一步朝他逼近,“你带人夜闯分坛,误伤官兵,情急之下想起与本王有过节,因此制造谣言企图将罪名推到本王身上,却被官兵识破了。双方动手,各有伤亡,官兵死了大半,而你的人也因寡不敌众尽数被擒。带头人更因反抗激烈,被一个官兵不小心刺中要害,不治身亡。” “你!”刘敬文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好手,“好一个端亲王!” 李云恪举掌,又朝他攻去。 就在此时,变故再起。 听说有人又来偷袭南宫煊,施温是最先带人赶到的。 施温白日里才听南宫煊说要闭关,只道此事紧要,担心他被人打扰,惦记着快点将来人赶走,没想到却见到了自己的仇人。 他几次想要冲过去亲自对付刘敬文,都被对方带来的人挡住了,直到看着刘敬文闯进了南宫煊的房间,也没能凑到对方跟前去。 施温便又想跟进房中,这次却有幽骑挡着,急得他双眼通红,直想见人就杀。 正在快要失去理智时,他听到了刘敬文喊出来的那句话。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极为意外,毕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李云恪正被扣在沧洵王宫之中,怎么可能出现在此处?可一想到他与南宫煊特殊的关系,众人又说不准了。 幽骑和庄子里的人暗暗捏了一把汗,施温却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二十余名官兵鱼贯而入,院中顿时更乱,李云恪的人不得不分心再防着这群人。 跟着刘敬文前来的沈豪指着南宫煊的房间大喝道:“端亲王在里头。” 官兵吆喝了两句“别打了”,闻言也不管这些人,便要往房里闯。 幽骑和庄中兄弟都不敢明着拦,怕那样反而要被怀疑,只能装作被打,“不小心”撞在想要进门的官兵身上,撞倒几个算几个。 这样一来,人手便显得更不够用了。施温便是瞧准了时机,在守在窗外的秦少君忙着对付围上前的官兵时,经由那扇破掉的窗子翻进了屋内。 “施坛主不能进去!”秦少君已来不及阻止他,只能飞快地以此提醒李云恪。 李云恪的手指已经触到一心只想逃命的刘敬文的肩,眼看便要卸下他一直手臂,听到窗口的风声以及秦少君的提醒声,稍一迟疑,还是选择了不与对方照面,放弃了刘敬文,两个闪身,躲进了垂下的床帐里。 闯进来的是官兵的话,他们不会管刘敬文会不会带走南宫煊,所以一定要杀;但施温这个人,李云恪从南宫煊那里得知他与刘敬文之间有仇,那么就是帮手,不用自己灭口,还可以帮自己对敌,再好不过了。 且施温进来的正是时候,使得李云恪不用非和官兵见面不可了,只要躲起来不被他们看到,也就可以减少不必要的杀戮,避免事情闹大了。 刘敬文又被他这出其不意的动作闹得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是脱身的好机会,当下便要跑。 瞄到窗口有人进来,这一次他选择了门。 可他拖着一条断腿,怎么也快不过手脚健全的施温。就算施温武功差了他一大截,不能置他于死地,他想轻松脱身,却也没那么容易。 二人在外间缠斗起来,桌椅悉数撞翻,茶杯茶壶碎了一地。 李云恪顾不上他们两个了,他知道官兵进来幽骑不好硬拦着,只怕也撑不了多久,若想蒙混过关,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将手探到被子里,寻到南宫煊的手,将一道内力打了进去。 今日他真气损耗着实多了些,先前又被刘敬文气得乱动内息,打斗时没觉得,这会儿回到南宫煊身边,戒备放松,才感觉任督二脉上的几处大穴都隐隐作痛,还头晕脑胀得厉害。 趁着没有更多的人进来,李云恪伏在床上,试图利用短暂的休息时间缓解身上的不适。 南宫煊被他一道真气冲开了被封的穴道,又给里里外外的杂七杂八的声音一吵,很快清醒了过来。 他将裹在身上的被子向下拉了拉,伸出一只手在发僵的后颈上揉了揉,掌心无意间碰到不久前刚被人点到的穴位后,动作顿住了。 “醒了?”李云恪翻了个身,轻声道。 南宫煊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眸色一沉,半坐起身一掌朝他拍了过来。 李云恪怎么也没料到南宫煊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个反应是一言不发直接动手。 一是他此时不很舒服,二是房中还有别人他不便给人看见,三是他没想到南宫煊会动真格,便想着只要他能消气,那给他打一下也无妨。 然而这一掌却不含糊,含着不小的内劲,重重击在了李云恪左胸上方。 李云恪被他打得发懵,心口一阵闷痛,腥甜气快速涌了上来。可他始终记得不能被就要进来的官兵察觉异常,硬是将到喉口的一口血给咽了下去。 南宫煊与他拉开些距离,冷冷道:“滚出去!” 李云恪已经很久没听到南宫煊这样对自己说话了,不由怔住。只是点了他的睡穴而已,又是为了他好,至于如此么?若不是他引产之后气力不济,这一掌还不要了自己的命了? 南宫煊见他不动,手掌又抬了起来,“滚不滚?” 李云恪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道:“要我滚也行,官兵就要进来了,他们看到我会怎样,你应该清楚吧?” 南宫煊没答话,眼中明明白白写着怀疑,不过留心听了片刻后,还是将手放下了。 李云恪不知他是怎么了,坐起身往上指了指,“我在上边躲一躲,你帮我蒙混过去。” 他话音未落,房门便被人踢开了,官兵们大喊着“都住手”,跑了进来。 南宫煊眉毛跳动了一下,重新躺了下来,将被子丢开。 李云恪动作迅速地将衣摆往腰带里一塞,飞身而起,四肢伸展开来,挂到了床顶上。 他今日穿了一件深棕色的衣衫,放下床帐后这里光线变得极暗,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那里藏着个人。只是他受了伤,这个姿势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他自己也知道坚持不了多久,只盼着那些人能快点离开。 南宫煊往上看了一眼,正对上他的眼睛,而后又默默偏开了头。 “还打什么打?”当先进来的官兵被刘敬文和施温凶狠的打法吓得不敢往前走,色厉内荏道,“再打把你们都抓进牢里关起来!” 刘敬文心说难怪李云恪想杀了你们,我也想杀! 可他没心思再同任何人废话了,施温武功虽然不行,却像是发了疯,而他腿上疼得厉害,怕自己被这条疯狗咬住,真会丢了性命。看到房门大开,他一边奋力往门边靠,一边朝着门外喊道:“给我挡住此人!沈豪,撤!” 距他最近的一名紫暝教弟子得令上前,替他隔住了施温。 沈豪也冲到近前,见他腿上不便,将人架起便走。 俞方行还要带人阻拦,康辉等人却没那个心思了,迫切想知道李云恪的状况。 “王爷当真在此么?”那官兵等刘敬文和施温都出去了,迈过一地狼藉朝里间走去。 南宫煊正要答话,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到了自己脸上。他伸手抹了一把,脸色立变。 血。 第109章 悔意 眼见着有人递过一只手来,南宫煊不敢再分心,装出被人所伤的模样,痛苦地蜷在床上。 官兵掀开半边床帐,先看了他一眼,又将床上不大的地方都扫了一遍,面露疑惑。 跟在他身后的官兵已在房里各个角落都转了一圈,连床底下都看了,也没寻到还有旁人。 后边又有人大吵大嚷地走进来,道:“谁说王爷在这里?哪儿呢?” 南宫煊认出这人正是自己刚到分坛落脚时同自己动过手的统领,顿时心生厌恶,可想到李云恪,面上还是有所收敛,显得有些困难地缓慢坐起身,道:“什么王爷?今日我闭关练功,有人闯到我房里来同我动手,打我不过,为了脱身才胡说八道引你们来此,你们还当真了?” 统领看向最先进来那个官兵。 官兵点头,“统领,除了适才打斗的二人外,房中只有南宫教主一人,王爷不在。” 统领道:“打斗的是什么人?” “一个是这分坛坛主,另一个不识得。” 此时外边的打斗也都停下来了,刘敬文的人走光了,幽骑隐去形迹,庄子的人各自散了,只剩下了一众分坛弟子和二三十个官兵。 又有一名官兵走进来,对统领道:“秉统领,院子各处都查过了,未见王爷。” 统领摆摆手让那人下去了,打量了南宫煊一番,道:“你说那人打不过你,怎么你看着脸色也这么难看?” 南宫煊道:“我说了我正闭关练功,被他打扰,险些走火入魔,自然也受了伤。” 统领本也不甚相信李云恪真会在此,不过也不敢过分大意,亲自在他房中转了一圈,没寻到人,又叫手底下的人去搜查整个分坛。 南宫煊见他还不肯走,不耐道:“我身上有伤,需要运功调息,大人们请回吧。” 统领对他一直不满,也不大愿意继续待下去,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向来不老实,以后少惹事,别给左近百姓添麻烦!” 若在平常,南宫煊必然要回他两句,心情不好的话,还可能直接动手,但今日特殊,他只好忍了。 统领见自己噎得他没了话,得意地笑了两声,带人离开了。 南宫煊耳听得所有官兵都离开了他的小院,略略松了口气,抬头向上看去。 可还不等他出声叫李云恪下来,便又听到有两三人快步进了房。 “教主,您怎么样?”俞方行人未到声先至。 南宫煊疲惫地靠在床边,道:“真气错乱,受了些伤,可能需要调养。” 跟在最后的许明曦跑上前来,挂起床帐帮他看脉,半低着头,双眼乱瞟。 南宫煊偷偷掐了他一下。 许明曦虽未完全明白,也多少领会了他的意思,不动声色地当他的大夫去了。 施温单膝跪地,懊恼道:“属下无能,未能擒住刘敬文,请教主降罪!” “那人狡猾得很,功夫也不弱,此事不怪你。”南宫煊感觉又有东西滴在了自己身后,心头微动,掩饰地咳了几声,“也是我正在闭关,不能使出全力,这才让他跑了。” 俞方行有些担心,“练功被扰可大可小,教主的伤……” 许明曦放开南宫煊的手腕,道:“不轻,至少得十天半月能好,不可再操劳了。” “今晚我着实累了,让我歇歇。”南宫煊急于将他二人打发走,道,“官兵那边,施坛主你去应对;刘敬文那群人,方行你叫几个轻功好的使人跟上,看看他在何处落脚。其他的事,就还按照先前的计划来。” 俞方行和施温各自应了。 许明曦开始赶人,“好了好了,教主须得服药歇息了,你们快去忙吧。这几日他还得运功调息,在他唤人之前,就不要过来打扰了。” 俞方行还不愿走,迟疑道:“那王爷……” “你不是看到了么,房间就这么大,谁在谁不在,还不一目了然么?”南宫煊眼睑微垂,神色愈发倦怠,“刘敬文为了脱身胡说的,你也信?” 俞方行回想,他在院子里和别人动手时,隐约看到房中有两道身影在打斗,想来应当是南宫煊与刘敬文,若李云恪在的话,能眼睁睁看着南宫煊受伤还不出手相助么?想到这里,他不再怀疑,道:“那教主好生将养,属下先出去了。” 施温和俞方行一前一后离开了小院,带走了所有分坛弟子。有下人要来帮忙收拾乱得不成样子的院子和房间,南宫煊也让许明曦将人打发了,说今日想歇息,叫他们明早再过来。 虽说旁处还有搜查的官兵不时喊上两声,但好歹这处小院算是安静下来了。 南宫煊长出一口气,道:“你下……” 没等他一句话说完,屏气凝息了半晌的李云恪再也撑不住,直接从上边重重地摔了下来。 许明曦被吓了一跳,短促地惊呼一声,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康辉等人闻声,极快地从破掉的窗口先后跃了进来,看到倒在床上的李云恪时,面色都变了。 南宫煊也吃了一惊,看向许明曦,“他……” 李云恪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唇边一条细细血线,兀自流动不停。 许明曦定了定神,开始查看李云恪的状况。 “内息不稳,真气虚空,又被掌力所伤,这可有些麻烦。”他想看看李云恪被打的地方,一手捏着李云恪的腕子,另一手去扒李云恪的衣衫,“还好刘敬文这一掌没能使出全力,不然……” 南宫煊帮他准确地找到了李云恪中掌的地方,抿了抿唇,道:“不是刘敬文,是我打的。” “哎?”许明曦睁大眼睛看着他,随即想到了什么,无奈道,“教主你……” 四名幽骑站在一旁,齐齐皱起了眉。 南宫煊无暇理会,问道:“他要紧么?” 许明曦本想说不碍事,可一听南宫煊说是他把人打成这样的,当下转了转心思,正色道:“要紧,王爷今日毒发过,又给了你不少内力,这种情况下受伤,很容易伤及本元,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落下病根。” 南宫煊深信不疑,眼中露出些许慌乱之色。 许明曦看过李云恪的伤处,又伸手按了两下,道:“康大哥,通脉之法你们都懂吧,过来帮王爷一下。” 康辉嗯了一声,跳上床将李云恪扶起,手掌抵在他背后,将真气送入他体内。秦少商秦少君项铎也分站三处,如康辉一般,以内力助李云恪打通阻塞的经脉。 许明曦扶了南宫煊到旁边等,低声道:“教主,我知道你最是忍受不了……可王爷到底与刘敬文不同,是真心待你好,且他毕竟是信儿的父亲,你怎能说动手就动手呢?” 南宫煊没接话,双目片刻不离李云恪,握起的拳头不易察觉地轻颤着。 “你打他的时候,想来他也没防备吧?”许明曦有意道。 南宫煊知道他的意思——自己没防备时不过是被他点了一下睡穴,换成他没防备,自己险些出手杀人,气总该消了吧? 不等南宫煊作出回答,李云恪那边先有了动静。 “主子!”康辉扶住倒在自己身上的李云恪,朝许明曦这边看了一眼。 李云恪吐了好几口血出来,人还是昏迷的。 许明曦又试了试李云恪的脉,没说他将淤血吐出后脉象已经平稳下来了,只是对康辉道:“把他背到别的房间去,先让他好好睡一觉,等他醒了我煎药给他喝,调养一段时间看看吧。” 他不说“调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而是说“调养一段时间看看吧”,南宫煊的心跟着提了起来,抓住许明曦道:“他……他……” 许明曦看出他是真担心,却没有心软,“后悔了?” 南宫煊目送康辉将人背了出去,没说话。 许明曦是真心想帮他从过去留给他的伤害和阴影中走出来,便狠心没去安慰他,道:“教主,你若惦念王爷,就多穿点再过去看他;若还生他的气,那就另找一间屋子,早些休息吧。” 他撂下这句话就走,留下南宫煊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直到察觉自己腿上发软有些站不住了,南宫煊才回了神,披了件厚外衣,去另一间没被波及到的房间找李云恪。 第二天傍晚,李云恪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他按着被南宫煊打到的地方,皱眉揉了两下,才缓慢睁开了眼睛。 南宫煊正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李云恪一言不发地和他对视。 “我……”南宫煊从床边站起,用稍显冷淡的表情掩饰着自己的不知所措,道,“小曦的药快煎好了,让我看看你醒了没,我去跟他说一声,叫他拿药给你。” 李云恪伸手抓住了他,另一只手撑在床上吃力地坐起,沙哑着声音道:“你这几日少见风,在房里歇着吧,我出去。” 南宫煊怔了一下,心里第一个反应是——他仍然在意我。 第110章 伤口 李云恪脑中还在发晕,起来的时候也打着晃,往外走时有点像是喝多了。 南宫煊想扶,手伸了一半又垂下,道:“你要去哪儿?” “先换个房间,等我缓一缓,就到庄子里去。”李云恪扶着里外间的隔板喘了口气,“我觉得……你现在大概不是很想看到我。” 南宫煊低头想了一下,还是过去拉了拉李云恪,道:“你先到床上躺着。” “我……”很多事李云恪现在还没理清,需要一点时间,但要他现在就面对南宫煊,他感觉自己只能更混乱。 南宫煊显得有些别扭地扶了他折回去,道:“等着。” 李云恪坐下,看了看他有些泛红的脸,问道:“刘敬文后头没回来吧?官兵那边呢?” “暂时都没事。”南宫煊站在一旁,躲避着他的视线。 “信儿呢?”李云恪又问。 南宫煊道:“项铎抱回来了,乳母照看着呢。” 李云恪又不知说什么了。 南宫煊受不了他的沉默,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你为什么不问我?” “嗯?”李云恪眨了眨眼,不是都问了么? 南宫煊蹙眉道:“问我为何打你。” 李云恪身体微顿,而后苦笑道:“我惹你不开心时常说要你打我,也欠下不少了,给你打了一掌而已,有什么好问的?” 南宫煊脸白了白,“那你……你要到庄子去是什么意思?” 李云恪想解释,张了张嘴,见他还在地上站着,转而道:“你先过来坐……” 一句话没说完,门被人推开了。 南宫煊收拾了一下表情,走到外间,压低声音道:“他醒了,你去把药给他吧。” 许明曦对着他左看看右看看,“教主,你生气了?王爷这样对你,不如我们就别管他了吧,还给他喝什么药。” “别胡说!”南宫煊将他往一旁又拖了拖,贴在他耳边道,“那个……你帮我同他说吧。” 许明曦玩味道:“自己还是开不了口?” 南宫煊瞪他。 “好好好,谨遵教主吩咐。”许明曦摇头晃脑地进了里间,叹道,“我一个人做了多少差事,半点银子都赚不到,哎……” 南宫煊:“……” 李云恪半靠在床头,笑吟吟看着他,显是将他二人在外间说的话都听到了。 “喝药。”许明曦将药碗递过去。 李云恪痛快地把药喝了,抬了抬下颌道:“什么话那么难开口?” 许明曦给他倒了杯水,拖了个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有关教主为什么会打你的事。” 换成许明曦,李云恪没再说惹南宫煊生气就给他打的那一套,神情凝重了些,道:“所以他打我不单是因为我点了他睡穴那么简单,还有其他隐情在里边?我猜猜……又是刘敬文?” 听他说到后头语气已经有些不好了,许明曦知他多少还是生气,解释道:“教主这人防备心重,王爷你一直都清楚。可他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也喜欢交朋友,喜欢和兄弟们喝酒吵闹,直到……” 李云恪喝了口水,认真听着。 许明曦叹气,接着道:“直到有一次,他被刘敬文找去喝酒。” 李云恪眉头轻轻皱了皱。 “教主那时候是他座下紫云护法,对他敬重有加,全然不设防,可也正因如此,吃了人生当中最大的一亏。”许明曦握着拳头,在椅子扶手上捶了一下,“当年也是我不辨善恶,刘敬文问我要迷药,我居然就给了他。” 李云恪已经明白了,心突突地跳,“他对煊儿……” “他假意与教主把酒言欢,实则早在他酒中下了迷药。”许明曦道,“教主喝到第二杯时有所察觉,和刘敬文动了手,可他手软脚软,哪能打得过那混账?” 李云恪又想起了刘敬文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牙齿不由咬得死紧。 “王爷有伤在身,不宜动气。”许明曦劝了他一句,继续道,“后头教主经历了什么,我不便说,我猜通过这几次同刘敬文交手,王爷也大致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吧?那么也可以想象,他会如何对待教主。” “他曾被信任的人狠狠伤害过,所以才会难以忍受亲近之人做出背叛他的举动,不论这举动是何种程度,是么?”李云恪捏捏眉心,却怎么也没法让表情放松下来。 许明曦嗯了一声,“王爷不过是点了教主的睡穴,其实和‘背叛’两个字全然不挂钩,但于教主而言,就是在他允许你的靠近后,你却趁他不备暗算了他。王爷生气自也是无可厚非,可我还是希望,您多少能体谅教主一些。” 李云恪放下水杯,过了一会儿才道:“叫他自己来跟我说。” “王爷……” 在外边听他二人讲话的南宫煊这时走了进来,脸色更白了。他没看李云恪,只是对许明曦道:“小曦,多谢你了。你去帮我看看,粥煮好了没有。” 许明曦站起身,拿了李云恪的药碗,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他,却也知道自己帮不了更多,只好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留了他二人去解心结。 房中静了下来。 二人一坐一站地沉默了半晌,李云恪才抬了下手,冲南宫煊招了招,“过来坐。” 南宫煊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别开视线,人依旧站在那里,没动。 李云恪有些头疼,自己站了起来,在床边踱了几步,道:“我们说好了不欺瞒的是吧?那你和刘敬文过去的种种恩怨,是时候和我说明白了么?” 南宫煊猛地朝他看过来,目光闪动得厉害,“你是在用我让你答应下来的事反过来逼问我么?” “我以为那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约定。”李云恪难得露出了不近人情的一面,道,“你不愿意说,那就从我开始。那晚我点了你的睡穴后,刘敬文对我说了一些话,有关于你不在紫暝教的那几年的,我想向你求证一下。” 这一次,南宫煊唇上的血色也褪了个干净,脚下甚至踉跄了半步。他勉强维持着站姿,装出一副强横的模样来,生硬道:“他说什么了?” 面对他的逞强,李云恪固然不忍,却是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将他藏在心里的那道伤口豁开,放出里头腐烂的脓血。不然伤永远不会痊愈,他也将永远活在对过去的抗拒和恐惧中,找不回真正的自己。 李云恪朝他逼近了两步,道:“他闯进房中时闻到了血腥味,以为我们正在做那种事,便对我说,你以前也总喜欢和他那样玩,玩各种花样,玩到受不了了就跪下来求他放过你。” 南宫煊颤抖着向后退,面现死色,惊惧道:“别说了……别说了……” 李云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许他再躲闪,“他说你从江湖上消失的那几年,一直是被他关着的,你们……” “我叫你闭嘴!”南宫煊挥手打了他一个耳光,自己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李云恪受了他一巴掌也不当回事,拖着他将他按倒在床上,居高临下道:“这些是他说的,我现在要听你说。你让小曦开了这个头,那就别想话说一半就算了,南宫教主,我李云恪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南宫煊想挣扎,奈何四肢全都被制住了,动也动不了。他恼火、难过、痛苦,更多的却是害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根本使不出多大的力气。无地自容的难堪感使得他不敢去正视李云恪,只想远远逃离,躲到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自生自灭。 “我在等着,你当真什么话也不想说么?”李云恪语气冰冷,手上又用了几分力。 “你想听我说什么?”南宫煊艰难地开了口,眼泪在泛红的眼眶中打转,却还要维持着独属于他的那种脆弱的倔强,“好,我说!刘敬文的话都是真的,他用药迷倒了我,把我关进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整日变着花样地折磨我!我早就污秽不堪,肮脏恶心得令人作呕,你若嫌弃就趁早离我远点儿!” 李云恪眸光波动了一下,收了手劲儿。 南宫煊反倒不挣扎了,眼中满是绝望,“我为了活下来,丢开尊严下跪求他,是天底下最不要脸的那种人。端亲王,您满意了么?” 李云恪静静凝视他,没应声。 “和我这样的人发生了那种关系,真是堕了你的名声了,你是不是快气疯了?”南宫煊冷笑,“你就是想杀了我,我也能理解,要动手就动手,我不会还……唔……” 这个亲吻一点也不温柔,掠夺性十足,满满都是惩罚的意味。 可南宫煊没有躲没有闪,甚至还抬起双臂环抱住了李云恪,透着几分渴求地回应着他。 好一会儿,李云恪才放开南宫煊,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道:“我的确快要气疯了,气你到现在,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 第111章 直面 南宫煊一脸装出来的冷漠凶狠散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了呆滞。他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抓着李云恪的衣袖,眼中泛着水光,傻傻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这不是诈出来了么?”李云恪伏低身体,在他鼻尖上又啄了一下。 南宫煊:“……” 李云恪身上有伤,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对他来说也不容易,他便翻身坐起,将南宫煊拽到了床上,道:“对于你的过去,我虽然知之甚少,但我自认还算了解你的为人。” 南宫煊愣愣听着,双眼紧盯着他。 李云恪摸摸他的脸,道:“如果刘敬文真地想碰你,违背你的意愿对你做不干不净的事,你大概宁愿一死,也不会给他羞辱你的机会,对不对?” 南宫煊被他说得心中温暖,却更觉委屈,“你……你骗人,一年前在那个山洞里你对我……我后来不是也没……” “我怎么一样?我又没存羞辱你的心思!”李云恪喊冤,拖过被子盖住两个人,“而且那时因为你自己也有主动,所以你嘴上虽一直说要杀我,可到底没选择跟我拼命是不是?” 南宫煊还是没能完全回过神来,理解起他的话有几分吃力,便索性不去想,恍惚问道:“你……真地相信我么?” 李云恪能听出对方费了多大力气才吐出了这几个字,心里又是怎么样的战战兢兢。他伸手轻轻擦过南宫煊不安颤动着的长睫,浅笑着一字一顿道:“我信你。” 南宫煊深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看了他片刻,猛地支起身体扑进了他怀里。 这一下不轻,撞得李云恪直咳嗽,可李云恪还是没舍得把他推开,一边咳嗽一边笑,一边还轻抚着他垂在脑后的长发。 南宫煊将人扑倒在了床上,脸整个埋进了对方胸膛,闷得自己都没地方出气了也不起来。过了一阵,他见李云恪的咳嗽还没有止下来的意思,这才在对方衣襟上蹭掉忍不住落下的泪,微微撑起身体道:“我出手不轻,你现在还疼吧?” “没事,”李云恪缓了口气,够到先前许明曦给他的水喝了两口,道,“没当场打死我,那我就一定还能蹦跶回来。” 南宫煊眼中满是歉意,“对不起……” “我逗你呢!”李云恪捏了捏他的脸,“别担心我,你自己情况也没多好,我适才伤着你没有?” 南宫煊摇头。 李云恪将歪掉的枕头摆正,拥着他躺好,道:“你别怪我总是执着于弄清楚你的过往,只要我还在乎你一日,就不能真正做到完全不介意。煊儿,我喜欢你,这一点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未来要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不会变。但我不能看着你将自己牢牢锁在过去,除了痛苦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那会毁了你的,你懂么?” 南宫煊枕在他的手臂上,抬手遮住自己半张脸,片刻后闷声道:“你要是真想听,那我就告诉你,不过挺无聊的,怕你听完了又觉得我浪费了你的时间。” “我下半辈子的时间都是你的了,”李云恪道,“用到你自己身上,怎么能说是浪费呢?” 南宫煊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攥了被边在手里,似乎在纠结从哪里说,该怎么说。 李云恪耐心地等着。 好一会儿,南宫煊才缓慢地开口道:“事情的开始,小曦已经告诉你了,刘敬文找我喝酒,在酒里下了药,将我迷晕了。” 李云恪没插嘴,侧身将他圈在怀里。 “像我们这种建在山上的门派,为免被人一举围攻,都会留一条出山的密道。紫暝教的密道入口在供奉历代教主灵位的长明堂里,就在灵位后边,进去之后沿着楼梯向下不远,有一间囤放食物和水的密室。”说到此处,南宫煊停了停,又道,“我跟着老教主去过一次,认得那个地方,醒来的时候,人就在那间密室里了。刘敬文将密室里的东西都清空了,只留了一盏灯,一个马桶,问我是想在这个地方住下来,还是愿意好好回答他的问题,而后离开这里。” “密道虽然不是什么禁地,但是没有教主带领的话,不会有弟子出入那种地方,这像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大家都默默遵守着,所以我知道,没人会来救我。小曦制出来的迷药不单能将人迷晕,还能让人筋骨酸软,内力一点也使不出来,我只能任他将我关在那种地方,无从反抗。” “他的目的,自然就是我南宫家只传长子的绝学——乾坤归一。我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得知这门功夫存在的,也不知他了解多少,问了他当然不会回答我,只顾着做他那称霸武林的美梦。” “起初他每日都来密道里逼问我乾坤归一的口诀,我自不肯告诉他。他生气时也会打我,有次打得我受了内伤,大病一场,差点死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他怕我死了这世上再没人知道乾坤归一的秘密了,从那之后才不再打我了。这也是他从不以那种方法羞辱我的原因,他知道以我的性子,他敢摸我一下,我宁死也不会让他如愿。” 这事刘敬文必然是瞒着所有人的,那么南宫煊病了他肯定也不会请大夫来了。李云恪难以想象当时的南宫煊是怎么熬过去的,只能不发一言地抱紧怀里的人。 南宫煊摸摸他的手,接着道:“后来他便不每日来了,要隔三四日才来一次。他来时会带着个小厮,我的水和食物都是小厮给拿来的,马桶也是小厮收拾。但小厮不会在刘敬文不来的时候理会我,刘敬文几日不来,他也几日不下密道。” 说到这里,南宫煊笑了,“那么一间透风极不好的密室,马桶三四日都没人收拾一次,你猜里头会是什么味道?” 李云恪却笑不出来,心疼道:“他不来,你便三四日吃不到东西,喝不到水么?难怪小曦曾说你肠胃本就不好,竟是那样落下病的?” “他给的东西每次只够吃一天,不过我省一些,也能多撑两日。”南宫煊又顿了顿,身体不易察觉地开始颤抖,“我受不了的是没人给我添灯油,密室里没有白天黑夜,就那么一点点光,灯油烧光了就是漆黑一片,让人透不过气的那种黑暗,我永远都走不出去……” 李云恪总算知道了他为什么怕黑,为什么会有透不过气的毛病,心里简直恨不能这就擒住刘敬文,将其千刀万剐,来为南宫煊报仇。 “最开始的一年里,我也能硬挺着,可到后来就渐渐受不了了。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疯了,害怕起来就不停地在黑暗里喊人来,可石壁那么厚,我的声音传不出去,没人知道我在那里……” 李云恪的手不断抚着他的背,几次想打断他的话,却还是克制住了——南宫煊得有一个战胜自己的过程,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能让他好不容易拿出的勇气付诸流水。 “等真地把人喊来了,我还是害怕——小厮拿给我的水和饭菜都是下了药的,我不吃会饿死,吃了就不可能恢复功力,大概一辈子都要耗在那个密室里了。小厮很凶,会在刘敬文不留意时偷偷踢我掐我,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并不喜欢这份差事。其实他打我也不疼,可那个时候我就是怕,他一靠近我,我就会控制不住地发抖,到后来连呼吸都不会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没有水没有食物,几天几夜没人来,除了他自己发出的声音外,每个角落都是可怕的安静…… 李云恪觉得,南宫煊没有真地疯掉,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他凑过去亲了亲南宫煊的耳朵,以此来告诉他,现在可以不用害怕了。 “到现在,我被生人碰一下还是会乱掉呼吸,自己身体情况不好时,一着急也会那样,有时还会特别糟糕,说不定一口气没上来,我也就死了。” 李云恪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瞎说。” 南宫煊缩缩脖子,情绪稍显稳定了些,道:“又过了很久,我自己也记不清是多久了,有一次刘敬文好几天都没来。我真是熬不住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再见到他时,就求着他放我出去。他说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至少要跪下来。我脑中浑浑噩噩的,也不知怎地便听了他的话,跪在他面前,着了魔一般地一遍遍求他放过我。可当他问到乾坤归一时,我却又不说话了——那时我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只要听他提到‘乾坤归一’四个字便闭嘴,那似乎已经成为了本能。” “那后来呢?”李云恪轻声问。 “后来……”南宫煊闭了闭眼,“后来我已经绝望了,却没想到竟意外等到了救我的人。” 第112章 轻松 说到这里,南宫煊明显放松了许多,情绪也差不多平稳了下来,“那是有一次小厮不耐烦地去给我倒马桶,他也没多留意,不小心给小曦看见了。小曦跟着他到密道入口,躲到刘敬文他们离开,因为好奇,一个人偷偷跑了进来。他见到我差点不认识了,吓得腿软没站住,直接坐在了地上。” 南宫煊轻轻笑了一声,“其实他不知道,我比他还害怕,我总觉得靠近我的人都是要害我的。我想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李云恪听得难受,无端地想到,自己跟着易陵风在江湖上游走的那几年,为什么没去修罗山上结识南宫煊。 “后来,小曦便经常趁着刘敬文不在的时候来看我,开始的时候只是陪我说一会儿话,使我的神智能清醒一些,并且让我尝试着相信他。过了很长时间,我才不再怕他了,还会期待他的到来。他见我情况有所好转,就将那迷药的解药给了我。” “可我中迷药的时间太长了,虽说那不是□□,久而久之难免也对身体有害,即便有解药,也是过了三个多月才将体内残留的药性除尽——我整日在密室里待着,三个多月也是小曦告诉我的。” “在刘敬文面前,我始终不敢表现出来自己的内力已经恢复,依旧整日疯疯癫癫。他对我越来越没耐心,以为我疯了就会彻底把乾坤归一忘了,甚至考虑要将我带出去一段时日。不过他也知道这样的丑事不能被人发现,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人变得越来越焦躁了。” “小曦一边照顾我,一边开始暗中联合教中反对刘敬文的那群人,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将他拿下。有一日晚上,刘敬文又去找小曦拿药,小曦便觉时机成熟了。” 李云恪听出这里的“药”好像不是指刘敬文一直给南宫煊吃的迷药,问道:“拿什么药?” 南宫煊面露为难之色,犹豫了一下,道:“这事关乎很多人的名誉,我本不该对旁人说的,你听了就听了,不能再让别人知晓。” “好。”李云恪郑重应下。 南宫煊道:“刘敬文有一个非常……非常奇怪的嗜好,他特别高兴或是特别气愤的时候,总喜欢抓一个好看的男子,给对方下那种药,用刀子在对方身体……上下留下痕迹,看着别人在他面前被药物折磨挣扎,他则在一旁兴奋地欣赏。” 李云恪被这种行径惊得不知该作何种评价,最后还是只能归结为两个字:畜生。 “小曦起初不了结,也曾给过他几次药,后头得知实情便不肯了,他还因此教训过小曦。不过他到底忌惮小曦用药的手段,也看重小曦的医术,倒没过分伤害小曦。”南宫煊道,“刘敬文也是个狡猾的,知道小曦不会一直帮他害人,自己还私下留了不少药,不过留得再多,也会有用完的时候。他又厚着脸皮来向小曦求药时,小曦假装千万个不愿地将药给了他,心里却早有了打算。” “那时候刘敬文有个看上的弟子,三不五时就将人带到房里折腾,那晚他拿药走后,果然还是将那名弟子叫去了。他却不知小曦早和那弟子通好了气,叫那弟子不必害怕,只管在他靠近时出手暗算就是。” 李云恪笑了,道:“小曦给刘敬文的药表面上看着没问题,实际却跟从前的不同?” 南宫煊点点头,“那药其实和刘敬文先前给我服用的差不多,只不过这个不用吃下去,他碰了,对他便有了影响。当晚他哄那弟子服药,哄到一半便察觉出了异常,分神之际,冷不防被那弟子刺了一刀——正是他每次在旁人身上划来划去所用的那把刀。” “可惜那弟子心里没底,胆子还是不够大,这一刀出得不果断,没能要了刘敬文的命,是么?”李云恪问。 南宫煊叹了口气,“是啊,他一刀出去自己便跑了。外边埋伏的弟子围上来,刘敬文见势不妙,毫不恋战,教主之位也是说不要就能不要,当真被他狡猾地脱了身。” “几乎是同时,小曦跑进密道,要接我出去。刘敬文的小厮就住那附近,听到外头吵闹,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进了密道想确认我还在不在。他不会什么武功,可我也没发善心,见他想要拦我,便直接将人杀了。” “我跟着小曦出了密道,闻见漫山的清新气,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地离开了那个鬼地方。可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一番,便看见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用看见的人。” 李云恪握紧他的手,“刘敬文逃跑也想带着你?” “不错,他见我居然从密室里出来了,一时也有些发懵。那时他身中迷药,可分量到底太轻,只影响了他两三成的功力;而我虽然早已恢复内力,身体却在密室里拖垮了,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李云恪想到了什么,酸溜溜地道:“俞方行救了你。” “嗯。”南宫煊被他的语气弄得有些想笑,“虽说出来前小曦给我带了一套干净的衣衫,也给我擦了脸,草草束起头发,但我还是觉得,方行能一眼就认出我来,实在是很了不起。” 李云恪打岔道:“换了我也不会认不出你!” 南宫煊拍了拍他的手,接着道:“刘敬文把护着我的方行打伤了,不过终究寡不敌众,无奈只好放弃我独自逃跑。他为了活命,在山上放了把火,那场景可真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李云恪道:“然后你就当上教主了?” “陡然见到那么多人,我很害怕,那会儿眼睛也不大好用,人瘦得像鬼,一点也不愿给别人瞧见我的模样。还好小曦一直在我身边,帮我挡去上前搭话的人,说我受伤了,先疗伤要紧。”南宫煊道,“他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接近,照顾我都是亲力亲为,无微不至。初时我只知自己得救了,可夜里做梦也还常常梦见刘敬文将我抓回密室,精神很糟糕。是小曦为了不让我迷失,才用报仇一直提醒我,把我从深渊里拖回来,反复地告诉我,我还活着,并且会更好地活下去。” “直到一个多月以后,我才第一次见了教中其他弟子,也才知道我早就成了紫暝教的新教主,还在我自己都不知的时候下了一道追杀刘敬文的命令。” 李云恪笑道:“定然也是小曦了。” 南宫煊又嗯了一声,“那之后我就一直在追查刘敬文的下落,小曦则帮我调理过分虚弱的身体。也是他医术高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让我恢复得同常人差不多了,而我也是在身体都好起来之后,才下了决心,开始练乾坤归一的。再后边的事,你就都清楚了。” 李云恪常在江湖上行走,也没少听说刘敬文派人到处找他的紫云护法南宫煊的事,只是从没想过那人竟在找一个被他自己藏起来的人。回想那时他寻找了南宫煊有多久,李云恪眉头又皱了起来,心疼地道:“你被他关了有四年?” “是啊,我自己都不会算的,还是后来小曦告诉我的。”南宫煊偏过头来看他,玩笑道,“我曾经有四年都没洗过澡,比流浪的野狗还要臭,你嫌不嫌弃我?” 李云恪埋首在他颈中又是嗅又是亲,“我的煊儿明明是香的,香得我都馋了。” “……”南宫煊怕痒地躲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好了,别闹了。” 李云恪将他抱好,“打那以后,你就只相信小曦一个人了?” 南宫煊仔细思考了片刻,道:“我想,我大概也不是信任他,我可能已经失去信任一个人的能力了。只是小曦是唯一一个给了我希望的人,把我从绝境中解救出来,这种恩情,远非救我一命那么简单。所以不管我信不信,总不会防着他,他若后悔了再想害我,也由着他去吧。” “傻瓜,这就是绝对的信任,”李云恪摸摸他的头,“你到现在仍把他视作你在世上仅有的一点依靠,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四年孤独黑暗的生活,再坚强的人也会彻底被击垮,脆弱得一碰就碎。 南宫煊表面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好好活着,可那也仅仅是表面,这世上若没有一个许明曦,他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如今却又有不同,南宫煊侧过身,捧住李云恪的脸,在他唇角亲了一下,“也许他不是仅有的依靠呢?” 李云恪心里一热,反身虚压住他,直亲了个昏天黑地。 ——连许明曦进来了都没察觉。 许明曦瞟了那抱成一团的两人一眼,嘴角抽了抽,道:“我出去之前还都严肃得像个正经人似的,才多大工夫就双双滚到床上去了?” 李云恪:“……” 南宫煊:“……” 第113章 暂别 许明曦把粥菜放到茶案上,看着他们两个坐起来整理衣衫,偷笑够了,又正人君子似地清了清嗓子道:“身体都不好,注意些,着什么急呢?过来吃东西了,吃完了还得喝药,我这心都快操不过来了。” 李云恪心情极好,携着南宫煊的手走过来,道:“我感觉自己已经好了大半,不必用药了。” “谁说给你了?是给教主的。”许明曦给他二人盛了粥,“王爷不是忘了教主刚经历了什么事吧?” 南宫煊脸羞得通红,道:“好了,我知道了。” 李云恪道:“我哪敢忘?不过小曦在我就放心,你一定能把煊儿的身体调理好的。” 许明曦被他夸得舒坦,满意地笑了,“那你们吃吧,我煎药去了。” “再劳烦小曦大夫一件事,”李云恪笑眯眯,“把你男人给本王唤来吧。” 许明曦:“……” 南宫煊看许明曦扁着嘴匆匆跑出去,无奈道:“你吓唬他做什么,让他得意一下又没什么大不了。” “得意可以,忘形就不好了,”李云恪笑,“谁让他扰了我的好事呢?” 不多时,康辉敲门进房。 “说说吧。”李云恪懒得细问,直接丢给他三个字。 康辉道:“官兵那边施坛主在应对,塞了些银钱,他们也就不怎么找麻烦了;刘敬文那头,南宫教主派去的人已经被甩开,庄中还有兄弟跟着,说是往西去了,看样子不似要回修罗山。” 南宫煊听说自己的人被刘敬文甩下了,不由拧了下眉,待听到李云恪的人还在跟时,眉头拧得更深了——那时李云恪昏迷,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吩咐下去,下边的人却能将事情办好,反观自己这边,南宫煊难免泄气。 李云恪看出他的想法,对康辉道:“下次在王妃面前捡点好听的说,要顾及王妃的颜面,懂么?” 南宫煊:“……” 康辉:“……” “追踪刘敬文的人继续,修罗山那边,叫洛淮城的庄子分心看着些,有动静随时报。”李云恪顿了下,吩咐道,“给小曦几张银票,让他转交施坛主,紫暝教从总坛到分坛都不富裕,别让人家破费了。” 南宫煊:“……” 康辉没敢直视南宫煊气愤的表情,忍住了笑,道:“主子,刘敬文逃命也没忘了让手下人四处传您身在骧州分坛的消息,如今骧州城全城都议论开了。统领是亲自搜过分坛的,自然当他是胡说,可他将此事传到别处后,难免不会有人相信。” 李云恪咽下一勺粥,想了想,道:“过几日我就返回沧洵,还是让少商少君跟着,你回头同他们说一声。” 啪嗒一声,南宫煊的勺子掉进了碗里。 李云恪朝他看来,半途给康辉使了个眼色,康辉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南宫煊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勺子搅着碗里的粥,却不往嘴里送,淡淡道:“要走了么?哪天走?” 李云恪盯着他看了看,从他手中接过碗和勺子,喂了他一口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消息藏不住,皇兄又是多疑的性子,若不回去,怕要惹出事来。” “我自己会吃!”南宫煊抢回碗,不高兴道,“你皇兄什么时候才能把看着我的那群人撤了?” 李云恪蹭蹭鼻子,带着点歉意道:“只要我们一家三口都在外头,那就一直不会。” 南宫煊三两口将一碗粥喝完,气闷地回到床上,摆出姿势,竟是要打坐练功。 李云恪忙也喝了自己的那碗粥,挤到他旁边去坐着,握住他两只手腕,哄道:“煊儿别生气,我绝不是要食言。” 南宫煊眉毛几不可见地跳了一下,装傻道:“什么食言不食言的,我听不懂。” 李云恪也不拆穿他,只耍赖似地抱住他,“答应你了不分离的,我自是不敢忘。我本打算下月底回沧洵的,到时你在明我在暗,要骗过跟来的官兵再简单也没有;等到了那边,我再拖延几日,待礼新回到南境,就在他们眼前从沧洵王宫里走出来,‘惊喜’地看到你亲自来接我,我们再一起回王府,这出戏就算是演完了。” 南宫煊眼睛亮了亮,道:“可以。” “要是没有刘敬文搅和自然是可以,但他迫得我不得不将返回沧洵的时间提前,我就不能让才落胎的你跟着我奔波吃苦了。”见他张嘴要说话,李云恪抢着道,“再说你手底下的人就要追随你重上修罗山了,这个时候你又怎能丢下他们,跑到南境去呢?” 这回南宫煊什么也说不出了。 可还是不甘心,向李云恪坦白那些每回想一次便要痛苦一次的过往,比自己在他面前脱光了还要困难,自己好不容易做到了,两个人的心从没这样靠近过,可他却在这个时候说要走。 李云恪最怕他胡思乱想,眼珠子转了两转,朝后便倒。 南宫煊也不知他在搞什么鬼,本不大想理他,余光瞥见他的手正按在被自己打了一掌的地方,立刻失了方寸,靠过去道:“又疼了么?是不是……” 李云恪握住他伸过来想要查看自己伤处的手,道:“别管,就那么疼着吧。我哄得你信了我,却违背你意愿点了你的睡穴,说到底和刘敬文的混蛋行径没什么两样,你打我一掌实在是便宜我了,我哪好意思喊疼?” “你是不是又骗我?”南宫煊板起脸。 “……只是想逗你笑一下。” 南宫煊抱臂看着他,“利用我的信任算计我,你和那混蛋的确……” “煊儿!”李云恪声音提高。 南宫煊一哆嗦,在他腿上拍了一巴掌,“你喊什么喊,也不怕把人引来!” 李云恪嘿嘿笑,“就知道你嘴硬心软。” 南宫煊是真想揍他一顿了,可见他脸色依旧苍白,心中又不舒服了起来,耷下双肩,没精打采地道:“好了,我听你的,暂时以夺回修罗山为重。你自己要当心些,尽早回来。” “放心,危险不在沧洵,而在颍中。”李云恪拨弄着他纤长的手指,神色认真下来,“煊儿,那些事说出来后,有没有觉得好一些了?” 何止是好一些,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南宫煊浅浅一笑,道:“好归好,夜里睡觉还是要留一盏灯。” 李云恪冲他张开双臂。 南宫煊看了他一阵,过去拥住他,道:“但我会努力克服这些坏毛病的,说不定等杀了刘敬文,就会彻底好了。” “也不是什么坏毛病,”李云恪亲亲他的额头,“我陪你一点一点来。” 李云恪又在分坛里住了两日,无奈外头传言越来越盛,统领带人来得越来越勤,他只好去了望月楼。 到得三月初十,他身上内伤痊愈,内力也都恢复了,便打算动身再赴南境。 临行前,他又趁夜去看了南宫煊和南宫信。 南宫煊早从康辉那里得知李云恪今夜要来的事,便没把南宫信送到乳母那里去。 李云恪摸进他房里,见他抱着儿子在房中闲转,关了门便去将那一大一小抱进了怀里,粘着他道:“几日不见,想死我了。” “嘘!”南宫煊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信儿睡了,当心吵醒他。” 李云恪亲了亲儿子胖乎乎的小手,揽着南宫煊的腰走到床边,叹气道:“我此去至少又要几月,离开沧洵还得带人回颖中,也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你们父子相见。到时候怕信儿早已会满地跑,叫他认我这个父王,他定然不愿意。” 南宫煊被他说得也有几分不忍,轻轻放下南宫信,道:“若我这边事情结束得快,我便带着信儿去颖中找你。” “好。”李云恪道,“不过你也不必心急,虽说刘敬文被我打断了一条腿,可他奸诈得很,手段又下流卑劣,不好对付,你一定加倍小心。” 南宫煊将手放在小家伙身侧,面色温柔,“是我自己也就算了,如今有了信儿,我怎敢再有丝毫放松?” “不单是信儿,你也要好好的!”李云恪强调,“我不在你身边陪着,初一十五练功时千万别分心,万一……” “少胡说。”南宫煊白了他一眼,又同样不放心道,“你回到颖中也要多留心,太子残废,皇帝必然要刁难你,你别任他揉捏。” 李云恪笑道:“我硬邦邦的,不好捏。” 南宫煊瞪他。 “好了,别操心了。”李云恪道,“皇兄防我恨我,但此时与虬厥战事未休,与沧洵结盟未稳,他还不会对我下手。” 南宫煊点点头,道:“我会照顾好信儿。” 李云恪深深地看了他片刻,抱住他吻得双方都气喘不停,这才不舍地放开,摸了摸他的脸道:“那我走了。” 南宫煊倾身又抱了他一下,当是给这个自己将身体与灵魂都交付的人送行,暂时隔断自己对他不知从何而生的依恋,轻声道:“保重。” 第114章 人情 李云恪不慌不忙,于四月中旬到了沧洵边境。 他一路走来,果然听了不少自己其实并未身在沧洵王宫的传言,传言越传越可怕,到最近,竟有百姓议论说自己脱离了李云慎的掌控,意欲谋反。 李云恪哭笑不得,见过谋反的人还没动作,就先把风声漏出去的么? 然他人不在沧洵又的确是事实,李云慎也不可能认为那是空穴来风,再加上李诚身上的那笔账,回去之后怕有自己好受的了。 不过那也都是后话了,眼下就权且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章礼新还在西境没回来,如今军中是他手底下的一个将军坐镇,倒不是什么陌生人,正是安国侯的小儿子袁征。袁征不会不知他父亲在李云慎那里受了什么气,却不知李云恪是站在哪一边的,此时还不是能同他私下见面的时候。 李云恪便趁夜穿过边境驻军,带着秦少商秦少君进了汋州城,又将他们兄弟二人留在城里,一个人潜入了王宫之中。 其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殷湛寝宫的灯却大亮着。 听太监说承宁端亲王求见的时候,殷湛微有意外,却也没显得十分吃惊。他推开面前的折子,没叫贴身伺候的太监宫女跟着,只带了两名亲信侍卫,朝“扣留”李云恪的荷香居走去。 荷香居名副其实,满园都是荷花池。 此间环境适宜,又有人精心照料,早荷绽了一池又一池,沁人心脾的清雅香气迎面而来,让疲倦不已的殷湛觉得脑中清明了不少。 听闻脚步声,李云恪从里头走出来,抱拳道:“沧洵君,有礼了。” 殷湛有气无力地摆了下手,“少来虚的。” 李云恪跟着他重新进入房中,在灯下才发现他神情憔悴更胜自己离开沧洵之时,疑惑道:“我听说殷白竹这段时日还算老实,莫非除却他外,沧洵还有其余令你烦心之事么?” 殷湛叫跟随自己来的亲信将荷香居的其余下人都带走,气恼道:“章礼新那王八蛋不在,我就没有顺心的时候。” 李云恪:“……”堂堂君主,骂人话也能这样张口就来么? 殷湛挑眉看他,好像在说:你有意见? 挨骂的又不是他,他当然没意见,反而赞同一笑,跟着殷湛一路走到最里头。 里边没有床榻,没有桌椅,只在地上放有一张宽大的竹席,当中摆了个不大不小的茶案。 茶案上的茶是刚烹好的,香气绵和,让人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殷湛盘膝坐在竹席上,半边身子倚着窗,外头便是一池荷花,他心情却还是提不起来。 李云恪给他倒了杯茶,道:“我到了沧洵便直接进了你的王宫,也没问问如今这边是个什么情况,但看你这样子,是不是有些麻烦?” 殷湛伸手去够茶杯,碰到了杯子外壁,许是觉得烫,又把手缩了回来,没好气道:“这个时间回来你不去睡觉,找我做什么?” “我来时路过你寝宫,看到里里外外都亮着,奴才们也没有敢下去的,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么?”李云恪调侃道:“你可别想多了,我是成了家的人了。” 殷湛呸了一声,“你明白个鬼,你如何确定自己没有打断我与我的妃嫔行神仙之事?说不定我就有那时候偏要点着灯,叫众人都来听的习惯呢?” “……”李云恪道,“冒昧问一句,你有妃嫔么?” 殷湛:“……” 李云恪无辜地捧起茶杯——这茶真好喝。 殷湛抬起手,扶着额头按了两下额角,心气平复了不少,道:“你比我预期回来得要早。” “出了点意外。”李云恪没细说,反正那些事人家也不会关心。 谁知殷湛却道:“我听说了。” 李云恪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道:“想不到你这个沧洵之主还挺关心我承宁的事。” “只许你的幽骑在我沧洵四下打探,不许我的杀手了解你承宁秘事么?” 李云恪若有所思,笑道:“也就是说,王八蛋那边有什么消息,也不用我多嘴了是吧?” 殷湛先是神气地抬了抬下颌,又觉哪里不对,正色道:“王八蛋是你能随便叫的么?” 李云恪好笑摇头。 殷湛浅啜了一口茶,脸上神情沉重了些,道:“三件事。” 李云恪认真听着。 “第一,”殷湛道,“给李云慎回的那封结盟书中,我如你所说请他对沧洵伸出援手,助我平乱,他那边有了回复。” 李云恪看他表情便知结果,“皇兄拒绝了。” 殷湛哼了一声,“说什么承宁形势不妙,自保尚且不足,无力他顾,请我见谅……都是屁话!” “……”李云恪也没料到李云慎会作出这样的答复,尴尬道,“可能太子的事对他打击太大……” “求人不如求己。”殷湛抬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第二,前几日又到了一封李云慎写给我的信,他委婉地向我确认你是否当真在沧洵。你这位皇兄可真是好笑,回复我结盟书的时候,对你可是只字未提,好像我扣不扣你,与他都没有关系一样;这会儿他倒是着急了,甚至还说承宁出兵帮我平乱一事可以再商量,不过要先将你放回去。” 李云恪眼底不辨喜怒,问道:“你怎么说?” 殷湛轻笑,“感谢我吧,回信已经在路上了。我告诉他,你一直在我这里,我每晚都会来找你品茶对弈,还时常秉烛夜谈,彻夜不回。” 李云恪:“……” “他的话,现在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也不会再开口求他。”殷湛盯着茶杯,长睫微垂,“我把沧洵百姓的性命都押在你……和章礼新身上了,你们可不能让我失望。” 李云恪道:“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你怎么愿意信我?” “我不信,”殷湛道,“但章礼新信你,而我信他。” 李云恪微怔,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殷湛又在太阳穴上揉了两下,“第三……” 李云恪等着他的下文。 他却又不说了,道:“算了,你听那两件就行了。” 李云恪见他要起身,动作却不大利索,便伸手撑了一把,“第三不说,是因为这一条和我没什么关系是么?沧洵境内出事了?” 殷湛扶着窗棂起身,感觉头疼得快要裂开,“沧洵的事一直就没断过,习惯了也就好了。” 李云恪跟着他起了身,瞧他这副样子着实有些不放心。 “殷白竹非要取我代之,我看等他成功那日,他坐拥的天下不过就是一片焦土而已了。”殷湛冷笑,脸上却又现出悲色,“只可怜了我沧洵百姓,要受他屠戮之苦。王爷,你我二人也算是有些交情,他日动乱起,若有我沧洵子民逃难到承宁境内,还请王爷看在我曾帮过你这个忙的份上,善待……”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蓦地一黑,身体便向一旁倒去。 李云恪早看出他的不对,眼疾手快地扶他坐下,自他背后送了些真气过去。 短暂地失去意识后,殷湛缓过一口气来,苦笑道:“怕我也撑不到那一日了。” “我叫人送你回去歇息吧?”李云恪皱眉看着他。 殷湛摇摇头,“让我坐一会儿。” 李云恪打量了他毫无血色的脸一阵,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 “幼时着了殷白竹的道,没什么。”殷湛不甚在意。 “你别没什么,”李云恪道,“若你出了事,我要如何向礼新交代?” 殷湛忍不住笑了,苍白的脸上也现出了几分生气,道:“你需要向他交代什么?我与他又没关系。” 李云恪给他换了热茶,送到他手中,“不过就是缺了个名分罢了,迟早的事,你说是不是,弟媳?” 殷湛捧着茶杯,眉头轻动,没答话。 “我家王妃有个小兄弟,医术着实了得,日后得了机会,叫他给你瞧瞧。”李云恪喝了口茶,“往后都是一家人,你与你所托之事,我自会尽心尽力。” 殷湛道:“那位医术了得的小兄弟,可解了你身上的毒了么?” “……”李云恪撇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殷湛指了指放在房中一角的盒子,道:“沧洵多的是你们承宁千金难求的药材,我叫人采集了一些,研磨成末分别装好,你走时带着吧。我虽也弄不到三步杀的解药,但你身边既有能人,说不定这些药能帮得上忙。” 李云恪心中有愧,道:“我这人情可是越欠越大了。” 殷湛含着茶杯边缘,哼道:“又不是为了你。” 李云恪笑笑,“现在能说了么,你的麻烦到底是什么?” 殷湛嘴角的笑消失了,面色愈发沉重,半晌才道:“就算我不说,你把你的人叫来一问也会知道。殷白竹手下大将重伤,使得他不敢贸然向北推进,他便索性以玉茗山紫洵江为界,在南边自立为王,与我分而治之。如今南边小半个沧洵,已尽入他魔爪之中。” 第115章 故人 一旦下了决心要夺回紫暝教,南宫煊的动作也迅速起来,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接连拿下了七处分坛,一路势如破竹地杀到了洛淮附近。 然而此时刘敬文却不在修罗山上。 庄中前去跟踪他的人回话来,说刘敬文带着他手下众高手,在修罗山以西百余里外的一个村子里养伤。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个养伤的地方了,每当南宫煊尝试着接近,他便又逃走,像只躲猫的老鼠。 南宫煊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对方警觉到能够嗅出一切危险,他心里清楚,问题仍出在那个埋在自己身边尚未被揪出的背信之人身上。 他带了这么多人回修罗山,不知哪个有问题,也没法叫他们互相留意,是以迟迟未能找出那个人。 换作从前,南宫煊必是要着急的,不过如今受了李云恪不少影响,也多少学到了几分他那份总是不慌不忙的沉稳。 他想,刘敬文不肯被自己找到,那就让他来找自己好了。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旁的事要苦恼。 经过的这几处分坛,有原本就支持南宫煊的,也有施温前去接触后朝他们偏向过来的,还有觉得谁当教主无所谓,只要自己所在的分坛能过上不错的日子便可以的。 李云恪离开前叫康辉给许明曦拿了不少钱,足够他们顺畅地打理这些分坛了。不过许明曦一直都是私底下和施温探讨着钱该怎么分配,并没和南宫煊说。 按说管钱的是俞方行,这些事交给他做才更合理,可许明曦怕他追问钱的出处,为了给自己省些麻烦,便没告诉他。 这几年紫暝教的产业经营不善,教中能用的钱实在不多,从前还有每到年底总坛给各分坛发赏钱的规矩,这两年却反倒要各分坛贴补总坛了。 分坛弟子因此已有不少离开了紫暝教,再这样下去的话,分坛大概也要尽数散了。 南宫煊有些头疼,他是真不擅长怎么赚钱,看来下次再见李云恪时,要好好请教一下才行。 将面前的册子翻至空白的一页,南宫煊捏捏眉心,提笔蘸墨。 “教主,我进来了啊!”许明曦在外头喊了一声,端了饭菜走了进来。 南宫煊正不知该如何下笔,听闻声响朝他看了过去,道:“这是书房,你把饭菜拿到这里来做什么?” “谁叫你误了用膳的时辰?你自己总是不当一回事,可我不能有负王爷所托。”许明曦将饭菜摆到桌案边上,探头看他正在写什么,“再说这也不是总坛你的书房,多点饭香不打紧的。” 南宫煊有些好笑,“我不过问了一句,你话倒是多。” 许明曦道:“教主,你写什么呢?” “记一些账目。”南宫煊又放下笔,捧起册子往前翻了翻,叹道,“钱欠得太多,就算不计息金,我怕也要还不起了。” 许明曦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挠了挠脸道:“教主,你知道了啊?” 南宫煊把册子丢给他,自己拿过碗筷开始吃饭,“施温没你滑头,早就告诉我了。” 许明曦看了几页上头记下来的东西,嘿嘿笑道:“若早知教主不会怪罪我,我也会说的嘛。” “又没做错,有什么好怪的?” 许明曦摸摸下巴,感觉自己明白了,“换成旁人,教主自不肯随便用他们的钱,但王爷的钱就是你的钱,所以花了就花了,对吧?” “对你个鬼!”南宫煊瞪他,“没见我都记下来了么,日后要还的。” “两口子算那么清楚做什么?” 南宫煊道:“你花过康辉的钱么?就不记个数,不打算还么?” “我花啊,花多少谁能记住?”许明曦理所当然地道,“他都不会花钱,钱都给我管了,我还还他做什么?” 南宫煊:“……” 许明曦放下册子,一脸严肃对南宫煊道:“教主,我觉得你还是别记了吧,王爷想必也不在乎那点银子,对他来讲,那可能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他不在乎是他的事,”南宫煊道,“我记账是我的事。” 许明曦忽然有几分好奇,问道:“教主,你知道王爷到底有多少钱么?” “我怎么会知道?” 许明曦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教主,康大哥给了我五张房契,就是……大户人家的豪宅那种!他跟着我们途径桓城时,在庄子开的一家钱庄里取了出来,说往后就给我了。他还说,这些年跟着王爷也攒下不少,没处花就一直托各地的庄子保管,也会陆续取来交给我。他自己不知道一个确切的数,不过几百万应该有了。” 南宫煊:“……” “教主,”许明曦拍拍他的肩,“一个康大哥就比整个紫暝教都有钱,你说王爷得什么样?” 南宫煊放下碗,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云恪有没有钱,与我还不还他的钱有什么关系?” “你要非说没有,那就没有吧。”许明曦道,“我就是感慨一下,教主你挑人真是有眼光。” “……”南宫煊皮笑肉不笑,“我也感慨,你这样的还能骗到康辉那样的老实人,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许明曦:“……” 南宫煊笑道:“逗你的!有个真心实意待你好的,我也放心了。” “……教主你这语气好像要嫁女儿。”许明曦不满道。 南宫煊点头,“差不多。” 许明曦:“……” 南宫煊把碗筷都放回了他端来的托盘里,见他还不走,道:“有其他事?” “有啊,”许明曦将托盘挪到身后的椅子上,撅着屁股趴上书案,“那些官兵还在后头跟着咱们,我感觉那统领快发狂了。” 南宫煊早已烦透了那人,闻言还有些高兴,“他有皇命在身,喜欢跟就跟吧,跟不上那也是他的事,与我们无关。” “我起先觉得被那群人监视着很烦,最近遛着他们玩儿,倒也有意思了。”许明曦单手托着下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道,“教主,刘敬文狡猾得像只狐狸,一要抓他就跑,你可有什么办法么?” 南宫煊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有,我才想到的。” “快说说!” “去年中秋,刘敬文在沉鱼湾落雁门设下宴席,为的便是引我过去,此番回到修罗山,我也宴请他……”说到这里,南宫煊停了下来。 许明曦见他面露疑惑,道:“怎么了?” “了”字只说了一半,他便听到房顶传来瓦片被人踩踏成两半的声响,紧接着便是打斗声。 南宫煊道:“你康大哥和人打起来了。” 许明曦眉毛一竖,当即便往外跑,气道:“我去看看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到此撒野!” 南宫煊摇头轻笑,缓步跟了出去。 书房的屋顶,康辉正与一个穿着朴素灰布长衫的男子打得起劲。 那人头上戴着斗笠,半张脸都被遮住了,身形轻灵,招式奇妙,看上去功夫不低。 可到底比康辉差了一截。 眼见要落败,那人飞身躲过康辉拂来的一掌,人在半空时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啪地甩了出去,卷向康辉尚未出鞘的剑。 许明曦愣了愣,瞪起眼睛指着那挥鞭的人,大喊道:“住手!你敢伤了他,我就让你再也硬不起来!” 康辉:“……” 灰衣人:“……” 灵巧的软鞭在他一喊之下歪歪扭扭地抖了抖,蔫蔫地垂了下来——不管主人能不能硬起来,反正它是先软了。 而先前未尽全力也占着上风的康辉,却差点被这失了力道和准头的鞭子抽到,退开时甚至还踉跄了一步。 藏身在对面树上看热闹的项铎笑得肚子疼,成功暴露了自己。 康辉瞥了他一眼,又略显尴尬地朝南宫煊看去。 南宫煊对他微点了一下头,看向那灰袍人,道:“信送去着实有一段时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谁让你约了我见面,却又不在约好的地方等。”那人从屋顶跃下,取下头上斗笠,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来,“怎么,故人特来相见,你却不欢迎么?” 项铎不由直了直背脊,莫名感觉这人要趁他们家主子不在,把王妃勾走。 瞧见许明曦也要上前和那人说话,康辉稍作迟疑,过去将他拉住,护在了自己身后。 灰衣人饶有兴味地打量他,“阁下好功夫,不知可否将身份告知?” 康辉几乎没想,顺口道:“紫暝教赤焰护法。” 灰衣人:“……” 许明曦看看他们两个,不由大笑,连南宫煊也是忍俊不禁。 还没等康辉弄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便见俞方行拨开众人,赶到了近前。 听说此间有人打斗,俞方行急急跑来,进院正对上了灰衣人的视线。 两人俱是一怔。 灰衣人先回了神,对他微微一笑,道:“方行,别来无恙吧?” 俞方行的嘴唇轻颤了一下,还有些不敢相信,“翩……舟?” 后知后觉的康辉:“……” 第116章 救灾 五月初,章礼新于西境大败虬厥军,连下边境七城,将敌军逼退至西境八百里外的卧狼谷,再无反击之力。 当日,虬厥王贲朗亲至卧狼谷东侧承宁驻军帐前,狼狈投降。 急件被火速送回颖中,朝中上下无不欢欣鼓舞,李云慎却独自下了决定,着西境两名将军统领士兵严防,换下章礼新,并令元帅章礼新折返南境,确认端亲王是否仍身在沧洵王宫之中。 至于后续战事,李云慎则表示朝廷拿不出多余的钱支撑,只要虬厥愿降,只管从他们身上要东西,仗却是不必再打了。 士兵们士气正盛,对此颇有不满,总觉如果乘此机会长驱直入的话,必可攻破虬厥王城,往后这世上便再无虬厥了。然而皇帝有命,他们虽有怨言,却不敢说。 可章礼新却不这样想,他倒没去考虑朝廷拿不拿得出足够的钱来支援西境,只是觉得边境驻军再接着往西走的话,北漠那边可能就要有所动作了。这也是他采取速战的原因,接着往下拖,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很可能又会失去。 因此甫一接到李云慎的密旨,章礼新甚至没做一丝一毫多余的考虑,简单与两位将军交代了一番,便带着自己的人回了南境。 路上,他将人马交给副官,独自一人星夜兼程,终在五月底回到了自己的军营当中。 六月初五,李云恪带着礼部的官员和李云慎后又派来的一队禁卫,启程回颖中。 沧洵君殷湛亲自出城相送,以示与承宁结盟之诚意。 李云恪坐在马上,遥遥向殷湛点了点头。 殷湛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护送的章礼新身上,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若隐若现的笑意。 殷白竹的事,先前李云恪与殷湛也没能讨论出一个妥帖的办法,只能暂时让他们叔侄二人就那样僵持着了。 以李云慎的为人,纵与沧洵结盟,殷湛真有难的时候,他大概只会作壁上观,而绝不会出手相助。到时殷湛自顾不暇,当然也不可能再威胁到承宁了,所以就算不帮忙,李云慎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殷湛也清楚,这个消息传到李云慎耳中时,他对自己的忌惮便会一分不剩,此时的结盟,也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他之所以还愿意与李云慎虚以委蛇,全是看着李云恪与章礼新的面子。 李云恪心中也有一番自己的计较,不是今时今日面对沧洵形势而生出的应对之策,而是早有打算。可认识了殷湛,对他的为人有了几分了解后,李云恪却有些不忍心了,尤其是他与章礼新还多了旁的牵扯…… 为今之计,也只能静观其变了,沧洵的结局最终是否能如他的愿,关键还在章礼新身上。 但愿殷湛能看得开,李云恪心想,否则自己有朝一日还是要与他为敌。 “末将不便再往前送了,此去路途遥远,还望王爷保重。”章礼新对他抱了抱拳,恭恭敬敬道。 李云恪笑了笑,道:“元帅在西境立下大功,未得喘息又赶回南境驻守,着实辛苦。元帅征战沙场之时,本王却在沧洵王宫中悠闲度日,实在惭愧,原不该劳动元帅远送,元帅快快请回吧。” 章礼新便不再与他说这些听着就累的话,道:“王爷慢走。” 李云恪驱马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勒马回头,笑得温和恳切,“元帅常守疆土,也莫要误了终身大事,年纪不小,该当成家了。我看南境水土养人,美人遍地皆是,元帅不如早早为自己选一个心仪的吧。” 章礼新没想到他竟会突然说到那里去,怔了一下才道:“大丈夫理当心怀天下,儿女情长,可有可无。” 一旁礼部一名官员听得有趣,也跟着打趣道:“王爷自己尚未成家,倒是取笑起章帅来了?似您二位这样的人物,哪能说随便找个人就成家过日子的,那必是要皇上赐下一门极好的亲事才成!” “元帅常驻南境,对此处想必有极深的感情,”李云恪道,“皇兄又是诚心与沧洵结盟,说不准要提议他与沧洵联姻呢。” 章礼新无端想到了殷湛,俊脸居然不明显地红了。 礼部官员以为他面皮薄,被李云恪说得不好意思了,不由都笑了起来。 章礼新直在心里把他的结义大哥从头揍到了尾,再也不想与他多说一句话,托辞尚有军务在身,匆忙回去了。 李云恪回过身来,催马赶路,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不到不得已的那一步,他不想对不住章礼新这个比亲兄弟还亲的义弟,只能祈愿造化莫要弄人,国事家事,一切顺遂吧。 返程不用太赶也不能太慢,按照李云恪的预计,一个月后必可抵达颍中。为了安抚李云慎那颗因为传言他要谋反而浮躁不已的心,他派了两个禁卫快骑先行,将他们动身的消息以及到达颍中的大致时间预先告知了李云慎。 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一行人抵达澜州时,遇见不少外地赶来的百姓,大都是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一问才知,竟是贯穿承宁东西的陵江下游的一支分支惠嘉江发了洪水,沿线嘉城、涵州、蕖陵等地已经都遭了难。 李云恪当下便做了决定,暂不回颍中,赶去救灾要紧。 暴雨引发了洪水,洪水冲垮了堤坝,百姓因此遭了秧。 几处地方官员应对还算及时,可伤亡损失仍是不轻。朝廷的赈灾款与物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他们只好联起手来,发动附近有钱的商贾,从没受灾的地方买粮,赶着送到此处为灾民发放。 这个时候李云恪的到来,无疑让那几个州府官员看到了希望,个个几乎都要喜极而泣。 受灾地方及附近的庄子本就都在帮忙,李云恪到后,暗中将他们拧在了一处,一切更显得有条不紊了起来。 灾情很快得到控制,受灾百姓也不再四处奔逃,都有了安身的地方。强壮一些的男子,还主动寻到官员那里,表示也愿参与救人。 惠嘉江沿线的情况以惊人的速度稳定了下来,人心不再惶惶,十余州县抱成了团,在李云恪的带领下共御天灾。 暴雨下了七日才停,而后惠嘉江水势终于渐缓,众人总算熬过了这一劫。 为逝者哀悼的同时,自也会为自己与亲人的存活庆幸,因此灾后的惠嘉江沿岸并没有一蹶不振,百姓们很是有几分重建家园的干劲。 若说这群人最感谢谁,那自是非李云恪莫属了。 自打到了惠嘉江后,他便一直顶在最前头,连着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亲手救下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当中更是有一日,他为了救一个五岁的落水男童,亲自跃入了江中。好巧不巧地正赶上他身上三步杀的毒发作,好悬没和那小男孩儿一起丢了性命。费力救得人上来后,他几乎力竭昏厥,隔日便起了高热,一病好几天没能起身。 灾情稍缓后,百姓们自己尚未好好喘一口气,便都堵在他临时搭起的帐子外,每日从早到晚都在问,端亲王要不要紧,身子好些了没有。 李云恪的名字迅速传开,他成了惠嘉江沿岸百姓人人称颂的大恩人。 因此当听押送朝廷拨下来的第一批赈灾粮抵达的官员说皇上有令,命端亲王即刻启程回颍中时,百姓俱表示出了强烈的不舍。更有好几拨人在李云恪奉命动身后,一次又一次拦住了他的车马,直至一队人走远,他们再也追不上。 被赈灾一事耽搁,李云恪到达颍中时,已经是七月下旬。 而也不知是他着实在惠嘉江畔累垮了,还是受了三步杀的影响,病了一路到颍中,竟也没完全好起来。 李云慎盯他盯得极紧,他那边才进了城门不久,荣弘帝的口谕便到了,宣他即刻进宫。 李云恪无奈,只得过家门而不入,连套干净的衣衫也没来得及换,便匆匆去见李云慎。 李云慎的气色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脸上透着一种大病未愈的灰暗,见到他跪地行礼后也未叫他起身,屏退左右后冷冰冰道:“云恪,你与朕说句实话,这段时日以来,你当真是被沧洵君扣留在他的王宫之中么?” “皇兄明察,”李云恪适当地表现出了几分惊惧,“臣弟不在沧洵王宫之中,又能在何处?若臣弟离开沧洵王宫,沧洵君又怎会始终不声不响?” 李云慎盯着他的双目,也没说信与不信,“你若不曾离开沧洵半步,传言又当作何解释?” “臣弟既未曾出得沧洵王宫,又如何得知?”李云恪无辜道,“究竟是什么人要害臣弟,还望皇兄查清,还臣弟以清白。” 李云慎冷笑一声,“清白?天下都在说你要谋反,你却同朕讲清白。你可知惠嘉江一带已有传言,说你若要反,他们必会支持!” 第117章 芥蒂 叶翩舟在分坛住了两日,人还有些恍惚。 他刚到的那天,南宫煊本是要同他好好说说话的,可分坛弟子和那群一路尾随的官兵起了冲突,他为了调节,只好暂耽搁了叶翩舟这边。 不过叶翩舟也不急,他被安排和俞方行周焦住在一个院子里,每日看他们忙里忙外,有一种还在修罗山上,从未离开过的错觉。 可是到底不同了,连赤焰护法都换了人。 叶翩舟坐在屋檐上,跟藏身在对面繁茂树叶后的康辉大眼瞪小眼。 伴随着小娃娃欢快的咿咿呀呀声,许明曦抱着南宫信走了进来。 本来站得还算隐蔽的康辉又往外挪了挪,便于自己看清楚那个身影。 许明曦找了一圈,才看到叶翩舟在上边坐着,无语道:“下边这么宽敞的地方不够你晃的是不是?” 叶翩舟笑笑,从上头跃下,伸出一根手指挠着南宫信的下颌,“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阿煊居然连儿子都有了。” 这两天许明曦将叶翩舟离开后紫暝教内发生的诸事都挑重点同他说了,不过叶翩舟似乎对那些都不甚感兴趣,反而是对昔日兄弟们的私事打听得很来劲。 比如俞方行当日受的伤是不是痊愈了,比如那个自称是赤焰护法的黑衣男子是什么人,与许明曦什么关系,再比如,这孩子的娘是谁。 第一个问题,许明曦自然好回答;第二个问题他羞涩地遮掩了几分,也给了叶翩舟似是而非的暗示,让对方去猜;至于第三个,他可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于是叶翩舟在就他与康辉的关系一事上逗够了他后,就一直追着这个不放。 “教主是有正事的人,和我们不一样。”许明曦亲亲南宫信的小脸,“信儿说对不对?” 也不知是被叶翩舟逗得开心了,还是听懂了许明曦的话,南宫信响亮地啊了一声。 叶翩舟冲他伸手,想要把孩子抱过来,“你知道自己没正事就好,别把我带上。” 许明曦一躲,也不把南宫信给他抱,道:“我比你有正事!我都成家了,你呢?” 叶翩舟往康辉那边扫了一眼,冲他竖了竖大拇指,“是,你有本事,我服。那你能告诉我这孩子的娘到底是谁了么?” “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好奇?”许明曦道,“不是你不就行了,你管是谁!” “……”叶翩舟好气又好笑,“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的是吧?” 许明曦想想,觉得他才回来不久自己就这样对他也是有些过分,便道:“我是怕你待着没意思,特别带信儿来陪你玩的。” 见他说着,真把孩子递了过来,叶翩舟笑了,有些紧张地接过,小心地悠了两下,道:“小家伙,你娘呢?” 许明曦:“……” “我真好奇,”叶翩舟用鼻尖蹭蹭不认生的南宫信,“阿煊不像是不负责任的人,那这孩子的娘究竟去哪儿了?” 许明曦心力交瘁,“没娘。” “啊?” “我说信儿没有娘,你就别瞎猜了。”许明曦道,“反正教主不曾对不起谁,你知道这个就行了。” 叶翩舟晃了晃咯咯笑的南宫信,轻飘飘道:“没对不起谁么?” 许明曦皱眉,“你什么意思?” “没事。”叶翩舟脸上的冰冷一闪而过,转眼又是那张春风和煦的脸,“他叫我来,说是要商讨西境战事,我看他连紫暝教内部的事都管不过来,怎么会操心起西境来了?” “操心西境的不是我,”南宫煊从外头走进来,“是李云恪。” 南宫信听到他的说话声,睁着一对又黑又圆的眼睛看过来,朝他递过肉嘟嘟的小手,要抱抱。 叶翩舟有几分舍不得地把儿子还给了他。 “明明我陪他更多,他还是只认亲爹。”许明曦哼唧道。 南宫煊抱过儿子亲了两口,道:“你也知道我是亲爹。” 叶翩舟想着他适才提到李云恪,问道:“你说的可是端亲王?那几个想方设法找我、给我送信的,是端亲王的人?” 他愣了一下,再次朝康辉藏身的地方看去,这一次却没见到人。 “不错,这些年我一直不知你人在何处,还是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便应他所求,写了信给你。”南宫煊道,“西境战乱,他不忍百姓受苦,听说你有大乱虬厥军后方的本事,便想要与你联手。” 许明曦撇嘴道:“不过估计他也没想到,章帅在西境大获全胜了你才来。” “也就是说,在西境追着我不放的是端亲王的人,”叶翩舟指着许明曦,“和我过招的那个——你男人,也是端亲王的人。没错了,他们武功路数很相似,打扮几乎一样,我怎么没看出来?” 许明曦:“……” “因为外头一直有官兵看着,我就多嘴问了几句,弟子们都说……咳……我久不回这边,很多事也是才听说,你和端亲王……来真的?”叶翩舟从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转回来,一手扶着额头,“那这孩子到底谁的?端亲王连这都能忍?他要什么得不到,为什么非缠着一个当爹的?他对你认真的么?你等等先别说,我脑子有点乱……” 南宫煊:“……” 许明曦将南宫煊的一缕头发从小家伙的手里解救出来,道:“找你来是商量要事的,你又不是整日闲得没事做的老大爷,脑袋里能不能装点有用的?” 叶翩舟抱臂看着他,“你不也说了,章帅仗都打赢了,那我还有什么用?” 南宫煊将小家伙往上托了托,道:“行军作战这些我是一窍不通,不过我感觉云恪要的胜仗不会那么简单。不如等我这边的事情结束,他也从南境回到颍中,你随我去见他一面?” 叶翩舟被他那声“云恪”惊了下,感觉自己的脸大概是抽了筋,什么表情都不会摆了。他用力在脸上揉了揉,干咳了两声,道:“你这边还有什么事,大概要多久?王爷又要何时才能从南境返回?” 南宫煊稍作沉吟,道:“快也要两个多月左右吧,至于云恪那边,我说不准。” 叶翩舟挑了下眉,面现疏离之色,“两个多月,你想做什么?” 南宫煊也不和他转弯抹角,道:“刘敬文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罢休。你回来我很开心,若能得你助力我自是求之不得,不过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强迫于你。” “我若愿意,当初便不会离开紫暝教。”叶翩舟神色冷淡,“阿煊,到今日我仍当你是兄弟,可我不能违背老教主的意愿。” 许明曦在一旁插嘴道:“老教主是好人,可他不见得所有事都了解,难道好人就没有看人走眼的时候么?” 叶翩舟朝他看过来。 “小曦,别多嘴。”南宫煊道。 许明曦没管,自顾自道:“当初把刘敬文从教主之位上赶下去的是我,暗中联络那些人围攻他的是我,下药的是我,都是我,和教主没关系,你有事冲着我来好了。” 被他这么一说,叶翩舟才想起来,刘敬文被围攻前的一段时间,许明曦的确找过自己,含糊其辞地说了些话。那时自己没往深了想,如今重新品过,方觉滋味不对。他双眼流露出探寻之意,看看南宫煊,又看看许明曦,道:“他要当教主为何不亲自出面,要你跑前跑后,本人却等着坐享其成?” 这些话免不了让南宫煊想到了当时情形,双唇不由抿紧了。 许明曦不悦道:“我自己愿意帮他,不行么?教主武功好人品好,这位子自然该他去坐,总坛的兄弟们也没有不服的,偏生你这个被他引作挚友的人处处刁难,算什么?” “他若真肩负得起教主的担子,为何老教主不传位给他?”叶翩舟道,“莫说他管理教众与下头产业的手段不如刘教主,便是照着方行也还差上一大截。许明曦啊许明曦,你不去帮自己的表哥,反倒帮着外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明曦气得眼睛都红了,“那是表哥他不愿意!” “好了小曦,”南宫煊感受到怀里的小家伙因为他们的争吵而感到不安了,忙轻轻拍了两下,将他交给许明曦,道,“信儿不该听这些,你先帮我把他送回去吧。” “教主……”许明曦把南宫信抱过来,委委屈屈地唤他。 南宫煊对他点了下头,“去吧,没事。” 许明曦只好听话,对着叶翩舟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抱着南宫信走了。走到小院门口却又停下来,愣愣地道:“表哥……” 叶翩舟的肩头不明显地抖了一下。 每次看到这个孩子,俞方行都会不好受。他抬手在许明曦小臂上拍了下,勉强笑了笑,道:“你先回吧。” 叶翩舟朝他走过来。 “教主也回吧,”俞方行神情有些复杂,“我想和翩舟谈谈。” 第118章 难过 那日进宫之后,李云恪便被李云慎“留”在了宫中,叫他闭门思过。 说来好笑,殷湛虽然也说要将他扣留,却为他大开方便之门;不想回到颖中之后,他倒真被扣住了。 当晚他又毒发了一次,半夜里昏昏沉沉睡过去也没个人照料,次日醒来感觉脑中更沉了,这从惠嘉江边带回来的病居然还不肯好。 李云慎许是心情不佳,连着饿了李云恪三顿,午后又到他这里来。 李云恪头晕脑胀,还得强打精神应对他,心中已有诸多不满。 “昨日朕不大冷静,有些话可能是说得重了。”李云慎看了眼他的发顶,道,“你此去沧洵有功,但如今沧洵君自顾不暇,朕已无须再顾忌他,结盟对承宁亦无益处,朕便不能记你大功一件,不过给你些赏赐总是应当的。” 李云恪垂首跪在他面前,声音毫无起伏地道:“谢皇兄。” “此行不说是白费力气可也差不多了,但你在惠嘉江一带的举措确实值得称赞,百姓记你恩德,朕自也当重赏于你。”李云慎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才道,“起来吧。” 李云恪又道了声谢,想起,却一时没能站起来。 李云慎面露意外,“这是怎么了?小白子,还不快去把王爷扶起来。” 李云恪面色不佳,人也打着晃,起身后又向李云慎深深一揖,道:“臣弟知道皇兄英明,断不会误信了小人谗言。皇兄在位期间,承宁上下一片太平盛世之景,百姓安居乐业,怎会生出谋反的念头来?人但凡不是被逼上了绝路,是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不要命的话的,传言不合理之处,皇兄又怎会想不明白?臣弟虽不知传出这番言论的人是谁,不过想必皇兄很快就会查清楚,到时可要好好问一问,他是何居心。” 李云慎听着他这一番表面恭维实则指摘的言语,心中纵有恼意,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这个道理。李云恪初到颖中他便将人软禁到宫里来,一是因为本就防此人防得紧,二也是被传言气昏了头。然而事后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若真把才在惠嘉江畔攒下大公德的李云恪怎么样了,只怕反倒要被有心人钻空子利用。 当初因为李诚断腿一事,他也迁怒于李云恪,彼时李云恪远在沧洵,他无处发泄,自己反而大病一场。然而过了这么久,又有章礼新大败虬厥军在后,他也不得不承认实是李诚非良才,再从李云恪身上找说法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早早物色出新的人选,以后好继承大统。 “不错,朕已经叫人去查了。”李云慎也不耐再和他周旋,“你救灾辛苦,这便回王府歇着去吧。若必要,可要小白子替你传太医去看看。” 李云恪摇摇头,“臣弟身子无碍,躺几日也就能好了,只是尚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皇兄应允。” 李云慎也没问他是什么事,直接道:“朕准你在王府休养,暂不用上朝了。” “谢皇兄。”李云恪说着,却没动。 李云慎皱了皱眉,“还有旁的事?” “臣弟想去探望母后。” 李云慎脸色当即变了变,知他是要到太后那里去告状,瞪了他半天道:“想去便去,不过母后年纪大了,你也别打扰她太久。” 说完也不等李云恪谢恩,便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母后,您体谅儿臣,”李云恪顶着病容装可怜,“儿臣为了国事辛苦些那倒没什么,唯独扛不住心里头对煊儿与孩子的思念,不然区区风寒,又怎会久久不好?” 太后见他形容憔悴,着实心疼,拉着他道:“别再跪着了,起来说话。” 李云恪扁嘴,“母后若不答应,儿臣便不起来。” “你自幼习武,这么多年从没生过什么大病,哀家还道这次是出了什么差错,原来竟是念及妻儿,相思成疾。”太后摸摸他的脸,“是瘦了,你皇兄也真是,怎能如此狠心?” 李云恪握住她的手,“母后,儿臣既被冠以李姓,为承宁奔波也是应该,绝不曾因此对皇兄心生嫌隙,可……” 太后又伸手扶了他一把。 李云恪这次并未坚持,顺势起身,在她的软榻边撑了下才站稳,“儿臣清楚皇兄一直对儿臣有诸多猜忌,可儿臣手中一无兵二无权,实在不懂皇兄顾虑的是什么。如今儿臣折返颖中,没有皇兄的命令自不敢乱走,还请母后为儿臣说个情,让皇兄将派去监视煊儿父子的人撤了吧。煊儿性情倔强,再这样下去,他怕一辈子都不肯带着孩子回来见儿臣了!” 太后嘴上不说,心中却如明镜。 昔日没有南宫煊没有孩子,李云慎还愿意让李云恪出去办差事;现今李云恪有后,又恰逢太子遭难,向来敏感的李云慎哪能不牢牢将他们控制在掌心之中? “你来找哀家说这些,是因为在你皇兄那里碰了钉子么?”太后向后靠在软垫上,“你们明明是亲兄弟,偏要这样猜来猜去,也不嫌累。” 李云恪道:“儿臣并未向皇兄请求。” “那你是知道你皇兄不会答应了?”太后道,“这岂不是给哀家出难题?” 李云恪软声道:“母后出面,皇兄定然会答应的。” 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叹出一口气来,道:“罢了,也是哀家惦念孙儿,便帮你这一回。” “就知道母后最疼儿臣了!”李云恪殷勤地帮她捏腿。 太后神色却淡了不少,“哀家疼你,也疼你皇兄,你们都是哀家的儿子。此事我向你皇兄开了口,免不了要让他心里多出不少念头,怕以后要也和哀家生分了。所以云恪,哀家也只能帮你这一次了,往后莫要再惹你皇兄不愉,记得了么?” 李云恪手下一顿,扯出一抹笑来,应道:“儿臣记得了。” “帝王不易当,你也莫怪你皇兄,换你坐在那个位子上,只怕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太后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捏了,“哀家上了年纪,操不起这心了,你若不是来陪哀家用晚膳的,那便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李云恪心中一阵难受,急道:“母后是怪儿臣回到颖中不先给您请安,一开口便是为了旁人么?儿臣知错,可儿臣并非不惦念母后……” 太后朝一旁伺候的宫女递出手去,在那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道:“有了媳妇便会忘了娘,再有了孩子就更顾不上我这个老太婆了,你是如此,你皇兄亦是如此。因为诚儿的事,他最近连到哀家这里坐一坐都腾不出时间了,只有哀家还惦记着他生病,哎……” 李云恪见她撇下自己不再理会,心里疼痛如绞,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落寞出了太后的寝殿。 走出大门前,他特别叮嘱了当值的太监宫女,定要好生照看太后,若是她老人家有哪里不舒服,务必要派人知会自己一声。进宫前他身上也没带多少值钱的东西,这会儿能舍下的便都给了那几个太监宫女,以便他们将自己的吩咐放在心上。 该说的都说了,他回望适才与太后交谈过的地方一眼,又孤零零一个人朝宫外走去。 路过御花园时,却碰上了一个他十分不想见的人——太子李诚。 李诚坐在轮椅上,由他的心腹小太监推着,正在御花园里散心。一旁太子妃抱着他们的儿子,也不知在说什么,看上去是极力想哄他开心,李诚的脸却一直是阴沉着的。 看到李云恪之后,那种阴沉更是变本加厉。 “太子。”李云恪也不大想搭理此人,不过装没看见似乎有点过,他只好上前打了声招呼。 李诚的手狠狠攥住了盖在腿上的绒毯,冷笑道:“皇叔见谅,侄儿不便行礼。” 太子妃觉得有些尴尬,刚想开口,便被李诚狠狠瞪了一眼,立刻不敢做声了。 小太监素来了解李诚,给太子妃递了个眼色,带着后边跟着的宫女,快步走了。 等人走远了,李诚连表面的和睦都懒得去维持,咬牙道:“皇叔为了将我拉下储君之位可谓煞费苦心,那张假地图不知废了你多少心血?父皇见我重伤,不忍在此时更换太子,可无论如何我是做不成皇帝了,你满意了?” “去西境是你自己说的,与我何干?”李云恪本不愿同个残废一般见识,只是他今日心情欠佳,又碰上个找茬的,便也不留情面了,“再者说,章帅打仗难道是自己另带了一张地图去么?都是同一张图,他看了能赢你看了却输,怨得了谁?” 李诚被他气得发疯,低吼道:“我当不成皇帝也轮不到你!别以为没了一条腿我就彻底废了,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云恪哼笑一声,再不同他废话,迈步离开。 身后,李诚压抑的吼声尾随而来,满含不甘与怨恨。 第119章 约战 那日同俞方行私下里谈过之后,叶翩舟一改先前不愿插手的态度,明确表示自己一定会帮助南宫煊重夺教主之位,并助他报仇。 南宫煊只讶异了一瞬便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心里不免对俞方行抱歉,可道歉与安慰的话却都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那也不过只能让两个人都更加难堪罢了。 六月初,南宫煊带人住进了洛淮城,也不急着上山,只叫四大护法到山上去转了一圈,将那些意图抵抗的人好好教训了一顿。 紫暝教赤焰护法重现江湖的消息,便由此一战传开了。 沈豪与那背叛了南宫煊的三个护教使人,还有其他一部分好手现在还陪着刘敬文一起逃窜,都不在山上,留守的众人里,能和他们一战的也就只有一个纪艳芳。 可仅凭纪艳芳一个,自然不可能同他们四人抗争,就算鼓动再多的弟子帮她,那也是无济于事。更何况如今她还带着个孩子,一打起来总惦记会有人在她顾不到的地方伤害她的孩子,便没法集中精力去对敌。 因此这一胜,毫无悬念。 可南宫煊却依旧没上山,只让除许明曦以外的三大护法坐镇山上,并叫施温也带了一些从分坛跟来的弟子回了总坛,他则仍住在洛淮城中。 青松客栈,专门给李云恪备着的那间房里。 “教主,”许明曦看了看床上熟睡着的南宫信,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想王爷了?” 站在窗边往外看的南宫煊闻言关了窗子,回身白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许明曦贼兮兮地笑了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信儿也一定是想他父王了,不然怎么会病得那么厉害?” 南宫煊走到床边,轻轻握了下儿子露在被子外的小手,“信儿生来不比别的孩子强健,还不满周岁就生这么严重的病,我真担心他……” “这不是好多了么,再过几日就没事了,教主别担心了。”许明曦见他愁容不展,道,“解决了刘敬文,你也好早些带着信儿去找王爷,所以教主是不是已有打算了?” 南宫煊沉吟片刻,道:“刘敬文能在外头逍遥那么久,不过是算准了我不敢在江湖同道面前找他的麻烦,以为他捏着我的把柄,我就奈何他不得了。既然他认定了如此,那我不妨就出其不意一次。” 许明曦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教主的意思是……” “我总是要面子,害怕尊严扫地,可刘敬文未尝就不是与我一般。”南宫煊轻轻吐出一口气,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小曦,你和云恪都曾劝我,不要在意旁人的看法,好好为自己活着,我想我现在也不能完全做到,但如今有了信儿,我总该再努力些。” 许明曦喜道:“若是王爷听见你这么说,定然要高兴死了。” 想起李云恪,南宫煊面色愈发温柔,只是声调有些冷,道:“小曦,叫下头弟子给我放消息出去,就说我要在七月廿八申时约战刘敬文,决定谁来做紫暝教的教主。地点便定在总坛的练武场,到时欢迎各路朋友前来做个见证,就算是刘敬文的帮手,我也不会将人拒之门外。” “只放消息,不发个英雄帖什么的?”许明曦皱眉道,“这样恐怕不会有什么人来吧,就算来怕也都是刘敬文喊来的人。” 南宫煊叹了口气,“我给谁发帖?我和旁人也没什么交情,就算写了英雄帖,大概也没什么人会来。” 许明曦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正遗憾时,突然想到了两个人,险些一激动喊出声。 南宫煊不解地看着他。 许明曦怕吵到小家伙,拉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道:“教主,请易真人和余前辈啊!” 南宫煊却没表现出什么惊喜,反而有几分羞赧,“这……不大好,好像我平日没什么事的时候记不起人家,只在需要帮忙时才求人一样。” “本就是一家人,易真人又怎会因为此事怪你?”许明曦道,“再者说,请他们来看看信儿,他们说不定有多高兴呢!” 南宫煊想了想,还是摇头,“那也该等此间事结束,我和云恪一起带着信儿去拜访他们二位,断没有让他们特别赶来看这么个小孩子的道理。” 许明曦撇嘴,“教主可真是个死脑筋,那你就等着到时候孤立无援吧。” “不怕,”南宫煊微笑道,“四大护法都凑全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还有康辉和项铎帮忙,不会出意外的。再者说,我约战他是光明正大单打独斗,就算再有人偏帮于他,总不会想要以多胜少吧?” 许明曦没再劝南宫煊,反正劝也没用,倒不是放心,是他自有办法。 “康大哥,来。”离开南宫煊的房间时,许明曦在门口留下这句话,声音不大,却肯定康辉一定能听到。 果然,等许明曦转回自己的房间时,推门便看到了刚从窗外跃进来的康辉。 康辉回手关了窗子,转过身来看到他时,嘴角带了一丝浅笑,道:“什么事?” 许明曦嘿嘿笑了两声,过去挂在了他身上,“你听到我叫你了?为什么能听到,你是不是从我靠近了开始就盯着我来着?” 康辉怕他摔了,单手揽住他的腰,点头,“是。” 许明曦习惯了他直来直去,抓了抓脸道:“那我和教主在里边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我不偷听。”康辉拖着他到床边,让他坐下。 “康大哥,这事你得帮我。”许明曦神秘兮兮。 康辉道:“你说。” 许明曦蹬掉鞋子盘膝坐在床边,“教主要在七月廿八那日于修罗山紫暝教总坛的练武场上约战刘敬文,让我着弟子散消息出去,我担心来的都是刘敬文的同伙,到时教主会吃亏。” 康辉避过了他话中重点,问道:“为何是七月廿八?” “因为那正是当年老教主传位给刘敬文的日子。”许明曦还要接着这茬骂刘敬文两句,张了张嘴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被康辉带偏了,因而白了他一眼,接着道,“是哪天关系不大,重要的是咱们得有帮手。” 康辉最先想到的自然也是李云恪,摇头道:“主子那边,怕脱不开身。” 许明曦晃了晃手指头,“王爷来不了,不是还有王爷的师父么!” “易真人?”康辉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期待,“若是易真人能来,想必主子也会放心了。” 许明曦探寻地打量了他一番,道:“怎么你好像也挺高兴的?” 康辉道:“幽骑十八卫善用剑,剑法皆源自长青派,易真人不仅仅是主子的师父,于我们也有教导之恩。” 许明曦道:“那你找人帮忙把他和余前辈提前请过来吧,记得别让教主知道,他害羞不好意思开口呢。” “好。” 谈完了正事,许明曦对南宫煊的担心少了些,便开始惦记旁的。他伸脚蹬了下康辉的腿,眨着眼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康辉认真地想了想,道:“不管易真人和余前辈能不能来,我与项铎都会拼尽全力保护好南宫教主……和你。” “……”许明曦翻白眼。 康辉又想了想,道:“几位护法扣了纪艳芳和她的孩子,就算刘敬文不带那群人一起回来,沈豪也很可能会单枪匹马杀过来,我会警醒。” “……”许明曦忍无可忍,道,“今晚是你守夜么?” 康辉点了点头,“是。” 许明曦哀嚎一声,翻身躺倒,滚到床里侧抱着被子捂住脸,闷声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康辉却没走,在他床边不声不响地又站了一阵,忽然伸出手去搭在了许明曦肩头,道:“让项铎再多守一晚也不要紧,他不会说什么的。” 许明曦小小欢呼一声,转身勾住了康辉的颈子。 看到康辉尾随许明曦离开后就赶着来听墙角的项铎:“……” 事情不出康辉所料,半个月后,沈豪果然找了来,却没找住在洛淮城中的南宫煊的麻烦,而是直接上了修罗山,找俞方行去要自己的老婆孩子。 听他问俞方行要人,叶翩舟先不乐意了,同他好打了一架,最终将他擒住了,送他去和妻儿团圆,也算是应了他的要求。 七月十五练过功后,十六一早,南宫煊便要带着一直与自己一同留在洛淮城的众兄弟上山,准备迎接闻讯后陆续前来的各路宾客。 他前脚才踏出青松客栈的大门,便见两人一前一后,踩着上乘的轻功步法翩跹而至。 几位跟着南宫煊到此的分坛主以及客栈里的乔珊珊都冲了出来,忙要护在南宫煊身前。 南宫煊也微微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后,却又是一怔。 便听当先那身着道袍的长者哈哈一笑,道:“我那大胖徒孙呢,快快抱出来给我好好瞧一瞧!” 南宫煊:“……” 第120章 忧虑 那日回了王府后,李云恪一直没什么精神,勉强应对了一番赶来关心问询的家仆,也没回自己的卧房,而是直接去了静苑,钻进之前南宫煊睡的那间房里就不出来了。 直到傍晚房里也没传出什么动静,众人实在担心,便推了孔迎过去一探究竟。 孔迎手上托着个托盘,轻轻敲了敲门,问道:“王爷,您是睡了么?” 房中没发出任何声响。 “我可进来了啊?”孔迎又问了一句。 里头的人依然没出声。 孔迎便当他是答应了,推门走了进去。 房里没点灯,已经有些暗了。孔迎将端来的饭菜放到外间桌上,放轻脚步走到里间去看李云恪。 心情不佳的端亲王正侧躺在床上,连鞋也没脱,就那样双眼半睁不睁地发着呆。 “王爷,”孔迎有些担忧地凑过去,在床前跪了下来,伸手去试他额头温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叫他们请大夫来……” “不用,只是有些心烦而已。”李云恪捏捏眉心,缓慢坐起来,顺势拉了孔迎一把,“别跪着,坐下说话。” 孔迎没坐,而是反拉住他,“王爷先出来吃点东西,边吃边说。” 李云恪懒洋洋地被他拖了出来按在椅子上,看着他将饭菜端到面前,这才略显迟钝地问道:“有什么事?” 孔迎将筷子塞到他手里,示意他吃东西,“徐大人和齐大人等好几位大人都派人从后门过来问王爷这边是怎么回事,一是关心您的身体,二是有意在皇上那边为您请功,想听听您怎么说。” 李云恪在他的注视下勉强吃了两口菜,却也是食不知味,又放了筷子,道:“我名为休养身体,实则是责令闭门思过,这个时候谁也不能见,皇兄本就对这种事颇为忌讳,这段时日不要让任何人到王府来了。另外你去和齐大人他们通个气,请他们莫要在皇兄面前提起我,这事便当谁也不知也就是了。” 孔迎忍不住为他不平,哼了一声道:“皇帝也真过分,王爷千里迢迢出使沧洵本就辛苦,回来遇上水灾又险些把命搭上,他不赏您也就罢了,怎还能如此对您?” 李云恪笑笑,“又说胡话!赏不赏能怎样,难道缺了那点赏赐我还就养不起这一大家子人了么?” “对,我们也不稀罕他的赏赐!”孔迎拍桌子,“接着吃!” “……”李云恪哭笑不得,“别那么气,他怎么说也是我亲兄长。” 孔迎对李云慎不满已久,私下里说话也不知收敛,道:“有这么对自己弟弟的兄长么?” “好了,不说这个了。”李云恪撑着又晕又疼的脑袋,清了清发紧的喉咙,“齐大人他们那边可还有旁的话留下么?” 孔迎声音降了下来,道:“还有一句,让我问问您,说太子早晚要废,您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李云恪沉思了片刻,道:“等我好了之后,我会向皇兄请旨,前往少林为承宁与母后皇兄祈福。” 孔迎直勾勾看着他——没懂。 “从少林寺后山下来,往西南走一日多的路,便是大荒岭,大荒岭上有一处枯木寺……”李云恪还要往下说,可顿了顿,就在这里停下了,道,“你不懂也没关系,我觉得你说到少林祈福那里,齐大人他们也就都懂了。” 孔迎:“……”感觉自己被鄙视了。 李云恪站起来往回走,“我不吃了,还是想躺一会儿。” “王爷,”孔迎总算是回过味来了,追上他道,“您是想拥立十二皇子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 李云恪道:“大概五年前,我办事路过彼处,曾去看过他一回,觉得那孩子很不错。不过那时候他还小,如今长大些却不知是什么样子了,总得再看看才能决定。” “原来这才是祈福的意思。” 孔迎跟着他到里头,看他重新倒回床上,还是没走,一脸纠结地在他床前踱了两圈,终是没能把要说的话憋回去,道:“王爷,您就没想过自己上么?” 李云恪:“……”为什么身边每一个都要撺掇自己造反? “真的!”孔迎满眼真诚,“只要王爷说一声,我也跟着康大哥他们追随您赴汤蹈火!” “那要是真成了,往后你若还想跟在我身边当差,可就得……”李云恪逗他,伸手成刀,对着他下边比划了一下。 孔迎:“……” 他不由自主交叠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宝贝,小脸瞬间红了,磕磕巴巴地道:“那……那还是……还是先看看十二皇子吧……” 李云恪哈哈笑起来,笑够了道:“把东西拿下去吧,我没什么胃口,明早睡醒了再说。” 孔迎还有些不放心他,可看了他那不欲交谈的脸色后,还是懂事地应下,端了饭菜出去了。 过不多时,李云恪又坐了起来,摸出怀里的紫竹哨子,随意吹了两声。 很快,秦少商透过敞开的窗子跃了进来,道:“主子有何吩咐?” 李云恪转着手里的哨子,眼神有些空,声音干涩地道:“煊儿那边,这两日可有消息传来么?” “少主人的病早已大好,南宫教主也有易真人和余前辈护着,不会出事的,主子放心吧。”秦少商道,“依属下看,主子的状况迟迟没有起色,除了三步杀的影响和在惠嘉江一带攒下的疲惫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太过忧心南宫教主和少主人。” 李云恪轻笑,“等你成了家,自会明白我的心情。” 秦少商劝道:“主子,不管是您要离开还是南宫教主回来,都得先把身子养好了不是?” 李云恪一顿,道:“你说得对,煊儿收拾了刘敬文便会回来,可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 “您这边出的事一直叫兄弟们瞒着南宫教主,他不会分心,必能擒得刘敬文,早日带着少主人归来,主子放心便是。” 李云恪苦笑道:“说得容易,可明日便是煊儿与刘敬文大战的日子,我又如何能真正放心?” 秦少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了,只得垂首不语。 “没事了,同你说几句话,我心里也舒坦多了。”李云恪拍了拍他的手臂,“这一路你与少君跟着我也着实累坏了,这几日不用守夜,都好好歇着去吧。” “谢主子。”秦少商朝他行了一礼,又从窗口跃了出去。 李云恪嘴上说自己好多了,到了夜里却一直睡不着,天快亮了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反复梦到南宫煊被刘敬文打伤,惊醒时出了一脑门的汗。 孔迎端水进来给他洗漱时,正看到他一脸惊惶地坐在床上,愣了愣,担心道:“王爷,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李云恪才吃力地将自己的思绪自梦中抽离出来,抹了把脸,稍稍镇定了下来,道:“没什么。” “那您洗洗吧,我去把煮好的粥给您端进来。”孔迎说完要走,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日可不能再说胃口不好了,一定要吃。” 今天的李云恪还算听话,在孔迎的监督下,足足喝了三小碗的粥。 他这边才放下粥碗,前院便有下人匆匆忙忙跑过来,说是皇帝派了总管白公公到了府上,有话要传给端亲王。 李云恪忙赶去了前院,知道白总管此行代表的是李云慎,见了人后便要行跪礼。 白总管却在他手臂下虚托了一把,压低了声音道:“王爷身上不爽,便不必拘礼了,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云恪看他眼神便知他自己也有话说,当下将人请进了书房,道:“公公有何指教?” “可不敢当。”白总管连连摆手,“王爷,昨儿晚膳皇上是在太后那里用的,席间太后提及……王妃和小世子,今日皇上便有了旨意,派人去将王妃那边的人传回来。还说王爷此次救灾有功,须得重赏,奴才是先来了,赏赐还要稍后点足了才能送到。” 赏赐李云恪倒是不关心,不过听说太后成功让李云慎松了口,他是打从心眼里高兴,即便这样一来李云慎会更记恨他,那也没什么要紧了。他向白总管深深一揖,道:“多谢公公。” “王爷快别!”白总管面露惶恐,语带犹豫,“还有一事……” 见他之前,李云恪便叫孔迎拿了一百两的银票,此时塞将过去,道:“公公但说无妨。” 白总管假意推拒一番也就收了,将声音压得更低,“王爷,皇上还有一句,说太后忧心您的身子,不愿您操劳,所以半月后您也无需上朝了,暂在府中歇着,听候旨意吧。” 李云恪微微眯起双眼。 “可这却不是太后的意思,”白总管是个精明人,知道太子早晚要换,若说朝中有谁能站到最后,他最看好的还是李云恪,因此才有了这一番言语,“是太子今日在朝堂之上坚持要王爷多休息的。” 第121章 虚名 南宫煊约战刘敬文的消息一传开,便有不少好事的江湖人前来凑热闹,也不管刘敬文那边答应下来没有,左右闲来无事,便当是打发时间也不错。 因而这一次来的大都是各门各派不如何出名的闲散弟子,和一些没有门派或独自或结伴行走江湖的人,并没有哪个门派的掌门——南宫煊没发请柬,掌门们又都好面子,觉得闻讯前往,未免有失身份。 不过还是有两个例外的。 一个是易陵风,为了看他徒孙早早赶了来;另一个则是毛山黑,是真心实意为了帮刘敬文而来。 这半个月以来,洛淮城内的大小客栈都住满了人,生意红火得不得了。酒馆茶楼里也是从早到晚热闹非凡,掌柜小二跑前跑后地忙活,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他们是不了解那些所谓的江湖恩怨,不过既有这样赚钱的机会,都巴不得这种事能多来几次。 红火的生意持续到了七月廿八当日,热闹了半个多月的洛淮城一早就空了,众人都赶着往修罗山上去,想在南宫煊与刘敬文打起来之前,先去占个好地方。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一队人才自青松客栈里走出来,当先之人面色阴郁,一言不发,眼中透着一丝阴狠。 正是听说了消息后同样早早到了此间,一直躲在客栈里没出门的刘敬文。 乔珊珊同最后那人结清了店钱和饭钱,等那些人走远了,也从里头转了出来,抱臂靠在门边道:“果然不出南宫教主所料,姓刘的混蛋还真来了。” “落雁门那次,他已经在大家面前丢尽了脸,这次若再避而不战,怕以后也难以在江湖中抬头做人了。”跟着她出来的林锦道。 乔珊珊不高兴地哼哼,“都怪你,非不让我在他的饭菜里头加料,要是南宫教主出了什么事,你就等着主子罚你吧!” “别闹,”林锦道,“要是咱们动了手脚,岂不是暴露了庄子?那样主子才会罚你。” 乔珊珊朝他吐了吐舌头,转身进了客栈往里走,“我要换身衣裳,也到修罗山上去看热闹,店就交给你看着了。” 林锦无奈摇头,却没阻止她。 紫暝教总坛,南宫煊居住的小院里,易陵风抱着熟睡的南宫信,道:“去吧,早把那混账东西收拾了,也好早些回去和云恪团聚,他必然思念你们父子以致茶饭不思,那小子可是没出息得紧。” 南宫煊脸一红,干咳道:“他……他回到颖中后自有他的事做,不会……” “不用理他说什么,我们过去吧。”余胤对南宫煊道,又冲易陵风抬了抬下颌,“抱孩子回房去睡,别把他闹醒了。” 南宫煊不好意思道:“信儿就拜托易真人了。” 易陵风点点头,又长叹一声,道:“跟我徒弟孩子都有了,还不肯改口叫我一声师父,哎……” 南宫煊:“……” “人老了事就多,他从前没这些毛病,你别往心里去。”余胤道。 易陵风:“……” 南宫煊连脖子都红了,嗫嚅道:“待日后时机合适,晚辈……晚辈自当亲手为二位前辈奉茶,到时……” “跟姓余的没什么关系,给我一个人奉茶就可以了,反正和他也不怎么熟悉。”易陵风小心眼得很,当即就出言报复,“对,他还打过我一掌,直接把我打悬崖下边去了,哎呦……又疼了……” 余胤:“……” 南宫煊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敢笑,只能忍着。 余胤无法,只得走回易陵风身边,摸摸他的头,温声道:“是我说错话,你别生气,晚上给你弹琴唱曲听。” “……”易陵风大度道,“我原谅你了,不用弹也不用唱,你快走吧。” 余胤眼神温柔,脸上就差明明白白写上“真拿你没办法”这几个字了。他捏了捏易陵风的脸颊,道:“等我。” 易陵风:“……” 为老不尊,光天化日耍流氓,要不是我怀里抱着孩子,一定和你大战三百回合,打得你满地找牙。 余胤先行一步,打算和幽骑一样,待在暗处留心全局,防着刘敬文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暗算南宫煊。 南宫煊是随后到的,他走进练武场的时候,那里已经里里外外地站了无数人,稍远一些的树木、围墙上头,也都坐满了人,倒叫他好生意外。 本来都在抢地方的人一看到他,纷纷自觉让出路来。 南宫煊脚步平稳地穿过人群走到空出来的练武场上,中途碰到有人为他助威,他也会微微颔首致意。 许明曦凑过来,道:“教主,你也没想到这一战会有这么多人关注吧?” 南宫煊嗯了一声,“还真不知我紫暝教的内部事,也会让这许多人感兴趣。” “人家倒不见得有多感兴趣,只不过最近江湖上实在没什么事,大伙儿都闲得慌,也就来了。”许明曦的视线绕着众人扫了一大圈,撅嘴道,“这群人居然也上树,都不知道把我康大哥挤到哪里去了。” 南宫煊笑笑,道:“刘敬文来了没有?” “还没有。”许明曦贴着他的耳朵道,“周焦带人看着沈豪与纪艳芳夫妇,表哥和叶翩舟则叫人守着上下山的各处出口,确保刘敬文不会在旁处闹事。待得你与刘敬文交上了手,他们会伺机先处理掉那些跟着刘敬文的叛徒,而后再过来这里会合。” 南宫煊道:“好,我知道了。你也别留在这里了,不然我怕打起来顾不上你,这里人多杂乱,也不知有没有刘敬文的人混进来,你还是去找方行他们吧。” “教主放心,暗处有康大哥和项大哥在,还有余前辈,我还听康大哥说,他特别叫了不少庄子里的人今日上山,也为了防着刘敬文玩阴的。”许明曦嘿嘿笑,“这么多人护着我,我肯定不会出事,你切莫为了我分心,记得集中精力杀了刘敬文便是。” 南宫煊也觉他说得有理,道:“那好,你自己小心。” 申时将至,刘敬文还没有出现在练武场,倒是紫暝教中其他几处地方陆续传来了打斗声。 等在此处的众人频频四下张望,开始议论起刘敬文的为人来。 这群人中不乏自己门派与从前刘敬文掌管的紫暝教交好的,本也当他是个豪爽的侠士,可落雁门那一次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暗器,让好些人开始不齿他的为人,此时便以为他怕事想当缩头乌龟,只叫自己手下人来替他出头。 刘敬文自然不会猜不透这些人的想法,就像他知道这就是南宫煊约战他的用意一样。可他还是不能不来,不仅仅是因为面子,也因为他才是更想当着整个江湖人的面证明自己更强的那一个。 盘膝坐在场中调息的南宫煊缓缓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很快到了近前,有人朗声道:“怎么,阿煊这是等得不耐烦,要走了么?” “说好的是申时,我怎么会走?”南宫煊负手而立,身形纤长,面容沉静,“莫说你是申时初来,便是申时末,我也等得。” 刘敬文飘然落在他面前五六步远的地方,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阿煊,几月不见,你愈发俊俏了。” 南宫煊冷笑,“我倒不知你还有心情与我寒暄,你的断腿可好利索了么?稍后打起来,你可别怨我趁人之危。” 刘敬文眼底闪过寒光,又被自己克制了回去,道:“如今你上了端亲王府那条大船,便觉自己可以有恃无恐了是么?阿煊,今日当真是你我单打独斗,还是你带了王府的奴才,想要将我拿下?” “我想我的人品还轮不到你这种禽兽来质疑。”南宫煊垂下双手,目光微沉,“废话就都少说两句,动手吧。” 刘敬文哈哈笑了两声,“好,不愧是我的紫云护法!只是我没想到,你真有这样的胆子为了逼我现身而叫了这么多人来,你可知今日你若败在我手里,将会有什么后果么?” 他的眼神毒如蛇蝎,仿佛在说,如果我赢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就都将知道你曾经跪下来苦苦求我放过你。你将尊严扫地,你将永远走不出那片阴影,你将再度成为一个疯子,而这一次没人会救你。 南宫煊与他对视片刻,忽而笑了,道:“你想说便说,我不拦你。先前我的确怕过,一直顾着自己的名声,却忽略了这么久你都不曾对旁人提起过这件事的原因。刘敬文,你不敢说,你也怕,怕别人听了你说的部分后会问起前因后果,怕你从前种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有一天也会被所有人知道。你,远比我更在意那些虚名。” 刘敬文的下唇剧烈地抖了两下,深吸一口气,可也没能压下心底上升的怒火,终是忍不得,怒吼一声,朝南宫煊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出去玩啦! 存稿箱君会慢慢往外吐,更新时间不变,不过大概没法及时回复。 元旦加更一章~然后我就回来啦! 第122章 胜败 两人甫一动上手,远处高站在树上的余胤便道:“小煊定能胜他。” 旁边项铎看了一眼,没看出所以然来,虚心问道:“前辈,此话怎讲?” “论内力,小煊技高一筹;论心计,他却远不及刘敬文。”余胤道,“不过他这一次学乖了,心绪很稳,而刘敬文尚未动手人便焦躁了,因此必输无疑。” 项铎受教道:“懂了!” 余胤抽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懂什么了?” 项铎:“……”好像也没懂什么。 场中,南宫煊纵跃而起,朝刘敬文连着踢出好几脚,趁他格挡之时又迅速倾身出手,对准空档去锁他咽喉。 刘敬文躲过他的连环脚,单手去扣他递向自己喉口的手腕,另一手横扫向他腰眼。 南宫煊单脚点地,借力旋身而起,翻至他背后,出手袭向他后心,带了十成内力。 刘敬文没敢同他硬碰硬,向前跨步避过,空出一段距离后才反身全力回了一掌。 两道强劲的内力激荡开来,练武场边最前排的人直感热风扑面,几乎睁不开眼。后边的人见二人招式极快,姿势潇洒,都不由叫起好来。 刘敬文却没觉得有多好。 他惊讶于南宫煊武功精进的速度,莫说当年眼前这人还是紫云护法时,便是去年八月十五在落雁门,南宫煊的功力也远不及这会儿的一半。 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他的内力怎会成长得如此可怕? 刘敬文有些后悔今日贸然前来了,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南宫煊,他并非是急于除掉自己这个隐患才匆匆约战的,而是有十足的把握能杀了自己,才会让全天下的人都到此来见证这一战。 那……要走么? 这个念头在刘敬文的脑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心里便被不甘填满了。 南宫煊内力增长得这般快定然是因为他练了乾坤归一,当年怎么逼问他都不肯说的天下奇功,口口声声称父亲离世时根本没来得及教给他口诀的不二绝学! 一定要再次擒住他,一定要让他说出来,自己必会练成这一门功夫,有朝一日称霸整个江湖! 刘敬文双目赤红,拳头攥得喀喀响,饿狼一样对着南宫煊露出尖牙利爪。 南宫煊心里反而愈发清明起来,看他模样便将他心中所想猜了个七七八八。 当年这人为了乾坤归一险些将自己逼疯了,却原来从那时开始他便已经疯了,只不过一直掩饰得很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罢了。 他一个人疯没什么,偏偏陪着他疯的还不在少数。 南宫煊想,今日不如连追随刘敬文的那些人也一并除了吧,也算还这江湖一个清静了。 二人越打越快,过了三百多回合后,招式已叫在场好多功力不足的人看不清楚了,只觉眼花缭乱,华丽非常。 不过对于余胤这种高手而言,他二人的功夫还是太过平常了些。 余胤摇摇头,啧啧两声道:“这姓刘的偷奸耍滑,可真不是个东西。” 项铎纵然还能看明白他二人一来一回的招式,双眼却也盯得有些累了,闻言再次求教道:“前辈指的是什么?” “你要仔细看刘敬文递出每一招时,他看似并未用上的手脚在做什么。” 项铎一怔,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凝神重新瞧过去。 便见刘敬文右手成掌袭向南宫煊时,不知何时扭到背后的左手里便出现了一只不起眼的小刀片,他借躲避转身之机,便会“不经意”地用那刀片去招呼南宫煊难以照顾到的地方。若不是南宫煊功力大有长进,只怕早已不及躲闪,着了他的道了。 又多看了一会儿,这样的事屡屡发生,刘敬文的靴子上似乎也有猫腻,几次尝试着想要勾到南宫煊的下路。 项铎哼笑,“卑鄙小人。” “是卑鄙了些,可要将卑鄙手段练到这种自然到让人难以察觉的程度,他也着实是下了功夫的。”余胤叹了口气,似乎颇为惋惜这个可塑之才就这样走上了弯路。 项铎:“……” 余胤又道:“小煊功夫是不错,只是临阵经验少了一些,这一点他要输刘敬文不少。不过也不要紧,不出一百招,胜负必分。” 项铎手按在剑柄上,背脊绷得直了些——已经看出了刘敬文存心要暗算,余胤又说百招之内便会分出胜负,那么可得防好了那家伙在落败时耍出更阴狠的贱招来。 余胤眼力过人,说不出百招,果然便不出百招。 到得第五六十招上,刘敬文的败势便明显起来;勉强撑到七十余招,他已全无进攻之力,连防守都显得笨拙了起来;堪堪撑到九十余招,被南宫煊寻到一处遮掩不住的破绽,一脚踢翻在了地上。 “南宫教主是坦荡荡的君子,换了我早就对着他先前断过的腿不留情地猛踹了,他哪还能撑这么久?”项铎嘀咕着,双眼却没从刘敬文身上挪开片刻。 余胤笑道:“这许不是因为他胸怀坦荡,大概是对姓刘的恨极了,才要以硬功夫打得他说不出话来。只有这样,方能挺起胸将对方踩在脚下。” 场上掌声雷动,众人都喊了起来,有不少看得起劲的还催促刘敬文快些站起来接着打。 刘敬文恨得简直想杀了那些胡说八道的人,胸中杀意不断翻涌,随时都像会控制不住。 南宫煊朝他这边走了两步,讥讽道:“怎么,不过是踢了你一脚就起不来了?我可不记得我用了那么大的力气。” 被踢到的左肋有些痛,却远不到站不起来的地步,刘敬文只是觉得屈辱,他想要今日在这里看到这一切的人都去死,受尽折磨后再不得好死。 换成旁人,害自己经历过那样不堪过往的罪魁祸首如今落在手上,必是不会让他轻易死掉的,非要将自己所承受的苦痛千倍万倍地在对方身上讨回来,方肯了结对方性命。 可南宫煊不想那么做,那会让他感到恶心,最简单的解脱方式,莫过于干净利落地解决此人。 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也不想在这样一个肮脏龌龊的禽兽身上浪费时间。 “施坛主,”南宫煊侧过身,看向站在练武场边上的施温,“我答应过你要一同结果他的,你过来吧。” 施温眼眶发热,捺下心头激动,提着大刀走了过来,“多谢教主!” “南宫教主当心!” 不等他二人说完,练武场周围便有不少人惊呼出声。 康辉与项铎一东一西同时出击,长剑在午后的太阳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人群中也有不少人动了,不约而同运轻功朝这边奔来。 可他们都没快过南宫煊。 南宫煊将身旁的施温一把推开,朝后退了三步,凌空虚击了一掌,待得来袭之物缓下速度后,出手将飞至近前的东西捏住了。 此时的刘敬文已被冲上来的乔珊珊踩住了肩膀,手握成拳,青筋暴起——一击不中,他知道自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南宫煊看了看手上又轻又薄的刀片,嗤笑道:“刘敬文,你以为同样的招式能在我身上一次又一次奏效么?” 刘敬文眉头轻弹了一下,假意放松下来,“你怎么会觉得我失手了呢?阿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单纯。” 南宫煊眯起眼,“你以为装模作样就能救你的命了么?” “难道我会毫无准备便赴你的约么?”刘敬文轻轻一笑,“阿煊,我没你那么天真,暗器上早涂了毒的。” 乔珊珊脚下用力,道:“南宫教主又没受伤,暗器上有毒又能怎样?” “最厉害的□□是不需要刺破皮肉才能将人放倒的,这一点你的许神医就清楚不是么?”刘敬文并非不紧张,全神贯注留意着南宫煊,居然也没看出说话的人便是青松客栈的掌柜。 施温大刀直指他面门,怒道:“解药交来!” 刘敬文道:“傻子才会将解药带在身上!我那份自是早就服下了,至于阿煊那一份,他知道该拿什么来换。” “南宫教主……”康辉和项铎走到他面前,脸上均有愧色。 南宫煊将暗器丢在地上,“无妨,我没觉……” “教主!”许明曦也冲了过来,抓过他的手细细看过,又试了试他的脉,莫名其妙地咦了一声,“没中毒啊……” 他还是不放心,撕下半截衣袖,正想捡起那枚暗器看个究竟,就听后头乔珊珊痛呼一声,大喊道:“混蛋你放手!” 众人快速看过去,便见刘敬文不知何时已从地上半跪了起来,此时正握着同样跪在地上的乔珊珊的颈子。 “阿煊,”刘敬文手劲不轻,声音却很柔和,“今日这里若有谁无辜枉死,须怪不得我,这都是你逼我的。” 南宫煊皱紧了眉头,正欲开口说话,忽然耳听得又一物破空而来,速度之快劲力之强,让他全然来不及反应。 第123章 追逃 除了掐着乔珊珊脖子的那只手外,刘敬文几乎是全身都缩在了她身后,虽说背后也有人,他却没如何将那群人放在眼里。 这一招之后,他本以为自己必能脱身,却不想还不待摆好逃走的姿势,手背上便是一阵剧痛,让他不由自主松了手劲。 一段还带着两片鲜嫩绿叶的树枝落在了地上,只有食指般长短粗细,两边都不如何锐利,其中有一端还沾着自己的血。 刘敬文目光扫过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背,脸色骤变。 乔珊珊感觉钳制松了,只顿了片刻便反应过来,身体迅速向后靠去,将纤细脆弱的颈子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同时回手便是一肘,人再借力向前扑去。 刘敬文回神也是极快,对着她的背心毫不留情拍出一掌。 项铎已经探臂抓到了乔珊珊伸过来的手,将她大力拖到自己这边。 另一边的康辉也有了动作,挡在乔珊珊身前,硬接了刘敬文这一掌。 怎么说也是当年老教主亲自指定的继承人,功夫并非假把式,康辉对上他出了十成力的一掌,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得厉害,难以站在原地支撑,连着退了四五步,才算将力道卸去了几分,胸口疼痛却强了起来。 刘敬文冷哼一声,趁机便退。 “辉哥,怎样?”项铎想要把乔珊珊拉起来。 乔珊珊道:“他点了我腿上穴道,我站不起来,别管我,快追!” 康辉没答项铎的话,手按在胸前,微微弓起背脊。 “康大哥!”许明曦心疼得不得了,忙跑过来扶住他,“你先坐下,我给你看看。” 南宫煊见刘敬文要往人群里钻,也不和众人打招呼,当即飞掠出去,伸手去够他的肩。 眼见便要被他触到,却有一人自人群中拔地而起,双手朝前一推,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粉末以掌风推到了南宫煊面前,大声道:“刘教主快走!” 南宫煊大惊,忙闭气并遮掩口鼻。换作旁人,在不了解面前飘过来的是迷药还是□□时,自是不敢乱闯的,可南宫煊到底不比旁人,他与刘敬文的仇恨太深,且已经不止一次地让对方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了,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再度发生。 他不退反进,竟是硬要冲过那团粉末筑起的屏障。 “教主不可!”紧跟在他身后的施温大叫。 项铎也从后头赶了上来,便要将他拦住。 这时又有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比施温与项铎更快地按在了南宫煊的肩头,带着不由分说的力量。 南宫煊本能地要反抗,可还不等劲力发出来,便感觉一道至阳之力钻进体内,顷刻间已在自己全身经脉当中转了一大圈。他警醒力高出常人许多倍,却反而没有过分抵抗这道内力,因为他察觉得出,这内力全无恶意,更像是为了察看自己是否受到伤害而来。 余胤单手搭在南宫煊肩头,另一手也没闲着,不断地在半空中虚画着圆圈。 很快,那些轻飘飘乱飞的粉末便被一种始自他体内的强大力量控制住了,缓慢地聚在一处,最终扑簌簌落了地。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可是……”南宫煊看着已经快要跑没了影的刘敬文,面上终于露出了几许焦急来。 余胤点了下头,“去吧,不过这次可要当心些,不可不管不顾,记得你还有云恪和信儿。” 南宫煊顿了顿,自内而外的浮躁都不见了,抱拳应道:“是。” 项铎和施温紧跟着他去了,康辉也想去,却被许明曦死死拉住了。 许明曦眼圈泛红,怎么都不肯放手,道:“你受伤了,别再折腾了,山上到处都安排了我们的人,不会有事的!” “小兄弟说得对,你且安心。”余胤走过来,顺手帮乔珊珊解了穴,“我们先回小煊的院子里去,一是帮他照看好孩子,二是帮你疗伤,走吧。” 许明曦气鼓鼓地扶着康辉,不满地小声嘀咕道:“就只记得你主子吩咐的事,连命都可以不要,丝毫也不顾及我的感受,过分!” 康辉脚下一个踉跄,在许明曦的搀扶下又站稳了,走了几步,道:“南宫教主对你来说不也如同亲人么?” 许明曦一愣,“你是为了这个?” 康辉诚实道:“都有。” 许明曦:“……” 乔珊珊敲了敲发麻的腿跟上他们,揉着自己被捏出指印的颈子道:“适才撒毒物的是毛山黑?不是说他跟着几个紫暝教的叛徒去营救明暗双使了么?兄弟们也真是的,就知道护着南宫教主,也不好好把那黑球子盯住了。” 康辉皱了下眉,朝四周人群看去。 毛山黑长得本就偏矮,撒完了毒物后一个缩身,便又藏入人群当中找不见了。康辉无法确定刘敬文上山前都做了哪些布置,当下不敢放心去疗伤,寻到下头一个庄中兄弟,与那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人当即会意,自人群中退出,中途吹了几个口哨又打了几个手势,同来的众人很快便四散开去,到紫暝教各处去探查。 此时打斗的双方早已不见了踪影,围观的人却还意犹未尽,竟没几个离开的,都站在原地议论纷纷,回顾着适才南宫煊与刘敬文对战时的一招一式。 外围的紫暝教弟子也不赶人,反而开始分发茶水糕点,甚至是烈酒烧鸡——主意是叶翩舟想出来的,出钱的自还是李云恪。此举意在将上得山来的绝大部分人暂时留住,以防众人同时下山,会给刘敬文和他的人一个混进人群离开的机会。 当然也有人见刘敬文离开便不满吆喝,甚至呼呼喊喊地追上去的,不过没追多远见追不上便也回来了。 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三三五五坐在一起,言谈间都流露出了对刘敬文的鄙夷之意,几乎是明着嘲讽了。 一旁端茶倒水的紫暝教弟子不由唏嘘,暗叹幸亏自己跟对了人,不然岂不是要和刘敬文一起,以后只能缩着脑袋做人了么? 对于如何逃下修罗山,刘敬文比这山上的所有人都有经验。 当初他是在山里放了一把火,在旁人的慌乱中借着夜色的掩护跑掉了;可这一次他本就是“外来的”,天也还大亮着,又因为这场比武,山上山下无论是不是紫暝教的人都在盯着他,想要离开可谓是难上加难。 要避过所有人的视线,那就只能走没人的路,此时此刻哪条路没人? 密道。 所以刘敬文离开练武场后,直奔藏着密道入口的长明堂去了。他不怕南宫煊追来,心想只要自己能快对方一步进入密道,就定然可以将那条尾巴甩脱。 刘敬文确信,南宫煊没有勇气再次跨进那条密道。 只是他没想到,那里一早便有人候着他。 叶翩舟挡在长明堂门外,转着手上的软鞭,微笑道:“教……哦我忘了你已经不是教主了。姓刘的,许久不见,你日子过得还不错吧?” 刘敬文猛然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他,咬牙道:“叶翩舟,当年两不相帮的事我可以不怪你,你真不该改变主意来蹚这趟浑水。” “你不怪我,我却想怪我自己。”叶翩舟轻轻抽了一下鞭子,“我不该走的,那时候我就该听许明曦的话,杀了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 刘敬文差不多可以确定他是知道了什么了,当下也不再试图拉拢他,道:“我不管你在外头长进了多少,但你清楚自己不是我的对手吧?特地回来送死,值么?” 叶翩舟笑了笑,“不是你的对手也没关系,我本也没想仅凭一己之力便杀了你,只消拖得一时半刻便好了。怎么,你听不见么?” 话音未落,他手中鞭子又动了,这次却不是随意抽着玩,而是夹带着凌厉的风势对准刘敬文的脑袋劈了下去。 刘敬文的确是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南宫煊已经追上来了。 要打败叶翩舟对刘敬文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再加一个南宫煊,他就必死无疑了。 刘敬文暗骂一句该死,抬手扯出叶翩舟的鞭子,朝他狠狠踢出一脚。 叶翩舟本待同样抬腿接下,等他的脚靠近了才发现,他靴子的尖端居然夹有一根极细的针,那针尖正对着自己膝下穴道。 当即不敢再进,忙后撤半步躲过,接着将内力灌入软鞭内,逼他撤手。 刘敬文并不恋战,见这条路也走不通,便要再换一条路。 感觉到叶翩舟欲夺回鞭子用了不小的力气,刘敬文完全没有和他争抢的意思,想也不想地放了手,又趁着叶翩舟因自己忽然收力而后退的当儿,飞快地夺路朝西边奔去。 南宫煊正在这时赶了上来,脚步未停,沉声道:“追!” 叶翩舟稳住身形,在项铎之后发力狂奔。 “阿煊,你就那么想与我做个了断么?”前头传来刘敬文放肆的笑声,“可我偏偏不能如你的意!” 第124章 匆匆 即使知道这么多人追刘敬文一个,他一定没可能全身而退,可南宫煊还是没法放心。 毕竟那家伙的花招太多了,如今在江湖人面前丢尽了脸,更是连底线也没有了,害起人来根本不会手软。 他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他还有什么打算? 南宫煊边追边想。 修罗山上的路,南宫煊熟悉,刘敬文自也不陌生,追跑起来谁都占不到便宜。且南宫煊的内力虽说要高出刘敬文些许,轻功却照他差了一截,因此追了小半个时辰,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没见怎么缩短。 项铎还能跟上,叶翩舟稍稍落了后,已是稍显勉强,施温则干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南宫教主,他这是要往哪里跑?属下记得那边是……”为了熟悉环境,项铎上了修罗山后,曾与康辉交替着在这山上转了不少圈,虽不敢说对此间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大致的地形却是不会记错的。 他很确定再继续跑下去很快就会遇上一处断崖,那是整座修罗山最险要的一处所在,长年云雾缭绕,不知下头是什么模样。 南宫煊总算明白刘敬文为什么那么说了——他竟是宁可跳崖赌运气,也不想落在自己手中。 不过这点倒是不难理解,想也想得到,如果他被自己擒住了,当年被他折辱过的那些人将会怎样报复他。 可他怎么就不想一想,如果他运气不好死了,尸体被弟子找到,难道便会轻易放过他了么?不管怎么看,从悬崖上跳下去,生还的可能性也不会太大吧?还是他觉得自己会因为地势的关系,就那样放弃寻找他了? 南宫煊发足狂奔,道:“他喜欢跳就让他跳,接着追!” 刘敬文果然是直奔断崖而去的,跑到崖边,他甚至转过身来,对着南宫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道:“阿煊,你永远也抓不住我的。” 南宫煊也奔到了近前,伸手便要去够他衣襟。 刘敬文向后退了一步,从崖边坠落。 “南宫教主当心!”见南宫煊探着身子还要再够,项铎忙从后头拉住了他。 南宫煊盯着断崖下方,很想用视线将团团雾霭刺出一个洞来,好看看刘敬文到底有没有摔成一滩肉泥。 此时叶翩舟也赶了上来,气喘吁吁道:“他跳下去了?” 南宫煊闭了闭眼,让心情沉静下来,简短道:“找。” “没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叶翩舟转身又走,道,“此事交给我,教主放心。” 南宫煊防着刘敬文只是演了一出跳崖的戏码,人其实还藏在附近没走,特意在此处又等了等,还同项铎一起抓着崖边支出来的老树根下了两三丈的距离去找,确定了周遭真地没有藏身的地方,这才相信刘敬文确实是跳了崖。 他还是没完全放下心,调了弟子将此处严密看管起来,这才和项铎回了前头厅堂。 还不到门口,俞方行便从里头匆匆迎出来,眉头紧锁道:“教主,沈豪纪艳芳夫妇在几个叛教使人的帮助下,带着孩子逃走了。” 南宫煊也皱起眉,问道:“周焦不是守在那边么?” “周焦中了毒,还在昏迷,另有不少兄弟被杀。”俞方行道,“小曦说你与刘敬文比武时毛山黑也曾跳出来向你撒毒,他叫弟子将练武场上落的□□收回来了,比对过后说是同周焦所中之毒为同一种。小曦能照着□□制出解药来,周焦不会有事,不必担心。” 南宫煊点了点头,“他们夫妇带着孩子应该跑不远,派人去追。” “是。” “其余情况如何?”南宫煊走进厅中,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碗,一口气将茶水喝干了。 俞方行面有愧色,道:“属下失职,毛山黑还没找到,怕是已经逃了;刘敬文带来的人只杀了五个,擒住了三个,剩下的……” 南宫煊道:“没抓到的继续抓,抓到的就审,看看他们知不知道刘敬文以及那群人接下来可能逃去什么地方。” 俞方行一一应下。 “这些事我就都交给你了,”南宫煊拍拍他的手臂,“方行,我要出一趟远门,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不好,这段期间,紫暝教便由你代为管理。” 俞方行只当他是迫不及待要去颍中找李云恪,心下黯然,低头道:“谨遵教主吩咐。” “多谢。”南宫煊对他笑了下,快步从后头离开了。 俞方行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南宫煊回了自己的小院,见易陵风余胤与康辉许明曦都在院中,先走过去问康辉道:“伤得重么?” 康辉颔首道:“余前辈已帮属下通过经脉,并不碍事,谢南宫教主关心。” 许明曦急急问道:“教主,怎么样,刘敬文死了么?” 南宫煊摇头,“他从西边断崖跳下去了,生死不知,翩舟正带人找。” 已经睡醒的南宫信见到他,总要挣开易陵风的怀抱朝他这里来,递过小手要他抱。 南宫煊将儿子接过来,对着他的小脸亲了又亲,道:“信儿,爹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听话,师祖会带你回去见你父王,你要乖乖陪着父王一起等着爹回来,知不知道?” 小家伙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被他亲得痒,咯咯笑个不停。 却是康辉与许明曦怔了怔,后者直接问道:“教主要去哪里?” “出一趟门。”南宫煊摆明了不想说,又把孩子交还给易陵风,“前辈,那就劳烦您一趟,带着信儿到颍中,将他交给云恪,旁人……晚辈实是不甚放心。” 易陵风抱过离了父亲的怀抱开始哭闹的小家伙,道:“好,你早去早回,就算不顺利也莫要强求,我这边同样会想办法。” “多谢前辈。”南宫煊向他行了一礼,快步进了自己的房间,取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动作麻利地走了。 许明曦追了两步,唤道:“教主!” 康辉在许明曦背上抚了两下,低声道:“照顾好自己。”而后便跟上了南宫煊。 已经归到暗处的项铎自也尾随而去。 许明曦急得直跺脚,道:“到底是什么要紧事,能让他放着刘敬文这边都不管了?” 易陵风道:“那自然就只有孩子另一个爹的事了。” 许明曦更迷糊了,“王爷?有他什么事?” 余胤给南宫信擦了擦眼泪,道:“小煊先前曾问过我们,听没听说过一种叫‘三步杀’的毒,有没有解毒的办法。我们两个的确是听说过,可目前还没想到这毒该怎么解。” 许明曦愕然,道:“那教主这是往……” 余胤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了。 许明曦欲哭无泪,这都叫什么事啊! 撤回看着南宫煊父子的那些人的命令此时尚未传到,官兵们得知南宫煊跑了的时候气得直骂娘。统领带着人追了整整两天,到处都寻不到南宫煊,只得作罢,又回来看着南宫信。 可还不等他们喘上两口气,易陵风和余胤便又带着小家伙,下山往颍中去了。 统领怕没法交差,语气不客气地问了易陵风两回南宫煊到底去了哪里,结果被道长不耐烦地揍了一顿,就再也不敢靠前了。 制好了解药留给周焦后便无事可做,索性跟来的许明曦在一旁看热闹,觉得真是大快人心。 行至半路,李云慎的命令总算是传了过来,比许明曦还高兴的居然是那个官兵统领,二话不说带人便走。 于是许明曦又不高兴了。 和易陵风一起赶路,怎么走真是全看他老人家的心情。他懒了便乘车,他勤快了就骑马。 更多的是他抽风了,会鼓动余胤和他一起,一个抱着孩子一个提着许明曦,直接用轻功“飞”。 对于许明曦来说最悲催的莫过于,每次易陵风有这种提议的时候,余胤从来不会拒绝。 南宫信被抱得稳稳当当倒没什么,可苦了他这个只能被提着衣领或是腰带的,不是被勒得半死,就是被晃得头晕脑胀。 他们脚程不算慢,到得颍中时,也已过了八月二十。 许明曦觉得这短短二十几天,自己绝对瘦了一圈不止。 因此终于得以见到李云恪时,许明曦显得无比兴奋,见他从里头迎出来,立刻高兴地跑上前去,道:“王爷,好久不见,你……” 李云恪直接绕过他,走到易陵风面前将儿子抱过来,一边亲着儿子的小脸儿一边左右找个不停,待好半天也没再看到有旁人进来后,脸色顿时不对劲了。 南宫信早不记得他是谁了,一点也不愿和这个陌生的男人亲近,愈发想念自己好多天不见的父亲,顿时哭闹不止。 李云恪却没心思去哄,终于肯回头看看许明曦,问道:“煊儿呢?他为什么没和你们一道来,是受伤了么?” 许明曦:“……” 庄子一定早将比武的结果传回来给你了,你还在担心个什么劲儿? 第125章 说话 无论李云恪怎么追问,易陵风和余胤都不肯说出南宫煊的去向,就连许明曦都不开口。 看他着急,许明曦也憋屈,不由又想起伤还没好就丢下自己跟着南宫煊走了的康辉,也不知道是该担心他们中的哪一个才好。可有什么办法,坏心的道长威胁自己说如果敢把实情告知李云恪,就要让余胤将自己扒光了吊到树上晒三天三夜,想想就很惨好不好。 李云恪从他们那里问不出结果,多少也有些气闷,便抱着儿子回房去,培养父子二人的感情,谁也不再搭理。 连易陵风说要看看他身上的毒,他也只回了一句“毒死了干净”,气得道长大骂他不孝。 这般郁闷了半个多月,康辉总算通过庄子传了消息回来,说他与项铎跟随南宫煊正往北走,虽问不出南宫煊要去哪里,但这般再走下去,应是要进入北漠境内无误。他们已事先送了信给留在北漠的幽骑,庄中兄弟也会一路照应,请李云恪放心。 康辉这个看上去粗心的汉子居然还记得让人单独捎口信给许明曦,说自己内伤已经痊愈,叫他别再担心,一定会护着南宫煊早日回到王府,并且会记得在北边买些特有的药材给他带回去的。 得到口信的许明曦坐在院子里笑得像个小傻子。 李云恪却笑不出来了,当即将孩子塞给易陵风,喊人备马,便要到北漠去寻人。 易陵风叫余胤去把他拉住。 “余前辈,”想到南宫煊硬要往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闯,还很有可能和那群要害死自己的杀手对上,李云恪便心急如焚,“您先放开我,煊儿他……” 易陵风抱着看得来劲的南宫信走过来,慢悠悠道:“你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便走,不是等着你那皇兄给你降罪呢么?” 李云恪很想说顾不得那么多了,回头看到歪着脑袋盯着自己的儿子,这话便说不出口了。 “小煊没你想得那么不顶事,他好歹是一教之主,还能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么?再说有幽骑和庄子的人跟着,你怕什么?”余胤将李云恪推回房中,“你火急火燎地去了,小煊那边也正好往回赶,你们二人又错过了该怎么办?” 李云恪过热的头脑总算稍稍冷静下来,可还是放心不下,“北漠那头不知还揣着什么阴谋,我只盼他与我的关系莫要被那边的人知晓了。还有他那每逢初一十五便要练的功夫,我是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 易陵风轻轻哼了一声,道:“我看他就在你身边才最容易出意外。” 李云恪:“……” “再等一阵吧,无论事情顺利与否,康辉他们总会再传讯给你的。”易陵风捏住李云恪的腕子,试他体内的毒。 李云恪叹气,“也只能这样了。” 余胤问道:“如何?” “解不了。”易陵风放开李云恪的手,答得干脆。 李云恪:“……” 被易陵风单手抱着的南宫信见李云恪愁容满面,朝他递过了一只小手,啊了两声,不清不楚地吐出了一个“王”字。半个多月下来,小家伙已和他重新熟悉了起来,兼之李云恪整日无所事事从早到晚哄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孩子便也愈发粘他了。 李云恪先是一怔,而后惊喜地看向易陵风,“师父,您听到了么?信儿适才……他是不是喊我了?” 易陵风撇撇嘴,道:“是么?我以为他在学狗叫。” 李云恪:“……” 余胤:“……” 许明曦:“……” 南宫信见李云恪呆呆的,也不给自己一个回应,便把两只小手都伸了过去,着急道:“王,王……” “看吧,”易陵风道,“我就说他在学狗叫。” 李云恪不理他,满心欢喜地抱过儿子,将他高高举起,“是‘父王’,再来一次。” 小家伙依旧只会说“王”,见他笑了,也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真不枉费王爷这段时日一直教他说话,这么快便学会了。”许明曦道,“不过也不知道教主得知信儿最先会叫的不是‘爹’而是‘王’,会不会嫉妒。可这也怪不得旁人,谁让他记不得教孩子呢。” “……”李云恪干咳一声,“信儿乖,再叫声‘爹’。” 南宫信却不配合了,两只小手搂着李云恪的脖子,小脑袋枕在他的肩上,蹭蹭又蹭蹭。 易陵风看得啧啧称奇,“这娃娃这么小就懂得在他父王焦躁心烦的时候哄人了,不知要比他老子孝顺多少倍。” 李云恪亲亲小家伙,道:“信儿,你师祖在背后说你爹坏话呢,等你爹回来你要记得告状。” 易陵风:“……”果然是不孝极了! 又过了三四日,宫中开始有传言,说皇上已有意换掉太子,正在斟酌人选,很可能是德行兼备的五皇子李卓。 李云恪足不出户,消息却灵通,几乎可以猜到朝堂之中近日都是怎样一番沉郁的景象,倒有些庆幸李云慎不让自己上朝了。 他有心扶植十二皇子的事并未让齐岚等人露出端倪来,以免被有心人了解到后会有什么不好的举措,此时静看旁人活跃争抢,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的同时,心中不免也有一丝悲凉——再怎么说,他也是姓李的。 太子之位的争夺关系到后宫嫔妃往后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那这看不见的争斗自然不会止步于朝堂之上。李云恪想,太后得知此事心情定然要糟糕极了,上次她就生了自己的气,可别再因为这事弄垮了身子,不如请旨进宫,带着信儿去哄她老人家开开心。 他想到便做了,正值这几日李云慎被他的后妃们折腾得心烦不已,也没空去理会李云恪要搞什么鬼,没为难他便同意了。 李云恪猜得不错,太后这几日的确是心情欠佳,吃不好睡不好,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见了之后不免心疼。 不过一看到那粉嫩可爱得快要滴出水来的小娃娃,太后立时便来了精神,连走路都不用人扶了,从李云恪怀中抢了南宫信自己抱,吩咐下人多弄些好吃的送来。 南宫信不识得她,初时有点害怕,但看到李云恪一直在自己瞧得见的地方没走,便没有哭闹。他自打断了奶后,还没被女人抱过,这会儿闻到太后身上温和的香气,倒也新奇,很快便老实地窝在了她怀里,乖巧得很。 太后喜欢得不得了,当下就吩咐贴身宫女,赏了好多东西给自己的小孙子。 李云恪看得欣慰,小心翼翼道:“母后,看在信儿的份上,您就别再生儿臣的气了吧?” 太后忙着逗孙子,连看他一眼的工夫都没了,可过了片刻还是道:“哪有当娘的是真跟自己儿子过不去的?” 李云恪不由笑道:“看来往后儿臣再犯错,就全靠信儿卖面子了。” 太后也笑,“不错,信儿面子可大着呢,要什么皇祖母就给什么。信儿小宝贝,说说,你要什么啊?” “是他想要什么,还是他的父王想要什么?” 外间突然有人说话,太后看过去,竟是李云慎过来了,身后还有坐在轮椅上一脸阴沉的李诚。 门口的宫女太监战战兢兢,不敢吱声更不敢抬头,只在心理盼着太后不要怪罪——不是他们不想通报,是皇上不许。 李云恪功力深厚,早就听到了外边的动静,此时却装傻,起身跪倒给李云慎行礼,道:“不知皇兄来此,恕臣弟未出门迎接,皇兄莫怪。” 李云慎没叫他起来,道:“你在这个时候带着孩子来给母后看是什么意思,想让他认祖归宗了么?” 太后的眉头微微一皱。 先前是他亲口同意的,不然自己也到不了懿华宫,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李云恪瞟了李诚一眼,猜测定是他对李云慎说什么了。 李云慎见他不答,更是不悦,道:“你可知‘云恪’这个名字还是朕建议父皇给你取的,便是时时提醒你要恪守本分;你可还知朕封你作端亲王,也是要你行为端正,不可逾矩?” 太后听不下去了,严厉道:“皇儿身为一国之君可了不得了,见了哀家都不用行礼了是么?还有太子,若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依哀家看,不如早早让贤吧!” 李云慎怔了怔,面现尴尬地给太后补了一声安;李诚整张脸都快黑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问了声皇祖母好。 “与其整日疑神疑鬼,倒不如将心思多用在政事上,都不是小孩子了,这还要哀家教么?”太后道,“今日哀家高兴,不想听你们说这些,都散了吧。” 李云慎攥了攥拳,到底没敢忤逆母亲,道:“母后息怒,儿臣这便走了。” 李云恪在他转身之际又挨了他一记眼刀,想了想,道:“皇兄无需多虑,信儿早已习惯了‘南宫信’这个名字,这辈子都会姓南宫,不会改变了。” 第126章 援手 北方冷得早,九月底的天,已经下过了两场大雪,登高望远,到处都是素白的一片。 天稍稍暗下来,街道上便没什么人走动了,百姓们或回了家或叫上三五好友到酒楼里暖和,都不喜欢在外头冻着。 此时,南宫煊正坐在城里最大的一间酒楼三层的雅间中,手上捧着一封信反复地看,唇边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 不多时,雅间的窗子开了又关上,房中多了三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南宫煊最后瞄了一眼信,将纸张仔细折好,放到手边的信封当中,又小心地塞进了怀里。 项铎对此已经好奇好几天了,今日终是没忍住,问道:“南宫教主,主子到底写了什么,您每日要看那么多次啊?似乎看了心情会不错,要不您也让我看看?” 他身后的男子踹了他一脚,“哪儿都有你!要看回颍中让主子给你写去,正好把少君换过来。” “韩洛王八蛋!”项铎骂了他一句,又贼兮兮笑起来,“羡慕我么?嫉妒我么?有能耐你去跟主子说啊,说你不想在北漠办差事,或者求主子把少君派来。” 韩洛对着他那嚣张的脸糊了一巴掌,摇头道:“算了,北漠除了风就是沙,我可舍不得少君来这里受罪。” 项铎还要扑上去还手,被康辉镇压了。 南宫煊看着大闹的两人笑了笑,道:“云恪说信儿已经会开口叫人了,因为我不在身边,还不大会喊‘爹’,却先会喊‘父王’了。” 信上还说那父子二人都想他想得厉害,叫他不要再操心三步杀的事,快些回家团聚。因为李云恪话说得有些露骨,南宫煊便故意将这一段隐去了没提。 “韩洛,你还没见过少主呢吧?那白嫩的,可爱极了!”项铎跟他显摆,活像那是他儿子一样,“你得抓紧备下厚礼来,我回去就顺道带走了,不然往后叫少主赶你出门,让你再也见不到少君。” 韩洛:“……” 眼见他被气得俊脸都扭曲了,南宫煊好笑地递了杯茶过去,“怎么样,三步杀的来源查到了么?” “谢南宫教主。”韩洛接过茶,“只知道这毒是从王室中流出来的,我们在外头追查许久,莫说解药,连□□也寻不到,看来只有探入王室内部才行了。” 项铎眼巴巴等着,见南宫煊没有给自己也倒杯茶的意思,这才清了清嗓子,道:“可北漠没有固定的王宫,只支王帐,总是没几天便又搬走了。出入王帐的人也不多,就那么固定的几个,不大好混进去。” 康辉道:“不错,所以想拿到解药还得有点耐心。南宫教主,不如这事便交给韩洛他们吧,我们还是早点回颍中去,免得王爷担心。” “我不想白来一趟,”南宫煊摇摇头,“你们告诉我北漠现如今的王帐在何处,我要亲自去探一探。” 韩洛连连摇头,“那可不成,万一出什么意外……” 他话还没说完,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搅碎了街头巷尾的寂静。 一队北漠兵手执利器,吆喝着追逐前头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眼看便要将人堵住了。 南宫煊将窗子欠了一条缝,站在窗边往外看,“怎么回事?” “边境上常有的事,许多北漠官员与百姓不堪王室压迫,会拼命往承宁逃。”韩洛叹了口气,“北漠最近断了与承宁的边境通商,不许百姓越过边境了,被抓回去的话通常是被酷刑活活折磨死,有的连全尸都落不着。” 南宫煊皱起眉,“为何这般残忍?” 项铎也凑过来看了看,道:“是不是他们要向我们开战了?” 唯一了解这边情况的韩洛还在记仇,没吭声。 项铎:“……” 康辉询问地看向韩洛。 韩洛这才道:“有这个可能,不过应该不会太快。北漠兵马固然强壮,数量却远不及虬厥,我猜北漠王说不定打着与虬厥联手的主意。” “这种灭绝人性的王室,早点被灭倒好。”南宫煊见被追的那人钻进了对面巷子里,眼看便要走投无路了。他本不想在陌生的地方多惹事,正要关上窗子,却在那人转弯时瞧见对方怀中护着个婴孩,不由怔住了。 “从前的北漠倒也不是这样的,王朝更迭,哎……”韩洛踮起脚从窗缝上边看过去,道,“这人若是一路从绿洲逃到了这里,只差一步便要成功,那可真是可惜了。” 北漠只有在与承宁疆土相接的地方才有这样的城镇,极北是广袤无边的大漠,那是人无法生存的地方。 城镇与大漠中间,有一片不小的绿洲,北漠人主要活跃在那里。他们分成多个部落,每个部落每年都要在首领的带领下迁徙几次,却是不会离开那片绿洲的。 这人避过首领的眼睛逃离自己的部落,一路奔到此地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若是这么死了…… 那他怀中的孩子又当如何? 今日若那男子只是孤身一人被追杀,南宫煊想来不会出手,可要已为人父的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众官兵去欺负一个幼童,他却是不能袖手旁观的了。 “这边原也有不少承宁人在做买卖,最近的日子可也不大好过……”韩洛还在解释北漠的现状,眼前一花,便见南宫煊推开窗子跃了出去,运轻功朝那队官兵去了,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南宫教主,等……” 巷子深处,手脚都冻得发紫的男子努力将自己往角落里缩,双手牢牢抱住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婴儿。 当先的官兵□□直指他咽喉,喝道:“说,都朵在哪里!” 男子微微抬起头,脏兮兮的脸上只能看清一双狭长的眼,在暗色的天光里亮得令人心惊。 官兵被他瞪得一哆嗦,差点不受控制地后退,腿颤了下才记起眼下是个什么状况,忙挺直背脊,色厉内荏地将□□送了出去,怒道:“不说就杀了你!” 男子死死盯着他,竟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枪尖递到近前,眼看便要刺破他的咽喉。 他面前却突然多了个人,也不见那人如何动作,□□便喀的一声断作了两截,紧接着前边五六个官兵便都倒在了地上。 直至此时,男子的眼中才多了一丝惊讶。 南宫煊并不想惹事,因此也不与那群官兵正面交锋,见跟上来的康辉等人将前头几个放倒了,他便直接拽住了那男子的一只手臂,将他往项铎那边一推,道:“带上人,走!” 几人便如同来时那般,转眼又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北漠兵,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韩洛带路,几人捡狭窄的小道走,绕了个圈子,又回到了那间客栈。 这次去的却不是先前那个雅间,而是到了后边院子,几人进院后直接将人塞进了最里边一间不大的房间中。 男子一脱离了项铎的控制,便抱着孩子躲到了床底下,只警惕地看着面前几人的一举一动,显然把这些救了他命的人也当成了敌人。 南宫煊或多或少能理解他的感受,缓步上前蹲下身来,朝他伸出一只手,道:“这位兄台,我听你怀里孩子的哭声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再这样怕他会有危险,不如你先将他交给我,我叫人弄些奶汁来给他喝,你看好不好?” 男子见他手掌白皙,什么东西也没有,绷紧的肌肉才稍稍放松了些。他低头看看怀里哭得脸都变了色的小婴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从床底出来。 南宫煊回头吩咐韩洛去给孩子弄吃的和烧热水,而后又转向那男子,将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我不会伤害那个孩子,你若不放心,便由你亲自来喂他,我不靠近。这里是我的地方,不会让人把你们抓走,你要走我也不强留,但好歹先让孩子吃饱了暖和暖和。” 男子又等了好半天,没见他们有进一步的动作,目光终于松动了许多。 这时项铎带了两个人进房,拿着食物和干净的衣衫,还有一大桶冒着热气的水。 男子听闻声响又往床底下缩了缩。 那两个人放下东西后便出去了,项铎与韩洛一起将吃的东西摆开,有意引那人从床底下出来。 孩子的哭声更弱了,却仍是抽泣不停。 南宫煊仔细听了一阵,道:“那孩子是不是病了?你快看看!” 男子愣了愣,忙将身前的婴儿松开了些,紧张地在他的小脸上摸了又摸。可他自己的手早已冻得没什么知觉了,摸也摸不出个结果,一时也害怕了起来。 “让我来吧,”南宫煊道,“我自己的孩子比他大不了多少,也会照顾一点。我对你发誓,我绝不伤害他,也不拿他威胁你做什么,行么?再耽搁下去,这孩子怕就活不成了。” 男子看着面前这个漂亮的男人,看到他眼中的真诚,终于咬咬牙,颤着双手将婴儿递了过去。 第127章 善果 南宫煊小心地从他手中接过孩子,示意韩洛把奶汁拿过来喂他。 韩洛从没接触过这么小的娃娃,一时还有点手足无措。 康辉见状,从他手中接过碗和勺子,将温度刚刚好的奶汁一点一点喂给了小婴儿——之前许明曦照顾南宫信时他没少在一旁看着,也算是有经验了。 南宫煊抱着孩子在床边坐了下来脱掉他身上破烂的几块布,重新用被子仔细地裹好,皱眉道:“韩洛,你去找人请个信得过的大夫来,这孩子有些烧,得尽早看过。” 男子因为躲在床下,这会儿看不清他在对孩子做什么,已经探出了半个身体,一听他说孩子在烧,登时慌了,从床底下钻出来,扑过去便想看看小婴儿如何了。 可他却忽略了自己的情况,还不待站直,便直接跪了下去。 “不要紧吧?”南宫煊忙着照顾孩子,抽空问了他一声。 男子也顾不上自己如何,伸手攥住了南宫煊衣衫一角,哑声道:“求你,救他……” 项铎过去将他搀扶起来,道:“你放心,南……主子既然把你们带到这里,便是要救人的了,自会竭尽全力。” 男子也没空去想“男主子”是个什么称呼,闻言心头一阵轻松,差点晕在项铎怀里。 “喂!”项铎将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着,送了点真气给他,见他勉强睁开了眼睛,道,“你先撑一下,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男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冒着热气散着香味的饭菜,不大自然地吞了下口水。 南宫煊轻拍着已经不再哭闹,正乖乖喝奶的小婴儿,低声道:“吃吧。” 男子便踉跄地奔到桌前,开始狼吞虎咽,噎得自己都快上不来气了,手和嘴还兀自不停。 “你慢着些,”项铎看不下去了,盛了碗热汤给他,“先喝点这个。” 男子捶了两下胸口,接过汤碗大口喝,中间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笑。 “脸黑得都看不出五官了,你美什么呢?”项铎见他抓吃食的手也脏得不成样子,雪白的馒头被他抓得都是指印,他也不在乎,还吃得停不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冷,他那双手不大听使唤地一直颤,菜汁抖了满桌子。项铎无奈,只好拿了条毛巾,在热水桶里沾湿,又拿到窗边晾了晾,觉得应该不会让那人感到烫,这才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先擦擦手。” 男子唔唔两声,显是不愿被打扰。 “行了你吃得够多了,”项铎直接把他的椅子拖开,拢过他又脏又油的两只手开始擦,“可不是我抠门啊,你看样子饿了好久了,再吃怕你身体受不了。” 男子的手剧烈地颤了两下,似乎不太适应这种整个小臂都被温热的毛巾包裹住的感觉。 项铎抬头看了他一眼,“疼?” 男子抿紧了唇,过了片刻才摇头。 项铎笑笑,想让对方放松下来,语气轻松地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独自带着个孩子跑到这里来的?” 谁知男子非但没放松,身体反而又绷了起来,眼中再次出现防备。 项铎有些意外,心里猜测这人大概还有些来头,面上却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又道:“那孩子是你的么?孩子的母亲呢?还有那些官兵为什么要杀你?” 他问题越来越多,语调却越来越随意,男子听后,反倒不那么紧张了。他眨了两下眼,道:“我……我是孩子的舅舅,他的母亲……我的姐姐,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项铎点点头,并未追问他没回答的那些问题,道:“我们几个是承宁人,在这边做买卖的。最近边境有些紧张,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那群人说不定还要来找你们,不过主子既然出手救人便会尽力,你可以暂时不必担心。” 做买卖的哪会有那么好的功夫?男子知道他没说实话,却也不问,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项铎放开他的手,又拿了一条毛巾,似先前那般洗过又晾凉了些,再过来帮他擦脸。凑近了些才发现他眼中有不少血丝,想起先前那个状况,项铎道:“你好久没好好休息了吧?等下给大夫看过,你洗洗换身衣服,放心睡一觉吧。” 男子没说话,等他擦完了自己的脸,才闷闷嗯了声。 项铎提着毛巾往后退了一步,打量着他的脸,笑道:“哟,意外,长得还挺清秀的。” 被擦去了满脸脏污,男子露出了本来的面容,五官俊秀,清清爽爽,是让人舒服的一张脸。听他这样说,男子似乎是有点别扭又有点害羞地低了头,看上去有些不安。 “不逗你了。”项铎瞥见他露在外面的两三根脚趾和半截小腿,道,“要不你先洗洗,把衣服换上吧,别冻着了。” 男子哦了一声,慢慢站起来,先探着脖子往小婴儿那边看去。 “小娃娃没事的,你自己……哎!”项铎话说一半,见眼前那人晃了两下,竟就朝自己倒过来了,忙伸手去接。 男子觉得头晕脑胀,哪里都不舒服,适才吃进去的东西也开始往上翻,实在压不住,他一张嘴,便都吐了出来。 眼皮重逾千斤,再也抬不起,尽管男子一再提醒自己绝不可以倒下,身体却不配合,栽到项铎怀里便怎么也起不来了,而后清醒的意识也逐渐离他而去。 被吐了满身的项铎:“……” 大夫很快被韩洛拖来,也是庄子里的人,可靠。 看过之后,大夫说孩子虽有些烧,却没什么要紧,用酒擦身降降温也就是了。糟糕的是那个年轻男子,身上有不少冻伤,五脏也极为虚弱,更有旧伤无数,想养好了至少得是几年。这也是胜在他年轻,否则怕是没救了。 项铎刚好收拾完了自己进门来,听到后嫌弃道:“他不是觉得这孩子有着落了,他算是托孤成功了,就打算这么死了吧?” 韩洛默默走开了些,捏着鼻子道:“离我远点,臭。” “……”项铎怒,“我洗了三遍,自己闻了的,没味道了!” 南宫煊留心听了听外头动静,道:“官兵走了?” “塞了点钱,请他们照顾生意别打扰客人,把人送走了。”项铎道,“不过怕也挺不了多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南宫煊沉吟,“官兵这么想抓到他,他到底什么来头?” 几人都看向对这边情况最了解的韩洛。 韩洛半低着头,托着下颌正出神。 项铎撞了下他的肩,“兄弟,说话啊!” “正想着呢,”韩洛嫌恶道,“走开些,熏得我脑袋都不会转了。” 项铎:“……” 正在项铎委屈得想跟南宫煊告状的时候,韩洛突然一拍巴掌,道:“我想起来了!” 南宫煊便忽略了朝自己走来的项铎,绕过他往韩洛那边去,“想起什么了?” 项铎扁嘴,躲到角落里去画圈。 康辉大概觉得他可怜,想了想,道:“回去若没人问的话,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项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多谢。” 另一边,韩洛指指自己心口,道:“适才帮他换衣服的时候,属下看到他这个位置有一个烙印,后又被别的外伤给弄花了,一时没想起是个什么东西,直到南宫教主适才说他可能是个有来头的,属下才想起来。” 南宫煊问道:“是什么?” “漠鹰,是他们信奉的神灵。”韩洛道,“据说北漠一直有一枚大漠神印,刻的正是漠鹰,为历代北漠王身份与权势的象征。这一任北漠王夺下王位之前,掌管北漠的氏族为‘都’姓,都氏具有继承王位资格的男子都会在十岁前被烙上漠鹰的印记——南宫教主,您还记得那官兵堵到他的时候,问了他一句什么话么?” 官兵问,都朵在哪里。 南宫煊恍然,“你的意思是,这人很可能是前北漠王的子嗣?” “不是可能,是肯定。”韩洛看向紧闭双眼的男子,“如今这个北漠王昌鲁曾是上一任北漠王座下最信任的一个部落长,天生嗜杀好战,十分残忍。相传他是亲手杀了都氏王族三十余人后才夺得王位的,他的部下也几乎将都氏亲人与心腹斩杀殆尽,唯独没留意,被王妃贴身婢女放走了上代北漠王最疼爱的一对儿女——小公主都朵与小王子都隆。” 项铎总算找到了插嘴的机会,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那昌鲁着人找了十几年之久,竟没在北漠这么屁大点的地方寻到他们姐弟俩,也是奇了。” “是啊,当年都朵只有七八岁,都隆才五六岁,逃走之后根本没人能帮他们。”韩洛道,“可这些年昌鲁一直没放弃寻找他们姐弟,百姓便知他们都还活着,个个在传定是漠狼神庇佑。” “那他就是都隆?”南宫煊双眼一亮,“也就是说,他说不定有办法解得了云恪身上的毒?” 第128章 交易 都隆是转日近午时才醒过来的,费了半天力才睁开眼,想动动手脚也没力气,想张口说话也发不出声音,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了一次一样。 一旁有人托起他的肩,递了杯水到他嘴边,道:“别急,喝口水再说话。你身上有多处冻伤,涂了不少药膏,你别乱动。” 都隆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偷瞄了他好几眼,才认出这是之前帮自己擦手擦脸的人。 半杯水下去,项铎将杯子拿开,扶他躺好。 “念恩……我的外甥呢?”喉咙舒服了不少,都隆一能说话,便开始询问孩子。 项铎道:“怕吵到你休息,主子在隔壁房间哄着他呢。你放心,他的烧今早已经退了,看上去精神不少。” “我想见他。”都隆还是不能相信他们,不能听他说放心便真放下心来。他带着那孩子逃了两个多月,其间遇上危险无数,身体早就到了极限,之前是硬撑着一口气没倒下,如今一旦倒了下来,强压下的伤病便都反扑了回来,让他连坐都坐不起,否则根本不会对项铎开口,早就跑出去自己找了。 项铎还待再劝,门却被人推开了,南宫煊抱着换了新衣的小娃娃走了进来,轻声问道:“人醒了么?” 项铎起身让出地方,颔首道:“醒了,正在找他的外甥。原来这孩子叫念恩,听着像个和尚的法号一样。” 都隆:“……” 南宫煊含笑摸了摸念恩的脸颊,将小娃娃放到都隆身边,“外头官兵查得紧,时间不充裕,既然醒了我们就来说说正事。”他在项铎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你叫都隆,是上一任北漠王的幼子对么?” 正拧着脖子查看念恩是否安好的都隆肩膀猛然一颤,而后不顾一身伤痛,挣扎着坐起,笨拙地将小念恩捞进怀里紧紧护着。 “哎我不是让你别……”项铎想过去帮他,手伸出一半又想起这会儿他大概不会接受自己的好意,便又作罢了。 南宫煊接着道:“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也不会将你们交给官兵,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都隆狐疑地看着他,不说话。 “你曾是王室中人,应该不陌生一种叫‘三步杀’的毒吧?”南宫煊道,“实不相瞒,我大老远从承宁赶到这里,为的便是拿到三步杀的解药。只要你能给我解药,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一定尽力完成。” 都隆依旧将念恩严密地护在怀里,眼神却多少有了松动。他沉下脸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南宫煊,是承宁一个江湖门派的教主,你许没听说过,不过你应该知道承宁端亲王李云恪吧?”有求于人,南宫煊不想再隐瞒,“他被你们北漠的杀手暗算,身中三步杀之毒,至今未解。” 都隆探寻地看着他,戒备慢慢放下,听到怀中小娃娃不舒服地呜咽,忙小心放开了他。 项铎在旁提醒道:“当心你自己的手,都冻坏了。” 都隆没理他,道:“什么‘你们北漠’,如今这个北漠,和我可没什么关系。而且你说端亲王中了三步杀之毒正等着你拿解药回去?别开玩笑了,三步杀毒性猛烈,解药只在中毒前和初中毒时服下才有效,晚了半刻便没用了,他怎么可能等得了你?” “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南宫煊简单地解释了一遍,“我没有骗你,我来北漠,只为求解药。” 都隆打量了他好半晌,身体才一点一点放松下来,“想不到端亲王还指使得动江湖人。” 南宫煊当然不会对他说明自己与李云恪的关系,便算是默认他的话了,道:“就当是交易也好,你可以让我先为你做事,然后再把解药给我。” 都隆有些脱力地靠在硬邦邦的墙上,“你不怕我骗你么?如果我利用你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到头来却拿不出解药,你该怎么办?” 南宫煊皱眉,“那我会杀了你。” 都隆微觉意外,似是没想到他说话这般直接,可意外之余,反倒更安心了些。 “我说都隆王子,”项铎抱臂站在一边,道,“我们主子怎么说也是你和你外甥的救命恩人,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问你要点回报也应该吧?” 南宫煊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别将人惹急了。 “你们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但别叫我王子。”都隆想摸摸念恩的头,这时却又觉得手臂抬不起来了。他闭了下眼,面现疲惫,“我没有解药。” 南宫煊不由握紧拳头。 项铎抿了抿唇,眼露失望。 “但我姐姐对北漠的毒物与解药都很了解,她手上虽然也没什么解药,不过对于解毒的方子,她倒是都了然于心。”都隆打算赌一把,道,“如果你们肯帮我和姐姐,事后我便让她将方子抄给你,如何?” 南宫煊喜形于色,站起身正要说话,张了张嘴,面色又沉静下来,“你若要我帮你重夺王位,这个怕……” 都隆苦笑,“都氏一族除了我们姐弟早都死干净了,亲信也被昌鲁斩杀得没剩几个,就算借端亲王之力夺回王位又能怎样?怕当不了几天王,又会被另一个昌鲁暗算斩杀。姐姐与我都不是贪恋王权的人,并不奢望能恢复往日荣光,就连报仇也是……也是不敢想的。” 他抬头看着南宫煊,眼中露出几丝诚挚,“逃亡了十几年,我们都太累了,只想要活下去。假如你们能带我们离开北漠逃往承宁,寻一处安静的地方不被打扰地生活,那我自会感激不尽,将解药方子双手奉上。” 南宫煊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那就这样说定了。” “那今晚我便带你们去找我姐姐和姐夫,”都隆道,“昌鲁得到消息后定会派更多的人来,我们最好快些动身。” 项铎指着他身上的伤,“你这个样子恐怕也走不动,就把他们藏身的地方告诉我吧,我去将人接来——不过你先前不是说不知道你姐姐在哪里么?” 都隆的脸难得地红了,支吾道:“我……我总得防着点……” “现在不防了?”项铎逗他。 “我愿意信你们,反正最惨不过一死,我本来也没力气再逃了。”都隆望着身前不知愁的小娃娃,叹道,“我本不想连累姐姐姐夫,可你们若是坏人,那我死了念恩也活不了;念恩要是出什么事,姐姐姐夫大概也没法活了。” 项铎探臂把小念恩往边上抱了抱,又扶都隆躺下,嘀咕道:“一共就这么几个人,还分开逃,连个照应都没有,怎么想的?” 许是碰到了伤处,都隆低低抽了口气,过了会儿才道:“姐姐生产时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诞下念恩,追兵又到了。她以为自己活不成,本想让姐夫和我带上念恩走,可姐夫说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便把念恩交给我,他们夫妻二人引开追兵,让我带着这小家伙逃走了。直到两个月前我才又见到他们,姐姐身体还是没见怎么好,姐夫也受了伤,彼此照顾都吃力,根本没法看顾孩子。我怕因为我的前去暴露了他们的所在,这次是主动带着念恩跑出来的,为了吸引住官兵的视线,让他们不去追查姐姐那边。” “行了,别说了,等会儿让大夫再来给你上一次药,你就接着睡吧,醒了说不定就能看到你姐姐姐夫了。”项铎替他掖上辈子,“所以我要到哪里去找?” 等从都隆那里得知了都朵藏身之地,南宫煊抱着念恩,和项铎一起出了房间。 进了另一间房后,项铎低声道:“南宫教主,我们冒这么大险,只得到一张方子,值么?小曦大夫医术那么高,他也写得出方子来吧?” “小曦就算再厉害,该用什么药,每一样用多少剂量,他也要一点一点琢磨才行,那就不知要花去多少时间了。”南宫煊道,“有方子在就不一样了,可以直接照着方子配出药来——我相信凭小曦的能耐,定能分辨得出方子是真是假,所以也不怕他骗我。而且……” 项铎好奇,“而且什么?” 南宫煊笑了一下,“我不懂什么天下大事,不知道对于北漠这一块,云恪是怎么考虑的,不过我想,都隆都朵姐弟既是前朝王室遗孤,说不定有能被云恪用到的地方,那么费点力气留在身边也未尝不好。” 项铎怔了下,也跟着他笑了,“南宫教主还真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嗯?”南宫煊一时没反应过来。 “属下也说不上来,反正……挺好的!”项铎抓了抓脑袋,“那属下先去跟辉哥和韩洛商量一下,等天黑了就去救人。” 等他出去了好半天,南宫煊才抱着念恩到床边坐下,握着小娃娃的手晃了晃,浅笑道:“你说他们父子,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第129章 夜逃 不再无时无刻防备着别人,不再如惊弓之鸟一样活着,不再有许许多多糟糕的习惯;开始愿意为别人着想,开始努力为关心的人做一些事,开始……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南宫煊多少也能意识到项铎所说的改变,他并非是半点也不惧怕这种改变的,可这一次他不想退却,不管结果如何,都决定试一试。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雪地在月光下泛着幽白的光,静谧而美丽。 南宫煊站在门外,看着漫天的飘雪,忽然不可抑制地思念起李云恪和南宫信来,只想快点带着都隆等人离开北漠,拿到解药方子,早日回到他们父子二人身边。 项铎是和熟悉北漠情况的韩洛一起,带着都隆的亲笔信去接人的,不算慢也不算快,一去近二十日才回来。 期间官兵来了三四次,人明显多了,查得也更为仔细,客栈的生意都快没法做下去了。幸而南宫煊和康辉够机警,功夫又俊,带着都隆与念恩一大一小,在客栈各个空房间里悄无声息地窜来窜去,才没被发现。 半夜里到了客栈后院,都朵片刻也等不得地央求项铎和韩洛,让她先见见自己的儿子。 项铎感觉这女人随时都可能因为过于激动而昏死过去,只好无奈地敲开了南宫煊的房门。 南宫煊才开了门,都朵便推开他冲进了房里,也不管念恩是不是睡得正香,抱起来便亲个不停,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成串落下。 后头跟着个高个子的男人,相貌不错,只是有些偏瘦。他脸上透着不健康的苍白,看到南宫煊后单膝跪倒,道:“您便是救了都隆与念恩的恩公吧?漠人桑辙多谢恩公。” 南宫煊忙在他手臂上虚托了一把,“举手之劳,不敢受此大礼。况且我也有求于你们,这就是个交易,快别称我为‘恩公’了。” 桑辙笑了下,向里头张望了一眼,似乎也想进去,又觉不妥,“内子记挂小儿,失礼之处,恩公莫怪。” 南宫煊听他还这么叫,有些无奈地让出路来,“没关系,我能理解。念恩必然也想念父亲了,兄台也进去看看吧。” “多谢。”桑辙急匆匆朝里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地站住了,“恩公,不知都隆现下如何了?” 南宫煊道:“他旧伤加新伤,身体有些吃不消,病得久了些。不过这些日子见好了,这会儿还睡着,你若想见他,我叫人去唤他过来。” “不必,便叫他歇着,等天亮之后再说吧。”桑辙又对南宫煊点了下头,进去找自己的妻儿了。 南宫煊迈步出了房间,为他们关起房门,对等在外头的项铎和韩洛道:“这间房便给他们一家三口吧,再给我找一间空的。你们叫人送热水衣衫和饭菜来,然后也歇着去吧,这一趟辛苦了。” 项铎和韩洛应了,打闹着去找客栈掌柜。 南宫煊本打算再在这里停留两三日,让桑辙都朵夫妇好好休息一下再动身的,可没想到北漠王却不给机会,隔日便派了麾下大将昆多图亲自带人到了这里,势必要将都朵都隆姐弟俩抓回去。 都隆身上有好几根骨头都曾被昆多图打断过,逃亡中未能好好治疗休养,直到现在天气一变还要疼痛不止,是以他一听到昆多图的名字都禁不住打哆嗦。 桑辙身上至今没有全好的伤也是拜昆多图所赐,都朵听说他到了,心中也极为害怕。 姐弟二人一合计,当即就去找了南宫煊,对他说不需要再休息了,这便动身离开。 对于南宫煊来说,那当然是越快越好,因此一听他们姐弟俩这么说,立刻便同意了,定好了入夜就出发。 当晚寒风呼啸,雪下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按说这样的天气下,守卫相对来说会比较松,可几人一路往边境跑,竟然发现沿途都有重兵把守,像是料到了他们要在今夜逃出北漠一般。 若只是南宫煊与幽骑,他们自有把握不被人发现便轻松离开,可带上那四个“老弱病残”,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连夜奔到边境之时,他们已经遇上了三拨追兵,情况虽说不算糟到应对不了,可也有些吃力了。 凛冽的北风在耳边呼呼吹过,都隆缩在项铎怀里,牙齿都在打颤。 项铎为了保护他,手臂上受了点伤,也没空去理,依旧脚下生风地狂奔。他听到怀里的人时不时发出闷哼声,无暇出声询问,只在每次那隐忍的哼声又传来时默默轻抚那瘦弱的背,以作鼓励。 天光放亮的时候,几人总算看到了承宁守在边境上的士兵。 情势却不太妙,因为那里除了承宁兵外,还有比平时多了双倍不止的北漠兵。承宁那边不知北漠为何加派了人手,也增了不少兵,阵仗有些吓人。 看样子也只能硬闯了,不过可能得费上一番周折。 因为他们被昆多图堵了个正着。 项铎放开都隆,见他脸色白得吓人,问道:“你不要紧吧?” 被阴冷的风吹了整夜,都隆感觉身上断过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疼,让他就快站不住了。可面对昆多图,他还是挺直了背脊,沉着声音道:“我没事。” 大漠女子没那么多忸怩的顾忌,都朵之前一直是被韩洛横抱着跑的,这时脚沾了地,忙奔向由康辉带着的桑辙。 桑辙拥住她微颤的身子,柔声道:“别怕。” 都朵踮起脚,嘴凑到桑辙耳边,低声道:“阿辙,我们逃不掉了,让恩公带着念恩走吧,他功夫好,定能脱身。念恩是桑家和都家留下的唯一血脉了,绝不可以落在昆多图手上。” 桑辙闻言心痛,却觉今日所能期待的最好结果也莫过于此了,遂握住她的手道:“好,与你死在一处,我也没什么遗憾了。若恩公能将念恩抚养成人,大漠神保佑我们,来生再寻到恩公报这一世欠下的恩情。” 还不等他们夫妇二人向南宫煊开口,一旁将对话都听了去的康辉便道:“还不到谁非死不可的地步。” 桑辙摇头道:“可不敢再连累几位了,几位有本事能走,就快些走吧。” 都朵朝南宫煊怀里的念恩看去,眼中含泪。 南宫煊走过来,将睡着的念恩交给她,道:“放心,为了我要的那张方子,也定会保得你们一家四口安全离开此地。” 康辉看出了他的意图,“主子,还是属下……” 南宫煊抬手阻止了他,“瞄到空子就快走,我一定会跟上。” 韩洛也要再劝,对面却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士兵后头走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风雪都挡不住他眼里的狠戾与不屑。 那人四十出头的年纪,阔脸高鼻,下巴上留了一束修剪整齐后编起来的胡子,须尾正随着刮脸的风乱飞。他的视线刀一般扫过都隆与桑辙的脸,最后落在了都朵脸上,冷冷一笑,喝问道:“大漠神印在哪里?” 都朵抱紧儿子,收起神色间的温柔,冷静地和他对视,道:“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当然要好好藏起来了,怎么会带在身上?” 昆多图眯了眯眼,“别糊弄我了,你都要逃离北漠了,至少几年内没打算回来吧?那又怎么可能不把大漠神印带上,不然你岂不是要日日担忧我会翻遍北漠每一寸沙土,将神印找回来?” “你早就算计好了我会带着神印走,所以叫那么多追兵故意将我们赶到这里,而你以逸待劳,等着我们自投罗网。”都朵表情不卑不亢,声音透过风雪传出去,一点也听不出女子的柔弱,反而坚定得足以驱散严寒,“昆多图,想不到你这条到处帮着主子咬人的狗也有聪明的时候。不过你不会得逞,昌鲁更不会,你们还可以接着欺骗北漠的百姓,可也只能到大祭的时候。等你们拿不出真正的神印,漠人也不会再尊他为王,昌鲁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而你,也将成为丧家之犬。” 昆多图咬牙切齿,目露凶光,像是要扑上来将她撕碎。 桑辙展开披风,将都朵连同她怀中孩子一起拥在臂弯下。 昆多图举起手中重锤,对士兵下令道:“给我拿下!除了都朵与她的孽种,剩下的都杀了!” 他话音才落,士兵尚未应声,后方突然一阵混乱,随即打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昆多图脸色大变。 桑辙亦不明所以,本能地将都朵抱得更紧,求助看向南宫煊,“恩公……” “主子早有安排。”康辉说着,在桑辙背上轻推一把,“走!” 桑辙以为他所说的主子是南宫煊,只有南宫煊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 想到李云恪,想到很快就能回到颖中去见他们父子,南宫煊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跟上康辉。”给项铎和韩洛留下这句话,南宫煊提气纵跃,朝昆多图飞掠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希望大家每天都开心、健康,一切顺利! 我们还要相亲相爱啊! 爱你们~ 还有一更~ 第130章 折返 突围出了北漠边境,和承宁守军短暂交手过后,一行人成功甩开追兵,跑进了附近一处山谷,暂时歇了口气。 康辉放开桑辙,对跟上来的项铎和韩洛道:“我回去接应主子,你们在这里等着。” 项铎和韩洛都受了伤,此时便没同他抢。 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三十余名身着夜行衣的人,此时也都取下了蒙面的黑布。 项铎走到打头那身材壮实的肃面青年面前,朝对方抱拳行礼,道:“此番多亏了有袁将军相助,否则我等必不能顺利脱险。” 此人正是北漠戍边将领,安国侯袁老侯爷的长子袁彻。 袁彻还了一礼,“王爷早有吩咐,末将自不敢怠慢。可惜此事关乎两国相争,暂还不能摆到明面上,否则我倒想带兵与北漠人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项铎低头道:“日后不怕没这样的机会。” 袁彻双眸亮了下,又很快平静下来。他看了看日头的方向,道:“午时将至,我得早些回去了,后头我就帮不上忙了,几位保重。” “多谢将军!”项铎又向他郑重到了谢。 “回到颖中后,莫忘了帮我问候王爷和家父。”袁彻最后朝他点了下头,带了手底下的人离开了。 剩下还有十余人,便都是庄子里的人了。有人牵了几匹马过来,还拿了不少水和干粮,等着听项铎吩咐。 项铎摸了摸手臂上的伤,伤口冰凉,流出来的血都冻上了。他咧了咧嘴,对那些人道:“兄弟几个辛苦了,都回吧,当什么事也没有,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 等那些人也走了,都隆才一瘸一拐走过来,探头朝远处望了望,道:“追兵还会来么?” “不会,追兵过不了边境,守军不会允许。” 都隆似乎还不放心,“那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么?” 项铎笑笑,“也不会,我猜北漠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我家主子会无缘无故跑这里掺和上一脚,他们定当是你都氏旧部前来营救,顶多不过递本子请皇上帮忙找人。” 都隆面容一紧。 项铎拍拍他的肩,“皇上答应帮他找也不怕,我们家主子想藏的人,谁都找不到。” 都隆长出一口气,这才慢慢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般的笑容。他朝桑辙和都朵那边看过去,鼻间泛起阵阵酸意,哽咽道:“姐姐,我们终于不用再逃了。” 都朵已经流下泪来,亲了亲正在玩自己头发的念恩,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都隆用力吸了下鼻子,指了指项铎手臂上的伤,“坐下来,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项铎见他站在那里都直打晃,好笑道:“算了吧,你先自己歇一阵,我们等下还得赶路呢。” 他说着,扶了都隆到桑辙身边坐下,对韩洛道:“你在这里陪着他们,我去看看主子和辉哥回来了没有。” 穿越边境这一路,韩洛一直护着都朵念恩母子俩,伤得比项铎重不少,此时有些头晕,听到项铎说话,半天才反应过来,道:“你还是别乱跑了,真有人来,我这个样子可没法保护得了他们四个。” 桑辙与都朵面露愧色,都想道歉。 项铎抬手示意他们夫妇无碍,按着韩洛坐下,查看他背后伤口,不客气地嘲笑道:“知道自己没用了吧?我回去一定跟少君说,以后找男人可不能找你这种中看不中用的。” “……”韩洛嘴角抽了抽,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被他气的,“少君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在他面前乱说话。” 项铎简单地帮他处理了伤口,好奇道:“你不打算对他说么?你不怕等你想说的时候,少君已经被别人勾跑了?” 韩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出一口气来,“那也总得他日团聚了再说,不然不是给他徒增烦恼么?” “说得好像少君会惦记你一样。” “……” “行了,我先去瞧瞧。”处理好了韩洛身上的四五处伤口,项铎到底惦着南宫煊和康辉,便要去接应。 却有人直接从他身后上前来,问道:“你去瞧什么?” 项铎吓了一跳,差点一掌挥出去,见是康辉放下手,翻了个白眼道:“我紧张着呢,辉哥你别吓唬我。” 南宫煊素净的衣衫上沾了不少血,面上却带着三分笑意,走过来问都朵几人道:“可还走得动么?袁将军的人并不全都了解情况,我们算是硬闯入承宁境内的北漠人,所以不能在此久留。” 都朵站起来,“恩公可也受伤了么?” “不是我的血,有不少是那个胡子辫的。” 听到“胡子辫”这三个字,饶是都隆再觉得昆多图有多凶神恶煞,也不由忍俊不禁,“那你是将他杀了么?” “没有,只为了拖住他一时半刻好让你们脱身,打伤了他。”南宫煊语带催促地又问了一遍,“还能骑马么?” 桑辙点头道:“能。” 南宫煊便直接翻身上马,“那我们这就走。” 几人一路往南跑了三天,感觉风声没那么紧了,才在一个小镇上歇下脚来。 一番折腾过后,这群带伤带病的都有些吃不消了,莫说都隆那个身体早被拖垮了的,就连韩洛都发起了高烧。 康辉找了个隐蔽的庄子,几人住了进去,养伤的养伤,看病的看病。 南宫煊却没闲着,镇里镇外绕了一整日,觉得此处的确不会轻易被发现,便动了将人留在这里休养,自己先走的心思。于是次日一早,他便去请都朵帮着写方子。 成功逃离北漠后,都朵的精神也好了许多,虽然眉宇间疲累难掩,眼里却总跳着光。 听了南宫煊的来意,她二话不说应下,边写方子边道:“王爷福大命大,中了三步杀居然还能活下来,可谓是个奇迹。既然他暂无性命之忧,恩公不妨也缓一缓,别急着赶路,当心累坏了身子。” “我急着回去,送方子是其一,其二……”南宫煊面色柔和,嘴角带着浅笑,“今日是我儿子的周岁生辰,我没能赶回去帮他庆祝,可还是想尽早回家见他。” 都朵抬头看了看他,道:“恩公定然是个好父亲,也不知谁家女子这般有福气,觅得如此郎君。” “谁家女子”四个字让南宫煊差点笑出声,他抿了抿嘴,想起李云恪那对温柔的桃花眼,心中泛起阵阵暖意,含笑道:“有福气的那个,是我才对。” 都朵放下笔吹干纸张,双手递给南宫煊,“恩公可真是个懂得疼人的好男子,我都有些羡慕你的妻子了。” 正哄着儿子玩的桑辙重重咳了一声,道:“再说下去我可要生气了啊。” 都朵笑骂道:“小心眼!” 南宫煊接过方子,大致看了一遍,发现自己除了认识上头的字念什么之外,别的都看不懂。他将那张纸折好,塞进了一直收在怀里的那个信封中,而后向都朵躬身行礼道:“多谢夫人。” “恩公救了我一家四口,我却只写了个方子,着实微不足道。”都朵恭恭敬敬还了一礼,“往后咱们谁也别再说谢谁了,恩公若有差遣,都朵与桑辙都隆,但无不从。” 从桑辙都朵那里离开,南宫煊去了韩洛养伤的房间。 韩洛底子好,只休息了一晚看上去便又生龙活虎了,见南宫煊进来,还要跳下床站好。 南宫煊叫正在他房中闲聊的康辉与项铎按住他,道:“方子我已经拿到了,打算稍后便走。韩洛你身上有伤,养好了再回北漠那边去,正好也等那边的事情凉一凉。回去后你将手上要处理的事都整理一下,待我到了颍中后,会让云恪尽快把你换回来,你暴露了,再留在北漠会有危险。” 危险什么的他倒不怕,不过回来就代表能常常见到秦少君了,韩洛简直激动得不能自已,就差蹦起来去抱南宫煊的大腿了。 那边韩洛还在连声道谢,南宫煊好笑摇头,又对项铎道:“此处距离边境太近,留都隆他们在这里还是不安全,你选个合适的地方亲自将人护送过去安置下来,办妥后再回颍中去。” 项铎道:“南宫教主放心。” “康辉跟着我,这便走吧。”南宫煊道。 总算是要回去了,康辉随他出了门,心中想着许明曦,猜测着对方是否还因为当初的匆忙告别而生自己的气。 十一月初三寅时末,天还没亮。 李云恪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不耐烦地抱着被子坐起,先探头看了眼睡在一旁小摇床上的南宫信。 小东西睡得香,没什么反应。 半夜毒发,李云恪没怎么睡好,还带着脾气不想理,却怕外头不知轻重的家伙会吵到儿子,只好一脸怨气地起身去开门。 “犯什么病……”李云恪取下门栓,不等将门拉开,外头的人已经着急地推门走了进来。 端亲王正要开骂,嘴张到一半看清来人是谁时,彻底傻掉了。 第131章 渴念 南宫煊看着呆愣的李云恪,抬手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道:“少商说信儿在这里,我想看……唔……” 李云恪近乎粗暴地揽住他的腰,对着他的双唇狠狠亲了上去,一边不忘将人拖进房中,重新关起房门。 南宫煊被他拉扯得有些疼,却没推拒,压抑的思念轻易被点燃,一时也亲吻得忘了情。 李云恪将他压在房门上,双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也不知是想表达什么。 南宫煊怕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变得不可收拾,只得压住他的手偏过头,喘息道:“我可不想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咳……那个……” 李云恪从他颊侧亲到耳垂又到颈子,轻笑道:“哪个?” 南宫煊躲了躲,推着他道:“你让我先看看信儿。” 李云恪退开了两步,却没放手,上上下下将他看了好几遍,紧张道:“没受伤吧?” “没有。”南宫煊也仔细看着他,道,“你瘦了。” 李云恪哼唧,“媳妇不在家,我日日茶饭不思夜夜孤枕难眠,不瘦才比较奇怪吧?” 南宫煊绕过他往里走,“我瘦得比你多。” 李云恪:“……” 南宫信丝毫没受两位父亲的影响,歪着小脑袋在自己的小摇床里睡得无比香甜。 南宫煊舍不得打扰他,只趴在床边看,眼里盛满温柔。 李云恪站在后头看了他们父子俩一会儿,上前轻轻环住南宫煊的腰,在他耳边道:“以后可不要再这样吓我了,嗯?” 南宫煊笑笑,“以后再说以后的。” 李云恪哼了两声,到底心疼他,道:“你是连夜赶回来的?吃东西了么?” “没吃,不饿,就是有点累了。”南宫煊为儿子掖了掖被角,退后坐在床边,“我想先睡一会儿,醒了再吃。” 李云恪立刻为他宽衣,“行,那就先睡,反正我也不用上朝,正好陪你。” 南宫煊听他语气轻松,便也不跟着操心,只道:“家里一切都好吧?” “家里”二字让李云恪心里甜出了蜜,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他两下,直到南宫煊不耐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他才抽着气道:“都好都好,老头和余前辈把信儿送过来后在王府住了一段时间,觉得没意思便又走了;我带信儿见了母后,她老人家很开心,给了不少赏赐;至于我,李诚在皇兄那里告了我的状,我就闲在家中哄儿子,日子悠闲得不得了。” 换成别的官员,李云慎若让谁无限期地在家休养不许过问政事,必会叫那人急得焦头烂额。可南宫煊知道,李云恪说不在意,那便是真不在意,自己也无需为此安慰他。 “煊儿,”李云恪正美滋滋地捧着给南宫煊宽衣时从他怀中发现的信封,拿在手上晃了晃,道,“你一直带在身上么?是不是每日都要看好多遍?信的内容早背下来了吧,快背一遍我听听!” 南宫煊挑了下眉,转身脱下靴子躺到床上,“你怎么不问我此次北漠之行有无收获?” “那都是次要的,我只要你平安归来就好。”李云恪说着,把他往里边推了推,自己坐在床边,打开了封信。 取出里头的东西后他又怔了下——除了自己写给南宫煊的信外,还多了一张纸。 南宫煊翻了个身背对他,打了个呵欠道:“睡醒了之后记得把方子拿给小曦看看,能不能解毒不好说,反正我尽力了。” 李云恪心中温暖眼眶发热,将方子和信都塞进软枕下边,从后头紧紧抱住南宫煊,“煊儿,你怎么这么好?” 南宫煊没说话,只是弯了弯唇角,寻到李云恪的手,牢牢握住。 也不知睡了多久,南宫煊隐约听到旁边有细微的声音响起,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换了个姿势,朝声音来源看去。 许明曦听到动静回头,见他醒了,道:“教主起吧,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王爷让我来叫你,怕你饿坏了。” 南宫煊不大想起,抱着被子懒洋洋问道:“他呢?” “宫里来了人,在前头说话呢。”许明曦给他倒了杯刚换上的热水,“喝口水,吃了东西去洗一洗,晚上再睡。” 南宫煊接过杯子,觉得有些烫,又放到床头矮几上,“信儿抱哪里去了?” “迎迎看着呢。”许明曦将他拉起来,“你洗干净再说,不然可不能让你抱信儿。” “……”南宫煊白了他一眼,同他走到外间,见饭菜都备好了,道,“还真有点饿了。” 许明曦给他盛了碗汤,“快吃吧,康大哥说你这些日子赶路都没吃过几顿好的。” 南宫煊喝了两口汤,问道:“方子你看到了吧?怎样,能不能解云恪身上的毒?” 许明曦点头,“那个都朵公主挺厉害的,有了这张方子,能省去我不少事,只不过……” 南宫煊正要夹菜的手顿住,“只不过什么?” 许明曦摊手,“方子上的药要是备齐了,七日之内我便能制出解药来,可这里头有几味药本就十分不好找,只怕还是有些难度,急不来。” 南宫煊眉头轻轻皱着。 “王爷手底下能人那么多,说不定很快就有结果了呢?”许明曦道,“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南宫煊想想也是,眼下暂无他法,一直忧心也只能让李云恪跟着自己一起不痛快,并无助益。想到这里,他动作迅速地扒了几口饭,待得一碗饭见底,才又问许明曦道:“刘敬文有消息么?” “那个混蛋……”许明曦还要帮他添饭,“后来弟子又到他跳崖的地方去找,下了五丈多的距离,发现那里竟然坠着三四根藤条,像是有人故意将它们捆在一处的。” 南宫煊示意他自己已经饱了,起身道:“没想到他早早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难怪那时候还在装模作样。” 许明曦愤愤,“我就说,他那种人哪会轻易就放弃自己性命?我看啊,就算他真到了退无可退的那一日,宁可选择在全天下人的面前给你磕头认罪,也是不会自我了断的。” “我不需要他磕头认罪,也不会给他自我了断的机会,不亲手杀了他,那也太对不起我自己了。”南宫煊向外走,“传我命令下去,叫众弟子先不用找了,那老乌龟一旦缩了脑袋,便不可能被人找到的。” 许明曦跟出来,道:“那怎么办?” 南宫煊摆摆手,“他贼心不死,一定还会再出现的。” 许明曦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起来。 康辉出现在他身后,道:“笑什么?” 许明曦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往后一靠,闭着眼睛道:“笑总算是有这么一天,提到刘敬文的时候,教主的情绪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异常的波动了。” 对于南宫煊同刘敬文的恩怨,康辉知道得并不详细,他也不问,只是简洁道:“有主子在。” 许明曦转过身搂住他的颈子,脸在他怀里蹭蹭,“你家主子和我家主子肯定还有正事要办,既然你休息好了,那我们也去办点正事吧。” 康辉微笑,抱起他又回了房。 这段时间着实是累得紧,吃饱了饭往热乎乎的池子里头一坐,南宫煊又开始昏昏欲睡。他自己也知道不能在这里睡着,可就是不想起来。 也正因为如此,又给了端亲王可乘之机。 李云恪走进来,三两下扒光自己,跳进池中蹭到南宫煊身边,抱着他就亲。 南宫煊正在困乏当中,推着他的手也没怎么用力,倒像是欲拒还迎。 李云恪于是更来劲了。 南宫煊被他啃得有点疼,好气又好笑地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道:“有点正经!” “这时候我要是还能正经得起来,那还叫男人么?”李云恪振振有词,分开南宫煊的腿抱他跨坐在自己身上,委屈道,“煊儿,我想你。” 南宫煊绝不承认被他这番又亲又摸又蹭弄得自己也来了兴致,故意扯开话题道:“对了,先前忘了说,韩洛在北漠那边暴露了,你记得快找人将他替回来。” “我不希望你光溜溜的时候想着除我以外的其他男人。”李云恪话说得霸道,声音里却带着点撒娇的意思。 南宫煊:“……” 李云恪啃他锁骨。 南宫煊一哆嗦,问:“宫里来人找你什么事?” “是母后派来的人,说皇兄病了,好几日没见好,问我要不要去探望。我其实挺想说我要是去了,皇兄怕会更糟,不过还是答应了。”李云恪不满地含住他的耳朵磨牙,“煊儿,我想要你……” 南宫煊的脸早已红透,身体也在氤氲的水汽中透出迷人的粉色来,轻而易举便被李云恪给打败了,再顾不上其他。 感觉他也开始配合,李云恪加大了动作。 南宫煊攀着他的肩,手几乎要陷入他的皮肉当中,良久才在他的亲吻间隙中叹息般地道:“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我回来了哈哈哈哈哈! 累死了T T 第132章 恬适 久别重逢,谁都没克制,实实在在地来了一场激烈的“较量”,要不是后头南宫煊实在累得没了力气,李云恪还不想放过他。 两人从水池里出来,换了个大浴桶沐浴,又温存了好一会儿,才换上清爽的衣衫,打算回房逗儿子。 孔迎已经陪着南宫信在房里玩了好半天了,见他二人进屋,笑道:“王爷可算回来了,小世子找父王呢。” 李云恪过去将儿子从摇床里头抱出来,道:“他吃完饭了?” “吃了,不过可能因为今晚不是他父王喂,吃得不多。”孔迎退到一边,给南宫煊让出地方。 李云恪见南宫煊眼巴巴地看着,便把南宫信递了过去,对孔迎道:“一直忙活他,你还没吃呢吧?快去吧。” 见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孔迎也替他们高兴,便不再打扰,应了一声离开了。 南宫煊伸手想抱儿子,分别了几个月没见,他都有点紧张了。 小家伙眨着大眼睛看了看他,也不知怎么就不干了,呜呜哽咽着往李云恪怀里扑。 “信儿,是爹啊,不认得了么?”南宫煊放柔声音,又朝他伸过手去。 “别急,你也累了,先到床上去。”李云恪把小家伙放到床里侧,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儿子,你忘了刚开始的时候你天天想让爹爹抱,闹得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的时候了?现在你爹回来你又不认他,当心他以后又丢下咱们爷俩不管。” 南宫煊坐下来,感觉后头不大舒服,别扭地动了两下,听到李云恪的话,忍不住给他了一巴掌,“胡说八道!” 李云恪夸张地哎呦一声,“煊儿,你真舍得下手。” 南宫信正一脸懵懂地盯着南宫煊,见他打了自己父王,立刻严肃起来,指着南宫煊道:“啊!” 南宫煊没明白,“什么?” “王,”南宫信扶着墙站起来,晃荡着朝李云恪走去,“抱!” 李云恪一直想教他说两个字,可到现在他还是只会说一个字,会的也不多,就那么几个,吐字还不十分清晰。 南宫煊眨眨眼,惊奇道:“他说什么?” 李云恪抱过儿子,自己也到床上坐了,笑着捏捏小家伙的脸蛋,“他说‘王抱’,就是让父王抱抱的意思。” 南宫煊点点头,好笑道:“我还以为儿子给你取了外号,叫你‘王八’。” 李云恪:“……” 南宫煊又对小家伙伸出了一只手去,哄道:“信儿,爹很想你,你给爹抱抱好不好?” 南宫信嘟着嘴看着他,好奇中又带着点迷茫,自己拿不定主意,只好回头看李云恪。 李云恪鼓励他,道:“去亲亲他,你爹为了你可是尝尽了苦楚,你若不理他,他定要伤心死了。” 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南宫信犹豫了一下,把小手递到南宫煊手里,走出李云恪的怀抱,踉跄着朝另一位父亲走去。 南宫煊开心非常,却也不急着抱他过来,而是牵着他的小手等他走到近前,才将他轻轻拥入怀。 小家伙咯咯笑着趴在他温暖的胸膛前,不再认生了。 南宫煊亲了他两口,将他抱起试了试,道:“重了。” “难道还能一直不长?”李云恪看到小家伙这么一会儿已经开始搂着南宫煊蹭蹭,酸溜溜道,“到底是你亲自怀胎而生,他一见了你也就忘了我是谁了。” 南宫煊冲他一扬下颌,道:“怎么,儿子更喜欢我,你吃醋?” “我管他更喜欢谁?”李云恪扁扁嘴,“我只是不想承认你喜欢他比喜欢我多。” “……”南宫煊笑骂,“出息!” 小家伙手搭着南宫煊的肩,回头去找李云恪——总算想起来他还有个父王。 李云恪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挪到他们父子俩面前,“居然还记得你父王,算你有良心。” “王!”南宫信大声唤他。 这回换南宫煊吃醋了,道:“信儿不要只会叫他,也叫我一声,喊‘爹’。” 南宫信张张嘴,像是要喊出来,可又收回去了。 “就一声,你说……”南宫煊哄着他,为了让他听清楚,自己说话的速度放慢了许多,“‘爹’。” 便听盘膝坐在对面的李云恪干脆地应道:“哎!” 南宫煊:“……” 李云恪哈哈大笑,赶在南宫煊骂人前贴上去,准确无误地在他唇上吧唧亲了一口,又怕挨揍地迅速退开。 “喂!”南宫煊抬手抹了一下,瞪着他道,“儿子还在呢!” 他正觉尴尬,没想到那边南宫信却兴奋得直叫,竟还拍起手掌来了。 李云恪于是就得意了,“你看,儿子喜欢。” “喜欢什么喜欢……” “你要不信我们再试试?”李云恪说着,又过来半揽住南宫煊,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南宫煊微微偏过头,“你别教坏了……” “啊!”南宫信又是叫又是笑,快要蹦起来了。 南宫煊:“……” 李云恪便又亲了南宫煊几口,听着儿子咯咯不停的笑声,自己也笑得在床上抱着肚子打滚。 南宫煊窘迫得面如火烧,拿这一大一小两个家伙一点办法也没有。 三口人笑闹一阵,天渐渐晚了,南宫煊和南宫信都累了,李云恪便很是尽责地哄完小的哄大的,等把他们两个都哄睡了,自己才心满意足地抱着心上人,睡了好几个月来最放松舒心的一觉。 次日等南宫煊睡醒,李云恪早已不在身边,小摇床也是空的。出门问了秦少君才知道,原来一早李云恪醒来就把小家伙抱到孔迎那边去了,他则是进了宫。 南宫煊想起他昨日说李云慎生病的事,嗯了一声道:“韩洛那边他有没有交代下去?” “南宫教主放心,主子已经吩咐下去了,正好有兄弟最近刚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可以去把他换回来。”秦少君道。 南宫煊了解之后便要走,又想到项铎一直拿秦少君调侃韩洛的事,一时口快道:“我提起韩洛,你为什么没反应?” 秦少君一脸茫然,“应该……有什么反应?” 南宫煊干咳两声,道:“没事了。” 秦少君:“……” 午后李云恪回来,进门便是一脸喜气。 南宫煊正准备哄儿子睡午觉,见他进来只点了一下头,并未说话。 李云恪喝了口水,瞥见小家伙躺在南宫煊怀里,眼睛半睁不睁地犯着困,手中还抓着父亲的一缕头发,随时都要睡着的样子。 画面温馨得让人不忍打破,李云恪又不甘身处画面之外,便放下杯子凑到床边,俯身在南宫煊颊边亲了一口。 结果明明快要睡着的南宫信看到了这一幕,一下子又来了精神,一边笑一边还要翻身坐起来。 南宫煊:“……” 李云恪赶忙认错,跪在了床边上,“我错了,我哄他睡,我哄。” 南宫煊却也没说什么,反而笑了笑,道:“信儿已经会喊爹了。” “我儿子就是聪明。”李云恪捞起仰着头看自己的南宫信,一手抱着他缓慢晃着,一手轻柔覆上他的眼睛,低声哼起了不知叫什么的调子。 小家伙起初还以为父王在和自己玩耍,两只小手扒着他宽厚的手掌,笑着笑着,便在那和缓的曲子中睡着了。 想不到他哄起孩子来比自己在行多了,南宫煊看他小心地将儿子放进小摇床,愈发喜欢这样沉静美好的日子。 李云恪给小家伙盖好了被子,退到南宫煊身边坐下,道:“我进宫见了皇兄,他是真病了,没骗人。” “严重?”南宫煊靠在床头,不甚关心地问。 “只是受了凉,加上心事重,也就迟迟不见好。”李云恪摇头,“他跟我说‘人年纪大了,身体就不顶用了’,被旁边坐着的母后瞪了好大一眼。” 南宫煊笑,“你没给他带点小曦制的药过去?” “那不是找死么?”李云恪贴着他躺下,“管用他也不见得会记我的好,万一出点什么事,那这端亲王府上上下下可就都完了。” 南宫煊不解,“小曦做的药,能出什么事?” “小曦做的药自然没事,只是那药进了宫,就不知要经过多少人的手了,话也就说不清了。”李云恪趴在他胸前,“我本就不受待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们这群人,也不嫌累。”南宫煊手搭在他头上,轻轻摸了两下,“那你回来的时候怎么那么高兴?” 李云恪享受地闭上眼睛,道:“趁着这机会,我跟他说今年多事,又是水灾又是他生病,不大吉利,请他准许我前去少林拜佛求福,正好母后也在,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不用在李云慎眼皮子底下受气,的确是好事,南宫煊问:“什么时候走?” “礼部还要筹备一些僧衣之类的东西让我带过去,正好也让你好好休息一段时日,”李云恪道,“我估摸着等项铎和韩洛都回来,也就差不多可以动身了。” 第133章 少林 十一月廿五,一切准备妥当,李云恪身负皇命,带着一队侍卫与车马,前往少林为苍生祈福。 没人知道,南宫煊带着南宫信,已先一步动了身。 十二月初一晚上,李云恪将侍卫与车马留在落脚的驿馆中,一个人偷跑出来,到庄子里同南宫煊见了面。 听到门响,南宫煊毫无反应,等人进来了,头也不抬地道:“不是告诉你别过来么。” “不放心你一个人练功。”李云恪瞄了眼他手上的书,搓着手道,“今晚可真冷。” 南宫煊这才抬起头,看了看他冻红的鼻尖,放下书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他两只手拢进掌中,无奈道:“叫你不听话。” 李云恪嘿嘿笑:“我想你。” “这才几天没见?”南宫煊白他一眼,“你就是闲不下来。” 李云恪不舍得让他的手也变凉,只一会儿便抽回手,问道:“信儿睡了?” 南宫煊嗯了一声,“我在小曦那屋把他哄睡了,就交给康辉他们俩去看着了。” “儿子出生之后,倒是比在你肚子里时候乖了不少。” 这一点南宫煊也很欣慰,想想当初他还要打掉这个孩子的,如今还真是庆幸那时挨了沈豪一脚,不然也就看不到这小家伙了。 李云恪捧着杯子喝了两口热茶,道:“我给老头送了信过去,到时候应该会在少林见到他——余前辈是少林俗家弟子,每年过年前后,总得回少林一趟看看。” “你又得在外头过年了。”南宫煊道。 “大年初一还有一个祈福大礼,皇兄特别嘱咐过的,他其实挺怕死,重视着呢。” 南宫煊嗤笑,“他要是真怕死,可不该让你替他祈福,不然怎知你会不会在佛祖那里说他坏话?” 李云恪听后好笑,“就是啊,他怎么信得着我?” 南宫煊坐下来,道:“我听少商说,北漠那边已向朝廷请示,希望你皇兄允许他们入境寻人?” 李云恪点头,“但皇兄先听说了他们单方面断了边境通商的事,心生不悦,拖着没应。我猜北漠那边过不多久又会再次提出请求并会做出一定让步,那时候皇兄便也会有所表示,大抵仍不会同意他们的人进来,但会承诺将人交还回去。” “他拿什么还?” “他当然不会放任越境而来的人不管,边境那边一直在寻人。”李云恪道,“不过寻不着是肯定的,边境人手不足,也不能总那么找下去,这差事最后十有八九还得落到我这个闲人身上。” 南宫煊听懂了,“然后你找不到,他再以你办事不力为由降罪?” 李云恪耸肩,“差不多。” 南宫煊冷笑一声,冲李云恪勾勾手指。 李云恪上前低头。 南宫煊拍拍他的脸,道:“你还是别回去过年了,不然年过得也憋屈,以后还是跟着我混吧。” 李云恪双眼亮晶晶,“你不说我也赖着你。”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到得子时前,南宫煊将李云恪赶出了房间。 李云恪叹了口气,转身靠在门上,看到韩洛在对面站着,道:“我又不会出声影响他,你说他为什么就不肯让我陪着呢?” 韩洛还不知道南宫煊练的是什么功,只被叮嘱过不许打扰,此时便一脸不解,不知该作何回答。 项铎蹲在墙头小声道:“因为主子魅力大,什么也不做一样能让人分神。” 李云恪笑弯了眼,“赏。” “谢主子!” 韩洛:“……” 另一边树上的秦少君低声对身边的秦少商道:“幸好我没说因为南宫教主自己的内力够用。” 秦少商没说话,盯着韩洛的后脑猛瞧,怎么瞧怎么觉得不顺眼。 李云恪看出韩洛有话要说,对他招了招手,道:“随我来。” 韩洛跟着他进了隔壁房间。 “什么事?”李云恪在桌边坐下,等他关了房门,问道。 韩洛舔舔发干的嘴唇,“主子,最近还有什么任务是需要属下到外头去完成的么?就是像先前很久也回不来的那种。” 李云恪想了想,摇头,“没了,后头我有些安排,慢慢还得陆续叫你们都回来。” 韩洛大喜,“也就是说,属下往后能一直跟在主子身边当差了?” “远了说不准,这几年内应该是了。我担心有人打信儿的主意,身边多留几个人才放心。”李云恪探寻地打量着他,“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了?” 韩洛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支吾道:“就是……那个,主子不是知道么,属下对少君……” “瞧你那美上天的模样,”李云恪翘着腿喝茶,“你怎么知道少君一定能看上你呢?” 韩洛:“……” 李云恪道:“每逢初一十五不许闹出大动静来影响煊儿练功,其他时候随你折腾,我等你好消息。” 韩洛一拍胸脯,“主子放心,属下憋了这么多年的话终于能说出来了,定会不达目的不罢休,死皮赖脸缠他一辈子。” “莫说少君,”李云恪往窗外瞟了一眼,“我看你首先就不好过少商那一关。” 韩洛道:“那就先从大舅哥开始讨好。” 正在窗外偷听的大舅哥:“……” “哥,别偷听主子说话。”什么也不知道的秦少君站在高处道。 秦少商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压着声音道:“边上待着去,别过来。” 秦少君:“……” 十二月十九,端亲王率众至少林寺外。 主持与余胤师从同一位高僧,算来还是余胤的师弟,与易陵风私交也非常不错,更曾传授武艺给李云恪,关系实是亲近非常。 而人前,这两人却显得生疏守礼,一个当好主人,一个当好客人,客客气气地在百十来号人的簇拥下进了寺门。 主持本初大师是个身形微胖的和尚,面上常带笑容,很是慈祥。他带着李云恪等人先到大殿内上了香拜了佛,这才收下李云慎给的僧衣僧鞋,蒲团被褥,与众弟子一起口宣佛号,拜谢天子。 端亲王代替天子还礼,而后恭谨道:“大师,这一年承宁多难,先有边境战事,后有惠嘉江水患;太子失掉一腿,皇兄久病卧床。弟子此番前来,是想请大师向佛祖菩萨禀明弟子诚心,保佑我承宁明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保佑李氏皇族后继有人根基永固,保佑母后与皇兄身体康健长命百年。” “王爷心若诚,我佛慈悲,必然能应王爷所求。”本初大师道,“从今日起,王爷入住后院,不得再出院门,到下月十五前抄经八十一篇,诵经七千二百遍,王爷可愿?” 李云恪双手合十行礼,道:“弟子谨遵大师教诲。” 本初大师满意点头,吩咐弟子带其余人去歇息,自己则亲自带着李云恪往少林寺招待最尊贵的客人的禅院里走。 “多谢师父为徒儿摆脱了那群人。”到了无人处,李云恪又朝本初大师抱拳行了一礼,不十分规矩,却透着股亲热劲儿。 本初笑着拍拍他的背,“让你自由倒不费什么劲,不过佛经……” “徒儿省得,抄经诵经,一遍也不敢少。”李云恪立刻保证,又殷勤搀扶住他,“徒儿是一……半心向佛,不会糊弄佛祖的,但最感谢的还是师父。” 本初含笑走进禅院,看向抱臂等在院中的人,道:“也不必谢我,师兄有命,我又哪敢不从?” 余胤颔首,“师弟,你帮了我这个忙,算不算欺瞒佛祖?破戒了么?” 本初:“……” “别胡说!”易陵风斥了一句,还在余胤屁股上不轻不重踢了一脚,而后揽着本初的肩往外走,“老哥别搭理那家伙,我们喝酒去。” 本初:“……” “不如我弹琴唱曲为你们助兴?”余胤跟上来问道。 本初嘴远不比他二人那么快,憋得一张圆圆的脸很快红了起来,磕磕巴巴道:“易道兄,师兄,老衲还……还要去……” 李云恪目送他们三人远去,回过头来,正撞上南宫煊的目光。 南宫煊斜靠在门边,道:“你比预计晚到了两日。” “前日午后有两架马车的车轮陷进泥地里,带来的东西有不少弄翻了,重新整理来过,也就耽搁了。”李云恪环住他的腰,“这是想我了?” 南宫煊嫌弃地挣脱他的手,转身进房,“你什么地方值得我想?” “我长得好啊!”李云恪厚颜无耻地自夸,看见南宫煊挑起了半边眉毛,当即改口道,“我半点值得你想的地方都没有,是我想你,我想你行么?” 南宫煊没说行,却也没说不行。 李云恪扑上去抱住他便要亲,“不是哄你开心,是真想。” 南宫煊一把将他推开,道:“这段时间不许动手动脚,言行要时刻注意。另外,你的房间在隔壁。” “为什么分开睡!”李云恪委屈捶床。 “佛门重地,”南宫煊戳戳他胸口,表情严肃,“切记六根清净。” 李云恪:“……” 第134章 枯木 身在佛门,再想热闹也不能过分,好在人多,不需要杀鱼宰羊敲锣打鼓,也一样能围成一团过个好年。 菜是素菜,饺子也是素馅的,更是连一滴酒都没有,众人热乎乎地吃进去,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桌子的一边,韩洛还在拼命给已经吃撑了的秦少君夹菜,讨好之意再明显不过。 秦少商面无表情坐在两人中间,把他夹给弟弟的菜都夹了出来,嫌恶丢给项铎。 许明曦牵着南宫信的小手,带着他在房里一圈一圈走,耐心地教他喊“干爹”。 康辉跟在后头,每当那两个人遇上什么挡路的东西,他都会抢先去帮他们开出一条更顺畅的路来。 山下远远传来鞭炮声,和着小童的吆喝,年味十足。 易陵风被那声音勾得活了心,再也坐不住,非要下山去找酒喝。 “卖酒的也要过年,早关门了,明日我再带你去。”余胤连哄带骗,拐他回了房。 李云恪托着下颌看南宫煊。 南宫煊目不斜视咽下最后一口饺子,“怎么?” “煊儿,过年不庆祝一下么?”李云恪期盼道。 南宫煊想了想,道:“明日一早还有祈福大礼,不能弄得太晚。” 李云恪腾地站起来,“不会不会!” “那好吧。”南宫煊回头找许明曦,“小曦,让信儿今晚跟你睡了。” 许明曦怨念看过来,“教主,离开少林寺之后你可不能再这样了,不然很影响我和康大哥……咳……” 南宫煊好笑道:“嫁出去的小曦泼出去的水啊。” 许明曦:“……” 李云恪拖着南宫煊回房,一进门就开始脱他的衣裳。 南宫煊一巴掌拍开他,“做什么?不是说了不许在佛门胡闹么。” 李云恪不敢相信他这么快就反悔了,道:“你才答应了我的!” “我什么时候?”南宫煊整好衣衫,绕过他走到里头把灯一一点起,拿了两盏放在床对面的矮案上,开始整理铺了满案的佛经。 李云恪跟在他身后,“你说了要庆祝的。” “嗯,”南宫煊磨墨,“前几日你要我帮你抄佛经我都拒绝了,除夕夜也不忍心再看你一个人抄,就勉为其难帮帮你好了。” 李云恪瞪大眼睛,“这……这算庆祝?那不能太晚……” “不能抄到太晚,不然怕你明日起不来。”南宫煊摊开纸来,照着佛经认认真真写。 李云恪原地呆立半晌,郁闷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赌气般一言不发,也拿起笔来写,一笔一划都杀气腾腾。 南宫煊写完整张,放下笔瞥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将笔从他手中抽走,道:“今晚我抄就好了,你别抄了。” 李云恪哼了一声,又去抢笔。 南宫煊忽然执起他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一下。 李云恪动作一顿,看过来的眼神里还有些气恼,却明显软了下来。 “你这两日不是总吵着手疼么,歇着吧,我来。”南宫煊放开他,换了张纸又要写。 李云恪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灯火下南宫煊好看的侧脸,呆了片刻,道:“你也别写了,当心伤了眼睛。” 南宫煊没停笔,只扬了扬唇角,“不气了?” “跟你我哪能真气得起来啊?”李云恪探臂一把抱住他,耍赖道,“我不管,你不能亲完了就算。” 笔在纸上划出了长长一道,这一张算是废了。南宫煊可惜地撇了下嘴,放了笔,“我知道,又没说不对你负责。” “那……” “不行。” “……” 觉得他那张欲求不满的脸挺有趣,南宫煊伸手捏了捏,道:“你不是说大礼过后要带我去个地方么?我想着,那不如就在外头过一夜吧。” 李云恪怔了下,而后紧紧抱住南宫煊,“煊儿,你真好!” 祈福大礼很是正规,全寺上下的僧人及李云恪带来的那些人一起,诵经拜佛祈福吃斋,一项一项忙下来,天黑了才结束。 作为最主要的那一个,这一整日着实把李云恪给累得不轻,结束后南宫煊赶他去休息他又不肯,非要陪着对方练功。明明连房间都进不去,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李云恪还不想起,直到南宫煊轻飘飘问了一句今晚到底想在哪里过夜,他才麻利地起床洗漱穿衣,草草吃了点东西,在儿子小脸上亲了一口,拉着南宫煊从后门溜了出去。 ——留下南宫信窝在许明曦怀里哭闹不止。 李云恪没说要去哪里,南宫煊也没问,二人纵马一路往西南而去,傍晚时上了一座小山岭。 远远望去,岭东一片二三十户人家相连,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灯笼,小儿在门前笑闹奔跑,时而响起成串的鞭炮声,平凡却美好。 “本该是一日多的路,我拽着你跑了大半日就到了,累了没?”李云恪从他手里接过缰绳,将两匹马一起拴在被寒风吹没了叶子的大树上。 南宫煊摇摇头,下颌往那边指了指,“什么地方?” “先不告诉你,带你去见个人。”李云恪牵起他的手,踩着薄雪往岭东走去。 南宫煊脚底下踉跄了一下,“还见?你还有什么长辈是我没见过的了?” 李云恪笑出了声,“别紧张,不是长辈,是晚辈。” “找个皇亲可真麻烦,”南宫煊小声嘀咕,“家里人那么多,也不知道这辈子见不见得完。” 李云恪愉快地听着他的埋怨,突然将他朝自己这边一拉,揽着他的腰,运轻功奔了起来。 南宫煊将快要冲出口的询问吞了回去,也提起气来,与他并肩奔去。 两人一路掠到岭东一片最南边的一间寺庙外,轻巧跃上墙头。 寺庙叫枯木寺,很小,里里外外有不少墙皮都剥落了,香火也不旺,显得十分破败。 可这会儿这间破败的寺庙里却很热闹,七八个六七岁或者更小的孩子围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认认真真听他讲故事。 少年身着洗得褪了色的僧衣,却并未剃度,身旁的火把映出他尚未脱去青涩却已见俊雅的五官,和李云恪竟有几分相似。 南宫煊忍不住侧过头来看向李云恪的脸。 李云恪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接着看那少年。 南宫煊狐疑地将视线挪回少年身上,心中不着边际地想,该不是在自己还没认识李云恪的时候,他就已经有儿子了吧? “好了,今日的故事便说到这里了。”少年的声音还显得有些稚嫩,语调却舒缓好听,“你们告诉我,故事都讲了什么?昨日有善人送了不少蜜饯来,谁说得好,我便分给谁。” 小孩子们一听有蜜饯吃,立刻都举高了手喊着自己的名字。 少年看向左边一个梳着两个辫子的小姑娘,道:“小玉,你说说。” 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阿力上山砍柴救了小白兔,因为他善良,仁哥哥说过,要时常心存善念。” “阿力”是故事里的人物,“仁哥哥”则是那少年。 少年听后微笑地点点头,从脚边的竹篮里取出一小包蜜饯,递到小玉手上,道:“不错,仁哥哥说的话小玉都记得,这个给你。” 小玉欢呼一声,想拆开纸包,不知想起什么,又仔细地将纸包放回了怀里,“仁哥哥还说,有好东西要先拿给爷爷和爹娘,小玉不想自己吃。” 少年的笑容里多了些赞许。 见有人得了蜜饯,其余的孩子们更着急了。 又一个大些的男孩子道:“阿力的大哥有力气却不干活,是懒惰,不对;阿力年纪小却靠自己的力气砍柴卖钱养家,是勤劳,要学他。他卖了柴给娘买药治病,是孝道,也要学。” “说得真好。”少年又拿出一包蜜饯,给了那男孩子。 男孩子吞了吞口水,也没吃,学着小玉将蜜饯收进了怀里。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很快就将一篮子的蜜饯分光了。 天已经黑下来了,外头响起大人们喊娃娃回家吃饭的声音,孩子们同少年告了别,匆匆跑了。 却有一大一小两个没走,都是男孩子,大的看上去有五六岁了,小的至多不过三岁的模样,两人都没拿到蜜饯。 小的嘴笨,还不会说,只看着少年,眼泪汪汪的。 少年摸摸他的脑袋,“乐乐也要吃么?” “要。”小乐乐扑进少年怀里,吸鼻子。 少年不知又从哪里变出了一包蜜饯,看向大点的那一个,道:“只剩一包了,阿明,你让给弟弟好不好?” 阿明盯着那包蜜饯,没说话。 少年站起来,将蜜饯交给乐乐,“走吧,送你回家了。” 乐乐傻笑着抱着蜜饯,一颠一颠地往前蹦。 这时,阿明大步跨上前去,从乐乐怀里抢走了蜜饯,将他推倒在地,转身便跑。 少年皱了下眉,矮身去扶乐乐,同时不急不缓地道:“今日你若这般跑出了枯木寺,往后便再也别来了。” 第135章 逢春 乐乐懵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哭,抱着少年的腿大喊着要回家。 已经跑到门口的阿明却站住了,耷着脑袋,一言不发。 少年为乐乐拍掉衣衫上沾着的灰,替他擦擦眼泪,牵起他一只手,“走吧,再晚当心你两个哥哥把饭菜都吃光了。” 乐乐举起手臂,哽咽道:“仁哥哥抱……” 少年点了下他的鼻子,“过完年又长大一岁了,还要抱,羞不羞?” 乐乐不哭了,仰着脖子嘿嘿笑了起来。 少年便又牵着他继续往前走,经过门前时也没说话,倒是被他牵着的乐乐回头看向垂头戳在那里的阿明。 阿明偷眼去瞧,少年算不得挺拔却隐约可见坚毅的背影显得无比高大,让他自惭形秽。 少年慢慢走远了,步子不快,却似让人永远也追不上。 “……仁哥哥!”阿明蚊子般唤了一声,见前头的人仍不停步,心中着急,飞快跑上前去,“仁哥哥等等我,仁哥哥!” 少年站住,回头看他。 阿明双眼泛红,在他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有事么?”少年淡淡问。 阿明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这简单的三个字弄得想哭,他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脚下土地,咬牙大力地将刚抢回来的蜜饯塞还给乐乐,道:“我不要了!” 乐乐没站稳,差点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那包蜜饯,再次懵了。 少年神色未变,“为什么不要了?” “仁哥哥说过不能欺凌弱小,我……”阿明拼命想忍着眼泪,声音却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少年问道:“知错了?那我要罚你,你服不服?” “……服。”阿明抬袖胡乱抹了把脸,将两只手平摊着伸了出去。 少年抬起手,照着他的左右手心各拍了一下,没有十分用力,可也绝不会让他没什么感觉。 阿明缩了缩脖子,手也颤了两下,却到底没收回来。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少年道。 阿明顿了下,慢慢抬起头看着半躲在少年身后的乐乐,道:“乐乐对不起。” 乐乐歪着头看他,“没关系。” 少年见他还伸着手,道:“好了,既然乐乐不气你了,这样就够了。” 阿明放下手,有些失落,“那……那我回家了。” “等一下。”少年又唤住他。 阿明抿着唇没敢动,也不问他还有什么事。 “罚你是因为你犯了错,可你敢于认错也是勇气,我有东西给你。”少年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包蜜饯,“这可真是最后一包了,拿去吧。” 阿明愣愣地看他,没接。 少年笑笑,将蜜饯塞给他,“记得你对我说长大后要当大官么?当了大官不能以权势欺凌弱小,一定要公正严明,爱民如子。此时的心情,我希望你能一直记得。” 阿明似懂非懂,眼泪却淌了下来,抱着蜜饯重重点头,“我记得了!” 少年于是一手牵起一个,走了。 不多时,李云恪出现在适才他们站着的地方,问南宫煊道:“觉得他如何?” “倒是个赏罚分明的。”南宫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挑眉看李云恪,“长得和你挺像,你儿子?” 李云恪脚下打滑,差点摔了个四仰八叉,“儿……谁?你说什么?我就信儿一个儿子好不好!” 南宫煊眨了眨眼,“哦。” “那是我皇兄的第十二个儿子,叫李仁。”李云恪在他下颌上抹了一把,调笑道,“怎么,以为我在这里私藏个儿子,心里不是滋味了?” 南宫煊被他闹得脸红,拍开他的手道:“说正事!皇帝的儿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姚成——李仁的外祖父,曾是霜州知府,后来因为贪赃枉法被皇兄给办了。”李云恪道,“皇兄本就不太宠爱姚妃,说她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却一点不会讨人喜欢,出了那事之后愈发看她不顺,再加上皇后有心排挤,就把她弄到这里来了。” 南宫煊哼了一声,“这算是网开一面?” 李云恪叹气,“还说是看在十二皇子年幼不能没有母亲的份上才饶过她,可他又对十二皇子有什么感情了?不然也不会将那么小的儿子丢在外面,十年间不闻不问。” 南宫煊不由想到自己的儿子,“虎毒不食子,他怎么如此狠心?” “他说仁儿与娘亲秉性一样,那眼神就叫他不喜,留在身边日后也定要惹出大乱。还说要让这孩子在外头吃几年苦,若能明辨是非便会接回宫去,若不然就任他们母子自生自灭了。” 南宫煊冷笑,“你皇兄可真不是个东西。” “我五年前到附近办事,想起他来就顺道探视,觉得那孩子待人恭敬守礼,仁爱谦和,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便托了本初大师多加关照。”李云恪望着远处送了人折回的少年,眼露欣慰,“这几年不见,他又长进不少,性情也没变,若得良师教导,未必不可担当大任。” 话说到这里,南宫煊终于明白了,“你想让他做太子,将来继承皇位?” 李云恪微笑,“你意下如何?” “这些我又不懂,”南宫煊见李仁快走过来了,拉着李云恪躲开,“你说行就行。” “还是你想让信儿……” “可别,单是想想我都要烦死了。” 二人又跟着那少年先回到寺里,看他给外出回来的师父——寺里唯一一个真正的和尚做好了斋饭,又跟他去了寺庙后头的一户朴素小院,瞧他同当年光彩照人的姚妃,如今的寻常村妇一道备下晚膳,母子俩缩在门前,就着温暖的鞭炮声,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与世无争。 看得够了,李云恪与南宫煊缓步往拴马的地方走。 “这里离少林也不远,那和尚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出家?”南宫煊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枯木寺年代可悠久了,繁盛那会儿还没有少林呢。不过后来这一带日渐荒芜,寺庙也就没了人。他们母子刚到这里的时候,据说那里本就剩一个看寺的老和尚,转年就没了,还是姚氏替他处理了后事。后头再去的,就是本初大师派去的了,为的便是照看他们母子。姚氏也知道,昨日我叫项铎提前来送些米肉蜜饯给他们过年,便是以少林之名。” “你以少林之名给他们送肉?”南宫煊嘴角抽了抽。 李云恪哈哈笑,“送肉又不代表他们吃肉。” “你皇兄送他们到此处,就是看中了这里荒凉吧?”南宫煊回望那一片灯笼火,“不过我看也还可以。” “是他们到来后,本初大师又陆续将几户受难的百姓带过去,慢慢才变成这样的。他们共同劳作,大荒岭也不荒了,听说菜还长得挺好。” 南宫煊站住不走了。 李云恪跟着停下,“怎么了?” 南宫煊摸摸胃,“从早上出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饿得走不动了。” “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李云恪一拍自己额头,走到南宫煊身前半蹲下来,“走不动我背你,来。” 南宫煊盯着他的背看了一阵,唇边绽出一抹笑,不客气地跳了上去。 李云恪稳稳将他托起,轻快地跑了起来,“走咯!” 二人半夜里才到了庄子,大吃特吃了一顿,说了会儿话洗了个澡,李云恪就拉着他要做惦记了好多天的事。 南宫煊本也有那个心思,两个人进了房,亲着亲着就滚到床上去了。 一次过后,李云恪意犹未尽,搂着南宫煊亲,“再来?” 南宫煊喘着气,眉头微微蹙起,“我有点想吐……” 李云恪大惊,“做着做着就怀了?” “……”南宫煊一脚朝他下边踢去,“混蛋我是吃多了又被你这么大个人压在身上,难受!” “宝贝你悠着点,真踢坏了你下半辈子可怎么办?”李云恪灵巧躲过,抱着他翻了个身,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扶着他的腰道,“这下压不着你了,还能帮你消化,说不定等结束时你又饿了。” 南宫煊:“……” 大年初六一早,项铎笑盈盈地出现在了姚氏家的小院外。 先出来的是赶着要去跟枯木寺里的大师上早课的李仁,见到他后怔了怔,礼貌道:“这位大哥可是迷了路?” 项铎单膝跪倒,双手奉上李云恪的令牌与亲笔信,“属下给十二皇子请安。” 李仁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了然,接过他手上的东西道:“大哥进来说话吧。” 待他们母子二人看完了信,项铎收起李仁递还的令牌,“主子说了,此事尊重二位的意思。” 姚氏这个弱质女流面对此事时竟不见一丝慌乱或惊喜,平静道:“要不要选那条路,仁儿自己决定吧。” 李仁颔首沉思片刻,道:“孩儿还记得五年前皇叔来时说过一句话,他说既被冠以李姓,身上就背了逃不掉的责任。”少年眉眼弯弯,对着妇人微微一笑,“承蒙皇叔看得起,孩儿想尽全力一试。” 第136章 回门 才出了正月十五,李云慎便派人送了一道命令过来,叫前来祈福的文官都回去,剩下李云恪带着那些侍卫,去追查逃到承宁的那三大一小四个北漠人的下落。 南宫煊正在院子里遛儿子,等李云恪从前头回来,听完他说完李云慎的安排,道:“你真了解你皇兄。” “挺好的,”李云恪的视线追着被裹成球的儿子,“在外头没什么拘束,省得隔三差五还要应付他给我找的麻烦。” 南宫信迈步没迈明白,吧唧摔在了地上,转头看他爹。 他爹没搭理他,并且将要上前帮忙的另一个爹也拽住了,道:“李仁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幽骑见状,纷纷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躲在各处不出来。 南宫信呆了一会儿,确定了不会有人抱,又撅着屁股自己站起来继续跑。 李云恪露出笑容,“我已经让庄中弟兄护送那母子二人离开大荒岭了,暂还不能回颍中去,就让他们先将人送到南境。礼新那头也着人打了招呼,叫他找最好的先生教;且仁儿年纪也不算小了,我有意让他跟着礼新到战场上历练历练。” “他们母子恰好在你来少林寺的当儿消失了,李云慎回头不会降罪到你头上?” “他也知道我心里明白他防备我,猜测我不会这么明显做出有违他意的事情来,要不是这个时候,他说不定更怀疑我,越是明显他反而越可能往旁的方向猜。”李云恪道,“不过我皇兄那人想一出是一出,有时还真挺不好琢磨的,如果想不出还有谁能怀疑,那铁定还是得拿我开刀。” 南宫煊问:“那还有别人能怀疑么?” 李云恪答:“没有。” 南宫煊:“……” 李云恪笑,“不要紧,反正我没打算太快回去,我人不在颍中,他又能拿我怎么样?而且上次我回颍中的时候母后虽然没提,但我知道她老人家还惦记着要给信儿找个母亲来堵别人的嘴,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南宫煊已经沉了脸,“不许回去。” 李云恪大笑,忍不住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不回去。” 然后这一幕就被南宫信瞧见了。 小家伙一看到两个爹亲亲就兴奋,哇哇叫着跑过来,抓着南宫煊的外袍,清脆道:“爹爹,亲!” 南宫煊:“……” 李云恪弯腰把儿子捞起来,在他凉兮兮的脸蛋上也来了一口,“没错,亲。” 谁知小家伙却摇起头来,抓着他的衣襟,伸直了短短一截的胳膊,手指尖在南宫煊嘴唇上一点,道:“亲啊!” 李云恪乐不可支。 南宫煊双颊飞红。 在南宫信不依不饶的坚持下,李云恪又对着南宫煊的嘴啃了两口,直到儿子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快掉下去了,这事才算结束。 “收拾东西,明日带儿子跟我回修罗山!”南宫煊转身,踩着羞愤的步伐回了房,将门甩得震天响。 李云恪捏了捏儿子的脸,笑道:“信儿,你爹害羞了。” 南宫信不明所以,对上父王的笑脸,才知道爹爹没生气,遂趴回李云恪肩头撒娇。 “滚进来!”南宫煊在房里怒吼。 李云恪片刻也不敢耽搁地抱着儿子小跑而去,口中殷勤答应道:“得令!” 正月十七,南宫煊带着南宫信,与许明曦和幽骑先行一步,往修罗山去了。 李云恪派李云慎给他的人手到北边打探消息,只留了两个侍卫跟着自己,说要去找个故人帮忙。 离开颍中时,李云慎派给他的侍卫不过也就三十人,此时吩咐他寻人,也没有另派人手,显是对此事也并不重视。 他不重视李云恪也不重视,打算拖一日算一日,于是他很不厚道地重金收买了那两个留在身边的侍卫,带着他们躲清闲去了。 与易陵风分手时,老道长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身上还带着毒,别以为自己多壮实,其实虚着呢,所以别纵欲过度,当心英年早逝。” “……”李云恪无语,“老头你不要胡说啊,佛门重地我怎敢乱来,你是从哪里看出我纵欲来的?” 易陵风道:“我见你面色发青眼带血丝……” 李云恪打断他道:“我那是憋的!” “血气方刚啊……”易陵风感叹。 “老憋着更不好,”余胤拍拍李云恪的肩,“你看我气色是不是比你这个年轻人好?人生苦短,别总亏待自己。” 易陵风:“……” “我跟你师父商讨过了,觉得应是能创出一套洗脉的心法来,我们回去便闭关,争取早日成功。”余胤道,“不过你解毒的希望还是不能放在这上头,制解药更容易些,创功法遇上个坎很可能就过不去了,时间也说不准,这个不用我说你也能明白吧?” 李云恪点头,抱拳道:“多谢师父,多谢余前辈。” “那是我徒弟,你邀哪门子的功?”易陵风冷哼一声,甩了甩道袍宽大的袖子,负手潇洒离去。 余胤冲李云恪摆摆手,跟上去道:“陵风,你的马还没牵。” 三日后,李云恪追上南宫煊等人,将那两个累赘交给庄子里的人去看管,自去过他的悠闲日子。 二月中旬,一行人到得修罗山下。 俞方行、叶翩舟与周焦早早得到消息,率弟子下山迎接。 从马车上下来,瞧见面前那许多人,李云恪抢在南宫煊之前将南宫信抱在怀里,小声道:“你这个教主在他们面前抱孩子会显得没有威严,我来就好。” 南宫煊心说抱孩子和教主威严有什么关系?不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没问,就随李云恪去了。 俞方行瞪了李云恪一眼,上前躬身抱拳道:“恭迎教主。” 后头众弟子齐声附和。 “众兄弟不必多礼。”南宫煊轻触了下俞方行的手臂,道,“我不在的时候,教中一切都好吧?” “除了没能擒住刘敬文外,一切都好。” “你忘了,还有没抓到沈豪夫妇。”叶翩舟补充。 俞方行干咳,“教主,属下无能。” “无碍。”南宫煊往前走了两步,看向周焦,“怎样,身上的毒可都解了?” 周焦笑着道:“青玉医术高超,药到病除,属下所中之毒早已解了,多谢教主挂念。” 许明曦骄傲扬起下颌,“那是当然!” 已被提升为护教使人的施温也在迎接之列,南宫煊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施温,怎么了?” “教主,”施温垂首道,“我们真不再找刘敬文了么?” 南宫煊知他报仇心切,道:“我不找他他也会找我,只要我这个饵在,不愁没机会抓到他为你弟弟报仇。” 施温没敢问为什么他是饵,惭愧道:“属下失言。” 众人上山之时,叶翩舟一直在后头朝南宫信扮鬼脸,逗得小家伙趴在李云恪肩上笑得连口水都淌下来了。 许明曦便跟着擦口水。 叶翩舟就低声问他道:“小曦,抱孩子的是谁啊?” 从山脚见到人开始,俞方行就没同李云恪打招呼,他身后众人见他不出声,自也不敢出声,是以叶翩舟还一直不知那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男子是什么人。 许明曦道:“王爷啊。” 李云恪回过头来,“嗯?” “没事。”许明曦提醒,“山路不好走,王爷当心脚下。” 李云恪捏捏小家伙的后脖颈,道:“放心,摔不着我儿子。” 叶翩舟险些被绊了个跟头,“谁儿子?” “我儿子。”李云恪冲他笑笑,“赤焰护法对吧?我先前曾派人送信给你,可惜迟迟未能见面,哪日若得空,我还想向你请教一下有关虬厥的一些问题。” 叶翩舟道了两声不敢,更关心的果然还是“谁儿子”的问题,戳了戳许明曦道:“那不是教主的儿子么?” 李云恪道:“是他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们俩的儿子。” 叶翩舟:“……”果然还是有点乱。 走在前头的南宫煊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脸颊控制不住地烧了起来,在心里将李云恪骂了无数遍,还得咬牙装成什么也没听见,若无其事地碾碎无数山路上的石子。 李云恪看他背影便知他必然又羞恼了,不由心情大好地出言逗他,“煊儿,都怪我诸事缠身,儿子都这么大了才陪你回门,你可别生我的气啊。” 换作从前,南宫煊必然怕极了别人会因为他这番话而怀疑孩子的出身,怕他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可此时听了,却也没觉如何反感。 南宫教主翻了个白眼,回身对许明曦道:“青玉护法,抱信儿去我房中歇息,叫弟子将此人赶下山去。” “是!”许明曦愉快地应了,伸手便要去抱南宫信。 李云恪将儿子一举老高,躲过他的手,认错道:“教主开恩,属下知错了!” 南宫信好听的笑声沿着山道传开,反而让俞方行的面色更加阴郁了。 第137章 真心 回到紫暝教之后,南宫煊忙于教务,和李云恪与南宫信待在一起的时间反倒减了不少,与当初所预想的神仙日子大相径庭。 他许久不在教中,自然攒下了不少事需要他亲自处理,李云恪很是理解,毫无怨言——主要还是他自己也有事要做。 在修罗山上住了半个多月,南宫煊才总算有一日是在天黑前回到自己院中的。才进院便瞧见房中半敞的窗前人影一闪,一截黑色衣角转眼便消失在了长出了新叶的柳树后头。 他疑惑地往那边看了看,进房问李云恪道:“适才那是谁?” “今日回来得这么早?”李云恪过来帮他捏肩膀,“是少商,我让他替我回颍中传个信。” 南宫煊拿起桌上李云恪喝剩的半杯水直接喝干,“什么重要的事,非要他大老远地跑回去?” “我确认要扶持仁儿的事,叫少商知会几位大人一声。”李云恪重给他倒了杯温水,“他在这里把韩洛整天弄得惨兮兮的,想和少君说句话都难。我这也算是帮韩洛一把,少商回来之前他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他自己能耐了。” 南宫煊接过杯子没自己喝,反喂了他一口,“你倒是向着韩洛,不怕少商不高兴?我看他对弟弟可宝贝得紧,把韩洛当狼一样防着呢。” “他那叫宝贝少君?”李云恪舔了舔唇上沾着的水,“他就是怕有一天弟弟会成为别人家的,再不给他欺负了。” 南宫煊:“……” 李云恪挽着他的手往外走,“今日回得早,还没用膳吧?正好我也饿了,我们觅食去。” 南宫煊给他拉到小院门口,看到守在那里的弟子,把手从他掌中抽回,问道:“今日有人上山找你?” “嗯,”李云恪也没在意,负着手继续往前走,“皇兄派来的人,问我找那几个北漠人的事有何进展。我说还在找,没什么消息,把人打发走了。” 南宫煊道:“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李云恪冲他笑笑,“我又不是偷偷来的。” 南宫煊皱了皱眉,“那他没叫你回去?” “他当然不肯放着我不管,不过我告诉来人说我生病了,好些了再回去。”李云恪道,“皇兄的病到现在还没好利索,估计他也没空一直顾着我,没关系的。” 听他说生病,南宫煊又想起一事,道:“今早议事后小曦跟我说了配制解药的事,他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从沧洵君送给你的那些名贵药材里寻到了几味制解药用得到的,不过还差了三味,说是都生长在北漠,我已派人去找。” “你派人去找什么,交给庄子里的人办也就是了,不管怎么说我在那边还有人,你门下弟子去了也是没头没脑的,可别再给北漠守边军擒了去。” 南宫煊见他不领情,哼了一声道:“要你管!” 李云恪看得喜欢,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我知道煊儿最心疼我了,一直都知道。” “有人呢,放开!”南宫煊挣扎。 李云恪反而抱得更紧,“再给我抱抱,过两日要出趟门,那就有好多天抱不到了。” 南宫煊怔了一下,道:“你要去哪儿?” 李云恪放开他,道:“仗早晚都是要打,这几年我一直在暗中备战,如今距离时机成熟也不算远了。我本打算在礼新压制沧洵之时用三年的时间拿下虬厥,但眼下虬厥有和北漠结盟之兆,那我的动作也就不得不加快了。还好沧洵君殷湛是个不错的意外,沧洵那边倒是暂不用我去操心了。所以我想最近往虬厥那边走一遭,亲自看看情况——礼新暗中拨过去的第一拨亲信正好也快到了,我去接应一下。” 南宫煊半懂不懂,只抓住了一个重点,“难怪你对你皇兄不像从前那样客气了,反正一旦开了战,他也会发现你这些年在暗地里动了多少手脚,是不是?” 李云恪笑,“没错,到时他想坏我好事也不成了。我让少商给众位大人传了信后就去通知迎迎,叫他与孔叔到时跟少商一起离开颍中到你这里来,王府其余奴仆也做了相应安排。” 南宫煊心头一动,道:“你是不打算再回去了?” “有事要办的话当然还是得回去,不过不会长住了。”李云恪装可怜,“我没家了,你得养我。” 南宫煊白了他一眼。 李云恪拉着他继续走,“不过我暂时还不能和他撕破脸,有事仍要顺着他。一是因为分不出兵力来公然和他作对,二是边境开战后还需要他增兵支援,三是……” “三是什么?” 李云恪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三是不想让我母后伤心。” 南宫煊撇嘴,“就你孝顺,你皇兄欺负你的时候,怎么不见他理你母后伤不伤心?” “我和他不一样,”李云恪卖乖道,“所以你才喜欢我啊。” 南宫煊再次甩开他的手,道:“谁喜欢你了?” 李云恪站在原地,等他走出了三五步才在他身后大声喊:“我喜欢你!我李云恪,喜欢南宫煊!” 左近还有不少弟子,听到喊声之后都朝这边看来。 南宫煊脸一下便红得不成样子,扑上来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道:“你发什么疯?信不信我赶你下山!” 李云恪耍赖搂住他的腰,扒下他的手,“都没地方去了你还赶我?赶也赶不走,等孔叔和迎迎来了,我还得拖家带口地投奔你。” 南宫煊简直想咬他一口,顾及是在外边,只好作罢,揪着他的耳朵道:“你的‘家’和‘口’,只有我和信儿,知不知道?” 李云恪一边呼痛一边笑,“知道了知道了!” 次日,李云恪找到叶翩舟,问他有没有时间谈一谈虬厥那边的事。 叶翩舟本就是为了此事才回来的,自然不会拒绝,跟他找了个亭子坐下,说起了自己离开紫暝教后的经历。 “当年我因为不愿看到昔日兄弟反目而离开紫暝教,又不想被人找到,索性就远走他乡。”叶翩舟手指在茶杯外壁轻敲着,“最开始我是往南走的,毕竟那边风景好,可没想到江湖中像我这样的人还不少,在南边遇上两个熟人之后,我便又转而往北了。” “我在那边混了几个月,看到过不少土匪打劫商人的事,起初不想管,后来见那群人打劫时候连妇人孩子都杀,便不能不管了。”他笑了一下,“没想到另也遇上一队管闲事的,一起收拾了那群土匪后,得了他们的邀请,便跟着他们走了。” 李云恪道:“原来那些人并非是你组织起来的?” 叶翩舟摇摇头,“他们都是在土匪手上受过苦的,有承宁人也有虬厥人,被恶匪害得家破人亡后,便聚在一起跟那群土匪杠上了。不过他们虽说在长年与土匪的追逃中练出了漂亮的躲避和追踪的本事,能深入到任何危险的地方去,却可惜在一个武功出色的好手都没有。” 武功出色的也不会被土匪坑了,李云恪点点头道:“所以你去后,因为武艺超群,很快就成了他们的头儿?” “在王爷面前可不敢说武艺超群,”叶翩舟笑道,“可也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左右我也无处可去,无事可做不是?” 李云恪沉思片刻,道:“你手底下的那些人,可能潜入虬厥王宫或是军中么?” “王宫难度有点大,不过军中嘛……”叶翩舟摸摸下巴,“勉强了些,倒也不是没可能。” 李云恪面色一下子明朗了不少,“我在那边也有一些人手,努力了几年,却还没能接近贲家到我希望可以达到的距离。眼下北漠有与虬厥结盟之势,我想尽早解决掉其中一方,若能得你助力,或可事半功倍。” 叶翩舟惊讶道:“王爷想吞了虬厥?” 李云恪但笑不语。 叶翩舟眼珠子转了转,最后起身拍桌子道:“好,这忙我帮了。不过事成之后,我希望王爷也能助我的那些兄弟们……” “为表诚意,”李云恪道,“我可以先帮你们端了匪窝。” 叶翩舟大笑,“王爷果然爽快人,那我便同你往虬厥走一遭!” 三日后,南宫煊与几位护法共同下山送他二人出门。 李云恪将南宫煊拉到一旁,低声道:“若不是信儿小,我真想拐了你和我一起去。说了不分离,可我总是食言,你别生我气。” “这一条可以等到天下平定了再开始算。”南宫煊道,“有事别把项铎和韩洛甩开,多传信回来。记住,要是断了你的消息,最多一个月,我一定去找你。” 李云恪握着他的手亲了一口,“你练功一定小心。” 南宫煊抿了下唇,似乎在纠结什么,而后竟在四大护法的注视下突然倾身抱住了李云恪,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南宫煊,也喜欢李云恪。” 第138章 剿匪 一路到了边境,李云恪心情都好得不得了,吃饭的时候常常笑出声,可把叶翩舟给折磨得够呛。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在那个时候离开了紫暝教,若不然是不是也可以早些知道刘敬文是什么样的人了?是不是……也有个人能在自己出门前殷切叮嘱,供自己时时回味? 两人就这样一个欢喜一个惆怅地到了西境。 而后叶翩舟独自离开,去见他那些专门和土匪过不去的朋友;李云恪听说章礼新派来的人到了,亲自去迎。 带兵三千到此的是章礼新手下大将,袁老侯爷的小儿子袁征。他拿着章礼新的帅印,跟半年多前从北漠边境调过来的自家二哥通了气,直接将那些章礼新亲手带出来的精兵领进了卧狼谷,虎视眈眈盯上了对面虬厥戍边军。 兄弟二人见了李云恪,见礼寒暄过后,免不了要问起袁老侯爷。 “本王离开颍中也有一段时日了,袁老侯爷那边的情况怎样,还真不大清楚。”李云恪坐在一块大石上望着远处,“不过他老人家还惦记着要再上战场呢,想来不仅身子骨定然还硬朗,当年的那些硬把式也还都没放下吧?” 袁二将军袁律大笑道:“不错,爹老当益壮,可上阵杀敌这事,他老人家还是别掺和了吧。” 袁征轻哼一声,“就算我们这几个当儿子的同意,只怕皇上也不会允许,若不是爹还在侯府寸步不离,皇上又如何肯让二哥你来做西境统帅,将这三面江山分交给我们三兄弟来守护?所以我说你根本就不必担心爹的安危,皇上可是比我们更怕他老人家会出什么事呢。” 李云慎从前的确存了不想让他们袁家人把持着整个边境线的心思,便让袁律和袁彻一起守着北漠边境;后来是因为李诚在西境大败,原本的将领也不顶用,这才在章礼新的请奏下将袁律给调到了这边来。 袁律无奈摇头,“就算把爹牢牢扣在颍中,皇上估计也是不放心的。” “也不用太担心,反正皇上还信任章帅。”袁征道。 袁律道:“他不信也不行,章帅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他可找不出第二个能镇住天下兵马的元帅了。这也是他敢让我们兄弟三人分守边境的原因——章帅手底下,我们也翻不出大浪来。” 可是越是这样反而越危险,他日章礼新一步走错让李云慎起了疑心,那么那位多疑的皇帝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他的,非杀他不能安心。 这些话李云恪在心里想了一圈,到底没说,只道:“这三千精兵先放在此处不要动,本王这里有件事,想先请袁二将军帮忙办了。” 袁律道:“王爷请吩咐。” “边境官道商道上常有土匪泛滥,此事将军知道吧?” “这里的人都清楚,”袁律苦笑,“西境匪患可有些年头了,比起末将来说,那些土匪还是此间大前辈。王爷为何有此一问,可是要利用这些土匪做什么么?” 李云恪从地上拽起了一根草在指间把玩,摇头道:“那些人干的是伤天害理的勾当,我不用这样的人,我是希望袁二将军能带人帮我把匪窝端了。” 袁律沉默了半晌,苦笑道:“王爷,这可不大好办啊。” 李云恪含笑看着他。 “……”袁律干咳一声,“这群土匪之所以能这么猖獗,就是因为心里比谁都明白,官兵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犯了事,被承宁兵追就把人往虬厥边境军那边引,被虬厥兵追就把人往承宁边境军这边引,为了这个双方守军没少起冲突,若闹大了可不好收拾。因此这些年两方守军对此都有了默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那群人做得不过分,根本连追都不追。” 李云恪缓缓站起身,过了一会儿才道:“袁二将军,恕本王问一句,你为何要从军?” 袁律面上空白了一瞬,忽而严肃起来,抱拳对李云恪深深鞠了一躬,“王爷教训得是,末将糊涂!” 李云恪摆了摆手,与他不同,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我也知道此事做起来极不容易,皇上那边若收到消息,一个搞不好可能就要治你的罪。此间不是将军统领时,我也不会提这样的要求,不然岂不是连我自己也得搭进去?” 袁律道:“只要不与虬厥军公然开战,小打小闹的话,末将应该还能将消息锁住。” 李云恪笑笑,“将军听说过那群和土匪作对的江湖侠士的事吧?那边的带头人也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手底下有了解虬厥全境之况的人才,再加上我手中的虬厥地图,许能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那更是非要端了匪窝不可了,袁律为难道:“王爷,有个大难题——军中还真就没人知道那匪窝到底在哪儿。” “找。”李云恪言简意赅。 “要知道的话还不早就让人给掏了?”袁征捋起袖子插嘴道,“二哥,你就好好在你的营帐中坐着,我去给你捣了那匪窝!” 袁律赶苍蝇似地挥手,“你以为小孩子过家家呢?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跟我这儿捣乱。” 袁征:“……” 李云恪拍拍袁征手臂,道:“袁小将军是南境守边将领,未经皇上准许私自离营是触犯律法的,纵有章帅担着,怕也会露出一两丝风声去,还是早日回去为妙。而且三千精兵虽算不上多,作为私动来讲那也是大罪,真出了什么事,将军在那里才好解决。” “南境那边看来是打不起来了,回去有什么意思?”袁征嘀嘀咕咕,可还是应了,“王爷放心,末将不敢给章帅添麻烦,明日一早便动身折返。” “筹备归筹备,这仗要想真打起来,快也得是半年之后的事了,到时没准也少不了让小将军出一份力。”李云恪叹息,“我敢有这么大的动作,也是趁着皇兄身体多有不适精力不比从前的时机,要不然早吃不了兜着走了。在士兵与粮草都准备充足之前,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阻止虬厥与北漠之间结盟。” 袁律好奇道:“王爷可有打算?” 李云恪单手托着下颌,微微眯起眼睛,道:“是有个想法。” 次日袁征走了以后,袁律便派自己的亲卫四处去寻找那群土匪的下落。寻了半个月没找见他们的踪迹后,一群士兵想了个办法,扮成了初次到这边做买卖的富商,在边境附近一边做买卖一边散出谣言,说自己的老板富甲一方,若这边生意好,过段时间还要过来做更大的买卖。 这般招摇过市了又半月上下,终于有鱼儿咬了钩。 那些恶匪从前除了漂亮姑娘外,还没带别人回过老窝,都是夺财害命,这一次听他们说还有更大的买卖,不由起了贪念,没有直接下杀手,而是把人和货一起劫走了,逼着他们给口中的老板传讯,让那位大金主早早到这边来。 一群特别挑出来的或矮或瘦的士兵们人前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等到了匪窝后立刻横了起来,与暗中尾随的袁律等人里应外合,打了一场混乱的夜战。 这群匪徒还当真不容易对付,个个都凶悍得不得了,他们藏身在边境山谷的最深处,地势复杂又布满了机关陷阱,饶是袁律亲自出马,也足足跟这群人周旋了一天一夜,才算是将人绞杀殆尽了。 匪徒有五六十,他们却折损了百余士兵,赔得着实不少——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守边士兵不愿和他们正面交锋的原因之一,又搭时间又搭人命,要不是他们那边有人贪财,这块骨头肯定还要更难啃。 然而前去剿匪的士兵却并没有太过失落,因为他们谁都没想到,从这个匪窝里搜到的财物,居然能比西境所有戍边兵将的一年军饷加起来还要多。 袁律双眼放光地看着手下士兵用匪窝里的车马往外运东西,大手一挥道:“拿回去充军备,兄弟们都有赏!” 士兵们高呼一声,干得更起劲了。 不过这些东西李云恪并没让袁律都留下,而是拿出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让叶翩舟去分给他手底下的那些人,顺带将匪窝地点也告诉了他们。 那群人跑去匪窝又闹腾了一场,哭够笑够了,才看在叶翩舟的面子上,答应了愿意和承宁军合作。 “王爷打算让他们做什么?”叶翩舟问。 那些人隐藏得惯了,也不大想被别人了解得太过,因此并不站出来与李云恪见面,中间传话都靠叶翩舟。 “我得到消息,称北漠来谈结盟的使者已经和虬厥王见过面了。漠人鄙夷战败,必会因为虬厥曾败于承宁之手而怀疑虬厥军的能力,从而提出去军营一观。”李云恪不疾不徐道,“既然你的人有能耐混入军营之中,那便帮我解决掉北漠来使吧。” 第139章 高堂 杀人的目的既然是要破坏虬厥与北漠之间的结盟,那就不能明显地被人看出这是承宁的阴谋,非得嫁祸给虬厥才行。 叶翩舟所结识的那群人中还真有个有本事的,两日便成功混入军营当中,杀了个士兵后换上了他的衣衫,次日一早果然等到了北漠来使。 来使看虬厥人练兵看得正来劲,冷不防那群士兵当中竟有人直接将兵器向他掷来,高呼道:“昌鲁乃是犯上作乱的狗贼,虬厥绝不与北漠为伍!” 来使大惊失色,连忙后退躲避。 身旁北漠士兵正要去格挡那柄被丢过来的大刀,忽然瞥见旁边一记软鞭袭来,卷起那刀柄,用巧劲儿朝前一送…… 噗的一声,大刀直直戳进了来使的心窝。 来使瞪大眼睛向后倒去,双腿抽搐般地乱蹬了几下,咽气了。 北漠士兵再要找行凶之人却已找不到了,四周所能看见的都是虬厥兵,他们恼羞成怒,乱砍乱刺了起来。 混乱当中,掷刀的那人带着收了软鞭的叶翩舟,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了军营。 “漂亮,这一手玩得真漂亮。”李云恪也没想到他们能将事情解决得如此顺利,见叶翩舟进了营帐,连连抱拳称赞。 叶翩舟不客气地在边上一坐,“我也是才知道,那兄弟竟还是士兵出身。他家中老父与长兄曾在边境商道上张罗起来一个茶寮,母亲与妻嫂都跟着帮忙,再加上他挣得的军饷,家中日子本来过得还不错。可因为一次有个土匪伸手跟他爹要‘放心钱’,拿了又嫌人家给的不多,一个不满意竟就把那一家老小都杀了。” 后头李云恪大抵猜到了,“他请求自己的统领要剿灭那群土匪,可是上头怕惹上承宁边境兵,没答应,是吧?” “是啊,他一气之下自己就走了,这么多年只想报仇。”叶翩舟道,“他对弃他一家老小不顾的虬厥只有恨意,再找他帮忙他还会帮,王爷放心便是。” 李云恪又道了谢,“暂时这样就可以了,虬厥与北漠没那么快结盟,我就能再多些时间准备。不过开战之时可能还要辛苦众位,这就得劳你再帮忙知会一声了。本王也不会让他们白白卖命,有什么要求尽管向袁将军提,能做到的他一定会尽力。” 叶翩舟微微颔首,“既然王爷有这句话,那我也就不同您客气了,先替兄弟们谢过王爷。” 李云恪前脚才送走了叶翩舟,项铎后脚便跟进了营帐,道:“主子,青松客栈有书信递来。” “珊珊那边?这时候能有什么事?”李云恪边说边接过信来打开,脸上笑意越来越浓。 项铎道:“喜事?” “大喜事。”李云恪将信还给他,“珊珊这丫头什么时候找到心上人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送来一封信,便直接说她要嫁人了。” 项铎也跟着高兴,“主子,她还说让您准备一份值钱的贺礼。” “我看到了!”李云恪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丫头成亲,我说什么也得去,正好西境这边最重要的事也算办完了,旁的便先放一放,我们去洛淮城。” “要派人去请南宫教主么?” “珊珊定然已给煊儿送了请柬,这个不用我操心。”李云恪道,“你去帮我和叶护法说一声,我去交代袁将军一些事,咱们明早动身,早些前去也好给丫头备嫁妆。” 南宫煊收到请柬,又听说李云恪正往这边赶,便提前带着南宫信下山到洛淮城,住进了青松客栈。 乔珊珊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廿五,李云恪是五月十八到的。 “可想死我家大宝贝和小宝贝了。”李云恪从后头进了客栈,见南宫煊正陪儿子在院子里扑蝴蝶,立刻上去一手一个,把他们父子搂在怀里亲。 南宫煊见了他也是开心,可顾忌旁边还有别人,便将他推开了。 倒是小家伙热情得很,与李云恪分别两个多月竟还记得他,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捧着他的脸,轻轻地摸摸又摸摸。 李云恪亲他一口,道:“乖,叫父王。” 南宫信似乎从没放下过这个称呼,咧嘴笑开,响亮道:“父王!” 居然会叫两个字了,比他走时清楚熟练得多。李云恪怔了下,抬头看向南宫煊,眼中盛满温柔。 南宫煊撇开脸去,耳朵尖有些泛红,“信儿聪明,自己练的,我可没教。” 口是心非,看晚上怎么收拾你!李云恪心里想完了嘴上没敢说,只点点小家伙的鼻子,道:“信儿,父王好想你,你想不想父王?” 小家伙咯咯笑,向前又迈了一步,钻进他胸膛里,小脑袋贴在他胸口蹭来蹭去。 “我儿子真是喜欢死个人。”李云恪抱起他,高高向上抛起又接住,在儿子悦耳的笑声里上了楼。 乔珊珊跟在他后头,问道:“主子,听项铎说,您是专程赶回来给属下备嫁妆的?” “对啊,你是从我这庄子里嫁出去的人,不让你风风光光出嫁,我脸上也没光是不是?”李云恪感慨,“哎呦这当爹的心,我是体会得越来越深刻了。” 乔珊珊:“……” 南宫煊抿唇笑,“那你可能需要先备一份聘礼,厚重些,不然你还是脸上没光。” 李云恪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对了,我还没问你,是谁家的小伙子把你勾搭走的?” 林锦等在房间门口,见人过来恭敬道:“主子。” 他还是老样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一对眼睛却亮得惊人,多了几分以往不曾出现过的柔和与笑意。 李云恪了然,点头道:“很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乔珊珊过去挽住了林锦的手臂,“主子记得,先后要准备的是聘礼、嫁妆和贺礼,一样都不能少。” “真会算计。”李云恪进房,把儿子放到床上,“康辉过来了吧?让他去办,他对准备聘礼有经验。” 南宫煊:“……” 康辉果然不负所望,有了上次往修罗山上送聘礼的经历,这一次可以说是得心应手。还有许明曦跟在一旁出主意,项铎和韩洛拉着秦少君一起捣乱,每一日都忙活得喜气洋洋。 剩下秦少商一个人莫名其妙生闷气。 林锦和乔珊珊也没邀请太多人,他们所认识的大多是庄子里的人,那些人都不好随便离开庄子,能来的便不多。 不过左邻右舍倒有不少吵着要凑热闹的,开粮铺的送米,开酒馆的送酒,还有人牵来了一头大肥猪,特地叫他们成亲当日宰来吃肉的。 转眼,五月廿五也就到了。 青松客栈的兄弟们帮林锦换上喜服,一早就将他推出去,骑上高头大马,敲锣打鼓簇拥着他在洛淮城中转圈。 转回青松客栈迎亲,拉着新娘子又出去转,待再回来,吉时就快到了。 南宫煊站在楼梯转角,看着下头布置好的喜堂,忽然有点紧张。 李云恪抱着孩子站在他身边,调笑道:“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你该下去坐在中间那个位置上了。” “我……”南宫煊脸红,“我不想当什么‘高堂’了,会被他们笑死的。” 李云恪已经快忍不住笑了,“林锦和珊珊都没有父母,此间这么多外人,我也不好露面,只能劳动你了。先前不是说好了么,你这会儿反悔,让那小两口到哪里再去抓一个人来?” 眼见那边新人都要进来了,南宫煊无法,只得尬尴地下楼去,转过楼梯朝座位走去时还不忘怒瞪李云恪一眼。 “好年轻的高堂!”也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南宫煊的脸彻底烧了起来。 李云恪在南宫信胸前挠了两下,道:“总得习惯是不是,要不将来信儿娶媳妇的时候才紧张,不是太丢人了么?” 南宫信被他弄得痒,一边抓他的手一边笑,大声道:“媳妇!” “小笨蛋,我是你爹!”李云恪作势要咬他的鼻子,结果小家伙出其不意用脑门撞了他一下,撞得他鼻梁发酸,眼泪都快淌下来了。 端亲王没出息地在楼梯上坐下来,揉着鼻子哼哼唧唧地道:“我也要我媳妇……” 看完了热闹,李云恪瞥见林锦抱起乔珊珊,要上楼将她“送入洞房”,赶忙捞起儿子先回了房。 等了没多久,南宫煊便上来了。 李云恪正喂儿子吃饭,见他进来问道:“他们没留你在下边喝酒?” “怎么没留?”南宫煊气恼地给自己倒茶降火,“个个见了我都叫高堂,谁跟他们喝酒?” 李云恪笑,“我先前一直看着来着,看得我都想成亲了。煊儿,等所有事都结束,我们也成亲吧?” “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说这话羞不羞?”南宫煊抱臂挑眉,“少了那么一个麻烦的过程,难道就耽误你什么事了么?” 李云恪摸摸下颌,慢悠悠眨了下那对桃花眼,道:“也是,昨晚还洞房了呢。” 南宫煊:“……” 第140章 闲适 在青松客栈里住了几日后,李云恪便同南宫煊一起,带着南宫信又回了修罗山上。 路上南宫煊问李云恪,他的大事忙得怎么样了。李云恪说还算顺利,接下来需要时间做最后的准备,那之前他便不走了。 他没告诉南宫煊,不走一是因为西境那边还得再等一阵,二则是南宫煊练功剩下最至关重要的几个月,而紫暝教中的叛徒还没找到,他实在不放心。 李云慎还是会每隔一段时间便派人来找李云恪回去,李云恪则依旧称病不回,后来干脆连面都不露,都让已经到了修罗山上的孔迎去答对。 颍中传来消息说李云慎的病拖得着实有些久,到现在仍是起起伏伏,时常上朝五六日便要休息两三日,有时甚至更长。 而太子的人选,仍迟迟未定。 就这样过了小半年,一直到十月十五,南宫煊练功满三年的那一日。 一大早,李云恪就显得有些焦躁,抱着南宫煊不让起,最后来了一次才消停下来。 南宫煊被他咬得锁骨生疼,在他再次凑过来的时候一巴掌把人推了回去,问道:“你怎么回事?” “不知道,就是怕你今晚出事。”李云恪与他十指相扣,长叹一口气,“你这折磨人的功夫可算是练到了头,往后再不用提心吊胆了。” 南宫煊笑了一下,道:“这两年几乎没怎么出事,你别紧张了。” “要不我们下山去?”李云恪支起身子看着他,“到珊珊那里去吧,正好信儿也好久没有去山下玩了,带他去转一圈也好。” 南宫煊想了想,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许久未见乔珊珊,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眉目间那些跳动的明朗收敛了不少,换上了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温柔妩媚,美丽更胜从前。不过最明显的莫过于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她与林锦幸福的证明。 客栈前头的事如今她已都交给了林锦去管,自己就在后头算算账,愿意动的话还会亲手帮林锦准备晚膳,其余时间便都在安心养胎,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李云恪一家三口上门的时候,她正坐在后院里,逗着两个才会走路没多久的小娃娃玩儿。 “这是哪儿来的小东西?”李云恪朝好奇盯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勾勾手指,“小半年不见,你和林锦就生了这么多了?” 乔珊珊呸了一声,“主子,你怎么还是这么没正经?” 南宫信还是第一次见到和自己差不多大,甚至更小的孩子,呆滞了片刻后,一下子兴奋得不得了,冲上前去伸手便戳人家肉呼呼的脸蛋,而后回头冲着他爹一阵大笑。 南宫煊:“……” “我儿子不傻,你别想些乱七八糟的。”李云恪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一样,开口替儿子说话。 乔珊珊道:“这是左边隔壁粮铺家的儿子和右边隔壁酒楼家的闺女,这段时间生意不错,他们都没时间照顾孩子,正巧我闲着,也想学学怎么带孩子,便叫他们将娃娃都送到我这里来了。” 李云恪指着那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小丫头说:“怪不得这姑娘身上一股酒味。” 乔珊珊:“……” 南宫信又过来扯扯李云恪的衣角,指着那两个孩子,问道:“谁啊?” 李云恪牵着他的手领他到那男孩子面前,“这个是弟弟,”又指着那女娃娃,“这个是妹妹。” “弟弟!妹妹!”南宫信高兴得手舞足蹈,“和我一起玩啊!” 李云恪起身,道:“韩洛,把信儿的甜枣拿过来。” 韩洛从半空中跃下,将一包甜枣递过去。 李云恪打开来,正要让南宫信分给新结识的两个小伙伴,低头多看了一眼,却看出不对来,“韩洛。” 正要消失的韩洛回过身,嘿嘿笑道:“主子,少君也没长大,难免贪嘴嘛。” 秦少君:“……” 秦少商半蹲在墙头,道:“是韩洛哄少君吃的,还说那是他特地下山去给少君买回来的。” 韩洛:“……” 李云恪好笑,倒了几颗出来给南宫信后,剩下的又塞还给了韩洛,“这么久还没过了大舅哥这关,蠢死你算了。” 秦少君迷惘眨眼——主子您说啥? 南宫信拿了甜枣去和弟弟妹妹分,开心得又蹦又跳。 乔珊珊看了一阵,指着自己的小腹道:“信儿,我肚子里也有一个弟弟,嗯……或者是妹妹也说不定,等他出生了,你也带着他玩儿,行么?” 南宫信歪着脑袋看过来,道:“你叫他出来呀。” “他太小,还不能出来。”乔珊珊道,“你可能需要等他六个月……六个月才出生还是不能玩儿,要一两年才行,你愿意么?” 南宫信点点头,上前将小手贴在她腹上,煞有介事地道:“弟弟还是妹妹,你要乖哦,我……我……”他回头看自己的两个父亲,“我是谁?” 南宫煊笑道:“你是哥哥。” 南宫信一个人默念了两遍,接着道:“哥哥等你,分你甜枣吃!” “信儿可真是好孩子。”乔珊珊摸摸他的头,“晚上我亲自做好吃的给你,你和弟弟妹妹一起多吃一点好不好?” “好!”南宫信大声答应,又跑去对弟弟妹妹说,“父王说了要多吃饭,长高高,不然大了没人要。” “……”南宫煊用手肘撞了李云恪一下,“你都教了儿子些什么东西?” 李云恪笑着躲开,道:“我教的不对么?要不是我长得这么高这么俊,你会喜欢我么?” 南宫煊咬牙,“我根本没有喜欢你!” 这时林锦从前头绕了过来,对他二人倾身行了一礼,“主子,南宫教主。” 李云恪拍拍他的肩,“就快当爹了,恭喜恭喜。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带孩子我最有一套了。” 林锦有些腼腆,看看乔珊珊,没好意思说话。 “天快黑了,外边要冷了,都进房去吧。”乔珊珊道,“今儿主子和南宫教主来了,我心情也好,亲自下厨给你们弄吃的去。” 林锦道:“还是让他们去弄吧,你当心累着。” “我怎么说也是个女侠,哪是那么容易就累着的?”乔珊珊捏捏他的脸,“放心,就炒两个小菜,复杂的我也做不来。” 李云恪道:“珊珊,我倒是不怕你累着,但是你确定你做的东西能吃么?坑我倒不要紧,你别坑我儿子。” “……”乔珊珊哼了一声,“我的手艺早就不像从前那么差了,成了亲之后每日都练,现在弄得可好吃了,林大哥就一直夸我。” 李云恪很不配合地道:“他是你男人,给他□□他也说好吃,煊儿要给我做菜那我当然也夸他。” 乔珊珊:“……” “……”南宫煊抱臂道,“你什么意思?” 李云恪顿了顿,讨好道:“意思是你什么都好。” 南宫煊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脚。 乔珊珊的手艺果然磨炼得不错,虽然只是几盘小炒,却让她弄得十分精致,色香味俱全,不单林锦喜欢,其他人也吃得赞不绝口,就连南宫信也一直喊着好香。 只是吃完饭没多久,就先后有人来将才认识了半日的弟弟妹妹都接走了,让南宫信好生难过,哭闹了半天才停下来。 乔珊珊本还想让李云恪和南宫煊多喝两杯的,可李云恪忙着哄哭得伤心欲绝的南宫信去了,剩下南宫煊,她也就不敢再劝了。 如今她有了身子,林锦怕她辛苦,早早就赶着她回去歇息。南宫信被哄好后没多久便困了,李云恪说要带他洗洗去睡,众人只好散了。 “这孩子除了生病的时候,还从没这么折腾人过。”哄了南宫信睡下,将他交给康辉看着,南宫煊和李云恪也一起沐了浴回房。 李云恪为他解下外衫,从后头抱住他一点点往床边走,“他没见过弟弟妹妹,喜欢嘛。要不我们两个再努力努力,给他生个弟弟或是妹妹怎么样?” 才走到床边的南宫煊腿一软,差点直接趴下去。 “我逗你的,怎么怕成这样?”李云恪将他扑倒在床上,鼻尖抵着鼻尖,浅吻落在唇角,“可舍不得宝贝受苦,我要心疼的。” 南宫煊微微仰了仰头,抬手环住李云恪的肩,道:“云恪,今晚是我最后一次练功了。” “嗯,我知道。”李云恪应了一声,又觉得他话里有话,撑着身体盯着他看,“煊儿,你……” 南宫煊双颊泛红,偏过头去不敢看他,“往后你再想见到……见到那样的南宫煊,怕是不容易……” 李云恪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趴在他身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想说今晚干脆打断练功,同我最后再意乱情迷一次么?宝贝你怎么这么可爱,你不知道即使不是练功的时候,你其实也迷人得可以么?” 第141章 下厨 南宫煊被他说得脖子根都红了,将他从自己身上踢下去,滚到床里侧抖开被子蒙住自己,装死。 “还没练功,不能睡。”李云恪趴在他身后闷笑不止,“你盛情相邀,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可每当那个时候你都控制不住自己,你太热情我根本退不出去,把东西留在你身体里,万一真有了怎么办?” 南宫煊恨恨道:“有了就有了,我会怕?” 李云恪将他的长发拢到一处,露出好看的颈子,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煊儿,想要你就直白点说啊,我怎么会不满足你?” “我说得还不……”话说一半,南宫煊才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赶忙闭了嘴,简直想把李云恪打晕过去。 李云恪忽然大力将他翻过来,丢开被子用身体制住他,亲吻一个又一个落在让他不由颤抖的地方,低声哄道:“我想听你说,煊儿,告诉我你想要。” 这蛊惑意味十足的动作和语调让南宫煊根本无从抵抗,很快便回应起他的亲吻来,间隙中含糊地道:“我……我想要……” 声音微哑,显然情动难耐,南宫煊却没再觉得羞赧,反而更大力地抱紧李云恪。一旦开了口后头便也没觉得如何难,南宫煊轻轻咬着李云恪的耳朵,软声道:“云恪,给我……” 两个人第一次在练功的晚上,功力尚未运转之时便开始动作,激烈得像是要把彼此拆吃入腹方肯罢休。 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待两个人都精疲力尽躺回床上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李云恪拖过半湿的被子遮住南宫煊的身体,道:“乾坤归一,你这算是练成了是么?” 南宫煊慵懒地嗯了一声,“往后你可以不用那样担心了。” “煊儿的功夫比我高了,以后可要好好护着我。”李云恪摸摸他湿透的头发,道,“我们去洗洗,留在里头的东西得尽快弄出来。” 南宫煊手脚酸软,闭着眼睛道:“不想动。” 李云恪起身下床,随便套了件衣衫在身上,再用被子把南宫煊一裹,抱起来往外走,“你累了就睡吧,交给我就行了。” “云恪。”南宫煊从被子里探出手来环住李云恪的颈子,半睁着一对迷离的凤眼,轻声呼唤。 李云恪脚底下打了个颤,无奈道:“宝贝,你可别再勾引我了。” 南宫煊浅笑,摸摸他的脸,又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李云恪:“……” “云恪,”南宫煊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他的肩头要睡了,手臂却还软软地环着他,声音几不可闻,“很喜欢……” 李云恪在外间默默地抱着他站了一会儿,又折回里头将他放回床上,把他的手臂塞回被子里,这才将人重新抱起走了出去。 走道里不知是哪扇窗子忘了关,凌晨清冷的风吹进来,让怀中已经睡去的人瑟缩了一下,无意识地朝那个温暖的胸膛又贴了贴。 李云恪加快脚步,低头看看头抵在自己肩上的人,在他轻皱的眉心上落下一吻,低声道:“我也很喜欢煊儿,铭心刻骨的那一种。” 南宫信早上起来的时候没有见到父王也没有见到爹爹,起初还有些闹,待得隔壁再次把弟弟妹妹送来的时候,他就没时间闹更没时间理会两个父亲为什么还不起床了。 等到三个孩子用过了午膳要睡了,李云恪才打着呵欠从房间里走出来。 项铎从走道尽头走过来,道:“主子,用膳么?” 李云恪点了点头,“弄点粥,再加两样小菜就好,送到房里来。” 项铎会意一笑,表示明白。 “长这么大摸过别人手么?”李云恪毫不留情道。 项铎:“……” “信儿呢?” 项铎憋憋屈屈蹭了蹭鼻子,道:“林锦那屋呢,三个小家伙排一排,林夫人正要哄他们睡午觉。” “今儿是信儿生辰,你们几个商量着看,给他准备些好吃的好玩的,让他开心。”李云恪道,“他的第一个生辰煊儿没能陪着,心里一直遗憾着,这一次要让他们父子都高兴。” 项铎道:“主子放心,这就去办。” 李云恪再回房的时候,南宫煊已经睁开了眼睛。 “感觉如何?”端亲王倒了杯水去喂自己的王妃,双眼闪光问道。 南宫煊喝了半杯水才感觉自己能发出声音来了,脸半埋在软枕当中,道:“累。” 李云恪把剩下的半杯喝了,笑嘻嘻揉他的头发,“我不介意以后多来几次。” “……算了,老胳膊老腿折腾不动了。”南宫煊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坐起,“云恪,我想亲自去给信儿买点东西,我们……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李云恪舔了舔嘴唇,笑道:“我的煊儿可不老,要嫩出水来了。” 南宫煊瞪他,也低头朝他盯着瞧的地方扫了一眼,而后动作一顿,赶忙将被子往上扯了扯,遮住身上分布得到处都是的红痕。 李云恪拿了边上放着的干净衣衫来帮他穿,道:“有什么好害羞的,我身上也有。” 南宫煊从他手里拽过裤子,没好气道:“我自己穿!” 李云恪啧啧两声,嘀咕道:“明明煊儿自己说想要的,这会儿又闹什么脾气?不过这小模样,还真是讨人喜欢。” 南宫煊:“……” 趁着南宫信午睡的当儿,李云恪与南宫煊出门去给他买东西。 街上卖这卖那的着实不少,可吃食上南宫信从没亏过嘴,玩的也没什么是他现在没有的,要想买点特别的东西,还真是不容易。 两人在城中几条繁华的街道上绕了好几圈,买来的也不过就是几样新鲜的瓜果和刚做好的精致点心。 南宫煊看着李云恪手上提着的小篮子,道:“要不我也学珊珊,亲自下厨给信儿做点好吃的吧?” “……”李云恪干咳,“这种事情不用学其实也没关系的,我和儿子都不嫌弃你,真的。” 南宫煊冲他皱鼻子,道:“你又没吃过,怎知我做的菜不好吃?” 李云恪心说你吃菜的时候连食材都叫不上名来,做菜好吃才有鬼吧?想归想,他却不敢说,只道:“我不是说了,只要你做,我都说好吃。不过我舍不得你辛苦,我看你好像走不动了,是不是累了?” 昨夜折腾得确实狠,南宫煊一身疲惫还没缓过来,便也不逞强,道:“是有点,回去吧。” 李云恪道:“背你?” 南宫煊觉得他提篮子的样子有些好笑,摇了摇头道:“你把篮子里的东西给我顾好了就行。” 回到青松客栈后,南宫煊打发李云恪去看看儿子醒了没有,叫他陪着那几个孩子好好玩,自己则真地跑到厨房里去跟人学做菜了。 晚膳时,李云恪看到桌上摆着两盘子难辨真身色彩斑斓的“小炒”,心情十分复杂。 南宫信指着其中一盘外边黑中间红的东西,好奇道:“这是什么?” “据说是椒丝炒牛肉,不过我也分不清哪里是椒丝哪里是牛肉了。”乔珊珊忍不住笑了,“信儿,这是你爹为了给你庆祝生辰亲手做的,你要尝尝么?” 南宫信不敢吃,可隐约觉得不吃的话爹可能会伤心,便应道:“要尝尝。” 南宫煊脸红得不像话,将那两个盘子都拿了起来,道:“还是别吃了,我去倒掉。” “等等等等!”李云恪拦下他,从他手里把那两盘菜接过来,顶开自己面前的其他菜肴,道,“都别跟我抢,今晚我就吃这两道菜,别的都不要了。” “喂……”南宫煊拽他,“你还是……” “我偏要吃光。”李云恪说着,费力弄了一筷子下来塞进嘴里,细细咀嚼之后咽下去,道,“挺不错的啊。” 南宫煊怀疑,“是么?那我也……” “我说了谁都不能跟我抢,你也算在内。”李云恪按着他坐下,“你乖,跟信儿一起多吃点。” “主子还真是说到做到。”乔珊珊见南宫煊还是有点不放心,道,“不要紧的,反正都炒熟了不是么,吃不死人的。” 南宫煊:“……” 众人吃饱喝足,又陪着南宫信在房间和院子里玩了好一阵子,等几个孩子都累了才要回去歇息。 今日和左右两家都打了招呼,特别叫他们晚些再把孩子接回去,可不想已经困了的南宫信还是闹了一场,非吵着要和弟弟妹妹一起睡。 等把他哄睡后,南宫煊早已筋疲力尽,躺到床上的时候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了。不过想起今日做菜的事,他还颇觉新鲜,问褪了外衫往床边走的李云恪道:“你说实话,我做的菜到底好吃不好吃?” 李云恪没说好吃不好吃,腿一软,直接趴在了床边。 南宫煊吓一跳,赶忙去扶,“怎么了?” “煊儿,我毒发了。”李云恪冲他笑,“但我想应该和你做的菜没什么关系。” 南宫煊:“……” 第142章 乖巧 又在青松客栈里住了两日,一家三口才驾着马车回修罗山。 这几日南宫信玩得很高兴,只是每到晚上弟弟妹妹被领回家的时候他便哭闹得厉害,李云恪和南宫煊便不敢在走之前再让他看到那两个小伙伴,趁着他没睡醒就直接给抱上了车。 马车缓缓动起来,南宫煊不由松了口气,“信儿这孩子,真是给我闹怕了。” “回去之后得好好管管他,不能再惯着了。”李云恪说是这么说,却依旧半靠在车壁上,一只手臂轻轻柔柔地圈着熟睡的南宫信,一脸宠溺。 “都是你惯的,我看你才舍不得管教他。”南宫煊坐在对面,伸手过来摸摸他的脸,“看着好些了,不像昨日那么白。” 李云恪握住他的手,“没事,你不是都习惯了么?” 南宫煊撇嘴,“这种事怎么可能习惯?我怀着信儿那会儿整日整日不舒服,你看着我那样子能习惯么?” “喜欢我心疼我就直说啊,非要绕这么大个圈子,”李云恪亲亲他的手,“煊儿,你怎么那么会别扭?” 南宫煊抽回自己的手,还顺便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我理你死活?” 虽然比初识时好了许多,可这人的面皮还是薄,经不起自己三言两语的逗弄,真是可爱得让人想欺负他。李云恪给怀里的儿子拉了拉被子,道:“别担心,小曦这不是已经帮我弄出来管用的药了么,毒发也不似从前那么频繁了,十多天才一次,受不了多少罪的。” “长此以往会对你身上主要穴道造成严重伤害的,那可就是会跟你一辈子的事了。”南宫煊皱眉轻叹,“也不知剩下的几味药什么时候才能凑全。” 李云恪不甚在意地笑笑,“你愁眉苦脸也不会解决问题,不如开心点?我见到你开心,我也开心,受伤中毒也就不觉得难受了。” 南宫煊和他对视片刻,眉目舒展了开来,正要说点什么,却见南宫信伸伸小胳膊小腿,在李云恪怀里拱了两下,醒了。 李云恪半低着头道:“亲父王一下。” 南宫信迷迷糊糊,抬起双手贴在他脸上,呆呆地对着中间空出来的地方来了一口。 李云恪摸摸被亲到的下颌,笑着搂住儿子蹭。 南宫信被他弄得痒,也跟着笑起来,很快便精神了。 南宫煊等他们父子二人闹够了才开始给儿子穿衣,帮着他简单洗漱一番后,将食盒里装着的糕点拿出来,道:“先吃点这个,等回了山上再给你弄好吃的饭菜。” 小家伙吃东西倒是不挑,给什么接什么,边吃边问道:“爹,弟弟妹妹呢?” “……”南宫煊道,“信儿,我们回家了,没有弟弟妹妹了。” 南宫信仰着小脸看他,嘴上还沾着糕点渣,表情十分迷茫,“去哪里了呀?” “弟弟妹妹也有自己的家,不能跟你一起走。”南宫信帮他擦擦嘴,“等下次再下山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他们了,好么?” 南宫信小嘴一扁,把糕点直接扔进了南宫煊怀里,大声道:“要弟弟妹妹!” 适才还笑着的李云恪直起身,沉着脸道:“信儿,跟你爹道歉。” 南宫信扭头看他,惊得定在了那里,不敢相信一直最疼自己的父王竟突然凶起来了。他睁着又圆又大地眼睛看了李云恪一会儿,见他始终面无表情,心中不禁委屈了起来,哭着道:“不要!就要弟弟妹妹!” 他一吵南宫煊就头疼,按着太阳穴道:“要弟弟妹妹就不能和爹在一起生活了,你自己选吧。” 李云恪把南宫煊身上的半块糕点拿起来放在车门边小桌上,又替他捡掉衣衫上的碎渣,道:“我是不是说过,不喜欢你对你爹无理?” 南宫信听后哭声更高,道:“要弟弟妹妹,不要爹了!” 南宫煊双唇紧紧抿了起来,半晌才转过脸,眼圈居然有些泛红。 “信儿,我真地生气了。”李云恪边说边靠到了南宫煊身边,劝道,“他不懂事,必然不是真心,你别往心里去。” 南宫煊点点头,“你也别动气,叫他自己想一想就好了。” “小没良心的,都不知道你为了生下他吃了多少苦,竟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李云恪道,“我还真是把他惯坏了,叫他哭去,不理他了。” 小家伙见两个父亲都不管自己了,哭得更大声,嘴里还间或咕哝两声要弟弟妹妹,可怜极了。 外头赶车的韩洛听得心直哆嗦,都想停了车把南宫信抱出来自己哄了,可惜没敢。 李云恪和南宫煊表现得不在乎,可又哪能真不在乎?听他那么哭,当父亲的心里自然不好受,可这次却默契地都忍住了不说话,想让他记住教训。 好在小家伙很快意识到哭也没用,还隐约感觉再哭的话父王和爹爹可能就不喜欢自己了,那可怎么办? 他害怕起来,渐渐止了哭声,只剩断断续续的抽咽。见两个父亲仍不肯看自己一眼,他心里愈发没底,犹豫了一会儿,抹了把鼻涕眼泪,站起来怯生生地朝南宫煊走去,小声道:“爹……” 南宫煊缓缓朝他看来,神情严厉,“什么事?” “……错了。”小家伙很没底气,也没勇气对上他的眼睛,只垂着小脑袋道。 南宫煊几乎想立刻将他抱在怀里,可还是克制住了,道:“谁错了?” 南宫信抽抽搭搭,“我错了。” “哪里错了?” “不该扔东西,不该和爹大声……大声说话。” 李云恪问道:“那你还敢不敢再犯?” “不敢了,”南宫信眼泪又成串落下,“不敢了!” 南宫煊这才拿出手帕来给他擦擦脸和鼻子,“好了不哭了,爹相信你不会再犯。” “会礼貌,”小家伙走到小桌前,拿起被自己丢掉的半块糕点,塞在嘴里嚼,含糊不清道,“不许浪费粮食。” “乖。”李云恪冲他张开双臂。 南宫信一头扎进他怀里,大概还是觉得委屈,眼泪停不下来。 南宫煊摸摸他的头,“吃东西的时候不要哭了,当心噎着。” 小家伙从李云恪怀中伸出一只手来,小心扯住了南宫煊的衣服,嗫嚅道:“弟弟妹妹……不要,信儿要爹,最喜欢爹……” 这一下让南宫煊的眼睛红得更厉害。 他从李云恪怀里接过儿子,连亲了两三口,“爹也最喜欢信儿,比喜欢你父王还要多。” 李云恪:“……” 许是真怕两个父亲扔下他不管,回去的路上南宫信一直乖乖缩在南宫煊怀里,最后再次睡着时,手还攥着他的衣襟。 上山时李云恪还在感叹儿子其实听话又懂事,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让他们操心的地方,不想晚上的时候南宫信便病了。 他自幼身子弱,每隔一段时间便要病上一次,有时要拖半个月甚至更久才好。不过因为有许明曦照看,他虽常生病,可病得凶的时候却不多,也不知这一次怎么就忽然发起高烧,醒不过来。 小家伙不舒服,躺在床上张着嘴辛苦地喘气,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时不时轻吟两声,喃喃唤着爹和父王。 南宫煊听得心里发颤,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只想等许明曦说一句不要紧。 李云恪也心疼,却知自己帮不上忙。他将南宫煊拉开了些,把他冰凉的双手包在掌心,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我不该那么严厉地对他的,一定是我吓着他了。”南宫煊有些后悔,“明知他身体不好,我怎么就不能再多给他点耐心?” 李云恪拥住他,轻拍着他的背,“不是你的错。我们有责任帮助他成长,如果这是成长必须要经历的事,那他就要靠自己扛过去,毕竟有一日他终会长大,终会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父亲一样容忍他的无理取闹。” “那我就一直陪着他!”南宫煊略显焦躁地说了一句,吸了口气又道,“我老了就再给他找一个能容忍他无理取闹的。” 李云恪失笑,“哪儿那么好找?” 这时,许明曦起身朝他二人看过来,重重咳了一声。 南宫煊推开李云恪,问道:“怎样?” “着凉,上了点火,还有些累着了。”许明曦道,“今晚你们两个辛苦些,轮番为他用酒擦身子,热降下来就没大事了。” 南宫煊答应着,吩咐下头弟子多送几坛酒过来。 许明曦往外走,“我给他喂了药,能让他好受些,要是半夜里他情况不好,随时找我。” 李云恪道了谢,亲自将他送出了门。 回来时见南宫煊把小家伙额头上敷着的毛巾拿下,正要重新沾凉水,忙快走几步接过去,道“我来吧。” 南宫煊坐在床边看他,待他拧完了毛巾转过身来时,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不就找到了一个么?” 李云恪怔怔地反应了片刻,而后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 第143章 战胜 南宫信这一病果然又拖个没完,热退了起起了退,折腾了两三日才算稳定,他却依然没什么精神。 七八天下来,莫说他脸上的肉掉了不少,就连李云恪和南宫煊都跟着见痩。 小家伙对于生病也算是习以为常,再加上回程路上被两个父亲教训了一顿,这期间一直很听话,不哭也不闹,吃药都不用人哄。 他睡时安安静静,醒来也老老实实,知道生病不能往外跑,就坐在床上玩许明曦拿给他的那些小玩意儿,偶尔抬头冲守在身边的父亲笑一笑,乖得让人心里都跟着疼。 “这样下去不行,”某日,南宫煊给儿子喂饭的时候忽然道,“等他病好了,我得教他些功夫,让他把身子练得壮一些。” 一旁捧着个碗跟南宫信一起吃的许明曦闻言道:“教主,两岁就练功,会不会早了点?” “早么?”南宫煊想起自己小时候练功的辛苦,又有点舍不得了,一时拿不定主意,“那我回头再和云恪商量一下。对了,你看到他没有,他跑哪儿去了,怎么一早起来就不见人?” 许明曦吃了一大口菜,摇头,“没看到他,但是我知道他在哪儿。” 南宫煊吹凉了粥喂给儿子,“你怎么知道?” “这几日不都在你房里吃饭么,我拿饭菜过来的时候看见康大哥从边上那间房出来,就问他跑去那间空房做什么。”许明曦道,“他说王爷毒发,他进去看了一眼。” 南宫煊手一顿,“他毒发为什么躲起来?” “可能是觉得你这段时间为了信儿已经操足了心,不想让你再着急了?” 南宫煊维持着举勺子的姿势,道:“那你为什么还告诉我?” 许明曦:“……” 南宫信等了半天没等到下一口,看看举在自己面前的一勺粥,默默倾身把勺子含进了嘴里。 南宫煊等他吃下后,将勺子塞给许明曦,“别光顾着自己吃,好好喂我儿子,我去看看云恪。” 许明曦放下筷子,任劳任怨开始喂南宫信,边喂边哄道:“信儿,喊一声干爹听听。” 南宫信想了想,道:“许爹。” “你说什么?”许明曦惊讶又惊喜。 南宫信道:“父王说,你是许爹。” “宝贝你真是疼死个人!”许明曦都快蹦起来了,高兴了一半又觉哪里不对,问道,“除了许爹之外还有别的爹么?” 小家伙自己去拽勺子,认真道:“爹就只有一个。” 许明曦想起还有正事,又舀了一勺粥吹凉了喂给他,再喂一口菜,“我是说,有许爹,那有康爹么?” “有康爹!”南宫信点头,“还有大秦爹、二秦爹,有项爹,还有……想不起来啦!” 他毕竟年纪还小,嘴里又有东西没咽下去,说话便不十分清楚,“秦爹”被他说得像“亲爹”。 “你哪来那么多亲爹!”许明曦不满抱怨,“我居然不是唯一一个特别的……” 窗外,秦少君回头看秦少商,皱着脸道:“我当小秦爹好不好?二秦爹太难听了。” 秦少商笑,“你去跟主子说啊。” 项铎一脸感动,“我居然给少主当干爹了,主子待我太好了!” 韩洛嫉妒地蹲在墙根底下画圈,念叨道:“我是想不起来的那个……” 南宫煊推开房门走进去的时候,李云恪已经熬过毒发,正躺在只铺了一张薄褥单的床板上休息。 “还好么?”南宫煊拿开他挡在眼睛上的手臂,在他身旁坐下来。 李云恪翻身朝他贴过来,道:“已经好了,我本来歇一会儿就要回去了,你怎么跑出来了?” “天这么凉你也不嫌冷,非找个没人睡的房间躺。”南宫煊将他拉起来,“走,先回去暖和暖和。” 李云恪靠着他站起,“别给信儿瞧见我这样,不如你陪我到别处转转,等我体力恢复了,我们再回去看信儿。” 南宫煊扶着他的腰缓慢出了房间,“我是无所谓,就怕你也像信儿那样着凉生病。” “是有点冷,还饿,我们先到厨房去讨碗热汤来喝吧。” 就着馒头喝了热汤,又烤了一阵火,李云恪的脸上才见了点红光。 南宫煊留意到他一直在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道:“你发什么呆呢?” “我在想,”李云恪回神,对他笑了笑,“我来紫暝教这么久,你都没有带我到处看看。” 南宫煊挑眉,“这是怨我?你想看现在就可以,只要你不累。” “这都歇了多长时间了,早就好了。”李云恪眸光闪了一下,“其实我也并非想看这山上景致与你教中房舍,只是有一个地方,不去看一眼,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什么地……”南宫煊刚要问,忽然意识到他所指何处,脸色登时一变。 李云恪定定看着他,也不说话。 半晌,南宫煊才轻叹一口气,道:“那地方也没什么好看的,你要是真想去,那……那就去吧。” 李云恪起身挽过他的手,被火烤得温热的掌心里含着执着和坚定,透过相贴的皮肤传到对方心底。 南宫煊恍然觉得,其实真地没什么好怕的。 两人漫步一般沿着石板路走,穿过大半个紫暝教,来到长明堂。 进得堂中,南宫煊先恭恭敬敬地给历任教主磕了头上了香,做完这些才要唤李云恪跟上自己,回头却见那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取了三支香点燃,正对着灵位鞠躬,口中还念念有词。 “众位前辈祖师在天有灵,请一定保佑小婿与煊儿能长长久久恩恩爱爱,保佑我们的儿子无病无灾健康成长,保佑天下……这个求不着众位,那就算了吧。反正就是,别让煊儿抛弃……” “……”南宫煊忍无可忍,上前踢了他一脚,“别胡扯些没有用的,你到底来不来?” 李云恪赶忙把香插在灵位前的香炉里,道:“来来来。” 南宫煊取了一盏灵前供奉的长明灯,绕到摆放灵位的桌台后头,掀开遮挡墙壁的布帘,在墙上某处按了两下,正对着他的那部分墙壁便开出了及腰高的一扇门。 一股又闷又潮的气息扑面而来,还隐约夹带着臊臭气,中人欲呕。 霎时间,所有不好的回忆一下涌了上来,南宫煊几乎站立不住,踉跄着向后退去,直到撞上李云恪的胸膛。 李云恪一手扶住他的腰,另一手从他那里接过长明灯,道:“煊儿,怎么了?” 那股味道仿佛还萦绕在鼻间怎么也散不去,南宫煊想说没什么,张口却觉有东西反了上来。他忙推开李云恪,大步跑出长明堂,到外边扶着一颗叶子掉了大半的树呕吐不止。 李云恪放下长明灯,跟出来轻拍他的背,“慢点,煊儿。” 外头守着长明堂的两个弟子有些被吓住了,其中一人上前道:“教主这是……” 李云恪道:“去拿点水来。” 那人赶忙去了,另一个犹豫道:“王爷,需要属下去把青玉护法请来么?” “不用。”不等李云恪答话,南宫煊便摆手道。他喘着粗气直起身子,接过李云恪递来的巾帕随便擦了擦嘴,“我没事。” 先前那弟子很快取了个水囊跑回来。 南宫煊漱了漱口,将水囊和手帕都丢在地上,对李云恪道:“进去吧。” 李云恪有些后悔,拉住他的手腕,“煊儿,要不还是……改日吧。” “改日也还是一样要面对,我明白你希望我能完全战胜过去,我想我应该准备好了。”南宫煊拿过长明灯,在石门前闭了闭眼,而后挺直了背脊迈步走了进去。 石门后头漆黑一片,除了脚下被长明灯照亮的几级阶梯外,里头什么也看不见。 南宫煊一步一步往下走,步子故意放得沉重了些。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传出老远,在这空旷的地下回荡出令人心惊的声音,无端觉得冷得受不了。 却有人在这时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南宫煊几乎下意识想甩脱,然而他的手也只不过是不轻不重地震了那么一下,最终慢慢放松了下来。 “我当上教主后就不再允许有人进来了,所以……咳……”南宫煊不甚自然地开了口,感觉嗓音发紧,难听得他自己都快受不了了,“这里闷太久,难免会有味道,通会儿风就好了。” 李云恪没接他的话,只是轻声唤道:“煊儿。” 南宫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李云恪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指缘,柔声道:“我在,我一直都在。” 南宫煊脚步顿住,绷得笔直的背脊一点一点放松下来。气闷的感觉慢慢消失,不着头绪的复杂情感一一退开,只余心头一丝熨帖的柔软。 他偏过头看到李云恪含笑的俊美侧脸,居然不合时宜地想亲亲这人。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他会不会傻掉了? 南宫煊愉悦地想着,重新轻巧迈开步子,道:“跟紧些,当心丢了。” 第144章 新生 沿着石阶下到底,又往前走了大概二三十步,南宫煊在一个石室门前停了下来。 李云恪看到石门边的墙壁上挂了一盏油灯,便从他手中取过长明灯,滴了点灯油进去,将灯芯打湿,借着长明灯的火点了起来。 “你就要看到我最不堪的一段过往了。”南宫煊微笑道。 李云恪捏捏他的脸,“不过就是一间石室而已。” 南宫煊直直看进他眼底,看到他眼中藏着的万千情愫,胸腔愈发温暖起来,“是啊,不过就是一间石室而已。” 话音落,他将那盏油灯往里推了一下,打开了石室的门。 石室不算大也不算小,丈余见方,最里头有个一人多宽的石台,石台上放着一床破烂的被子;进门右手边的角落里有一个没收拾的旧马桶,左手边墙上挂着油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马桶里的秽物早就干了,可那气味却仿佛还在,提醒着南宫煊那四年他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李云恪将里头这一盏油灯也点燃,放下长明灯,在石室里走了一圈,“你说得对,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南宫煊道:“谁叫你口味特别。” “还会觉得不舒服么?”李云恪站在他面前,手抚上他的脸,“这里会不会让你透不过气?” 南宫煊认真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 李云恪浅笑,“你有没有发现,你已经很久都没有异常的表现了,呼吸不再动不动就乱,也不会特别反感别人的触碰了。” 他不说南宫煊还没意识到,听了之后才发觉,好像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那些旧伤口其实已经愈合了是不是?”李云恪抬指勾起他的下颌,“我的煊儿,再不会被人轻易打垮。” 南宫煊问道:“那些坏毛病都没了,我是个正常人了对么?” 李云恪笑出声,“傻瓜,你一直都是。” 南宫煊伸手环住李云恪的颈子,猛地亲了上去,动作中所传递出来的急切竟不逊于他练功被打断的时候。 李云恪晃了晃神,抱住他倾过来的身体,一时没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张口想问,还未及起个话音,便被探入口中的软舌给堵了回去。 南宫煊一边动情地吻着他,一边得意地想,早就该这么来一次了。 李云恪被他推到石台上坐下,双手扶在他腰侧,脑袋还在发懵。 南宫煊跨坐他在腿上,低头笑看着他,喘得有点凶,眼底水光乍隐乍现。 李云恪吞了吞口水,干笑道:“煊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南宫煊单手捧着他的脸,在他额上又亲了一下,“云恪,我还没好好对你说一声谢谢,如果不是遇上了你,我可能永远都是惧怕过去的南宫煊,你是上苍对我最大的眷顾。” “煊儿……”李云恪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面对如此直白的南宫煊,他倒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我知道你待我真心,知道你心疼我,”南宫煊弯下背脊,埋首他在颈间,“我想让你明白,我也一样。” 李云恪的心跳不自觉地变快了,抚着南宫煊稍显单薄的背道:“小笨蛋,我哪会不明白你待我也是真心,哪会不明白你同样心疼我?” 南宫煊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耳朵,“云恪,我们做吧。” 李云恪一个激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南宫煊坐直了,居高临下地对着他勾唇一笑,“怎么,早上的毒发让你没力气了?” 他这一笑,李云恪简直是神魂颠倒,可仍没敢放下最后理智,“在这里?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南宫煊说着,已开始去解李云恪的腰带。 “你有兴致我当然随时愿意奉陪,”李云恪按住他的手,“我们不如换个地方?这里又冷又硬,我怕你会着凉。” 南宫煊挣开他的手,直接探入他衣底,隔着裤子一把握住了他,“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李云恪倒抽一口凉气,再也忍不得,双手抱住南宫煊分开的两条腿,起身重重将他压在了墙上。 南宫煊低笑一声,再次与他唇舌纠缠了起来。 到达顶端的那一刻,李云恪想从南宫煊身体里退出来,南宫煊却没让。 “留在里头,”南宫煊夹在喘息中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好听,他说,“我想再要一个。” 今日的南宫煊太过不一样,让李云恪惊喜中又带着点担忧,弄不清他脑子里此时正转着什么样的念头。 “宝贝,”李云恪拥着他软下来的身子,“你是不是忘了生信儿时候的情形了?” 折腾出了一身汗,此时停下来,被从敞开的入口处卷进来的寒风一吹,南宫煊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两下。他双脚发软地踩在地上,身体半缩紧李云恪怀里,懒洋洋道:“没忘,可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怕。”李云恪帮他整好衣衫,将自己的外衫也给他披上,将人直接抱起来向外走,“回去先把你硬要留在里头的东西处理干净,然后我们再说说你今日抽的什么风。” 南宫煊动了动,“外头冷,你别把衣服都给我,当心……” “别说话,我需要沉思。”李云恪故作严肃道。 南宫煊:“……” 李云恪抱着南宫煊,也腾不出手来去拿长明灯了,他便不管。好在这段路不算长,入口处还透着一丝光线,也并不难走。 可对当年被关在石室中的南宫煊来说却很艰难吧?那些灯油烧尽一点光也见不到的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今晚或许可以试着把灯都熄了睡。”南宫煊忽然出声道。 李云恪感觉心像被人扎了一下地疼,勉强笑笑,道:“我倒是习惯留一盏灯睡了。” 守长明堂的两个弟子还在,见南宫煊是被李云恪抱出来的,两人长发散开衣衫凌乱…… 弟子心照不宣,一眼都不敢再多看了。 “去叫人多烧些热水送到我房里。”李云恪简单吩咐一句,直接用上了轻功。 南宫煊头倚在他肩上,感觉心里前所未有地透亮了起来。 李云恪刚住进紫暝教时,南宫煊叫人在自己卧房边上给他收拾了一间房出来,不过他一直没用。 此时想着南宫信还在南宫煊房中,也不好让小家伙瞧见父亲这副样子,他便直接将南宫煊抱进了旁边的那间房。 一被放到床上,南宫煊便立刻挪进了里侧。 李云恪跪在床边去扒他身上衣衫,道:“你躲什么?先把那一身又湿又冷的衣服脱下来。” 南宫煊很配合,被扒光了后便拽了被子裹住自己,睁着一对漂亮的眼睛盯着李云恪看。 “你平日里在弟子面前可要面子了,今日怎么许我抱你回来?”李云恪抱臂看着他,“煊儿,你到底怎么回事?” 南宫煊开口要答话,却先咳嗽了几声。 李云恪认命地去给他倒水。 南宫煊手缩在被子里,也不去接杯子,等他喂才喝了两口水,道:“你不喜欢?” “……”李云恪认栽,“喜欢。” 南宫煊便笑了,“只是感觉我好像重新活过来了。” 李云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把杯子放到一边,探过身子亲了亲他的鼻尖,“真好。” “你不能让我再回去。”南宫煊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扯住李云恪的衣襟,认真地道。 李云恪握住他的手,在他指尖轻轻咬了一口,“如果我的表现还是不够让你安心的话,我不介意更尽力一些。” “你又在想些不干净的东西。” 李云恪连人带被地将他压在床上,不满道:“明明是你主动的。” 南宫煊眨了眨眼,手指沿着李云恪的脸一路滑下,道:“云恪,我没开玩笑,我想再要一个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李云恪皱眉。 “我说过要再给你生一个跟你姓李的。” 李云恪神情严肃了下来,“我不在乎那些,煊儿,我不许你再冒险了。” “这次我身体一点问题也没有,初一十五也不必再练功,不会似上次那般凶险的。”南宫煊抱住他,“而且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李云恪道:“连身为男子怀胎的屈辱也不怕了?” 南宫煊支起膝盖抵在他小腹处,眯着眼睛道:“是你就不怕。” 李云恪:“……” “其实这几日我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信儿因为不能和弟弟妹妹玩生了这么大一场病,我就想,不如再生一个和他作伴吧。”南宫煊眼中露出些属于父亲的慈爱与惆怅,“我承认对此我并非毫无顾忌,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关系就剥夺他拥有兄弟姐妹的权利。反正我是过了自己这关了,至于你到底能不能行嘛……” 李云恪:“……” 一个男人被人质疑了身为男人的能力,这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康辉!”李云恪一把扯开南宫煊身上的被子,大声道,“有人送水来就叫他留好热水给我等着!” 第145章 拖延 南宫信这次生病足足拖了近一个月才好,其间南宫煊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再不舍得有半分严厉。 好在小家伙经过了这一次也听话了许多,倒没提过什么无理的要求,让两个父亲都很欣慰。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中旬,西境那边再度传来密信,说章礼新已先后暗中调动五万兵马到了卧狼谷,粮草业已准备就绪,待一个月后他本人抵达西境,便可开战。 李云恪将看过的密信烧掉,轻叹道:“终于要开始了。” “什么终于要开始了?”南宫煊抱着在外头玩得差不多的儿子回房,正听见他说这一句。 李云恪迎过去,将小家伙接到自己怀里,脱下他快被寒风吹透的棉衣,道:“西境战事快开始了。” 南宫信咯咯笑两声,问李云恪道:“父王怎么不玩呀?” “父王怕冷。”李云恪答得一本正经,脱下他的鞋袜,将他塞到床里侧用被子裹住。 “父王笨呐!”南宫信无情地嘲笑他。 李云恪被他气笑了,刮了下他的鼻子道:“父王要是笨,生出的儿子一定更笨!” 南宫煊:“……” 小家伙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个小脑袋,眨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生出的儿子是谁呀?” 李云恪:“……” 南宫煊褪下自己的披风挂在一旁,微蹙着眉道:“所以你是又要去西境了么?” “是,这是避不开的。”李云恪朝他伸出手去,“早点结束不是更好?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安安逸逸地过日子了。” 南宫煊瞪了他一阵,见他没有收回手的意思,这才不情不愿地握住,想了想,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别闹,”李云恪用下颌指了指正跟自己脚丫子玩得欢的南宫信,“你我都走了,让信儿怎么办?” 南宫煊甩开他的手,烦躁地坐在床边,“先前我去北漠时你也不在他身边,他不也好好的?” 李云恪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劝,“煊儿,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可……” “爹,”他话还没说完,南宫信已经拖着被子站起来,走到了南宫煊背后,点着他颈侧露出的红痕道,“蚊子咬啦!” 南宫煊初时还没明白过来,待得李云恪笑出声,他才意识到小家伙指着的是什么,脸一下便红了。 南宫信朝他颈间吹了两口气,又用小手轻轻拍了拍,叮嘱道:“不许抓啊!” 南宫煊用力扯高衣领,恶狠狠地看着李云恪,“嗯,不能抓,特别大的一只蚊子咬的,抓破了会中毒。” “我打死它!”南宫信握拳道。 李云恪:“……” 适才谈话的紧张被小家伙搅得半分都不剩,南宫煊也禁不住放松了表情,露出个微笑来。他斜了李云恪一眼,拍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道:“你这次动作不算小,你皇兄不会一点也没察觉吧?” “他自是知道,所以最近也不派人叫我回去了。”李云恪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也一直清楚这么大的动作瞒不过他,所以中间使了点手段,暂时还能让他以为调去西境的兵马都是我养的私兵,这样他就怀疑不到礼新身上。” 南宫煊道:“他也就不会收回章帅手上的兵权,形势对你们仍更为有利?” “嗯。”李云恪手背到后头接住正往自己背上爬又差点摔下去的南宫信,“不过按照他的性格不该明知我有这样的举动还放着我不理,颍中那边传信说他的病情又反复了,大概是严重到连我的事都无瞎操心的地步了吧。” 南宫煊嗤笑,“你皇兄除非一命呜呼,不然可不像是会因为生病就不追究你罪行的人。” 李云恪同意,“我也这么想,但他可能是因为听说了兵马的数量而多了一分对我的忌惮,怕我真会和他撕破脸硬碰硬,所以才忍着没发作吧。我一时也猜不透他有什么后招等着我,才想着让你留在信儿身边,这样我多少可以放心一些。” 南宫煊沉默不语。 “煊儿……”李云恪迟疑着唤他。 半晌,南宫煊才再次开口道:“你不是也不急着在这一两日便走么,先让我想想。” “好,你想。”李云恪提醒,“别忘了把刘敬文也想进去。” “……”南宫煊挑眉看他,“你让我想别的男人?” 李云恪脱口道:“不行!” 南宫煊:“……” “我的意思是,你还要操心报仇的事。”李云恪干咳,小声道。 “他都不知道缩到哪个龟壳里去了,我操心有什么用?” 李云恪抓了下鼻子,“哦。” 南宫煊忍不住踢他一脚,“去不去我自己决定,你少多嘴。” 小家伙听他二人说话语气不对,还动了手,吓得搂紧了李云恪的颈子,弱弱道:“不能打架啊……” 李云恪听后一笑,直接将他拉进怀里亲了亲,“没打架,你爹才舍不得打我,他那是爱我的表现。” 南宫煊:“……” 小家伙迷惘了,如果爱是被踹…… “那……那爹别爱我……” 南宫煊:“……” 李云恪大笑不止。 ——结果又被南宫煊“爱”了。 等了七八日,南宫煊还是没给李云恪答案,每当他问起,就摆冷脸给他看。 看他这样,李云恪也不敢说走就走,心里默默掐算着章礼新到西境的日子,不由焦急了起来。 这日南宫煊处理完教务回到小院,见他正在房门外踱步,问道:“你怎么不在房中陪儿子?” “韩洛和少君陪着呢。”李云恪搓搓手,欲言又止。 南宫煊瞟了眼墙头上目光灼灼的秦少商,嘴角抽了抽,道:“你为何不让少商也一起进去?” 李云恪道:“年纪大了找不着媳妇,就见不得别人好,他进去也是捣乱。” 秦少商:“……” 南宫煊推门进屋,听他又唤了自己一声,头也不回道:“我还没考虑好,改日再说。” “……”李云恪跟在他身后嘀咕道,“真怀念那日石室里的煊儿。” 南宫煊:“……” 见他就要转进里侧,李云恪一把拉住他,“煊儿,我真不能再拖下去了,你听话,在这里等我行么?” 他一提这事,南宫煊就皱眉,“你要是好好的,我自然能放心,可你身上的毒没解,就这么上战场,我要是能放得下心,还不干脆找别人过日子去了?” 李云恪咬牙,“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南宫煊说着,扒开他的手径自走到里头。 李云恪还想再说,窗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他叹了口气,走到窗边问道:“什么事?” “主子,章帅送来加急密信。”秦少商在外头道。 李云恪将窗子推开一条缝,从他手中接过密信。 秦少商在窗子关上前对里头道:“韩洛,主子还有要事,别继续打扰了,赶紧跟少君出来!” 李云恪好笑摇头。 韩洛答应一声,冲李云恪和南宫煊行了礼,拉着秦少君退出来,在他耳边小声道:“少君,你与少商哥换值吧,我不想和他一起守夜了,他太会折腾人。” 秦少君非常善解人意,道:“换了别人他也一样折腾,要不我同你换吧?” “……他才不会折腾别人。”韩洛耷下肩膀,“不用了,我……我再坚持一下。” 秦少君不明所以,“那……你说了算。” 李云恪一边听着韩洛絮絮叨叨,一边打开了信,奇道:“他应该已经动身前往西境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送来加急信?” 南宫煊假作正在关心儿子的一举一动,余光却控制不住地往他手中信上瞟,“说不定就想告诉你一声,西境有他就可以了,不用你去,显得多余。” 李云恪没应他的话,一目十行看下去,面色沉重了下来。 南宫煊等了片刻没等到他回音,也感觉到事情或许有些严重,问道:“出什么事了?” “沧洵内部的事,”李云恪把信递给他,“殷白竹与殷湛一南一北分而治之这么久,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毫无征兆便又起兵。老东西七日之内连屠三城,到处烧杀掳掠,半个沧洵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章帅已决心要助沧洵君一臂之力,所以短期内无法到西境去了。”南宫煊也快速看完了信,“那你如何打算,是主帅换人,还是再等一段时间?” 李云恪把信点燃,又给自己倒了杯水,道:“调往西境的五万精兵都是礼新亲手栽培,换了人未必能发挥出在他手下一半的威力。既然殷湛已经再次派人向我皇兄求助,那我就再等等看,说不定皇兄为了对付我会愿意拉拢殷湛,那么事情没准很快就会平息下来。” 南宫煊没思考那么复杂的事,只是问道:“也就是说,你暂时不用走了?” 李云恪苦笑点头。 南宫煊转身又去逗儿子,道:“我就猜到会这样,所以才拖着你的。” 李云恪:“……” 第146章 纷至 沧洵派去向承宁求助的人是在殷白竹举兵的半个月之后到颍中的,后头……后头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云慎只给使者留了一句“考虑看看”,便将人打发到驿站去住,急得那使者整日在驿站门口团团转,就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皇兄摆明了是要袖手旁观,我却想帮帮殷湛。”李云恪心血来潮,午后在外间支个炉子给南宫信烤红薯,边拨弄火里的红薯边道,“我早猜到殷白竹肯定还要反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老东西也真是的,明明给他个下马威了,还敢往前冲,想不想要命了?” 南宫煊蹲在他对面盯着红薯瞧,问道:“你要帮殷湛,是因为章帅?可是章帅为何要掺和到沧洵内部的事里去?” 李云恪道:“我说过礼新是我义弟吧,殷湛很可能成为我弟媳。” 南宫煊:“……” “就这么回事。”李云恪用夹子夹起红薯转圈看了看,又丢回了炉火里。 南宫煊笑了出来,道:“你皇兄要是知道他最器重的元帅居然和他国君主搅在了一起,估计就不会一病不起,而是直接喜登极乐了。” “你真是盼着他早点没啊。”李云恪手上沾了点炉灰,点在了南宫煊鼻尖上。 南宫煊抹了一下,抹了一手灰,“谁叫他总是找你麻烦?” 李云恪笑笑,“信儿应该快醒了,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这个。” “只要是没见过的他都喜欢。”南宫煊往火炉前凑了凑,道,“你要帮殷湛,是想亲自去沧洵么?那边内部乱,可也还没乱到边境是不是,那不如我带着信儿同你一起去吧?” “你舍得带着信儿跟着我折腾?我可是去打仗的。”李云恪夹出红薯放在地上,撕下一点皮想要看看里头,烫得他手伸伸缩缩好几回,也没能成功。 南宫煊取过放在一旁的筷子,两根一起插在上头,而后往相反的方向一划,开了。 李云恪:“……” 南宫煊若无其事放下筷子,“我就想找个暖和的地方陪信儿过完冬天。” 李云恪看到里头露出的亮眼金黄色,夹出来一点尝了尝,满意地点点头,又喂了南宫煊一小块,道:“我还没定什么时候走,你让我考虑考虑。” 南宫煊:“……” 里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李云恪笑着对南宫煊道:“儿子醒了,找不到你会哭的,你快进去,别在这里瞪我了。” 南宫煊重重哼了一声,站起来就要往里走。 许是蹲得太久了,他一时没站稳,踉跄了两步,差点扑进火堆里。 “你慢着些!”李云恪手忙脚乱扶住他,自己也险些摔了,惊出了一脑门的汗,“起那么急做什么?” 南宫煊白他一眼,“被你气的!” 李云恪对着他的背影道:“我这么会气你,你就别非要跟着我了,隔上几个月你再见我,一定觉得我无比讨人喜欢。” 南宫煊:“……” “爹。”南宫信已经坐了起来,正在揉眼睛,瞧见他后伸手要抱抱。 南宫信快走两步,将被子裹在他身上,“爹不是说了才醒来不能离开被窝么,你再生病爹会怎么样?” “会伤心。”南宫信在他脸上亲亲,“信儿壮,爹不怕。” 南宫信按着他坐下,“就你机灵。” “信儿,吃不吃烤红薯,可甜了!”李云恪拿着一大块烤红薯,边吹边往这边来。 小家伙一听说有甜的吃,眼睛都亮了,大声道:“要!” 李云恪刚要殷勤喂给他,便听南宫煊道:“信儿,你父王欺负我。” 南宫信抬头看他,犹豫了一下,摇头,“那不吃了。” 李云恪:“……” “儿子还是最喜欢我。” 李云恪委委屈屈地自己咬了一口红薯,“我也最喜欢你啊。” 南宫信眼馋地看着,吧嗒吧嗒小嘴,却没再接着说想吃,只问南宫煊道:“父王坏?” “你父王没那个胆子,”南宫煊朝李云恪伸手,接过红薯后找到不烫的地方,喂了南宫信一小口,“而且我已经欺负回来了。” 小家伙吃着又香又甜的红薯,早不管他们两个谁欺负谁的事了,高兴道:“甜呀!还要!” 南宫煊便又喂了一点,“不可以吃太多。” 李云恪蹲在床边仰着头看他,道:“煊儿,你什么时候欺负回来了?要不你再欺负我一下吧?” “……”南宫煊一块红薯皮糊在他脸上,“一边待着去!” 就像西境没能成行一样,还不待李云恪那边松口答应带南宫煊与南宫信前往南境,隔日虬厥边境与北漠边境便分别送来了加急密信,前后相距不过一个时辰。 信的内容相差无几,说虬厥与北漠已经秘密结盟,于十一月底同时举兵压向承宁边境,来势汹汹,不容乐观,请求李云恪尽快拿出主意应对。另,军报已送往颍中,希望荣弘帝能够调兵增援。 李云恪头痛欲裂,一腔怒火将他五脏都快焚烧干净了,看了信后一个人坐在外间,好半天连半个字都没说。 南宫煊让许明曦将小家伙抱走,陪着李云恪静静坐了片刻,道:“很严重?” “是我低估了贲鸿生和昌鲁,”李云恪捏捏眉心,“我太自以为是了,所以才会一个不防,被他二人合起来摆了一道。” 在叶翩舟的帮助下于虬厥军营中杀了北漠使者,本以为会破坏他们的结盟,表现上也的确起了效果,却没想到那边还玩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一手。 南宫煊握住他的指尖,“也还不到你完全控制不了的地步吧?” “西境添了五万精兵,暂时还不需要我担心,可是北境那边……”李云恪皱眉,“眼下我也不能要求礼新离开南境,那就只能指望皇兄肯往北境调派人马了。” “他的江山,他难道不该比你更心急于守护么?”南宫煊将他拉起来,“你并没做错什么,别总是怪你自己想得不够多。” 李云恪叹气,“我只是有不好的预感——沧洵内部争斗不休,皇兄笃定殷湛无暇北进,十有八九还是会将礼新调去坐镇北境,而礼新……” “你怕他抗旨?” 李云恪点了点头,“殷湛那边要真是十分糟糕的话,他抗旨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情况可就要复杂了。” 南宫煊牵着他走到里间,“那你如何打算?” 李云恪看着他,良久才道:“我想明日便动身前往北境。” 南宫煊只稍稍想了一下便答应了,“也好,让幽骑都跟着你吧,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李云恪倒是怔了怔,“你说真的?” “全天下都乱了套,至少我得让你省点心不是?”南宫煊道,“我想通了,不去给你添乱了,就和信儿一起等你回来。” 李云恪直接将他拉进怀里抱住,“煊儿,谢谢你!” “但你得毫发无伤地回来,”南宫煊拍拍他的背,“不然我和信儿就都不理你了。” 李云恪亲亲他的鬓发,“好。” 南宫煊放开他,“行了,去准备一下吧。”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带两套衣衫就行了。”李云恪道,“至于幽骑,其他的我带走,康辉就算了吧,不然怕小曦不高兴,连解药都不接着给我做了。” 南宫煊轻哼,“他敢我就逐他出教。” 李云恪笑道:“听说康辉把全部家当都交给了他,出了教他活得只怕更轻松自在,你可威胁不了他。” 南宫煊故意大声道:“那就拿康辉威胁他。” 外边的康辉:“……” 次日午前,李云恪一直陪着南宫信玩,等吃过午饭哄他睡了觉,才要准备动身。 可世上便是有这样的巧合,他这边还没下山,青松客栈就派了人过来,说有一队官兵朝修罗山来了,少说也有二三百。 这又是何意? 李云恪一时想不通这群人的来意,便决定先将人打发了再走。 这一次来的人和前几次都不同,并不上山求见,而是递了令牌,让守山弟子去将李云恪请下山来。 李云恪看了弟子拿上来的令牌,竟是禁军大统领所有,实在想不明白李云慎到底为什么将他最信任的亲卫都给派出来了。 南宫煊给小家伙掖了掖被子,低声问道:“怎么?” “说不准,我去见见他。”李云恪道,“别担心,皇兄奈何我不得。” 南宫煊嗯了一声,“教中也还有些事需要我去处理,我就不随你下山了。” 李云恪抱了抱他,“我不会直接走的,会上山再见你一面。” “我可没说稀罕。” “口是心非。” …… 李云恪从山上下来,远远便见一队兵马等候,当先一人面色严肃得不近人情,眼中半点温度都没有。他识得,那人正是禁军大统领陈哲。 陈哲看着他一路运轻功奔至近前,居然也不行礼,语气生硬道:“王爷远居于此,还不知太后凤体欠安吧?” 第147章 计策 李云恪心猛地一沉,随即又镇定下来,想着自己在太后身边也安排了人,情况若真严重断不会不通知自己。他淡然打量了陈哲两眼,神情微显不耐,道:“怎么,皇兄是削了本王的王位么?” 陈哲眼里阴狠一闪而过,与李云恪僵持了片刻,还是退后半步,行了一礼:“参见王爷。” 李云恪轻哼一声,“陈统领为何而来?是母后还是皇兄派你来的?” “太后得知王爷不愿回颍中,担心您与皇上兄弟之间心生嫌隙,因而成疾,卧床不起。”陈哲道,“她老人家常向皇上提及,想念那在外漂泊的小孙儿,皇上这才派末将带人前来,护送世子回宫与太后团聚。” 李云恪心中冷笑连连。 闹了半天,他还是要以幼子牵制自己,也亏得他居然想到拿太后当借口了。 “王爷,”陈哲又道,“皇上说百善孝为先,您在外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可以看在兄弟情分的面上既往不咎,但您若敢违背太后的意思,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到时大队精兵围了修罗山,您与那位南宫教主可都是要下大狱的,世子只怕也……” “放肆!”李云恪厉声打断他。 陈哲并不当一回事,虽是闭了嘴,表情却带了几分轻蔑。 李云恪冷冷道:“大军压境,想不到皇兄还有工夫关心我儿子,本王真是受宠若惊。” “越是大军压境,可不越要顾着些家里人的安全么?” 这话说得就很直白了,不过中间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用再费力藏着掖着了。 李云恪稍作沉默,道:“陈统领离开颍中时可听皇兄提过边境出兵之事么?” “末将动身时边境尚未传来战报,还是到得修罗山之前才收到了皇上派人送来的八百里加急,不如王爷自己看?”陈哲说着,自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李云恪。 李云恪看后,简直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好。 荣弘帝信中写得明白,若端亲王拒绝让他们带回孩子,那么派出的兵指向的便是修罗山,而非西、北边境。 陈哲道:“如今可就看王爷的意思了。” 李云恪在心里将分不清轻重缓急的李云慎骂了千百遍,面上依旧不露声色,道:“好,待我收拾一下,带着信儿跟你走。” 陈哲却笑了,“王爷,先前皇上多次催您回去您不肯,这一次皇上有话,不需要您回去了。末将只是来护送世子回宫的,王爷您,还是尽快到边境看看吧。” 李云恪眼神直要化作利刃,朝陈哲刺去。 陈哲只当自己是个睁眼瞎,忽视了一切。 李云恪胸口起伏了几次,这才稍稍平静下来,道:“那你等着吧。” 陈哲似乎并不怕他一去不返,等他转身走出了几步后,又语气缓和地道:“王爷,太后身体抱恙一事,末将并未说谎。” 李云恪脚步微顿,又继续向前走,“多谢陈统领了。” 回到小院时,南宫煊已经不在了,小家伙睡得正香,许明曦靠坐在一旁看着,困得脑袋一下一下点个不停。 “小曦回房睡吧。”李云恪边说边把南宫信抱起来,仔细地为他穿上厚厚的冬衣。 睡觉被打扰,小家伙很不开心,哼唧了两声就有了要哭的意思。 “信儿乖。”李云恪快速给他穿好衣衫,轻拍着哄了哄,他便又搂着父王的颈子再次睡着了。 许明曦愣愣地站起来,“王爷您这是……” “没什么,我带信儿下山一趟,稍后便回,你就别对煊儿说了,免得他惦记。”李云恪抱了南宫信便走,在院中唤了一声幽骑。 许明曦追出去,可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问,不过迟疑了那么一下,李云恪已经出了小院了。 带小家伙走为什么不能让他的父亲知道?许明曦抿着唇想了想,而后目光一凝,快步奔了出去。 “皇兄派禁军大统领过来,以是否往边境加派兵马为威胁,让他将信儿带回颍中。”李云恪对跟上来的几个幽骑道,“这事听着荒唐,但也不是我那没用的皇兄绝对做不出来的,为了战事,也为了煊儿和信儿,我还不能公然和他对着来。” 项铎道:“主子可是有了打算?” 李云恪点头,“我假意答应了下来,等下会将信儿交给他,你们暗中跟着,到十里外便冒充刘敬文的手下,将信儿抢回来。我也不先赶去西境了,直接回颍中冲他要人,变被动为主动。” 其他几个幽骑都应了下来,只有秦少商想得多了一点,问道:“主子,这事……不需要先同南宫教主商量一下么?” 李云恪抱着南宫信的手臂微微紧了紧,长出了一口气道:“煊儿不会同意的,即使我再怎么向他保证信儿有你们保护绝对不会出危险,他也不会答应将信儿交给我皇兄的人。我只希望他能忙得久一点,这事从头到尾都不知,等我回来再向他请罪。战事紧迫,我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不然你当我舍得让信儿受这份罪么?” 秦少君给了他哥一肘子,道:“主子放心,我们定然不会让他欺负少主人的。” 陈哲看着李云恪抱着孩子往这边走,缩在袖中紧攥的手指终于舒展开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相比之下,李云恪的脸色简直像是泼了墨,黑得不像话,走到陈哲面前语气不善地道:“本王会去边境盯着战况,战事稍稳则会立刻赶回颍中,届时如果让我知道信儿少了一根头发,可别怪本王不留情面。” 陈哲心说我有皇帝撑腰,你还敢怎么不留情面?他并不答话,左右看看那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家伙,道:“王爷,不用末将提醒,您也该清楚欺君是多大的罪吧?” 李云恪眯起双眼,“你说信儿是假的?” “不敢。”陈哲抱了下拳,却没解释更多,摆明了有所怀疑。 李云恪不屑一笑,抱着孩子转身便要上山,“既如此,我看陈统领还是趁早回吧。” “慢着!”陈哲拦住他,伸手去接小家伙,“末将信得过王爷。” 李云恪看了看他的手,犹豫了好一阵,又亲亲南宫信露了一个尖的小鼻子,这才不舍地将他递了过去,“山上可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大的孩子了,陈统领大可放心。” 陈哲单手环住南宫信的腰,便要将他往怀里带。 许是离了父亲的怀抱让小家伙不习惯,他再次迷迷糊糊地醒来,胡乱将盖在头上的帽子掀开,哭了起来。他看到李云恪就站在面前,立刻向他递过小手,身体也朝他那边用力,大声道:“父王!父王!” 陈哲的怀疑便散了。 李云恪心疼儿子,不由上前一步,却被陈哲后退躲开了。他咬了咬牙,狠心不再看小家伙,“陈统领,小儿被本王宠坏了,可能不那么听话,还劳烦你一路多些耐心,好好哄着他。” “这是自然,否则回去太后还不要了末将的命?”陈哲将南宫信向上托了托,示意手下人牵马过来,“末将这便告辞了,王爷请回吧。” 南宫信被他面朝里抱着,看不到李云恪了,顿时害怕了起来,哭闹声更为响亮。他四肢并用地在陈哲怀里又踢又打,许是意识到了喊父王也不管用,便开始嘶声喊起爹来。 李云恪一颗心被揪得生疼,很想这就出手将小家伙抢回来,可……若真那样做了,岂不就让他白受了这份委屈么?为了日后能免去他的灾难,眼下也只能盼着他忍耐一些了。 陈哲没想到这小东西人不大,力气却着实不小,肋下被踢了两三下后,他多少不耐烦了。 “我带你去见你的皇祖母,别哭了。”他瞟了李云恪一眼,手指点着南宫信的鼻子,假作和蔼地轻声道。 可在小家伙眼里,他就是凶神恶煞的坏人,任他说什么也听不进去。眼见坏人的手指伸到了近前,南宫信想也不想,张口大力咬了上去。 陈哲不防他居然有这一招,被咬个正着,嘶地倒抽一口凉气,骂了一句小兔崽子,竟是直接将南宫信给扔了出去。 “信儿!”李云恪吓得魂都要丢了,飞身便去接半空中的南宫信。 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自他身后掠出,将哭闹不止的小家伙接到怀中,反复安慰道:“信儿别怕,是爹来了,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不哭了。” 李云恪落地站在距他几步远的地方,也不敢靠近,“煊儿,我……” 南宫煊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阴鸷得近乎恐怖。他也不与李云恪说话,抱着南宫信两步挪到陈哲面前,毫不留情便要出手。 “煊儿不可!”李云恪大惊,忙赶过去拦下他的招式。 南宫煊正在气头上,掌中带了三分力拂过他胸腹几处要穴,低吼道:“让开!” 李云恪身形晃了一下,眉头拧起。 第148章 错过 陈哲被南宫煊适才抬掌时送出的掌风刮了脸,感觉自己半边面颊都要肿起来了。他伸手揉了两把,有恃无恐地上前一步道:“阁下便是南宫教主吧?怎么,你还要殴打朝廷命官不成?” “你算个狗屁的朝廷命官!”南宫煊的脸色在那一刻竟露出狰狞之意,“我便打你又如何?谁敢碰我儿子,我捏碎他的骨头!” 陈哲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腰间佩刀上,讽刺道:“好笑了,这孩子又不是你的,你紧张什么?还是说王爷果然胆敢欺君,随便找了个野种顶替世子?” 南宫煊气得几欲发狂,却没听到李云恪为自己与孩子说上半句话,胸中怒火更盛,抬掌便朝陈哲攻去。 “煊儿,别……”李云恪还想拦他,往前迈了一步,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隐在暗处的幽骑不知发生何事,却不敢贸然露面。 跟着陈哲来的官兵纷纷亮了兵器,先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紫暝教守山弟子见状也不高兴了,迅速围了上来。 李云恪心跳得越来越快,连带着眼前也跟着看不清了,艰难道:“煊儿,你不能……” 南宫煊见他这时还要帮着辱骂儿子的人说话,气得直想杀人。可他心中尚有一丝理智,知道李云恪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再恼怒也还顾着对方的感受,下手便收敛了许多。 岂料那陈哲居然不懂得见好便收,还当自己功夫了得,刀尖一震,竟朝着南宫信的棉帽挑去,想要将他夺过来。 也是巧合,哭闹的小家伙那时正好动了,脑袋偏了两寸,眼看便要撞到陈哲的刀尖上。 南宫煊心头一跳,下意识反手挥出一掌,同时收手将儿子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向后退开。 陈哲还在原地站着没动,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南宫煊。 南宫煊知道自己那一掌没有保留,这人的五脏怕已碎了。他看了李云恪一眼,见对方正也脸色发白地朝自己看来,当即又挪开视线,掉头往山上走。 身后,陈哲终于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四肢痛苦地抽动了几下,就那样大睁着眼睛断了气。 官兵们愣了一瞬,而后大叫着要跑。 “康辉!”李云恪突然出声。 南宫煊闻声站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当着官兵的面让康辉现身。 康辉已出现在李云恪面前。 李云恪双唇泛白,额角渗出冷汗,强忍着不适道:“凡是跟着陈哲来的人,今日必须死,一个都不能放过!” 康辉先是应下,却没有立刻动,刚想开口问问他是不是毒发了,却见李云恪摇了摇头。 他便明白了,从腰间翻出紫竹哨子长长短短吹了几声,迅速加入混战的官兵与紫暝教弟子中,毫不犹豫地动手杀人。 其余听了哨声的幽骑也出现在了战局当中,招招致命。 短短一刻的时间,二三百人便被他们解决了一半,剩下的那些哭爹喊娘地找出路,运气好的能撞开已被幽骑吓傻了的紫暝教弟子,可惜跑不出多远,一样会被追来的暗器袭中。 南宫煊沉静地看了一阵,没有出声询问,也没有阻止。 怀里的小家伙勉强算是冷静了下来,可还在一抽一抽地哽咽,显是被吓得不轻,而李云恪却丝毫没有要回头看一眼他们父子的意思。南宫煊说不上心里是生气多些还是失望多些,他暗暗叹了口气,搂着死死抓着自己的南宫信,快步离开了。 那个午后,修罗山脚的雪地上赤色蔓延,几要灼伤人眼。 天黑下来的时候,那群官兵才被解决得差不多了。 有二三十人趁乱逃走,康辉秦少商与项铎分三路追了出去,秦少君直奔洛淮城青松客栈,要通过庄子将消息散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活着回到颍中。 李云恪靠站在山脚的一颗老树旁,面色极为难看。 韩洛走过来扶住他,“主子,您不要紧吧?” 李云恪摆了下手,对傻站在一旁的紫暝教弟子道:“速速将这里收拾干净了,今日之事关乎你们教主性命,决不可传出一星半点的风声,记住了么?” 这里的人都看到了那禁军大统领是南宫煊亲手所杀,被李云恪这么一说才明白,他杀这些人只是为了灭口。 其中一名弟子最先回过了神,赶忙招呼众兄弟搬尸体的搬尸体,扫血迹的扫血迹,借着当晚明亮的月光忙活了起来。 李云恪按着胸口,朝山上望了望,道:“随我到珊珊那里歇息一日,然后我们赶回颍中去向我皇兄要人。” 人杀光了也便于栽赃陷害反咬一口,韩洛听懂了李云恪的意思,可还是迟疑道:“主子,南宫教主那边……” “他……可能不想见我,”李云恪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这个样子,暂也不便见他。” 韩洛暗自摇头,不再多言。 两人到得青松客栈时早已过了午夜,整个客栈亮灯的也没剩几间房,后头更是漆黑一片,显得格外压抑。 黑暗中突然出现一道人影,韩洛护着快走不动路的李云恪,警惕道:“谁?” “是属下。”林锦走过来,“秦家小哥先前来过,这会儿去追人了,着属下在此等候各方传回消息。” 韩洛点点头,“先扶主子回房。” 林锦帮他架起李云恪,问道:“主子是受伤了?” “应该是毒发,只是不知这一次为何这般严重,拖得久不说,路上还吐了好几口血。”韩洛忧心忡忡。 二人扶着李云恪上得楼来,见他常住的那间房竟亮了灯,乔珊珊挺着个肚子站在门前。 “不是叫你休息么?”林锦道,“怎么又起了?” 乔珊珊托着腰跟着他们进门,“出了这样的事,我哪能睡得着?主子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请大夫?” “不必,寻常大夫也看不好我这毛病。”还不等韩洛回答,被放在床上的李云恪却先出了声,“都不用理我,各自歇了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乔珊珊还想问他怎么特地跑到这里来睡觉,见韩洛回过身来冲自己摇头,便识趣闭了嘴。 林锦为李云恪盖了被子,过去扶了乔珊珊,“我们回去吧。” 韩洛送了他们夫妇离开,自己却没敢走。他将呼吸声放得极轻,身形半隐在床尾阴影处,不敢放松地留意着李云恪的状况。 但愿明日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想。 次日李云恪睡醒后,面色果然好看了许多,韩洛才稍稍放下心来。 简单吃了点东西,李云恪对韩洛道:“随我回颍中,这就动身。” 韩洛见他说走就走,跟在后头道:“不如再休息几日?” “此事得快,迟了就不真了。”李云恪到院子里找到林锦,让他这就把最好的马牵出来。 才要从后门出去,便听见有人唤主子,回头见康辉和秦少君跃入了院中。 “属下送信后便也追了出去,半路遇上辉哥,他那边的人都处理干净了,我们便回来了。”秦少君道,“主子这是要去哪里?” 李云恪道:“回颍中,说信儿被劫走了,让我皇兄还人。” “主子受伤了?”康辉看向韩洛。 韩洛道:“毒发。” 秦少君果然也像他一样想开口劝人,李云恪却没给机会,道:“时间紧急,我们得抓紧些。少君韩洛暗中跟着我,康辉你……你回去小曦那里吧。” 康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弹了一下,低下头去,“属下跟着主子。” “你……”李云恪无奈,“随你吧。” 纸里包不住火,他怕就算人都杀了,这事还是会传进李云慎的耳朵里,所以必须得快。 还有,陈哲说太后抱恙一事似乎不假,不亲自回去看一眼,李云恪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 他便不再劝说康辉,出门上马飞奔而去。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离开的一个多时辰后,南宫煊便赶到了青松客栈。 李云恪不说一声便将孩子抱下山交给禁军的事着实让人生气,若不是许明曦跑去对南宫煊说,可能等南宫信被带走了,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小家伙是真地吓坏了,回到山上后只赖在自己怀里,想要把他放下就撕心裂肺地哭,问他话,他只会反复不停地说“父王不要我了”。 近子时才好不容易哄他睡着,李云恪却仍不见踪影,叫来守山弟子问话,得到的答案竟是他走了。 走了?又没说不让他上山,他为什么走?自己还等着他的解释,他怎么能说走就走? 南宫煊气得整整一夜没睡,次日不等天亮便揪来许明曦看着南宫信,亲自下山赶往青松客栈——除了那里,他想不到李云恪还能去什么地方。 可到了青松客栈…… “主子他昨夜的确是在这里过的夜,”乔珊珊尴尬地清清嗓子,“不过一个多时辰前便已动身回颍中了。” 南宫煊将拳头捏得喀喀响。 李云恪,你给我等着。 第149章 要人 大年三十傍晚,李云恪回到颍中,直接闯了宫门。 大街上张灯结彩处处热闹,皇宫里自然也清净不到哪里去,大红灯笼从宫门处一路延伸到各大宫殿,为平日里庄严肃穆的皇宫添了不少喜庆与温暖。太监宫女们结伴忙碌着,说说笑笑,是难得一见的放松样子。 李云恪穿行其中,便显得格格不入了。 他沉着一张脸,脚不沾地般地往里走,身后跟了一串侍卫。 前头有人要拦,他便不客气地直接放倒,很快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多时,太监总管白公公迎上前来,高呼道:“住手,快都住手!” 侍卫们知道他来传的必是皇帝的旨意,都听话地收了手站到两旁。 “王爷,”白总管半躬着身体,侧身为他让出路来,“皇上和太后有请。” 李云恪视线如刀扫过先前挡着他的那群侍卫,重重哼了一声,甩手大步朝前走去。 按说往年除夕夜,宫中是要大宴群臣的,可今年李云慎大病小病不断,总感觉不那么吉利,也就没心思庆祝了。他于是便叫人在懿华宫设了家宴,打算一大家子人陪太后一起过个温馨年。 可惜却被意外回来的李云恪给打断了。 “皇兄!”不等太监进来通报,李云恪已经推门而入,声音发颤地道,“您对臣弟若有什么不满,尽管冲着我来好了,为何非要为难我的孩子!” 一大屋子有说有笑的人顿时都收了声,怔怔地向他看来,讶异于他对李云慎说话的语气。 李云慎也被他唬住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皇帝威严,喝道:“放肆!谁准许你这样同朕讲话的,是不想要你的脑袋了么?” “皇兄想要我的脑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荣弘帝容不得端亲王,我怎会不知?”李云恪双目泛红,咄咄逼人,“可我的孩子犯了什么错,你怎能对他下狠手?” 李云慎被他气得直哆嗦,站起来颤着手指指着他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人呢,都是瞎的么?还不快把这逆贼给朕抓起来,押进天牢!” 李云恪怒目圆睁,真气猛地推了出去,厉声道:“谁敢!” “你……”李云慎为他气势所慑,一个没站稳,又跌坐了回去,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房中再次安静了下来,每一个人都努力将呼吸放轻,生怕这安静被自己打断,便会惹祸上身。 “云恪,”还是太后先出了声,有些不高兴地看着李云恪,责备道,“你许久也不回来,一回来便冲你皇兄大呼小叫,这是什么道理?无礼莽撞,冒犯天颜,就算哀家再怎么疼你,这次也看不下去了。” 李云恪双眼更红了几分,屈膝跪倒,“母后,儿臣……” “左右,还愣着做什么!”李云慎缓过一口气来,又命人上前抓他,“先一个章礼新敢抗旨不尊,又来个李云恪在朕面前撒野,还真都以为朕不敢把你们怎么样是不是?” 李云恪心思微动,知道李云慎必然早下了将章礼新调往北境的命令,而章礼新也不出他所料的抗旨了。这事已经惹怒了李云慎,所以他更不会给自己面子,那这戏非得做得更足才行。 侍卫上前将他按住。 “母后,儿臣不怕入狱,可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救救信儿,他……”李云恪想挣开拖着他往外走的人,也不知怎么,话音突然顿住,身体僵了僵,继而竟是猛然一震,呕出一大口血来。 后宫嫔妃当中有好几个惊呼出了声,吓得花容失色。 侍卫放开了李云恪,询问地看向李云慎。 李云慎也愣住了,见李云恪半跪在地上喘粗气,问道:“你……你是怎么回事?” 太后这才留意到他过分苍白憔悴的脸色,顿时也慌了神,推着自己身边的小宫女,催促道:“太医,快去传太医!” 李云恪抬袖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干脆坐在了地上,“母后可知,皇兄为了牵制儿臣,派了两百多的禁卫去修罗山接信儿,说若儿臣不从,他的大军便不会指向正打得激烈的边境,而是要围了修罗山。儿臣为大局着想,将信儿交给他的禁军大统领,可隔日便听说那两百多禁卫在修罗山附近消失了,儿臣的信儿……信儿也……” 他说到此处一口气岔开,咳得停不下来,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太后转头看李云慎。 李云慎没敢和她对视,干咳一声道:“要不是你将端亲王府都挪空了,摆明了是要造反,朕又怎会出此下策?” “我要想反还会留你到今日?”李云恪简直是豁出去了,口不择言道,“正是知道你迟早要对我动手,我才会携带家眷远离颍中,可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我在修罗山附近寻了信儿三日,连那群禁卫的影子也没找到,这才日夜兼程赶回颍中。皇兄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只求你能将我儿毫发无伤地还来,李云恪任你发落!” 李云慎气得七窍生烟,“你说的那叫……” “皇上,”太后蹙眉道,“哀家觉得云恪所言非虚,皇上怎么看?” 李云慎扶额,“这……” 太后神色严厉了下来,“哀家的孙儿到底在哪里?” “母后……”李云慎叹了口气,瞥了眼下头坐着的李云恪,低声道,“非是儿臣不肯告知母后,实在是……实在是儿臣也不知道啊!” 李云恪作势要起来扑向他,被人拽住了。 李云慎见太后的眼中露出不满,又道:“是真的,陈哲到今日也没再与儿臣联络,儿臣也不知他到哪里去了。” “你骗人!”李云恪下唇不住颤抖,“你……你骗人……” 李云慎见他就烦,“你爱信不信!” 李云恪垂着脑袋坐了一阵,似是完全慌了,然而没过多久,肩头颤了一下,又抬起头来。他摆脱了拽着他的手,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一边朝李云慎磕头一边道:“皇兄,臣弟求您了,信儿那么小,他是无辜的,您饶过他吧!” 李云慎:“……”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皇兄开恩……”李云恪很快将头磕破了见了血,失神般反复让李云慎开恩。 李云慎被他弄得十分不自在,“朕说了,不知道陈哲此时人在何处,你儿子自然也不可能在朕这里。” 李云恪抬起头,额上血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脸。他眼中满是哀求,痛苦外溢,哑声道:“臣弟清楚这些年皇兄一直对臣弟心存忌惮,是以早就打算不留子嗣,可那并不代表臣弟就不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信儿……他是一个意外,臣弟活了三十年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将他看得重逾性命。皇兄,臣弟愿向天地起誓,这个孩子一定会远离朝堂,绝不会威胁到您定下来的皇位继承人。求您放过他,放过他……” 李云慎被他吵得脑袋嗡嗡响,道:“你要朕说几遍,他真不在朕手上!” “那……”李云恪似是呆了,“他在哪儿?” 李云慎狠狠跺脚,“朕不知道!” 太后示意宫女去给李云恪擦脸,拍拍李云慎的手,“皇上……” “母后,儿臣绝对没有说谎。”李云慎懊恼地握了握拳,道,“儿臣的确让陈哲去将世子接回,没有事先禀明母后,是儿臣的不对,可儿臣也没料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太后略带责备地看了看他,到底顾着他身为帝王的颜面,并未说什么,“不管怎样,得先将哀家的孙儿找回来再说。” “找……”李云恪又来了精神,挥开面前的宫女,再次求起李云慎来,“皇兄,您人手多,求您帮臣弟找找信儿!” 一听他这么说,李云慎便有气,冷冰冰道:“朕人手多,你的人手也不少吧?别以为朕不知你往西境调去了几万的私兵,这是死罪,你居然还有胆子回来!” 李云恪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灰败了几分,“战事紧急,臣弟……” “不错,战事紧急,朕的人马自然都要派去边境迎敌,腾不出人手来给你找儿子了。”李云慎这是摆明了连太后的面子也不给了。 断了与陈哲的联络时,他最先怀疑的自然是李云恪,可今日看了李云恪的表现,他又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可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不明白,却能确定出手的人绝非出于善意,那么那个才满两岁的小娃娃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既是如此,倒不如让李云恪怀着念想受罪,总比帮他找个尸体回来,让他抱着个死了的儿子同自己翻脸强。 李云慎心头忽地升起一种快感,他想,你也终于尝到了爱子受到伤害时的滋味了。 他忍不住回头看向默不作声坐在自己身后的李诚,冲他淡笑着点了点头。 李诚礼貌地颔了颔首,借此掩去嘴角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 第150章 亲情 太医早已到了门外,因为里头气氛紧张,好一会儿也没敢进;太监宫女分站两排,也没有一个敢上前通报的。 李云恪面露绝望,眼底满是茫然。 太后看了难过,又转向李云慎,想再次开口劝解。 李云慎却已猜到她要说什么,抢先道:“端亲王,你君前无状,以下犯上,这罪认是不认?” 李云恪双目无光地看着他,反问:“臣弟认罪的话,皇兄便能将信儿找回来么?”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啊。”李云慎不答他的话,也不在意他给不给自己答案,又道,“朕屡次宣你还朝,你却屡次违抗圣旨,这罪你又认不认?” 李云恪仍是不答,还是那一句,“臣弟认罪的话,皇兄便能将信儿找回来么?” “你私囤兵马,意欲谋反,这罪认不认?” “臣弟认罪的话,皇兄便能将信儿找回来么?” 李云慎冷哼,“这一条接着一条,哪一条不是死罪?李云恪,朕要治你的罪,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够了!”太后怒喝一声,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下去,“不是说边境战事吃紧么,你们兄弟还有心情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贼子已打到了家门口,还过什么年?” 李云慎知道老太太有心偏袒李云恪,不满道:“母后,他……” “哀家算是懂了,如今我上了年岁,你们都当我是老糊涂了,我说的话,也都不用听了。”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指着李云恪道,“你儿子丢了又如何,你可有想过,战事一起,边境上会有多少人受牵连,会有多少父母失去他们的子女?你身为李家子孙,此时不想着征战沙场守护黎民,就只惦记你自己的孩子,难道不觉有愧么?” 李云慎眉头重重一跳,也跟着站起来,心中有气却不敢直言。 李云恪却似被点醒了,叩首道:“罪臣愿领兵边境,戴罪立功!” “这才像个样子。”太后微抬着下颌,不容拒绝地看向李云慎,“皇上也没意见吧?” 有意见又能怎样,还能在此撂下一句“后宫不得干政”不成?李云慎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最后也只能不甘不愿地道:“如此再好不过。” 太后这才笑了笑,亲自过去将李云恪拉起来,用绢帕拭着他还在冒血的额头,柔声道:“行了,你也听到你皇兄的话了,此番去到战场,务必要竭尽全力,不可再做会让你皇兄担心的事了,知道么?” “儿臣明白。”李云恪眼中隐有愧意,心里绞痛。 “战况危急,你也别耽搁了,今晚便动身吧。”李云慎不耐道,“左右两卫军各拨十万精兵与你,能不能调配就看你自己的能耐了,朕不管西境还是北境,哪怕一边吃了败仗,也定要拿你问罪!” 这就等同于明着说不会给他令牌了,意思是人让你带去边境,可却不是听你差遣,你自己看着办。 李云恪毫无异议,跪谢君恩。 李云慎不愿再看到他,自行向外走去,“你用心对敌,朕也会叫各州府官员好好帮你打探世子的下落,否则……” “罪臣纵然战死沙场亦不会有半句怨言,”李云恪心知这是一句没什么威慑力的警告,还是道,“只求皇兄若得知信儿行踪,能够全力施救。” 李云慎走后,其余人也各自散去,最后就只剩下太后与李云恪母子二人。 太后要叫太医进来,却被李云恪阻止了,李云恪扶着她回卧房,道:“儿臣这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母后不必担心。皇兄着儿臣连夜动身前往边境,儿臣不敢耽搁,与母后说几句话便走。” 太后抓着他的手,心里着实不好受,“自打诚儿出了那样的事后,你皇兄便似变了个人,哀家的话他也不听了。事已至此,我难说你们兄弟二人谁对谁错,只恨我自己没能当一个好母亲,让先帝失望了。今日什么情形你自己也瞧见了,往后他若要再有心为难于你,哀家怕是也保你不住了。你此去边境,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再回来了,哀家……哀家信你在外头也能好好的,无须我这个当娘的再操心了。” “母后……”李云恪噗通跪了下来,泪水滚落,“儿臣不孝,这么多年也未曾侍奉母后左右,不懂得体谅母后的苦楚。如今儿臣已为人父,方知母后不易,却仍不得机会报答母后的恩情,实是罪该万死!” 太后也跟着他哭了出来,拉他起身,“傻孩子,哪个当娘的疼自己的儿女,是期望他们回报的?哀家一直盼着你能找个贤良淑德的王妃,让信儿有个干净清白的出身,看来也都是空想了。不过只要你平安,往后和谁一起过日子,哀家都不过问了。” 李云恪用衣袖轻轻帮她拭去泪水,道:“儿臣听说母后前些日子凤体欠安,这几日可好了么?此去又不知多久才回,儿臣不在的时候,母后一定保重身体。” “哀家的身体可能比你皇兄还要硬朗些。”太后拍打了他一下,“叫你不要回来就不要回来了,哀家自会长命百岁!行了,快走了,别让你皇兄再多想。” 李云恪被她推得后退几步,站在那里看了她良久,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道:“那儿臣走了。” “走吧,走吧。”太后背过身体,一步一步往里走去,再没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李云恪的视线追着她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开。 不多时,被太后打发到外头候着的贴身宫女走了进来,道:“太后,王爷已经走了。” 太后死死抓着那宫女的手,再也压制不住地哭出声来,泪水花了她精致的妆容,让这个平日里看上去强大非常的女人显得无比脆弱。 出宫前,李云恪被白总管告知,李云慎已经开始调动人马,让他一个时辰后到颍中城北门十里外与大军会和,连夜启程。 李云恪应了,心不在焉地出了宫门。 却没想到,宫门外等了一个让他惊喜又惆怅的人。 南宫煊缓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抬手轻抚他额上伤处,道:“你进宫期间,幽骑已向我解释了那日发生的事。” 李云恪不错眼珠地看着他,好多话堵在喉口,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追你到青松客栈,林夫人说你回颍中了,我便又快马加鞭朝这边赶。”南宫煊道,“一路都没追上你,没想到竟是我比你先到了三日,今日在客栈里听说你回到颍中后直接进了宫,就跑到这里来等你了。” 李云恪张了张嘴,却感觉一阵晕眩,有那么一瞬,眼前是彻底黑暗的。 南宫煊抱住他倾过来的身体,有些担忧地道:“云恪?” 李云恪伏在他肩头,慢慢缓过一口气来,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道:“对不起……” 南宫煊的手顿了顿,轻拍了下他的背,“这一句你应该留着对信儿说。” 李云恪直起身子,牵着他的手朝北城门走去,低声道:“信儿还好么?那日他吓坏了吧,我真该死……” “信儿好不好我也不知,那日哄他睡下后,未待天亮我便出来寻你了,至今未回修罗山。”南宫煊叹了口气,“听韩洛说了那些话后,我想了想,你大概也有你的道理,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还是要先问问我。” 李云恪连连摇头,“不会了,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我不该利用信儿,我简直不配做父亲。” “知道就好,回去好好哄哄儿子。”南宫煊捏了捏他的手指,“还有,韩洛说你是怕皇帝为难我才急着赶回来先发制人的,受委屈了吧?” 李云恪停下来细细看他,道:“煊儿还真是不一样了。” 南宫煊一怔,“什么?” 李云恪道:“放在你怀信儿那阵子,若是我做出这样的事来,你怕是死都不会原谅我的。” 南宫煊捂住他的嘴,“还在街上,你别乱说!” 李云恪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颊侧,“煊儿,我心里不好受。” 南宫煊有不好的预感,“怎么?” “煊儿,你瘦了。”李云恪忽然道,“非要赶那么快的路,看把你自己折腾的,不知道我要心疼么?”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慢呢!”南宫煊抽回手捏着他的下颌,“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快说!” 李云恪自然不会说慢是因为这几次毒发狠得他时常次日起不来身,只怕不是什么好征兆。他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好一坏,你要先听哪一个?” 南宫煊道:“先说个好的吧。” “皇兄成功被我诓了,派我去边境战场,还拨了二十万大军。” “那坏的呢?” 李云恪眸光黯淡,叹道:“往后不知我还能不能见到我母后了。” 第151章 话别 南宫煊同父母相处的记忆不多,仅有的那几年,还被他父亲督促他默背乾坤归一的口诀给填满了,因此从前的他并比清楚这中间该有怎样的温情。 可有了南宫信后,他也渐渐理解了父母与儿女间那种深刻的牵绊,此刻便也不难体会李云恪心里的感受了。 “与你皇兄有关是不是?”南宫煊的手有些凉,只好努力往李云恪还算温热的手掌心里塞,“等战事平定后,他若还想对你不利,大不了你就同他老死不相往来。你可以让幽骑把太后接上修罗山,我与你一同侍奉她老人家,可好?” 李云恪捧起他的双手,朝他手上呵出一口热气,感觉自己的视线在氤氲的热气中模糊了起来,鼻间又泛起阵阵酸意。 南宫煊察觉有人看过来,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拉着李云恪快步走。 李云恪浅笑着看他乌黑的发,道:“煊儿,你对我真好。” 南宫煊撇嘴,“废话。” 李云恪反握住他的手,稍作犹豫,道:“如果我没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你和信儿要好好……” “胡说八道些什么!”南宫煊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李云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句话有多残忍,忙赔礼道:“我错了,煊儿别气,只是‘如果’,还不一定……” “你要是敢出事,杀到阴曹地府我也饶不了你!”南宫煊恶狠狠地说完这一句,语气又缓和下来,“而且你还没有向信儿道歉,总不会想让他一辈子都恨你吧?” 李云恪道:“那你回去先帮我说几句好话。” “你什么时候走?” “嗯?你说去边境?”李云恪顿了下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今晚。” 南宫煊想了下,道:“不如我同你一起去?” “可别!” 南宫煊面无表情与他对视。 李云恪赔笑,“当然我不是不高兴有你陪着,只是信儿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他身子骨又弱,我们两个一前一后离开了修罗山,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吓病了,这段时日过得好不好。我短期内定然是回不去了,至少你得亲自确认他没事才行,你说对不对?” 南宫煊蹙眉道:“也是,吓成了那样后醒来发现我不在,也不知他会闹成什么样。” 李云恪抬臂环住他的腰,拥着他往北门走,“战事再紧急,我也会让幽骑常常送信给你和信儿报平安的,所以别太挂心我这边的事了,嗯?” “那你不许受伤,要早些回来。”南宫煊道,“除夕夜没能和信儿一起过,大老远跑来寻你,没想到你那混蛋皇兄还不肯让你过了年再走,我可真想这就进宫揍他一顿。” 李云恪偏过身子在他额上亲了下,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忧伤,“往后还有很多个年,我们一家三口都可以在一起过。” 两人不快不慢地走着,一路说着能在冬日里温暖两个人的话,一个时辰后到了北城门十里外。 彼处,二十万大军已列队整齐,威风凛凛地立于寒风之中。 当先有两人骑在马上,文雅些的那个见了李云恪后上前行礼,戾气逼人的那个却连马都没下,只倨傲地哼了一声,道:“王爷好大的架子,有皇命在身还要人等,听说您求皇上帮您找儿子的时候,那可是急得很啊。” 李云恪还没怎么样,南宫煊先怒了,便想将那人从马上扯下来教训一番,却被李云恪拉住了。 倒是那个来和李云恪见礼的人说了话,带了几分不悦地看向马上的人,道:“也不知是谁架子大,你的礼数都被狗吃了么?” 那人啐了一口,“严子维,你嘴巴放干净些!我告诉你,今日边境有这样的局面,都是因为你们这群胆小怕事的人当时不主战!现在怎么样,后悔了吧?” 严子维慢悠悠道:“程闯,你那么厉害,你怎么不直接打过去呢?皇上说不打的时候,你怎么不回他一句胆小怕事呢?” “我……”程闯给他噎得脸红脖子粗,嘴硬道,“我那是看在袁老侯爷的面子上,才愿意息事宁人的!” 严子维啧啧,“哎呀长进了,还会用‘息事宁人’了。” 程闯:“……” “你看看,”李云恪小声对南宫煊道,“自有人替我收拾他。” 南宫煊瞧着程闯那憋屈的样子,对严子维印象大佳。 严子维拿程闯消遣够了,又对李云恪道:“王爷,左卫十万人马到齐,全凭王爷差遣。” 李云恪抱拳道:“多谢严将军。” 程闯在马上抱臂道,“右卫十万人也齐了,能不能让他们跟王爷走,那就看王爷的能耐了。” “王爷有多大能耐老夫是不清楚,你小子倒是长能耐了!”随着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响起,一身戎装的袁老侯爷骑马靠到近前。 程闯目瞪口呆,“侯侯侯侯侯……” 严子维恭敬道:“末将参见侯爷。” “还是子维有出息,”老侯爷翻了程闯一眼,“瞧你那欠揍的德行。” 程闯在自己手下士兵面前狼狈地翻下马来,慌忙行了个礼,“侯侯侯……” “侯你爷爷!”老侯爷总觉得他在骂自己,听不下去了。 程闯被他这一嗓子呛住了,咳嗽了半天话才说利索,“参见侯爷!” 袁老侯爷爱答不理地扫了扫他,道:“敢跟王爷耀武扬威,你本事不小啊?” 程闯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兵,最怕的就是他训话,当即老老实实地低下头,“不敢不敢,末将……末将昨夜喝多了……” 李云恪看了片刻,此时站出来当好人,笑道:“无妨,程将军快人快语,这性子本王很是欣赏。” 程闯心说你就挖苦我吧。 袁老侯爷道:“程闯,我问你,你不想你的兵跟着王爷走,那愿不愿让他们跟我走?” 程闯抬头看着马背上的老侯爷,呆滞地道:“啊?” 李云恪见他穿了戎装出来便知他打算,此时听了这话更加确定了,道:“侯爷,边境危险,您还是……” “怎么,”老侯爷将手中□□一横,“王爷觉得我老了?” 李云恪摇头轻笑,“侯爷老当益壮,本王自愧弗如。只是侯爷离开颍中,怕是未得圣上旨意吧?” “北门那群后生都是我门人的门人,我才得以跑出来,所以你们动作都快着些,别拉着我在这闲话家常!”老侯爷□□一指程闯,喝道,“说,你下不下令!” “下下下!”程闯有苦难言,赶忙对自己手底下的士兵传令,叫他们此去一切听从袁老侯爷调遣,违令者斩。 他一边说一边还有点嫉妒——身为左卫将军,肩负护卫皇城的重任,是不能离开颍中的。虬厥与北漠那群人纵然凶悍,却不可能打到颍中来,他也就捞不着和敌军拼杀的机会了。 不知有多少武将羡慕他与严子维的这份差事,可最优秀的将领都是在最前方磨出来的,似他们这般只能在快憋疯的时候找士兵练招解馋的,锋芒迟早会钝得不成样子,那这“将军”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严子维将自己的马牵给李云恪,“王爷与侯爷此去辛苦,万望保重,子维在此等候二位的好消息。” 李云恪道了声谢,“皇上很快会得知侯爷离都,到时还请二位将军帮忙遮掩一二。” 严子维道:“这个王爷放心,侯爷是末将二人的恩师,自当全力维护。就是惭愧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还要亲送恩师上战场,真是叫人抬不起头。” “你权当是救我一命,”老侯爷道,“我到了边境,可比在颍中过得踏实。我是,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更是。” 他们都明白,如今袁家三位小将军分守三方边境,老侯爷在颍中,李云慎才能放心。 消息很快便会传开,到时候李云慎一定怒不可遏,再加上二十万大军被带走,他不气晕过去都算轻的。 李云恪暗自开心,道:“侯爷,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老侯爷阅尽千帆,很多事情都装在心里,有数得很。他抬抬下颌,目光指向南宫煊,道:“王爷,老夫前头给你开路去,你有什么话快说,说完了跟上来便是。” “跟我去送送侯爷。”严子维催促程闯。 程闯疑惑地回头看了看李云恪,很想问问他是不是真地丢了儿子。 等周遭安静下来,李云恪攥着南宫煊的指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这里只有一句,”还是南宫煊先开了口,“我和信儿等你回家。” 李云恪迟疑道:“煊儿……” 南宫煊一把扯过他的衣襟,同他交换了一个缠绵的亲吻。 “剩下的话回来再对我说,”末了,南宫煊帮他整理好衣衫,在他手臂上重重拍了一下,“去吧。” “我也只有一句,”李云恪大力抱了他一下,“煊儿,你是我此生唯一挚爱。” 翻身上马,未再回头。 第152章 双胎 见过李云恪,南宫煊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他到底挂念南宫信,便也未留在颍中过年,紧赶慢赶,于正月十五当晚回到了修罗山上。 小家伙一见到父亲,小嘴就扁了下来,眼泪聚得极快。 南宫煊也着实想他想得紧,朝他伸出手去,“信儿,爹怎么觉得你瘦了?过来给爹抱抱。” 谁知小家伙却不肯,转身把头埋进许明曦怀里,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信儿?”南宫煊不解地看向许明曦。 许明曦摸摸南宫信的小脑袋,道:“教主,你离开那日,信儿醒来找不到爹爹,哭得连着几回背过气去。我也不知前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信儿是真怕得惨了,你又不在,他病了好些天,前几日才见起色的。” 南宫煊心疼得受不了,自己也有些想哭,过去坐在许明曦旁边,轻抚着小家伙的背,哄道:“信儿,是爹不好,爹向你认错,你别生气了好么?” 南宫信甩开背上的手,气道:“父王不要信儿,爹不要信儿,信儿也不要……” “不要……什么?”南宫煊的声音都有点哆嗦了。 “不要父王!”小家伙先是喊了一声,又弱弱地道,“也不要……不要爹……” 南宫煊一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许明曦拍拍南宫信,问道:“王爷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上战场了,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南宫煊在太阳穴上按了两下,道,“而且我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总感觉他哪里不对劲,要不是放心不下信儿,我就同他一起去了。” 许明曦又道:“那天发生什么事了?我后来听弟子说,康大哥他们那晚杀了不少人。” 南宫煊胡乱点了下头,“详细的你就去问你康大哥吧,这一路他虽没露面,但我知道云恪让他跟我回来了。” 许明曦惊讶,“王爷上战场,你居然没叫所有幽骑都跟去?” “我非坚持不让康辉来的话,一是怕他分心,二也是出于你这边的考虑。”南宫煊道,“好在剩下那四个都在他身边,我多少能安心些。” 许明曦嘿嘿笑,“教主还记得为我考虑,那可真是多谢了。” “谢我就替我好好哄哄儿子。”南宫煊又想将小家伙抱过来,再一次遭到了拒绝。 许明曦捏捏他的小脸蛋,道:“别看他人小,气性可大着呢。我看不如这几日还是我看着吧,这才好起来,可别再给弄出病来。” 南宫煊叹口气,站起身来,“也是,那我先去换身衣裳。” 可谁知他这边才起来,那边小家伙便不干了,回身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哭道:“爹不要信儿了!” 南宫煊弯下腰来凑近亲亲他,“信儿乖,爹最疼信儿了,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别生爹的气了,给爹抱抱好不好?” 小家伙到底记得那晚他吓得半死时是南宫煊将他抱回去的,委委屈屈地和父亲对视了一会儿,抽着鼻子将另一只手也递了过去,哽咽道:“要爹抱抱。” “好信儿!”南宫煊抱过他,直起腰来正想要扔高高,却觉眼前一花,头晕得厉害。 南宫信总算咯咯笑出声,软软地说:“爹,信儿好想你。” “爹也想你。”南宫煊答了一句,用力晃了几下头,却让头晕的情况更严重了。他害怕摔了小家伙,赶忙又将孩子塞给了许明曦,伸手想扶一下床柱,不料竟扶了个空。 许明曦已瞧出他的不对,接过南宫信的同时还抓住了他的手臂,“教主,你怎么了?” “我……”南宫煊只吐出这一个字,便晕倒在了地上,两耳捕捉到的最后声音,是南宫信嘶声叫爹的哭喊。 “许爹,爹不醒。” “就醒了。” “不要爹痛痛。” “你爹不痛痛,他好着呢。” “信儿不生气了。” “信儿最棒了,比你那两个爹都强。” …… 南宫煊是被这样的对话给吵醒的,脑中还有几分昏沉,却忍不住先笑了。 “你看,我说你爹快醒了吧!”许明曦坐在床边,戳戳小家伙圆溜溜的肚腩。 南宫煊睁开眼睛,看到儿子正在一旁专注地望着自己,心中别提有多暖了。他握住那只抚摸自己脸的小手,哑着嗓音道:“信儿,爹听你说不生气了,是么?” 小家伙趴下来,搂着他的颈子道:“信儿不气,爹不要痛痛。” “爹不痛。”南宫煊亲他的小耳朵。 南宫信就坐起来些,对着他的额头吹气,边吹边道:“信儿吹吹,痛痛飞飞!” 许明曦在旁边看得直乐,“教主,你这儿子可真是太讨人喜欢了,你说你那么别扭个人,怎么就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娃娃来呢?” 南宫煊:“……” 小家伙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许明曦,不懂他在说什么。 南宫煊撑着身体坐起,靠在床头,把小家伙抱到腿上,问许明曦道:“我是怎么回事?” “你是怎么回事你自己不知道?” 南宫煊一脸无辜。 许明曦清清喉咙,深吸一口气,憋了半天又吐出来,道:“你胖了。” 南宫煊:“……” “真的,”许明曦指指他的腹部,“你没觉得那里长肉了么?” “是么?我倒还真……”南宫煊话说一半顿住,恍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不可思议地看向许明曦。 许明曦深沉地点了点头,“两个多月了。” 南宫煊又惊又喜,同时还有点遗憾——这样的时候,李云恪却不在身边。他笑着摸摸自己变软的小腹,还是不敢相信,“可怎么会,怀信儿的时候明明到了四五个月才能勉强看出来的!” “王爷了不得啊,”许明曦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两个。” 南宫煊反应十分迟钝,半晌才明白过味来,“你是说我肚子里头有……有两个?” 许明曦挑眉,“怎么,信不过我的医术啊?” “我当然信得过你!”南宫煊高兴地道,“小曦,多谢!” 许明曦探寻地看着他,“瞧你这样子,这一胎不是意外?教主,你不是最恨这种事了么,怎么会……” 南宫煊看着正努力想听明白他们说话的小家伙,道:“我想给信儿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没想到一次来了两个,也不知能不能正好是弟弟妹妹占全了。” “说白了就是对王爷感情深。”许明曦小声嘀咕了一句,嘱咐他道,“你会晕倒,是因为连日赶路累着了,这几日先什么也别忙,好好休息。这回你身子状况很好,不过双胎不是那么容易带的,还是要小心着些。” 南宫煊道:“那就还得麻烦你了。” 许明曦耸肩道:“我和你一样,一回生二回熟了。” 南宫煊:“……” 即便南宫煊的身体好得不能再好了,许明曦还是怕双胎会不稳,决定先让他服用几日安胎药再说,便留他们父子二人说话,一个人出去抓药了。 “爹睡了好久。”南宫信挪到床里侧坐着,小脑袋倚在南宫煊肩上。 南宫煊捏捏他的小鼻子,道:“抱歉,爹吓着你了。” 南宫信抱住他的手臂蹭蹭,乖巧极了,“爹别不要信儿呀!” “爹怎么会不要信儿?”南宫煊亲亲他的发顶,“信儿是爹和父王的宝贝,永远都不会不要信儿的。” 小家伙却慢慢放开他,背转了身子对着墙壁,闷声道:“父王坏,不要父王!” 南宫煊一只手扶在他背上,“信儿,爹回来前和父王见了面,他让我替他向你道歉,他不是不要你,也不是要伤害你,你原谅他好么?” 小家伙索性钻进被子里,连头都不肯露出来,“坏人!不喜欢他!” 南宫煊无奈,觉得许明曦说得确实对,这孩子人小,气性还真是大得不得了。要解决问题,看来还得等李云恪回来,让他亲自去哄了。 南宫信在被窝里拱来拱去,中间偷偷探出头看了南宫煊一眼,表情小心翼翼的,似乎是想确认父亲有没有生气。 “信儿,”南宫煊冲他招招手,“过来,爹有话问你。” 小家伙撅着屁股慢慢爬过来,“什么?” “信儿还喜欢弟弟妹妹么?”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可上次因为要弟弟妹妹而惹父亲生气的记忆还在,小家伙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就是不敢开口说实话。 南宫煊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取过他的小手贴在自己腹上,道:“这里边有弟弟或是妹妹,等他们来到世上后,你就是哥哥了,你愿意好好照顾他们么?” 南宫信这才确定了父亲不会生气,点头道:“愿意呀!” “不过你还要耐心等一等,急不得。”南宫煊道,“到时弟弟妹妹想要父王抱抱的话,你会带他们去找父王么?” 小脸上现出纠结,不过仅有一瞬,小家伙便偏过头去,“才不。” 南宫煊哭笑不得,心说他父王,我可是尽力了。 第153章 僵持 二月初,李云恪与袁老侯爷带二十万大军抵达北境。 老侯爷与袁彻父子相见,自是有好多话要说,念叨起西边的袁律和南边的袁征,都想不起上一次一家人团聚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由感慨万千。 李云恪不去打扰,只叫来袁彻的卫兵,询问北境战况。 “这一路皇上派来追我的人跑得可勤,”袁老侯爷声音洪亮,“可怎么着,他叫我回去我就回去么?如今可是天高皇帝远,他管不着我咯!” 李云恪闻言笑道:“可不是,中间还有两次动了手,侯爷一个人便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当真是宝刀未老。” 老侯爷拍拍袁彻的肩,道:“只是你们兄弟几个,尤其是你的官职,怕是等这场战争结束,也就保不住了。” 袁彻不在乎地道:“皇上不信我们袁家人,这官做得也没意思,还不如痛痛快快打完这一场,而后解甲归田,讨个媳妇同我一起侍奉老父,再叫她给您生个大孙子,让您日日哄着乐呵。” 老侯爷捋着胡子道:“为了这边境也算把你的亲事耽误了,过完这年你都四十了,还没找到媳妇,也不知以后生不生得出儿子了。” 旁边亲信听得直笑,袁彻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道:“爹您当年不也是南征北战,过了三十才有孩儿的么?” 老侯爷嘿一声,“三十和四十能一样么,笨东西!” 袁彻:“……” 老侯爷喝了口茶,瞥见李云恪含笑也不知在想什么,又对袁彻道:“其实皇上信不信我们都不要紧,你看他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信,我们也就不觉得冤了是不是?” 李云恪:“……” “北境这边的仗打得着实不易,要不是西境那边有重兵牵制着虬厥北漠结盟军,这里怕是早就吃了败仗了。”袁彻道,“昆多图是个凶狠又难缠的对手,我和他交锋几次,并未讨得半分好处,或者说可能还更逊他一筹。幸好援兵来得及时,不然再过几日,我方大军可能就要后撤扎营了。” 袁老侯爷眼睛一瞪,道:“你这么没出息?昆多图是什么东西,老夫驰骋疆场时他还不知道出没出生呢!明日你就在这儿看着,我去会会他!” 袁彻赶忙道:“爹您远道而来,还是先好好歇歇,不急,不急啊。” 李云恪也笑着帮袁彻说话,“侯爷还真是不会偷懒,您看这种事,本王可是最不愿意靠前的。” “不靠前你来这里做什么?”袁老侯爷很不给他面子,“皇上说你私囤兵马一事也不假吧,还说不靠前?王爷,我可不是老糊涂,不会不清楚,这一步一步,怕都是您计划好的吧。” 李云恪不好意思地道:“计划得是挺好,可惜事情没全照着计划来。” 老侯爷还要再说,帐外有人报,说元帅章礼新派人送来加急信,需要立即呈与端亲王。 “章帅消息倒是灵通。”老侯爷道。 李云恪没说信是章礼新走庄子这条路送来的,只叫人将信拿来。 送信进来的是秦少商,把信奉上后并没走,而是退到一边垂首等候。 老侯爷探寻地打量着他。 袁彻扯了扯他爹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看了。 李云恪已经将信重新折了起来,闭了闭眼,面带忧郁道:“替我回给礼新两个字——劝降。” 秦少商并不问其中具体缘由,应声便去了。 “章帅那边出事了?”袁彻问道。 李云恪面色稍显沉重,“沧洵内部的事,大好江山闹得个生灵涂炭,殷白竹大抵是疯了。” 袁老侯爷想到他说的劝降,双眼一亮,道:“王爷想趁机吞了沧洵?” “我是早就想拿下沧洵,可一开始预计的却不是以这样的方法,的确是趁人之危了。”李云恪苦笑摇头,“可此时无论是沧洵的情况还是殷湛本人的情况都很糟糕,要是再拖下去对他的坏处才是最大的,相信他也能权衡这一点,替我们省掉中间这些麻烦。” 袁彻道:“亡国之君不易当,就算沧洵君为了他的子民选择了投降承宁,殷氏一族只怕也要视他为罪人,他自己可能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殷氏一族到他这一代子嗣已经稀稀落落,他离了王宫后,也不会听到旁人说什么闲言碎语了。”李云恪头疼道,“至于他自己如何看待这件事,那就要看礼新的了。” 袁老侯爷与袁彻面面相觑,都想不明白这件事与章礼新有什么关系。 “侯爷倒是精神,本王可有些累了,不如今日便早些歇了吧。”李云恪不想多作解释,岔开话题道,“叫士兵原地修整三日,三日后,调左卫五万人赶赴西境,其余十五万连同此地驻军一起,向北推进。” 二月初十,北境戍边大将军袁彻率军二十二万,自边境线而起北进,只用了短短二十余日的时间便将北漠边城十六座尽数收入囊中。 可惜一切并不尽如最初那般顺利,大军抵达大漠边缘后便再无法向前推进半步,探路的先锋军进了大漠不久就失去了踪迹,前后三批折损了一万有余,全军上下一筹莫展。 袁老侯爷和李云恪都先后去那里看过,可也拿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来。 先前被打败的北漠将领昆多图可算神气了起来,带着手下一队兵在大漠边缘神出鬼没,经常趁人不备便要袭击承宁军,几乎每一次都会得手。 虽然昆多图打的都是小规模的暗袭,并不会让承宁军损失惨重,可长此以往必要影响大军士气,那这场仗可就胜利无望了。 袁彻顶在最前边回不来,袁老侯爷近日脾气愈见暴躁,后方士兵便都指望李云恪能拿个主意。 可李云恪却又病倒了。 毒发一次严重过一次,有时候能直接把他疼晕过去,他的脸色几乎没有什么好看的时候,人也瘦了不少。 时至今日,幽骑也没有必要再隐藏,便都在营帐中照顾他。 李云恪昨夜昏迷到今日过了午时还没醒,几个幽骑心里越来越没底,也不知是第几次讨论起来这个情况到底要不要让南宫煊知道。 “我说了,此事谁都不许向煊儿提及。”李云恪皱着眉头醒来,翻了个身道,“给我倒杯水。” 秦少君赶忙倒了水过来,担心道:“主子,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曦大夫不是帮您把三步杀控制住了么,怎么会这般严重?不告诉南宫教主也行,要不……要不属下去把小曦大夫接过来再给您瞧瞧吧?” 李云恪喝了半杯水,伸着懒腰从行军床上站起,“小曦那边也不准说,漏了我饶不了你们。” “可是……” “我心里有数。”李云恪一边穿衣一边道,“我适才做了个梦,突然想到有个人说不定能帮我们解除眼前的困境。” 没有人接他的话,营帐里一片安静。 “……”李云恪无奈道,“好歹有个人配合我一下。” 还是秦少君最懂事,不甚关心地道:“谁啊?” 李云恪在他头上揉了一把,道:“项铎,你辛苦一趟,去见见都隆都朵姐弟与桑辙。” 项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出了帐子。 他才走没多久,庄子里便来了人,报说沧洵君殷湛已经投降承宁,如今沧洵诸事由元帅章礼新暂理。承宁边境大军名正言顺地进驻沧洵,与殷白竹两相对抗,目前占据上风。李云慎接到消息后大喜,正火速派官员赶过去,打算将沧洵这一块接手过来。 来人报完了公事又说了句私下里的,道:“主子,听说沧洵君本是不愿投降的,还和章帅吵了好大一架,可转日他便一病不起,眼见着人就剩下半口气,这才不得已答应了下来。” 李云恪面上只是眉梢轻动,心里却是重重沉了一下——殷湛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与章礼新间的兄弟情义怕也是要走到头了。 不过自己眼下这个状况,情义不情义的,说不定还考虑得过于长远了。他叹了口气,道:“少商,你回修罗山,请小曦辛苦辛苦,往沧洵跑一遭吧。” 秦少商走后,李云恪打发韩洛去给自己打水洗漱,又让秦少君去弄点吃的来。 他这边洗完了脸,秦少君那边正好也把午膳拿来了,站在营帐门口道:“主子,卫兵来报,说昌鲁遣使者前来,说要同您讲和。” 韩洛帮秦少君将几样小菜拿进来摆开,“让使者等着,要见那也得是主子吃饱了才见。” 李云恪接过他递来的筷子,道:“如果昌鲁真是有心讲和,那昆多图也不该在大漠边缘上那么嚣张地折腾我们的人了。况且他要求和,也该是先让使者同袁将军谈,再由袁将军引着人来找我,怎么会直接找上我的?这使者又是如何越过我承宁二十万大军防线,在袁将军不知情的情况下来到我营帐前的?” 第154章 买卖 韩洛与秦少君见李云恪低头沉思,都不敢打扰,将膳食放好便站在一边等着。 片刻后,李云恪伸手抓了个馒头,一口咬去一小半,含糊不清地道:“把人带进来。” “……”秦少君小声说,“要不还是吃完再见?” 李云恪道:“让人家等着也不好。” 韩洛努力把唇角拉平,“主子,少君可能是觉得您这样子多少有点……丢人。” 李云恪:“……” 秦少君很没义气地跑出去了,“属下这就去宣人!” “我丢人是吧?”李云恪又咬了一口馒头,很有土匪气质,哼哼着看韩洛,“下次跑修罗山这种事,我就该交给少君去做,让你好好和少商沟通一下感情。” “是少君觉得,不是属下……”韩洛委屈地辩解,说到一半想起这个时候把秦少君推出去是很不应该的,当即认错,“属下知错了,主子大人大量,饶过属下这一回吧!” 李云恪喝了口清汤,把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嘴里,“看心情。” 韩洛:“……” “主子,使者到了。”秦少君在帐外报。 李云恪擦擦手,道:“请进来吧。” 来者三人,两名随从被秦少君挡在了外头,只放进去一个使者。 那使者不同于大多数的北漠人,长得又瘦又小,厚重的兽皮披风披在他身上,简直像要将他压垮了。他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不会什么武艺的模样,眼底却转着精明。 “见过承宁端亲王。”使者抱拳,朝李云恪恭敬行了一礼。 李云恪坐在临时摆放的桌案后头,也不起身,点头道:“使者前来,所为何事?” 连使者名字都不问,这其实是很无礼的,那使者却不生气,脸上还带了笑,道:“端亲王,我王派小人来与您谈笔买卖,以解决眼下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 李云恪手撑在案上托着自己的下颌,闲闲地道:“昌鲁怎么知道我想解决呢?没准我还觉着就这么耗着挺好。” “端亲王莫要说笑了,那位袁将军或许等得,贵国皇帝也或许等得,”使者说到这里,特意将语速放慢了许多,“唯独您,怕是等不得了吧?” 李云恪尚未说什么,韩洛的脸先变了。 “哦?”李云恪抬了下手,示意韩洛稍安勿躁,道,“本王还以为昌鲁忘记了他曾派人害我一事,原来他记性好得很,那怎么还有脸来同我谈买卖?” 使者笑了笑,“我王料得不错,端亲王早就知道那批杀手来自北漠,不然也不会一直与沧洵交好了。” 李云恪道:“所以昌鲁与我之间仇恨可是深得很,你认为我会愿意和他谈买卖么?” “当日杀手归来,曾提及端亲王确实被暗器伤到了,至于您为何能留下性命,我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推测您是有真神庇佑,方能逃过此劫。”使者不慌不忙,“可命保住了,毒却还没解吧?端亲王,三步杀乃是天下奇毒,哪怕只有一丁点留在体内,迟早也会要了您的命,死前还要饱受苦楚,那滋味想必您已深有体会了吧?” 韩洛将拳头捏得死紧,恨不能这就将此人掀翻在地,逼他说出解药的下落。 在帐外听了半天的秦少君也走了进来,俊秀的面容上难得覆上了一层冰霜,眼底也是少见的阴冷。 唯独李云恪本人似乎很是无所谓,语气轻松地道:“所以昌鲁拿出来的就是三步杀的解药了?” 使者颔首,“端亲王英明。” “说说吧,昌鲁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 使者眼睛转了转,又迅速将头埋低,道:“端亲王一定清楚,我王追击多年的重犯逃到了承宁境内,曾请求贵国皇帝帮忙寻人,可人却至今也未寻到。早闻端亲王智计过人,我王相信您定然有办法寻得他想要之人,以此换取三步杀的解药。” 李云恪摸摸下巴,“皇上都找不到的人,你怎知我便找得到?这听上去就是个费时费力的活,一番辛苦下来若是一场空,我岂不是白忙活?不好,不好。” 使者身上的淡定这时才出现了裂缝,微抬起头看了李云恪一眼,道:“端亲王不要命了么?” 李云恪好笑道:“要不要都凭我自己高兴,昌鲁管得着么?” 使者被他这一句噎得险些上不来气,半张着嘴,好一会儿也没想到下句该怎么说。 “现在是昌鲁向我求和,那就要有点求人的样子,少跟我在这里耍威胁的那一套。”李云恪摆摆手,“少君,送客。” 使者却没走,重又将头低垂了下去,压着声音道:“端亲王就别再装傻了,我王其实都知道,人根本不用找,就在您手上。” 李云恪没说话,只是冲询问看过来的秦少君摇了摇头。 使者轻笑一声,道:“当日帮着犯人逃跑的,便是您的王妃,紫暝教南宫教主吧?” 李云恪微微眯起眼,以掩去那一瞬眼底漫上的杀意。 帐中静了好一会儿,直到李云恪拿起手边的茶杯,浅啜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他手指在杯壁上轻敲着,待心头戾气被压了下去,才开口道:“昌鲁知道得倒是多,本王若要问他是从何处得知的,怕他也不会说吧?” “南宫教主当日并未乔装打扮,只要有心去查,总不难查出结果。”使者面上恢复了从容,手心却捏了一把汗。 李云恪放下茶杯,道:“昌鲁知道的事的确不少,可本王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使者静静等着他往下说。 “他要找都朵都隆姐弟,为的是大漠神印吧?”李云恪道,“人都在我手上,你猜神印会在何处?” 使者第二次对上了李云恪的眼睛,背脊莫名窜起一道寒意。 “据我所知,你们北漠每二十年会有一次大祭,感念祖先神鹰赐予你们绿洲。大祭持续三天三夜,象征王权的大漠神印这期间必须一直被置放在祭台正中,否则视为对神明不敬,我说得没错吧?”李云恪缓慢地站起身,朝他走过来,“我还知道,今年正赶上了大祭的年份,是九月……九月的哪一日我是记不清了,总归不过剩下半年的光景,昌鲁是不是已经急疯了?” 使者在李云恪的靠近下感到全身冰冷,只能咬牙强迫自己不后退。 “半年,我自问还是等得的,至于昌鲁等不等得,那我就不知道了。”李云恪淡淡一笑,绕过他出了帐子。 “端亲王!”使者赶忙追了出去。 李云恪脚步未停,连头也没回,“本王说了,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你这个样子,我就很不喜欢。不过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本王便放你回去告诉昌鲁,先把解药拿过来,剩下的部分我们才好谈。” 使者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重重边境军当中,愤恨地唤过两名随从,甩袖而去。 天光蒙蒙放亮,外出一整夜的韩洛回到了李云恪的营帐里。 “如何?”帐中的李云恪一夜未眠,正在看大漠边缘送回来的战报。 韩洛道:“属下跟着那三人一路到了边境的萧州城,他们进城后换了商贩的衣衫住进了一家客栈,子时前后有人来找过,应是昌鲁原本在城中安插下来的探子,至今还没有被我们查出。” “我们不兴屠城那一套,查不出来也不稀奇。”李云恪道,“然后呢,他们怎么同昌鲁交换消息?” 韩洛笑着接过秦少君递过来的一杯水,道:“信鹰,属下看到他们写了纸条放进一个小木筒里,绑在了一只鹰的脚上。” “鹰是漠人的神,袁将军为了收揽人心,特别嘱咐过下头的人不可猎杀鹰鸟,倒是给了昌鲁可乘之机。”李云恪动了动发酸的颈子,“不过也好,我正想看看接下来昌鲁要怎么说。” 秦少君嘀咕道:“昌鲁真那么容易就查到当日救都朵都隆的是南宫教主么?” “我也不大信,已经叫那边的兄弟们留意那几个家伙了,看他们还会不会接触旁的什么人。”韩洛咕嘟咕嘟把一杯水喝干,“水里加了蜜吧?少君你真好!” 秦少君不大好意思地从他手里夺过空杯子,“行了,时间不早了快去歇着!还有主子也是,为这点事等了整整一夜,睡醒了再听不也一样?明明身子就不好,还不知道爱惜自己,真是让人操碎心了。” 李云恪看向韩洛,调笑道:“这么些年我还一直不知,少君竟是个会唠叨的。韩洛,往后可有你受的了。” 韩洛嘿嘿笑,“属下觉着这样挺好。” “……”秦少君脸红了,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脸红,急道,“主子再不睡,属下这就写信给南宫教主,说您毒发严重,还让我们瞒着他!” “睡,这就睡。”李云恪投降,唉声又叹气,“孩子大了,管不了了……” 秦少君:“……” 第155章 纸条 李云恪这边把自己的情况捂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也不让幽骑透露给南宫煊,却不知南宫煊那边同样也有一件大事瞒着他。 “教主,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王爷,再拖几个月孩子都生下来了,等他回来你直接抱两个小家伙说这是他的种,还不把他吓坏了?”许明曦给吃得不亦乐乎的南宫信擦擦嘴,顺便扫了眼南宫煊那刚满五个月便已经完全掩饰不了的腹部。 南宫煊放下碗筷,揉揉发酸的腰,道:“他在战场上,我怕他分心,若生产前战事还没结束,就那个时候再考虑是否告诉他吧。” 许明曦点点南宫信的小鼻子,“好在这一胎几乎没怎么折腾你,可比信儿乖多了。” 南宫信抓住他的手,不明所以,“信儿乖的。” “没错,信儿特别乖。”南宫煊扶着腰站起来,“等会儿吃完跟着你许爹去院子里转一圈,然后就到他那儿睡了,知道么?” 南宫信拧着身子,把手贴在他腹上,道:“想陪弟弟一起睡。” “不行,爹今日有点事情要做,你听话。”南宫煊稍显吃力地矮身亲了他一下,自己朝外间走去。 许明曦奇道:“有什么事?教务不早就都交给表哥打理了么?” 南宫煊在外间道:“我最近一直在想,等云恪做完他要做的事回来,就同他一起带着孩子离开修罗山,找一个环境清幽的地方,一家人不问世事地安静生活。可我不能说走就走,总得给紫暝教找一个好教主。” “什么?”许明曦大惊,从里间跑出来,“那……那刘敬文呢?” “自然是得先杀了他。”南宫煊冲他抬了抬下颌,“你看着点信儿。” 许明曦便又退回去两步,见南宫信好好地吃着饭,又道:“教主心中可有人选了?” 南宫煊点点头,“从你发现我有孕之后,我就把手上的事陆续都交给方行处理了,他做得也非常好,比我这个正牌教主要强太多,把紫暝教交给他,我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 许明曦撇嘴,“就没考虑过我么?” 南宫煊笑道:“你啊,怕是得跟着我走。” 许明曦双眼晶晶亮,“没想到教主还挺舍不得我的,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你吧。” “我可没说舍不得你,”南宫煊道,“我只是想康辉是要跟着云恪的,你若是舍得你康大哥的话,继续留在紫暝教我也没什么意见。” 许明曦:“……” 好巧不巧,守在院中的康辉突然敲响了房门,低声道:“南宫教主。” 许明曦吓得肩膀一跳,冲过去就把门打开了,“我跟你走!” 康辉一脸莫名其妙。 “……”许明曦干咳一声,“什么事?” “少商回来了。” 南宫煊微怔,忙起了身,“让他进来!” 分开的这段时日,他与李云恪一个月至少会有一次书信往来,互换近况,闲话家常。这还是第一次李云恪将幽骑派了回来,南宫煊猜不透出了什么事,一时又激动又紧张。 “属下见过南宫……教主……”秦少商进门,看到他明显隆起的腹部,惊得张大了嘴。 南宫煊有些不自在,道:“云恪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才叫你回来了?” 许明曦让康辉到里边去看着南宫信,自己则扶南宫煊又坐下,“教主别急,有话坐下来慢慢说。” 秦少商很快移开视线,道:“主子那边一切都好,属下回来是因为他接到章帅来信,说沧洵君病危,情况不妙。南宫教主也知道,主子与章帅是结义兄弟,情义深厚,所以想帮章帅这个忙,请小曦大夫辛苦一趟,前往沧洵去看一看,是否能救得沧洵君性命。” “我?”许明曦愣了愣,看向南宫煊,“可是……” 南宫煊稍作沉吟,道:“我不要紧,你去吧。” 许明曦道:“教主,不是我偷懒不想跑这趟远路,可你这个样子,我真不放心。要不还是将实情告知王爷吧,他要是知道你如今这个情况,定然不会让我离你半步。” “我什么情况?我不是挺好的么,你整日守着我,也没见你有什么事做。”南宫煊拍拍他,“人命关天,你别让云恪和章帅之间日后生了嫌隙,一定要尽力将人救回来。距我生产少说还有三四个月,你在那之前赶回来也就是了。” 秦少商多少有点后悔,在房中踱了两步,探头到里间看向康辉,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瞒着?” 南宫煊道:“是我的意思,你也不许告诉云恪。” 秦少商为难,“可这……” “你回去后只当不知便是,日后我自会向他解释。” 秦少商摇头,“这事主子没让庄子传讯而是着属下回来,便是不让属下再回去的意思。小曦大夫不能一个人去沧洵,辉哥必然是要跟着的,那南宫教主身边不就没人了么?” “最近迎迎一直帮着小曦照顾我,是我才打发他去陪孔叔的。”南宫煊看许明曦,“听说最近沧洵也乱得很,叫康辉和少商都跟着你,我心里也踏实些。” 秦少商道:“沧洵那边还有别的幽骑在,不会有事。再说他们两个……咳,我跟着多碍事。” 许明曦:“……” 想想自己挺着个肚子,确实有太多事不方便,南宫煊便没再坚持,“那也好,你留在这里,小曦大概才会答应走。” 也是南宫煊这一胎很稳,没什么好担心,许明曦这才叹气道:“那好吧,我会尽快回来的,教主你要多留意自己的身子。要是哪里不舒服了不能瞒着挺着,叫秦大哥立刻命人传信给我,我一定片刻不耽搁地赶回来,记住了么?” “记住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南宫煊推了他一把,“去收拾东西这便走吧,早去也好早回。” 当日哄了南宫信睡了午觉,许明曦便同康辉一起赶往沧洵。 晚上给小家伙沐浴便少了个人帮忙,饶是有孔迎分担去了大部分的体力活,也还是把南宫煊累得够呛——往日都是许明曦做这些,小家伙和孔迎不亲,一直喊着要爹。 待得将南宫信抱上了床,南宫煊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一样。他捏了捏儿子的脸,道:“你再这样调皮爹会病倒的,弟弟也会难过,知道么?” 小家伙翻了个身抱住被子,“那许爹什么时候回来?” “你乖乖不闹的时候。”南宫煊按着他躺好,给他盖好被子,“睡了。” “哦。”南宫信很怕父亲真生病,听话地闭起了眼睛。 在床边一直坐到他睡着,南宫煊才也想要宽衣歇息了。可还不等他将外衫褪下,忽有暗器破窗而入,奔着他便来了。 “什么人!”外边,秦少商低喝一声,追了出去。 南宫煊闪身躲过暗器,先是看了眼南宫信,见他没有被吵醒的迹象,这才转头看向钉在了房中屏风上的东西。 一支袖箭,箭身上绑着纸条。 南宫煊缓步走过去,顺手取过许明曦临走前留下的解□□粉,倒出一些撒在上头,而后才拔下袖箭,解下上头绑着的纸条,借着房中昏暗的光快速看了一遍。 想要三步杀解药,独自一人到北境望鹰坡见我。不许向任何人提及,否则约定作罢。一月为限,逾期不候。 纸条上只有这样简短的几句话,没头没尾,可南宫煊很确定这是谁写的。 刘敬文如何会知道李云恪中了三步杀之毒?他又哪里来的解药?莫不是他真有能耐搭上了北漠王那条大船,那此时身在战场上的李云恪会不会有危险? 心跳陡然快了起来,南宫煊几乎站不住。 他向后退了两步坐在床边,深吸了一口气,又将纸条细细看了一遍。 “南宫教主,您要紧么?”折回的秦少商在窗外问道。 南宫煊的视线正停在“独自一人”四个字上,听到他的声音后下意识地团起纸条,“我没事。” 秦少商抱歉道:“属下无能,未能追上来人。” “你也是怕他用调虎离山之计才着急回来的吧?此事不怪你,歇了吧。”南宫煊猜测丢袖箭的必是刘敬文埋在自己身边的叛徒,他熟知紫暝教地形,来之前也定然想好了退路,秦少商追不上并不意外。 秦少商闻言却没走,又道:“那人来此不知是为……” “没什么。”南宫煊打断他,“明日一早我想带信儿去青松客栈,打算在那里住一段时日,劳烦你早些叫人备好马车。” 秦少商不解他为何突然做这个决定,也明显感觉自己离开的片刻工夫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可南宫煊摆明了不想说,他便不好再多问。 犹犹豫豫地应了一声,秦少商没有如他所说去休息,而是隐到暗处继续守着。 南宫煊长出一口气,将手中纸条凑到火上,看着它烧成灰烬,才带着满腹心事躺倒在了南宫信身旁。 第156章 中计 第二日起床,南宫煊哄着南宫信早早把饭吃完,带了几身衣衫和一些盘缠,叫上秦少商便要动身。 秦少商见他身上不便,便将南宫信接到自己怀里,道:“南宫教主,您这……还是留在山上好些吧?” 南宫煊低头看看自己遮不住的腹部,懊恼道:“我应该昨晚动身的。” 秦少商:“……”我不是那个意思。 “人我已经叫弟子支开了一部分,稍后我走密道直接到山脚,出口在这里。”南宫煊塞给秦少商一张紫暝教详图,“你带着信儿先下去,驾马车到那儿等我。” 秦少商欲哭无泪,“南宫教主……” 南宫煊握住儿子的手,叮嘱道:“爹有些事,你先跟着大秦爹去山下等着,爹很快就去找你,要乖知道么?” “爹快些……”小家伙扁嘴,看样子要哭。 “好,你听话,不哭。”南宫煊亲亲他,又对秦少商道,“拜托了。” 秦少商见他十分坚决,只好道:“那好,不过您可得快着些,不然属下就带信儿进密道找您去了。” 南宫煊点头,转身朝长明堂走去。 可他才走出去没多远,便听到有人远远在后边唤他,心里不由一急。 经过了怀南宫信时受的苦,又因为如今怀的是双胎,南宫煊不敢再束腹,为了不被别人发现自己奇怪的身形,特地将这条路上的弟子都支走了,不想却意外遇上了俞方行。 此时装没听到只怕会更加惹人怀疑,南宫煊慌乱地左右看了看,见前边有个亭子,便快步走过去,坐到亭中石桌后头去等着。 他穿得衣衫很宽松,有意遮挡之下,倒还能瞒得一二。 俞方行走进亭子,身后还跟着叶翩舟。 “教主先前不是说要闭关修炼不能出院子么,这是急着要去哪儿?”俞方行并未察觉出他哪里不对,只是见他在自己呼唤下脚步匆忙,有些不解。 南宫煊示意他二人坐,道:“练功练得闷,我出来转转。” 俞方行狐疑地在他对面坐了,“教主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什么事?” “昨日小曦也是急匆匆下了山,半路被我撞见,我问他去哪儿,他说去沧洵,具体又不肯多说。”俞方行面带忧色地看着他,“我本也想今日看过弟子练功便到教主那里去问一问的,不想就在这里遇上了。” 南宫煊几乎想告诉他自己要出门,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道:“小曦是去替我办件事,有人保护他,你不必担心。” 一旁的叶翩舟道:“教主,我知道王爷身边的人本事都不小,您信得过他们,可也别把紫暝教的这一群兄弟都当外人看啊。” 南宫煊皱起眉。 “我适才瞧见了,有人带着小信儿下山,是王爷的人吧?”叶翩舟道,“以教主对小信儿的疼爱,若非不得已,应是不会与他分开的。所以我猜,你让人带他走,是因为自己有要事要办对么?” 俞方行转头看他,“教主有要事办,为什么让人带信儿下山?难道……” 见他面色沉了下来,南宫煊无奈叹气,“我的确是有要事办,让人带信儿下山,一是为了不让那人拦我,二是……就是你们猜的那样。” 俞方行下唇微颤,“你果真怀疑……” “我不是怀疑,我很确定,”南宫煊道,“不然当初从王府到骧州分坛那一路,以及我在骧州分坛的时候,就不会屡次被人袭击了。” 俞方行还是不信,“也可能是巧合……”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不是巧合。”南宫煊偏开头,“我早就知道身边至少有一个叛徒,可惜一直找不出是谁,自从刘敬文在断崖逃脱后,那人也没了动作,是以直至今日也没被我抓到把柄。” 俞方行猛地站起来,瞪着眼睛道:“这么大的事你从来不曾对我说,是不是也疑心我?” “若真疑心你,我今日也不会说了。”南宫煊捏捏眉心,“还有翩舟,那个时候他人尚在西境,就更不可能是他了。” “那……” 南宫煊抿了抿唇,道:“我不说,是不希望你也和我一样,要去疑心身边的每个人,这感觉并不那么好受。” 俞方行肩背垮下来,“可还是知道了。” “既然这次被你们发现了,就顺便请你们帮我个忙。”南宫煊道,“少商带着信儿往后山密道出口那里去了,我本是要爽约的,可时间一久他必要回来找我,我想请你们帮我拖上他一阵子。” 叶翩舟道:“他要跟着你也是奉了王爷之命吧?教主要做什么,为什么非要骗过他?” “自然是我不想让云恪知道的事。”南宫煊催促道,“我们说话已经误了不少时候,你们再不帮忙,我的要事可就得泡汤了。” 在他有意引导下,二人不免想到了他与李云恪之间的私密事,不由都尴尬了起来。 “你们告诉他,最迟两三日我便回来了,让他带信儿去洛淮城里好好玩一圈便是,不必找我。”南宫煊手掌在石桌上轻拍了一下,“怎么,还非等我以教主的身份下命令才行么?” 俞方行不愿再想李云恪和南宫煊在一起时怎样怎样,拉了叶翩舟便走,“这……这就去办。” 待他二人走远,南宫煊捶着发硬的腰站起来,想了想,眼中蓦地一亮,竟没继续奔长明堂去,而是改走了另一条平时无人走的险路下了山。 先前本还在考虑要不要对秦少商说明情况,又怕他知道后绝不会允许自己以有孕之身去探寻解药之事,从而耽搁了时日。被俞方行与叶翩舟打了岔,反倒让他自己有了主意,打算将南宫信暂丢给秦少君照看,自己就这样前往北境。 刘敬文说的可能不是真话,但至少并非毫无根据,许明曦那边迟迟制不出解药,是不是真能制得出来也无法确定。那么哪怕有一点能救李云恪的希望,也不该轻易放弃。 到北境也不一定真要独自去见他,可总得先去了再说,能拿到解药最好,就算拿不到,能得机会杀了他,那也不错。 南宫煊一路飞掠下山,直奔山下马厩,借着围栏遮掩身形,叫看马弟子牵出一匹好马来,上马便是疾奔。 他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腹,默默祈盼腹中孩儿能争气一些。 却说俞方行那边,眼看着快走到密道出口了,他脑中还是乱糟糟的一团。 叶翩舟折了根树枝,握在手中当鞭子甩着玩,见他一直蹙眉,便用树枝不轻不重在他头上拨了两下,道:“想什么呢?” 俞方行随手挥开他的树枝,“在想不过是带一句话的事,教主为什么让我们两个都来了。” “别忘了还要拖上那人一拖,人家功夫好,自然要我们两个才顶用。”叶翩舟端详着他的侧颜,觉得这个忙帮得很值。 “平常的教主是不会那样讲话的,我还是……” 听他三句话不离南宫煊,叶翩舟不开心了,道:“过两日我就要去西境战场了,怎么不见你这么关心我?” 俞方行一顿,朝他看过来,“我还要说你,非要和那些人搅和在一起么?” 叶翩舟将树枝甩出了啪的一声,道:“那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哪能说扔就扔下呢?” 俞方行极轻地哼了哼,“当初你扔下我倒是挺干脆。” “……”叶翩舟差点被脚下石头绊个跟头,好不容易站稳,细品他这句话,又有点期待,“方行,你……” 俞方行翻了他一眼,“我什么?紫暝教这些人,就不是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了?” 期待又没了,叶翩舟手欠地将树枝折成好几段丢在地上,“我这不是后悔呢么。” 两人来到密道出口处,果见有马车等在那里,秦少商正抱着南宫信有些焦急地等在车旁。 “兄台为何在这里?”叶翩舟还记得南宫煊叫他帮忙拖住人的事,摆出要闲聊的架势,“你怎么抱着小信儿,这是要去哪儿?” 谁知秦少商根本没听他说什么,盯着他二人看了片刻,脸色突然变了,喝问道:“是南宫教主让你们来的?” 叶翩舟先是一怔,接着又道:“不是,我们只是偶然……” 秦少商将小家伙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去解车上马匹,道:“烦劳叶护法将信儿送到洛淮城青松客栈,请林夫人帮忙照看两日。” “我说你这……”叶翩舟才想问是怎么回事,南宫信一嗓子已经哭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此事切莫再向旁人提及!”秦少商说完最后一句,催马狂奔了出去。 可未跑出几里,他又想起昨晚的事,那其中究竟有什么是自己不知的?南宫煊为何非要甩开自己,他要去哪里?虚虚实实,到底哪一次才是真正的调虎离山之计? 调虎离山…… 秦少商低咒一声该死,猛然调转马头,重奔向密道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新春快乐!!! 为了庆祝这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本章留评的所有人送红包! 三更! 第157章 行踪 此时的密道出口处除了那驾被遗弃的马车外已经没了人,秦少商勒马静听,隐约听到了西边传来了打斗声,立即驱马赶了过去。 南宫煊既然能派俞方行与叶翩舟前来,便说明是信任他们二人的,那么秦少商也不会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他只希望这两个紫暝教的护法不会那么不顶用,被刘敬文的人算计了去。 他很快便看到了两方缠斗不休的人,一边正是俞方行与叶翩舟,另一方有十多个人,打头的是沈豪纪艳芳夫妇。 然而这都不是秦少商关心的,他只是焦急地寻找着南宫信的身影,可却哪里都没找到。 “翩舟,你先走!”俞方行左支右绌地想把叶翩舟护在身后。 叶翩舟左边半个臂膀已被血染透了,还逞强道:“不行,我可不能把你留给这种只会躲在密道里等着暗算旁人的卑鄙小人。” 沈豪啐了一口,“姓叶的,你运气倒是不错,我这出其不意的一叉也没能要了你的命。不过我要杀的是俞方行,是你自己多事来挡,可不能怪我。” “豪哥何必同他废话,一并杀了便是。”纪艳芳道,“教主不是说了,既然叶翩舟自己回来找死,我们也不必同他客气。” 叶翩舟哼笑,“爷爷死了,到阴间也不会放过你们夫妇,对了,还有你们的小崽子。” “少拿我的孩子……啊!”纪艳芳挥刀正要朝叶翩舟砍去,忽然臂上一痛,低头看去,竟见上臂被人划出了个一掌多长的血口子,疼得她大刀险些脱手。 沈豪一急,连忙过来相护,“既已得手,就不和他们斗了,你先走!” 纪艳芳还要叫他一起,却见眼前剑光一闪,打伤自己的黑衣男子持剑又来,剑势凶猛至极。她怕片刻的迟疑会累得沈豪受伤,便不多言,趁着沈豪举叉挡下这一剑,转身便逃。 可才跑出七八步,便听得身后沈豪一声痛呼,脚底下不由一软,忍不住想回头看过去。 “走!”沈豪却暴喝一声。 纪艳芳紧紧咬住牙关,上了手下人备好的马匹,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翩舟终于不支,按着受伤的肩膀,靠在了来搀扶的俞方行身上,对还剑入鞘的秦少商道:“抱歉,有负所托。” 秦少商一脚踹断了沈豪的腿,又在他要痛呼出声时直接将人打晕,问道:“信儿呢?” 俞方行白着脸道:“周焦……你离开后周焦突然带人从紧闭的密道里跑出来,抢了信儿便走。那时沈豪举叉刺向我,翩舟将我撞开了,我一时分神……” “留着这混账,说不定有用。”秦少商又跃上马背,“还请二位快些到前头通知弟子,堵住这附近所有道路,务必要拦住那群人。” 叶翩舟道:“你要去追?他们那么多人,也不知都去了哪里,你一个人怎么追?” “自不是我一个人。”秦少商没时间多说,最后留了这句,便又策马奔了出去。 “没想到我们中间真出了叛徒,难怪先前被擒住的沈豪纪艳芳那么轻易便脱了身,可不正因为是由周焦看着的么!那家伙还假意被迷倒,分明是算准了许明曦救得了他。”叶翩舟咳了两声,缓慢坐了下来,“你快去找弟子,我在这里看着这混账。” 俞方行不放心地看着他,“你撑得住么?” “小伤,流了点血而已,有什么撑不住的?”叶翩舟催促,“快去,信儿那么小,落在他们手上不知要经历什么,别再耽搁了。” 俞方行点点头,“那好,我很快回来。” 等他走远,叶翩舟才低低闷哼一声,伸脚在沈豪的断腿上又补了一下,“贱人,你居然在你的破叉上涂毒……” 秦少商离了修罗山,一路狂奔进洛淮城,到青松客栈见到林锦,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叮嘱他一定要将消息迅速传开,让附近庄中兄弟都出去找人。 情况紧急,林锦连正坐月子的乔珊珊都顾不上了,当即忙了起来。 秦少商也不歇着,换了匹好马,动身直奔北境。 连着七日七夜,加起来不过休息了几个时辰,跑垮了几匹马,连他自己也快撑不住了,才终于见到了李云恪。 “主子……”在韩洛和秦少君的搀扶下进了帐,秦少商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开口勉强吐出这两个字,竟呛出一口血来。 李云恪被他吓住了,赶忙也过来扶,“这是怎么了?” 秦少君担心得双眼通红,“哥,出什么事了?” 韩洛半跪下来,自秦少商背后送了些真气进去。 秦少商喘着粗气道:“属下罪该万死,弄丢了少主人。” 李云恪心里咯噔一声,手颤了颤,才将他拉起来扶到行军床上去,“别急,慢慢说。” 秦少商咳了咳,“南宫教主将少主托付给属下,瞒着属下不知去了何处,属下追他时将少主人交给了叶护法与俞护法,后头才想到可能是中计了。待回头去寻,叶护法已被人暗算受伤,少主……被周焦抢走了……” 说了这么长一串,他有些不支,又咳了起来。 秦少君给他顺气,小心翼翼喂他喝了一口水,“周焦竟然是那个叛徒!” “南宫教主走便走了,你为何要追得那么急?”韩洛直觉这中间还有什么事。 秦少商看向李云恪,“主子,南宫教主他……他又有了身孕,身形瞒不住了。” 连着两件事砸来,李云恪脑袋里嗡嗡响,几乎不会思考了。 “属下无能,”秦少商挣扎着跪了下来,“只等将消息带到,便求能以死谢罪。” 李云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吐出一口气来,摆摆手道:“此事不怪你,你先将伤养好了,回头还得帮我找到煊儿,抢回信儿。” 秦少商恨不能在自己身上戳出千千万万个窟窿来,“主子……” “好了,哥,你听主子的吧。”秦少君架着他站起来。 “韩洛……咳……”李云恪脑中乱作一团,千头万绪理不清,想要吩咐韩洛做些什么,喉咙却干得快发不出声。 韩洛倒了杯水递过去。 李云恪接在手中没喝,指腹反复蹭着杯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除却沧洵那边的幽骑,将其余的都召回来,手上有再大的任务没完也都先放一放。调动眼下能调动的所有庄中兄弟去寻找煊儿父子的下落,要快。” 韩洛应声,出了营帐飞快地行动起来。 帐中恢复安静,静到李云恪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焦躁的心跳声。 秦少商说南宫煊有了身孕,身形甚至都瞒不住了,按照他怀信儿时的情况来看,岂不是至少得有六七个月了?可自己与他分开还不到三个月,如果他那时已有三四个月的身孕,两个人怎会都毫无所觉? 不过既然说瞒不住,那想来南宫煊下山时并未束腹,那家伙总算还知道不为难自己。 李云恪一边这般自我安慰一边忧心不止——他不束腹的话一定会想法设法避过旁人视线,而旁人里也包括庄子的人,那他必然是不会那么容易就被自己找到的。 “你为何要丢下信儿一个人不知所踪,”李云恪轻声道,“煊儿,你在哪儿……”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出去寻人,帐外又传来动静。左右坐不住,他便也出帐去看。 原来是项铎回来了,正与才安置好秦少商的秦少君说话。 “这位想必便是端亲王了,”项铎身后走出一人,上前对李云恪深深行了一礼,“承蒙王爷救命之恩,时至今日方得机会当面道谢,实在失礼。” 项铎道:“主子,这位是都朵公主的丈夫,前北漠王座下大将之子,桑辙。” “无需多礼。”李云恪打起精神应对,却也没力气寒暄,单刀直入道,“阁下想必已经听项铎说了此间情况了吧,不知可有何应对良策?” 桑辙轻轻一笑,“王爷的军队进不去大漠,是因为漠人自有奇阵可保护大漠不受外敌侵袭。不过王爷放心,昌鲁能挡得住千军万马,却挡不住桑辙。王爷若信得过桑辙,便请给我一队兵马,让我带路先行。” 李云恪道:“本王此去可是要将北漠整个拿下,你自请为先锋军,便是叛了北漠,不后悔么?” 桑辙摇头,“都朵一家惨遭昌鲁杀害,桑氏一族也被斩杀得仅余我一条漏网之鱼,桑辙还要感谢王爷能给我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那之后呢?” “王爷放心,都家亲信也被杀得没剩多少了,要不起王位。剩下的那些部落首领,若有胆量有能力同王爷争,那就凭他们本事去争好了。”桑辙道,“都朵都隆兄弟与我只有一个请求,便是他日北漠若被王爷所得,还请王爷爱护大漠上淳朴善良的百姓。” 李云恪颔首,“一言为定。” 桑辙便又笑了,“如此,王爷等桑辙的好消息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 这里也有红包! 第158章 静候 接连七八日,无论是南宫煊还是南宫信,都半点消息没有,李云恪几近崩溃。 想也是,南宫煊为了隐瞒自己有孕一事,毫无疑问是要避着人;南宫信一个小娃娃,被迷晕后由个女人抱着走,谁都不会怀疑有问题,要找到他们两个谈何容易? 李云恪一边希望南宫煊没有走得太偏,得知儿子被掳走的消息就会立即出现,一边又害怕他听到消息后受不了,再出什么意外。 这期间,北漠那瘦弱的使者又来找过他一回,说北漠王不同意先拿出解药,委婉地表示如果李云恪再不肯先退一步的话,那就永远也拿不到解药了。 他却不知李云恪根本没心情同他谈论解药的事,听了他三言两语后便已不耐,直接让人将他赶了出去。 是夜,韩洛跟着那气冲冲的使者又走了一遭,本是要看看他在李云恪这里受了气后会有什么举措,不想竟还有意外收获。 次日天刚亮,韩洛便进了李云恪的营帐,道:“主子,昨夜过了子时,有人进了使者的房间。” 李云恪昨晚又是整夜未眠,此时眼底都是血丝,脸色很是不好看。听韩洛这么说,他便知事情不简单,可实在无心关注,便只没什么精神地道:“他的事暂不必理会,一切都以找到煊儿父子为重。” 韩洛却没走,反而继续道:“主子,属下躲在使者房顶上,听到他与来人谈话,那人不止一次提到了‘教主’,还对使者说王爷不愿拿出大漠神印也没关系,不日南宫教主便要到达北境,端亲王世子也在他们教主手中,有那两人不怕换不回神印。” 李云恪猛地朝他看来,“你说煊儿是往北境来了?” “照他们说的,应该是。” 李云恪攥着拳头在帐中转了两圈,“信儿是刘敬文派人抢走的,这一点错不了,那也就是说,煊儿之所以会匆匆离开修罗山,也是他搞的鬼。如果刘敬文本人现在就潜伏在北境的某一处,他必会叫人将信儿也带过来,好以信儿的命威胁我与煊儿。” 韩洛道:“属下本想等那人走时暗中跟着他找到刘敬文的藏身之处,可那家伙居然在客栈里住下了。不过属下离开前已经找人盯上了他,如果他去见刘敬文,那么就谁也跑不了了。” “不行,还不够快。”李云恪浮躁多日的心终于沉静了些许,“叫留守在此处的士兵去附近查,山谷树林都不能放过,务必仔细。被我们拿下的那些城镇就让守城兵去翻,对百姓礼貌着些,但一家一户也不可错过,知道么?” 待韩洛领命出去,李云恪长出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总算想明白了为何昌鲁会知道都朵都隆姐弟与桑辙都落在了自己手上,却原来竟是同刘敬文勾结到了一处去。 姓刘的也是能耐,先有落雁门吴衍帮他,身败名裂后还有黑风帮毛山黑替他害人,如今连北漠王都被他拉了过去,简直让人佩服。 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但显然刘敬文通过昆多图的描述得知了当日救人的是南宫煊,又知南宫煊对于自己有多重要,将这些事告知了昌鲁,从而获得了北漠王的信任。 他也自昌鲁那里得知自己中了三步杀之毒,兼之手上握着南宫信的性命,想来已是笃定不管他是要大漠神印还是乾坤归一的心法口诀,自己与南宫煊都得给。 想到这里,李云恪心头忽然一动。 昌鲁来同自己谈条件,是因为手上握着三步杀的解药,觉得自己一定会听他的话。可刘敬文为什么那么确定南宫煊也会按照他的意思行事,甩脱所有人独自赶往北境?那时候南宫信尚未被抢走,那么他能够用以威胁南宫煊的东西…… 自然也还是三步杀的解药了。 “傻煊儿……” 李云恪心头暖得发烫,烫得生疼。 那么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就为了这点原因,便冒险拖着沉重的身体奔赴险地,他就不怕一个不小心被人得知他以男子之身受孕一事么? 再说既然肚子都瞒不住了,来了又打算做什么?万一让刘敬文知道了这个秘密要怎么办,还嫌在他手底下受的苦不够多么? 李云恪目光定了定,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干,而后取出他让人照着从落雁门偷回来的地图重新画下的承宁与北漠的详图。 南宫煊来北境会选哪一条路走,说什么也要找出来。 对着地图整整参详了近三个时辰,李云恪才推测出了五条南宫煊可能会选的路。 五条路都很偏僻,鲜少有人走动,最后通向的也都是北境这边极为荒凉的所在。南宫煊要避人耳目,又要和刘敬文见面,那一定会选这几条路中的一条;再考虑到过于偏僻的路他可能根本无从得知,李云恪最终锁定了五条中居中不好走的那条路。 算算时间,他距北境应该不远了。这些日子他只想着不被人发现,肯定吃不好睡不好,腹中揣着小家伙的人,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李云恪一阵心疼,收了地图出帐,小声道:“看我怎么罚你!” 为了不留遗漏,余下的那几条路李云恪也没放过,分别让幽骑带人去迎,自己则一个人去了预测的那条路上,找了个可供歇息的地方等。 这一等便是七日,带来的干粮全吃干净了,李云恪都开始觉得或许是自己猜错了的时候,远远有人骑马朝这边来了。 他等在此处的这些天,也偶有人经过,不过都是几人结伴而行,孤身一人走偏僻小路的还是第一次见,他不免多看了两眼。 道路狭窄,两旁树木稀疏杂草丛生,实在没什么景致好欣赏,那人却骑马骑得不快不慢,很难不让人生疑。 李云恪藏身在一颗快要枯死的老树后,凝目朝马上之人看去。 那人身着寻常深色布衣,披着件宽大的披风,披风下摆甩到身前,将腰腹遮得严严实实。他头上戴着个大斗笠,斗笠前端压得很低,把大半张脸都挡住了,只露出了一小截白皙尖削的下颌。 可也只这么一小截就足够了。 马堪堪跑近了,李云恪自老树后走出,负手站到了小路正中,抬头盯着马背上的人。 那人起初竟似没察觉到,还是马先做出了反应,嘶鸣着慢了下来。 骑马的人这才回了神,抬手将斗笠向上掀了一点,待看清拦路之人是谁时,动作一顿,竟要调转马头离开。 “煊儿。”李云恪叹息般地唤了一声。 那人背脊一僵,片刻后泄气地耷下了双肩,道:“你能不能当没见到我?” “……”李云恪好气又好笑,“你说什么傻话?适才骑马为何分神?下来!” 南宫煊取下斗笠,居高临下看李云恪,却没有要下马的意思。 才离开修罗山的时候,他一直怕会被秦少商以及庄子里的人追上,赶路赶得凶了些,直到上了往北境去的荒路才得以喘息。 然而前头没觉如何,这几日却是腰酸背痛全身都不舒服,着实叫他吃不消。适才没能留意到李云恪,也正是因为他在马背上困倦不已,险些睡着。他不愿被李云恪瞧出异样,还想隐瞒自己有孕之事,是以不肯下马。 李云恪目光微垂,落在他腰腹之上,道:“几个月了?” 南宫煊抓着缰绳的手颤了下,“你……你知道了?”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李云恪向他递出手去,“少商为了将你的事告知于我,赶路赶得吐血,至今没缓过来。” “他太大惊小怪了。”南宫煊握住李云恪的手,显得有些笨拙地下了马。双脚触地时腰上却传来一阵刺痛,害他没站稳,跌进了李云恪怀里。 李云恪吓得赶忙抱住他,“怎么了?” “这两日腰上不大舒服,没事。”南宫煊靠着他缓了缓才慢慢站直,道,“少商不要紧吧?” 李云恪细细看着他微显苍白的面色,一手像他怀着南宫信时那样帮他按捏腰部,儿子丢了的话在心里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吞了回去没说。 他笑了笑,道:“我走时还歇着呢,这两日应是好了——我在这里等你七天了。” “你怎知我来了北境?” “我还知道是谁把你叫来的,你又是为何而来。”李云恪摸摸他的大腹,又将他圈进怀中亲了亲,“但那些我们稍后再说,先告诉我,几个月了?” 南宫煊枕着他的肩道:“还不到六个月,颍中送走了你回到紫暝教后,小曦才给我瞧出来的。” “不到六个月?那怎么……”李云恪抱着他的手不由一紧,眼中担忧明显。 南宫煊微微红了脸,捏着他的下颌道:“谁叫你也不顾我受不受得住,一次直接塞了两个进来?” 李云恪一怔,继而得意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红包哈哈哈! 第159章 开口 李云恪引着南宫煊,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在前边不远处的小路口转了弯,向东而行。 南宫煊有些疑惑,“要去哪儿?” “去住的地方。”李云恪见他眉宇间满是倦意,道,“我抱着你,你睡一会儿?” 南宫煊翻了他一眼,“用不着。” 李云恪不干了,“怎么了,我抱我媳妇,谁还能笑话不成?” “闭嘴。”南宫煊见前头有人往这边走来,忙取了斗笠戴好,又想起自己的大肚子,催李云恪道,“还是上马走吧,要去哪儿就快去,别带着我在人多的地方闲逛。” 李云恪见他说话间已经上了马,还把身形都掩好了,不由有些心疼,道:“孩子在你腹中还乖么?” 南宫煊笑笑,“比信儿乖,都不闹我的。” 李云恪也不理自己的马,纵身跃到他背后,“靠着我,省得你累。” 南宫煊便将缰绳交给了他,问道:“少商急着来给你通信,有好好把信儿送去青松客栈吧?” 李云恪抿紧唇,片刻后才道:“你别总惦记着了,等你休息好了我再同你说。” 南宫煊也的确是累了,遇上李云恪后又放松不少,靠在他胸前,没多久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却是躺在了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房间里飘着淡淡的香味,想来是有安神效用的。 好些天没睡过床了,南宫煊翻了个身,不大想动。 窗外天色开始变暗了,房里却不暗,有个细心的人出去之前,早早就替他点起了灯。 南宫煊嘴角弯起,脸在软枕上蹭了蹭,出声唤道:“云恪。” 他声音刚落下,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叫我了?”李云恪从外头走进来,“回来时见你睡得沉,也就没打扰你,不过这会儿得起了,别饿着肚子。” 南宫煊对着他伸出一只手。 李云恪握住他的手,过去将他半抱了起来,“给你做了好吃的,闻到香味了没有?” 果然,食物诱人的香气从外头飘进来,立时便让南宫煊感觉饿了。他这些天赶路连大道都不敢靠近,更不要说入城了,吃的都是从偶尔碰到的路人那里换来的糙食,有时吃完了碰不到人,他还要一直饿着。 “是你做的?”南宫煊在他的搀扶下下了床,由他去为自己整理衣衫长发,着急地向外走去。 韩洛正在外间摆菜,抬头冲南宫煊笑了下,道:“南宫教主,主子可不会这些,都是属下做的,您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现在不论给我做什么,都能合我的胃口。”南宫煊也顾不上其他人了,坐下来便吃,边吃边赞,“没看出来你手艺还真不错。” 李云恪帮他盛汤,“慢点吃。” “烧了热水没有?吃完了我想洗洗,这些天就在河里洗过两次,还得防着被人看到,也洗不好。”南宫煊吹吹散着热气的汤,喝了一小口,满足地叹出一口气来。 李云恪难得一见他这副模样,看得喜欢,眼神快化成了水,“你啊,就是偏喜欢做些让我担心的事。” “你该在回来时先叫醒我的,让我洗过了再睡,现在好好的一床被子都让我睡脏了吧?”南宫煊夹了一筷子菜塞进李云恪嘴里,环视了一圈,道,“这房间看着不错,我们在哪儿?” 李云恪吃了一口菜,还冲他讨汤喝,“北境边上的一座小城,叫客州。这里是韩洛名下的一处宅院,闲置了几年,带你过来前我才打发人收拾出来的。” “没外人?”南宫煊觉着汤很好喝,不管他了,自己捧着碗喝。 “没有,知道你不喜欢,就让这几个幽骑照顾你。”李云恪抱歉地道,“早知你有身孕的话,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小曦离开你身边。” 南宫煊道:“是我让康辉瞒着你的,不想让你分心。而且我若真有不妥,小曦也不会答应去这一次不是么?” 李云恪夹了块鱼肉,仔细挑了刺后放进南宫煊碗里,“他那边应该也给殷湛看出结果来了,我派人给康辉送了信,他们大概很快就会过来。” “多此一举。”南宫煊大口吃下鱼肉,把最后一点汤喝干,起身道,“好了,饿了好几天,也不能一次吃太多,留着晚点我再吃。” “出去一趟倒是学会照顾自己了。”李云恪迅速吃了小半碗饭,也跟着他站起来,“走吧,陪你在这里转转,正好给他们时间烧水。” 南宫煊小声道:“没遇到你之前,我更会照顾自己。” 李云恪朝韩洛挑眉,“听到没有,煊儿情话说得越来越顺。” 南宫煊:“……” 宅子不小,两人转了小半个时辰才差不多都走个遍。 这里房屋足有十几二十间,前后两个庭院,中间夹了个宽敞的厅堂,看上去很是气派。可惜久无人打理,院中丛生的杂草还没清干净,除却他们住的那间房外,其他都还显得有几分脏乱。 “你生产前就不要再乱折腾了,我寻思着便在这里住几个月,这院子就让他们慢慢收拾去。”李云恪揽着南宫煊的腰,“累了吧?走,回去歇着。” 南宫煊手放在腹上,无奈道:“可能也折腾不动了,在这儿也挺好,不过等忙完了我的事,得先叫人把信儿接过来。” 一听到他提及南宫信,李云恪心里便不好受。 这事迟早会让他知道,瞒也瞒不住,与其等到他毫无防备地自刘敬文口中得知,倒不如自己告诉他,好歹让他有个准备。 他正想着,秦少商从后边赶了上来,道:“主子,南宫教主,水烧好了,韩洛已将浴桶送到房里去了。” 南宫煊回过头来,“听云恪说你为了我的事还把自己跑垮了,要紧么?” “属下……”秦少商声音微滞,很想跪地请罪。 李云恪对他使了个眼色,道:“我看煊儿的衣衫都快破了,你去铺子里给他挑几套宽松舒服的,顺道让少君泡壶凉茶来。” 秦少君应下,未敢多言,匆匆去了。 李云恪送了南宫煊回房,为他褪去衣衫,扶他进了大浴桶里,才借口取凉茶出去了。 等在暗处的项铎走出来,面上不见喜色。 李云恪用力在眉心上按了两下。 “主子,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边境诸城也翻了个遍,可哪里都没有刘敬文的踪影。”项铎道,“少主人也依旧没消息,也不知……” “不会,”李云恪摆手,“刘敬文接下来要做的事能不能成,全要靠信儿,他不会对信儿不利。” 项铎颔首,“属下失言。” 李云恪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战事如何?” “桑辙带着先锋军深入大漠,身份尚未暴露,几次都打得昆多图措手不及,一切很顺利。” 李云恪点点头,“你回头去传我命令,让袁老侯爷从前方撤回,替我镇守边境,指挥全军。这段时日我会在这里陪着煊儿,战事可能顾不上,叫他老人家多辛苦些吧。” “是。”项铎抬眼看了看他沉重的脸色,道,“主子,这样都找不到刘敬文,他目前可能并未亲身到北境来,我们……” 李云恪看到秦少君端着茶盘走过来,想到这就要进去见南宫煊,只得努力挤出个笑容来,“叫兄弟们先歇一歇,待我从煊儿这里问出点东西,再告诉你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好久没有这么舒服的洗个热水澡了,南宫煊享受地靠在桶壁上,听到门响,半闭着眼道:“怎么那么慢?” “自然是因为少君动作慢。”李云恪流利无比地胡扯,走进来给南宫煊倒了杯凉茶,拖个了小凳坐在浴桶旁,将茶杯递到他唇边。 南宫煊喝了口凉茶,品着那清凉的感觉和淡淡的果香,满足道:“终于活过来了。” 李云恪放下茶杯,戳戳他的脸,“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我不是挺好的么?” 李云恪挽起衣袖,把手伸进水里,摸了摸他滑溜溜的肚皮,道:“还是女儿懂得疼人。” 南宫煊好笑,“你又知道是女儿?” “这么乖,和信儿一点也不一样,一定是女儿。”李云恪很不要脸地道,“两个啊,我真厉害。” 南宫煊:“……” 可不过转瞬,李云恪脸上的笑便维持不住了,出神般地道:“不到六个月,两个小家伙就长这么大了,到后头定会更吓人,也不知要把你累成什么样。” 南宫煊将手覆在他手背上,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小曦不也要来了么,有你有小曦,万事无惧。” “煊儿,我有话想告诉你,”李云恪看着他的眼睛,神情严肃,“你得答应我,听了之后一定要冷静。” 南宫煊被他弄得有些心慌,微蹙着眉道:“有话你就说,别吓唬人。” 李云恪反手握紧他的手,张嘴闭嘴好几次,才在南宫煊的催促下艰难道:“信儿他……落在刘敬文手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红包已发! 鸡年大吉!爱你们! 第160章 自责 南宫煊呆呆地看着李云恪,好像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煊儿……”李云恪留心盯着他的神色,心里有些没底。 南宫煊僵硬地半转了身子,探手到外边想去够那杯凉茶,指尖却怎么也触不到茶杯。 李云恪拿过茶杯递给他,“这个……不能喝太多……” 南宫煊却已将剩下的大半杯茶一口气都喝了下去,而后捏着茶杯问他:“你适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云恪怕他伤着自己,先将杯子从他手中硬夺了下来,才将秦少商的话转述给了他知晓。 “周焦……”南宫煊咬牙吐出这两个字,手上也不觉用力,眼底更是冰冷一片。 李云恪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捏得生疼,却一个字也没说——南宫煊比他所想要平静得多,可这样反而让他更担心。 良久,南宫煊才放开了李云恪,深深吸了两口气。 李云恪很怕他再犯从前不会呼吸的毛病,一动也不敢动地等着。 “这都怪我,不是少商的错,也不是方行和翩舟的错。”南宫煊捧起水狠狠洗了把脸,双唇泛白。 李云恪见他还能没什么异样地说话,心头才放松了些许,又为他添了点热水,道:“也不是你的错,我告诉你是想让你有准备,可不是为了惹你自责难过的。” “信儿有消息没有?” 李云恪替他洗头发,“还没有,我的人还在找。” 南宫煊抹去顺着脸颊淌下来的水珠,疲惫地闭了眼,“刘敬文要的是乾坤归一,得到之前不会把信儿怎么样的,信儿一定还好好的,所以不要紧。找不到刘敬文也没关系,他会先找我,很快就会。” 李云恪取过毛巾细细帮他擦,“所以煊儿,你得告诉我,刘敬文到底是怎样把你骗来的,他与你约定在何时何地见面。” “我有点累,先不想说这个。”南宫煊不甚灵便地从浴桶里站起来,“我洗好了,你叫人换水洗吧。” 干爽的新衣尚未备好,李云恪便用事先拿过来的薄被将他裹住,直接抱到了床上。 南宫煊靠坐在床头,双目无光。 李云恪暗自叹息,出门去唤韩洛和秦少君,想让他们把水收走。折回时才走到外间,便听到了里头传出压抑的低吟,李云恪顿时慌了神,大步冲了进去。 南宫煊抱着腹部滑倒在床上,脸色煞白。 “煊儿!”李云恪扑到床边,又回头大声道,“去请大夫,快!” “不行,不……”南宫煊挣扎着动了动。 李云恪轻手轻脚将他抱到里侧,为他盖好被子,又回身放下床帐,哄道:“放心,我不会让人发现你的秘密的。” “云恪,”南宫煊难受地蜷起身体,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断断续续地道,“我想信儿,我想……想他……” 李云恪心疼得都要裂开了,半躺下来将南宫煊拥入怀中,“我们会找到他的,他也会没事的。” 南宫煊将脸埋进他怀里,喃喃道:“对不起……” “傻瓜,你不需要道歉。”李云恪轻抚他的背,片刻后感觉怀里的人不动了,忙放开他低头看去。 南宫煊紧皱着眉头晕了过去,显然腹中疼痛仍未止歇。 “不能出事,”李云恪揉开他的眉心,在他额上轻轻亲了一下,“这一次你不能再出事了,算我求你。” 韩洛很快请了大夫回来,是在医馆里便将人家的眼睛蒙上,一路带回了宅子的。 最近边境战事多,本就人心惶惶,老大夫给他吓得哆嗦个不停,手被按在南宫煊自床帐后伸出来的腕子上时,好半天都没能找到脉。 “大夫莫怕,您只要看看我夫人腹中胎儿如何了便好。”李云恪温声安抚,叫秦少君喂他喝了口热茶。 热茶下肚,老大夫心神也稳了些,可双眼还被蒙着,仍是不安,只得颤声道:“我看看,看看……” 床上的南宫煊没什么动静,但还是看得出他很不舒服,被李云恪揉开的眉头不知何时又拧了起来,一只手搭在腹上,偶尔无意识地动两下。 李云恪心疼地握住他透着凉意的指尖。 “尊夫人这是急火攻心,动了胎气。”老大夫习惯地用另一只手捋着胡须,“这是双胎,难得,可对孕妇来说负担便是加倍地大,千万得仔细看护着。好在夫人身体底子好,胎儿脉息也强健有力,不会有大碍的。” 李云恪怕他再看下去会看出什么问题,便将南宫煊的手收了回去,“多谢大夫。” 老大夫干咳一声,“不……不谢。” “可须用药?” “用的,我得写张方子,我这……” 韩洛道:“大夫,我送您回去,方子也不用写了,我在您那儿抓了药便是。” 老大夫连声称好,又善心地嘱咐道:“尊夫人没什么大要紧,一副药就成。不过你可得让他好生养着,莫要再惹他着急动火。” “我记下了,多谢您。”李云恪给韩洛打了个手势,意思叫他离开医馆时多留些诊金。 等人走了,秦少君过来挂起床帐,对坐在床边的李云恪道:“主子,您脸色也不好,要不还是属下在这里照看南宫教主,您先歇着去吧?” “不用,我……”李云恪才说了这几个字,便觉喉间涌上一阵腥甜,忙捂住嘴起身往外走去。 秦少君眼尖地看到他指缝间渗出的血,快步追了出去,“主子……” 李云恪在墙边咳出几口血,摆手道:“没事,不许向煊儿提起。” “您毒发有一阵了吧?怎么能一直忍着?”秦少君急得跺脚,“就不该让小曦大夫去沧洵,明明这边才更需要。” 李云恪还想陪南宫煊,可这会儿是真觉力不从心了,只得道:“我到隔壁睡一阵,你替我看着煊儿,若他醒了就来叫我一声。” “主子放心,您也听大夫说了,南宫教主和胎儿都很好,您就好好睡吧。”秦少君扶着他往隔壁走,“如今可不是逞强的时候,少主人没找到,又有强敌在暗地里虎视眈眈,您和南宫教主都不能倒。” 李云恪想了想,道:“也是,我若再不好好的,煊儿可怎么办?” 天色早已大亮,宅子里依然安安静静。 南宫煊睁开眼睛,茫然地又躺了一阵,才撑着沉重的身体缓缓坐起来。 等在外间的秦少君听到里头传来动静,立刻走了进来,“南宫教主,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休息了一夜,身上没觉有哪里不舒服了,只是心口仍像有什么堵在那里,闷闷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很好。”南宫煊留意到自己还没穿衣,将被子拉高了些,“云恪去哪里了?” 秦少君顿了下,还没想到该怎么答,外头便传来脚步声。 李云恪很快走进来,见南宫煊已经醒了,凑近了细细端详了片刻,道:“脸色好多了。” 秦少君道:“属下去看看粥煮得怎么样了。” “没错,起吧,吃了粥还要喝药。”李云恪取过秦少商昨晚买回来的新衣,帮南宫煊穿上。 南宫煊等他帮自己套上靴子,扶着腰站起来,道:“我没事了,不用喝药。” “我知道你没事,是怕你心思太重,不经意间伤及胎儿。”李云恪见他有话要问的样子,便将昨夜是如何让大夫来给他看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南宫煊由他扶着走到外间,待洗漱结束后,看着收拾水盆毛巾的李云恪,不知怎地就难受起来。 他走过去,动作很是别扭地从后头抱住了李云恪。 李云恪怔了下,放下手里的东西扶住他手臂,“当心挤到女儿。” “不会。”南宫煊趴在他背上,闷闷地道。 李云恪转过身来圈住他的肩,“煊儿,怎么了?” 南宫煊抬手摸他的脸,“你是昨晚还是今早毒发的?” 李云恪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很难看。”南宫煊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脸,又微仰起头在他颊边亲了一下。 “谁说的?”李云恪很是受用,“我明明是英俊潇洒,怎么会难看?不然你为什么亲我?” 南宫煊知道他希望自己可以开心一点,奈何就是笑不出来,“云恪,我累了,厌烦了这些事,我只想我们一家人……” 李云恪也收了调笑的语气,轻声道:“我没事,真的。” “我不是故意丢下信儿不管,不是有心弄丢他的……”南宫煊脑中一片混乱,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李云恪低头吻上了他的唇,待感觉到他在自己怀中放松了下来才放开他,道:“你现在不能过于激动,要记得你不单有信儿,还有了另外两个。” 南宫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弄丢他,这都是为了我。”李云恪扶他在桌边坐下,“等少君把粥拿过来,我们边吃边说,我想听听你到底要怎样帮我拿到解药。” 南宫煊看着他,一时没了主意。 第161章 对策 秦少君很快拿了清粥小菜进来,给他二人各盛了一碗,便退出去关好了门。 南宫煊低头搅着碗里的粥,沉默了半晌,道:“云恪,他说我不能对第三个人说,不然约定就不做数了。” “不做数就不做数,你一走他就抢走了信儿,你还理他的约定?”李云恪道,“事情关乎信儿安危,你听话告诉我,我也好做安排。” 南宫煊心中急,又有点不被理解的委屈,“信儿当然重要,可你也……” 李云恪见他说着话眼睛又红了,忙软下语气,“我知道我对你来说同样重要,可我还有机会,不单指望他,而信儿能盼的只有你我。” 南宫煊还有点犹豫。 “况且他也不知你已和我见了面是不是?”李云恪继续哄,“你说出来,我们共同想办法应对。” “那……也只能如此了,不然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 李云恪喂了他一口粥,“这才对。” 南宫煊小小啜了口米汤,又过了会儿才道:“他说我若想拿到三步杀的解药,就一个人到北境望鹰坡去见他,一月为限,如今只剩下六七日了。” “望鹰坡,”李云恪回想了下,“下头的人去找过,什么人都没有。” 南宫煊道:“他大概是等着我先去,确认了以后才会找上我。” “你不能去。”李云恪态度干脆坚决。 “可若换了人,刘敬文就知道我把事情说出去了,解药也就没有了。” 李云恪下颌点了点他的腹部,道:“这个月份就和当初信儿出生时差不了许多了,你怎么去?” 南宫煊抿唇,半晌下定决心道:“他知道了也无妨,等拿到解药救下信儿,就将他和他带来的人都杀了也就是了。” 李云恪怔了怔,一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煊儿,你真地不必为我做到这一步……” 说了那一句,南宫煊自己也轻松不少,粥都吃得有了滋味,“这辈子能让我付出的人也没几个了,总得尽力着些。” “可我不能再让你带着女儿去冒险了。”李云恪拭去他唇边一点米汤,“还有几日,你就先歇歇,暂时交给我吧。” 当晚,秦少商与项铎便去夜探了望鹰坡,从子夜细细搜查到天亮,可惜仍旧什么人也没找到。 “主子,不然便让属下扮成南宫教主前去望鹰坡等着吧,我们的身形差不多,遮住脸的话姓刘的应该瞧不出什么。”秦少君道,“这样说不定就可以把他们引出来,也就能寻机会救回少主。” 南宫煊摇头道:“不行,他要求我不能同任何人讲这件事,并且独自前去,若发现你扮成我的模样骗他,信儿说不定会有危险。” “先不要太担心,望鹰坡附近已经安排下了我们的人,刘敬文逃不掉的。”李云恪安慰,“信儿也不会有事,我会将他平安无事带回你身边。” “我们受制于他,根本无从选择,”南宫煊道,“还是我去吧,只要他不伤害信儿,怎么都好。” 李云恪心里也很乱,想不出一个万全的对策来,可若要南宫煊挺着肚子去面对刘敬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南宫煊见他皱眉不说话,伸手拉了拉他,“云恪……” “我说了,你不能去。”李云恪按住他的手,对秦少君道,“向君,就照你说的,你扮成煊儿,明日午时后便去望鹰坡等着。我会在外头布下人手,待刘敬文出现就动手。” 南宫煊张口欲言。 “会在他发现那不是你之前就收拾了他,信儿没事的。”李云恪扶他起身往床边走,“吃了药就睡一觉,别再担心了。” 南宫煊还不愿放弃,“那样的话,解药……” 李云恪道:“待抓住了他慢慢折磨,逼他说出解药的下落也就是了。” 二人才走到里间,韩洛便从外头匆匆跑进来。 “主子,”他连门都没顾得上敲,气息也有些急,“属下在雁不留看到少主了!” 南宫煊才坐下,闻言猛地起身,大步走出来,问道:“信儿怎样?” 李云恪怕他不留神磕着碰着,忙跟出来护在他身旁,同时也等着韩洛下头的话。 “属下一早出门带人到雁不留镇上四处查探,一个时辰前见到有个作渔妇打扮的人抱着个孩子进了镇,属下清楚北地可没什么能打渔的地方,便留意上了她。”韩洛接过秦少君递来的茶水两口喝干,喘了口气道,“那女人用斗笠遮着脸,看不清相貌,抱着孩子的一只手却能瞧得出,是暗扣在孩子颈上的。属下追了她四五条街,才勉强看到了孩子的半张脸,是少主人无误。只是少主人一直睡着不醒,也不知情况如何。” 南宫煊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失神道:“信儿……” 李云恪扶住他,又问韩洛:“她在何处落脚了?” “没住客栈,进了镇子北门附近的一处普通人家,属下已叫人暗中盯着了。”韩洛道,“主子,要不要趁她还没和刘敬文会合,我们先动手将少主人救下来?” “是纪艳芳,她不会独自一人带着信儿到这里来的,敢那般大摇大摆地出现,必是有恃无恐。”南宫煊捧着腹部缓慢坐下,“叛徒周焦,还有那几个护教使人,说不定连刘敬文本人都在附近,等着我们有所动作。” 秦少商想起被擒住的沈豪,道:“她男人落在了我们手中,想来她也该有所顾忌,能不能寻到机会将她与刘敬文暂时隔开,和她谈条件?” 李云恪手扶在南宫煊背上,闭了闭眼,“她不会答应,毕竟信儿在她手里,她才更有可能换回她的丈夫。而且我推测,此次事情的关键在信儿身上,刘敬文既然让他们夫妇做最重要的这件事,必然对他们的忠心有绝对的把握。” 南宫煊恍然,“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的孩子可能在刘敬文手上?” “所以他更不会做违背刘敬文意思的事。”李云恪想了想,道,“刘敬文为了便于控制他们夫妇,应该也不会把他们的孩子丢开太远。” 秦少商立刻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属下这便带人去找。” 韩洛跟在他身后出去了,打算吃点东西便再折回雁不留镇,继续盯着纪艳芳。 项铎还带人在外头搜寻刘敬文的下落没回来,秦少君在房中呆站了片刻,默默退了出去,想着去买点开胃的东西,好让吃不下饭的南宫煊胃口好一点。 待人都走了,李云恪拥住南宫煊亲了亲,“我知道劝你再多也是无用,可还是要说,如今你身子不一样,首先要保重自己才行。” 南宫煊回抱他,没有说话。 “你看刘敬文,他其实防我防得紧,证明他心里早就有数,就算你什么也不说,消息也是捂不住的,所以换我出现在望鹰坡,他定然也毫不意外。”李云恪探臂将他抱了起来,走去里间,“你就乖乖留在这里养身体,其余什么事情都不必管,我去将信儿带回来。” 南宫煊被他轻轻放在床上,抚了抚有些躁动的胎儿,“他是公然抢了人去的,消息当然捂不住,可你决计不该知道要去望鹰坡见他。” “我若不知,这会儿早就有人和纪艳芳打起来了,至今没动静,你以为刘敬文还猜不透其中缘由么?”李云恪帮他轻抚腹部,“我和他的人都在暗处,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先沉不住气。” 南宫煊抿唇看着他,片刻后还是道:“我一定要去。” 李云恪多少动了气,收回手站直身体,“这个时候你也非要这么倔强,上一次在落雁门受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 南宫煊只是不想让事情出太大的偏差,不敢拿南宫信的性命去冒险。见李云恪动了火,他也不好受,又始终为此事自责,因而并没想往常一样同李云恪置气,而是小心地伸手攥住了李云恪的衣袖,半抬着头望着他道:“云恪,当我求你,你让我去行么?他手上握着信儿的命,就算为了达到目的不会因为去的不是我便直接杀了信儿,可哪怕他是在信儿身上划两刀,我也受不了。” 李云恪本就不舍得真对他说重话,见他如此,哪还忍心再冷着脸。 “云恪……”南宫煊声音里带了明显的讨好。 李云恪无奈,坐下来轻轻环住他,“你也学会说软话了,可还是要去是不是?哪怕我真地生气了不理你了。” 南宫煊摸摸他的脸,“反正你又不会学刘敬文把我关起来,你不理我大不了我自己去也就是了。” 李云恪:“……” “或许这才是能对付他的最好办法,”南宫煊取过他一只手放在自己隆起的大腹上,“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会震惊,到时守在一旁的你们趁机出手,机会很大。” 李云恪长叹一口气,“你这分明是在割我的心。” 第162章 赴约 次日秦少君换上了南宫煊的衣衫,取来了他的斗笠,装扮整齐准备往望鹰坡去了,最终却还是被南宫煊给拦了下来。 他不敢拿主意,只好看向李云恪。 李云恪整夜没睡,心力交瘁,耐不住南宫煊软言相求,对他说不出重话狠不下心,生怕使出什么硬手段,与他之间的关系一下又会破裂得不可收拾。 所以也只能答应了。 “少君,望鹰坡那边如何了?”李云恪问道。 秦少君看了眼表情明显放松下来的南宫煊,道:“方圆十里都看起来了,还没有人靠近。” 李云恪点点头,“你今日带人过去一趟,准备出七日的水和食物,精细着些。” 南宫煊插嘴道:“不必太精细了,被人瞧出什么就不好了。” 李云恪瞪他一眼,“你现在是能亏了自己的时候么?” 南宫煊闭了嘴。 秦少君惊奇地看着这两个人,一瞬间觉得他们好像突然反过来了。 “望鹰坡的草生得高,放什么东西都方便遮掩,不要紧。”李云恪又道,“天气虽说转暖了些,可北境这边到底寒凉,草地又潮,少君你记得再带几张席子和几床厚棉被过去。” 南宫煊:“……” 李云恪焦躁地来回踱步,“还有……” 南宫煊心下温暖,上前去抱住他,“你不是也要去陪着我么,不会有事的。” “我是藏在附近,又不是贴身照顾你,你叫我如何放心?”李云恪单手环住他腰身,另一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你啊,就会折磨我。” 南宫煊靠在他肩上,“我什么时候去?” “五……七日后。” “……那就迟了。” 李云恪哼了一声,“那五日。” “三日。” “不行,就五日后。”李云恪适时地强硬道,“你若不答应,那我也不让你……嗯……” 南宫煊重重吻上他,半天才放开,“三日。” 李云恪:“……” 事实再一次证明,李云恪永远也赢不了南宫煊。 三日后,幽骑确认了依旧没有刘敬文的人靠近望鹰坡,南宫煊才答应李云恪将自己送到了望鹰坡三里外,而后一个人慢慢朝秦少君放好东西的地方走去。 长年无人理会的旧草掺着新□□的绿草肆意蔓延,没了南宫煊的膝弯。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看得后头的李云恪胆战心惊。 李云恪微皱着眉望着没走出多远便忍不住抬起手撑在腰上的那个人,心痛难耐。 除了康辉与沧洵境内的两个幽骑外,其余都已经赶到了这里,连带着几十庄中好手,悉数埋伏在这附近。 此时南宫煊固然看不到他们,可还是清楚这里会布下多少人手,而他竟能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坦然地挺着肚子一步步往前走,足见他对自己及自己手底下的人有多信任。 李云恪眨了眨干涩的双眼,鼻间发酸。 到底……还是让他走到了这一步,自己可真是没用极了。 这般等到第四日早上,刘敬文的人依旧没什么动静。 李云恪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因为他发现今日南宫煊比前几日晚起身了半个时辰。 人坐在草丛中,只能露出个脑袋,李云恪藏得又远,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却猜测他这会儿的面色一定很不好看。 怀着双胎的人,连着几日吃住在潮湿的草地上,就算自己为他备下了再好的东西又能怎样? 他定然很不舒服了,该不该罔顾答应他的话,直接过去将人抱走休息? 李云恪心中几番着急,眼看着受不了要动,手臂却被人拉住了。 “主子,”项铎低声道,“有一队人朝这边靠近了。” 李云恪目光锁在远处的南宫煊身上,听说有人来了,反而没那么不安了,道:“这群人应该是先行查探的,别理,只作不知。” “是,兄弟们知道该怎么做。”项铎和他一起将身体伏低,停了片刻又道,“主子,刘敬文会不会知道我们设了局等他来?” 李云恪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他知道。” 项铎不解,“那他还会来么?” “他明白无论再怎么折腾都瞒不过我的眼线,接着等下去也寻不到更好的机会,所以他会来。”李云恪捏捏眉心,“而且信儿在他手上,他很可能还有办法拿到三步杀的解药,理所当然觉得我会对他有所顾忌,甚至言听计从。” 项铎懂了,“他给南宫教主递纸条,其实也是试探是么?如果南宫教主如他所说来了,便说明对王爷是真正在意,他便又多了一分胜算。” 李云恪嗯了一声,有些不甘心地道:“他了解煊儿的脾气,大多时候都倔强得很,就算我不许也还是会赴约。姓刘的了解了煊儿对我的在乎,也就更有把握能从他那里得到乾坤归一的口诀了。” 说话间,那一队人已经分散开来四处看了,有几个轻手轻脚朝南宫煊靠近了过去,似是想要确定他的身份。 李云恪认得里边有曾经的护教使人,暗暗捏紧拳头。 他清楚这些人不会把南宫煊怎么样,可看到他们走过去,心还是不由提了起来。 好在这些人都熟识南宫煊,无需走太近即可确认,草草转了一圈见左近并无异常,便又走了。 “他们一定是去给刘敬文送消息了,”项铎看到远处的同伴打了个手势,对李云恪道,“最迟明早,刘敬文应该就会来了吧。” 李云恪轻叹,“煊儿还要再辛苦一晚。” 似是心有所感,南宫煊正朝他这边看过来,微偏过头对着他轻轻笑了笑。 李云恪回给他一个微笑,心里却更加难受——南宫煊不怕被这里的人看出他的秘密,却不代表他不介意,看他整日坐在那里极少走动便知道了。腹部那么大,他却不能随意活动,该有多不舒服? 草丛中的南宫煊也察觉了那些人的来去,心说刘敬文终于要出现了,自己也终于可以见到儿子了。 他捏了捏酸痛不已的腰,还要顾着安抚今早就开始闹腾的胎儿,感觉自己着实有些吃不消。 不过一想到南宫信,便没有什么坚持不了的。再说还有李云恪一直在这里守着,陪自己一起吃苦,这点小痛又算得了什么了? 乾坤归一大成后,内力涨得的确厉害,可此时怀胎差不多够了六个月,功力仅剩四成,对上刘敬文还是太勉强了。 南宫煊摸摸圆滚滚的腹部,轻声道:“会没事的,对吧?” 次日寅时末,韩洛先行赶到望鹰坡,告知李云恪,纪艳芳抱着南宫信,于子时过后出了雁不留镇,朝这边来了。 李云恪沉吟,“刘敬文果然不打算先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会合。” “他们藏在暗处的人,发现了周焦和其他两三个,共有多少还不清楚。” 李云恪道:“待人到了,走在纪艳芳前头的就放过去,后头的有把握能不惊动谁便杀了的,不必留情。” 韩洛应道:“是。” 他才离开去传李云恪的命令,秦少商便赶了来,抱拳道:“主子,寻到沈豪和纪艳芳的儿子了!” 李云恪眼睛一亮,“带来了么?” “已经在我们手上了,但怕他哭闹,没抱到附近。”秦少商道,“那孩子被寄养在雁不留镇七八里外的一个破落村庄里,由四个弟子看守,属下将那几个都杀了。” 李云恪冷笑,“怪不得刘敬文让她走雁不留镇,原来是给她提个醒。难道没人教过这位刘大教主驭人之术么?当父母的可最是忌讳别人拿他们的孩子作威胁,他怎么不怕沈豪夫妇反咬他一口?” 项铎吐出压在心头的郁气,抚了抚胸膛道:“据说俞护法和叶护法也押着沈豪往这边赶了,纪艳芳丈夫儿子都在我们手上,少主人能安然无恙回来了吧?” “想个办法让纪艳芳知道,”李云恪对秦少商道,“只要我儿子没事,她儿子就没事。” 时间紧促,秦少商赶忙行动了起来。 到了这一刻,李云恪才算真正心中有底了,只要秦少商那边顺利,便有九成的把握能让南宫信毫发无伤地回来,那也就没有必要再让南宫煊冒险了。 想到这里,李云恪一跃而起,纵轻功朝南宫煊奔去。 南宫煊身上不适,熬不过疲乏,这会儿还侧身躺在秦少君带来的棉被里睡着。 不过心念南宫信,他到底没法睡实,因此才闻风声异动便惊醒了。他想要快速坐起来查看情况,却因为腰部使不上力而失败了。 李云恪小心抱住他,贴在他耳边道:“别怕,是我。” 南宫煊吃惊,“你怎么……” “少商找到了纪艳芳的儿子,已经去想办法和她通气了,一定能换回信儿的,你先同我回去吧。”李云恪怕他着凉,用棉被将人裹紧,便要抱起。 南宫煊手抵在他胸膛,“等一下……” 一句话未说完,便被李云恪捂着嘴按回了被窝里。 第163章 交换 空中传来一串长啸,五六只巨大的黑鹰飞来,盘旋在二人头顶。 南宫煊惊异地看着,拿开了李云恪的手,将他拉近了些,担心这些张开翅膀看起来比人还要大的飞禽会突然逞凶。 李云恪怕压到他腹部,侧身将他搂进怀里,道:“这些东西看着可不像是野生的,必是有人驯养。” 南宫煊眼尖地瞧见带头飞着的那只鹰左爪上绑着一个不小的木筒,“那是什么?” “不知。”李云恪警惕地盯着几只凶禽,“只知它们是被人指引到这里来的,错不了。” 黑鹰的长啸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嘹亮。 若仔细听,却还可辨认得出,夹杂在鹰啸声下的,又有稍低一些的、更为好听的鸟鸣声。 李云恪识得这是紫竹哨子发出来的声响,道:“刘敬文来了。” 南宫煊试图坐起,“你躲着别动,我得让他看到我。” 黑鹰被哨声扰乱,目光变得更为锐利,却因为哨声来源不一,一时寻不到发声处,只扑着巨翅更奋力地鸣叫着。 “他还在远处,有一阵才能靠近。”李云恪为南宫煊整整衣衫头发,“想不到他竟从北漠王那里借来了这群东西助阵,你可得格外小心些。” 南宫煊坐直,将半截身体露在了草丛外,笑道:“你都靠得这般近了,还担心什么?尤其你说可换回信儿,我心里也就有底了,更不必怕他。” 李云恪执起他的手亲他指尖,“要不就别藏着了,反正信儿有救了,你先回吧?” “你忘了此行不单是为了信儿,还为了解药……”南宫煊说到这里一顿,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那缚在头鹰左爪上的木筒,“那个……那一定是解药!” 李云恪也跟着他多看了眼。 不错,刘敬文猜得到这必然是一个局,他想得到乾坤归一的口诀,还想帮北漠王拿到大漠神印,更要确保事成之后自己能够全身而退,那么若不真正拿出点东西来又怎么能行呢? 可他不敢把解药放在身上,那样怕被自己擒住了就再无脱身的可能,正巧北漠王族饲鹰,倒为他提供了不少方便。 这一招的确出其不意,也就不奇怪为何他明知是陷阱还愿意前来踩一踩了。 “别急,”李云恪拍拍南宫煊,“看到了就好办,会想法子取回来的。” 南宫煊愁苦着脸,“不行,太高了;听说这些鹰还灵巧得很,箭都不易伤到它们,而且射不中反把它们吓跑可就糟了。刘敬文一定是习了驯鹰之法,我不能走,得从他口中问出结果才行。” 李云恪握紧他的手,“煊儿……” “已经都到这里了,”南宫煊道,“你别让我这几日白辛苦。” 李云恪又是感动又是心疼,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他也不会听,只好道:“那就借此机会将那群人一网打尽。” “嗯,”南宫煊笑了笑,“等带回信儿,解了你身上的毒,后头的事我就都不操心了,一切听你安排。待诞下这一胎,我回修罗山将教主之位传于方行,以后便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远远的,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李云恪被他说得眼中都含了泪,直想将人抱进怀里狠狠地亲。可此时,他心中又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的磨难还没到尽头,事情也许并不会如期盼那般美好。 如果我让你失望了呢?这句话几乎要冲上喉口,却还是被李云恪生生吞了回去,只点头道:“好。” 南宫煊又冲他笑了下,才放眼四处望了望,“姓刘的混账怎么还没来?” “他这段时日藏身的地方应该也不远,我却没找到。”李云恪懊恼,“早知今日,当初在落雁门就该要了他的命。” 南宫煊也有些后悔,“是我自己没用,还总坚持一些根本没有意义的东西,才害信儿有此一劫。” “好了不说了。”李云恪听紫竹哨声又高高低低地响起,道,“刘敬文靠近了,你当心。” 马蹄声由远及近,刘敬文坐在马背上,身后跟着十几个人,从容淡定地来到了望鹰坡。 他站在坡顶远远看见端坐在草丛中的南宫煊,满意地笑了,而后驱马缓步踏入草丛,不慌不忙朝那边走去。 “阿煊,你果然来了。”刘敬文在距南宫煊十几步远的地方勒了马,却没下来。他从怀里摸出个短笛,凑在唇边吹了几下。 盘旋在南宫煊头上的黑鹰排成一队飞到了刘敬文头上,连着长啸几声,似是等着他下一步的吩咐。 刘敬文抬头看了看,手上摆弄着那支短笛,啧啧道:“可惜,还不是很熟练。” 南宫煊没耐心同他兜圈子,直白道:“鹰爪上绑着的是不是三步杀的解药?” “不错,”刘敬文轻笑,“我不就是用它才把你叫来的么?” 南宫煊沉着脸同他对视,“你想要什么?” 刘敬文叹气,“阿煊啊阿煊,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装糊涂,我要什么你哪里会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心心念念的东西,从将你囚禁在那间密室中开始,不就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了么?” 南宫煊眸色变幻,恨意翻涌,很快又都沉了下去。他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道:“就这一样么?” “不止,这次北漠王帮了我大忙,所以作为回报,我还要帮他讨来什么……什么大漠神印才行。”刘敬文一脸真诚,“不过阿煊放心,我这个人讲求公平的,一样就只换一样。” 南宫煊狠狠瞪着他。 刘敬文哈哈大笑,“看来你早已听说,你的儿子落在我手中了。” “你若是敢伤他分毫,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南宫煊怒吼。 刘敬文却无视他的威胁,道:“乾坤归一的口诀换三步杀的解药,大漠神印换你儿子,不过我不接受二者只换其一,你没意见吧?” 南宫煊道:“我说有意见的话有用么?” 刘敬文笑而不答,朝他挑了挑下颌,“阿煊,你怎么一直坐着说话,该不是我来得不巧,正好打扰了你练功吧?” “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几日,身上不爽,想要歇歇罢了。”南宫煊抓着李云恪的衣袖,抹了把掌心的汗,“你说那是解药,我也不知真假,姑且信你,可我的信儿呢?” 他话音才落,远处便传来马蹄与车轮声,又过了一阵,一人骑马引着一驾马车来到了坡上。 当先之人正是周焦,他下马后从马车上接下两个人来——纪艳芳与她怀中抱着的南宫信。 “这不是来了么?”刘敬文朝那边看去。 南宫煊克制不住地想要站起来,好将南宫信看得清楚一些,却被李云恪死死按住了双腿。他攥紧拳头,全身都在颤抖,想唤南宫信的名字,竟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煊儿,我在这里。”李云恪用极轻的声音道,“冷静下来,煊儿,冷静下来才能救回信儿。” 南宫煊闭了闭眼,有些吃力地打开手掌,又寻到李云恪的手抓紧,疼得受不了的一颗心才勉强平静了些许。 “你倒是坐得住。”刘敬文探寻道,“其实这孩子并非是你的吧?你对端亲王一往情深,难道不介意他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么?阿煊,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帮你除掉这个横在你与端亲王之间的障碍。” “我说了,”南宫煊几乎是将每一个字咬碎了才吐出来,“你若是敢伤他分毫,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纪艳芳已经抱着孩子朝这边走来了,南宫煊运足目力看去,心中期待着秦少商已经得手,那一动不动的孩子并不是南宫信。 紫竹哨声先是引起了鹰啸,又在啸声的遮掩下传出了长长短短的几声,听得李云恪心头一颤。 哨声说,任务失败。 同时,南宫煊看清了被纪艳芳抱着的孩子,不是他最疼爱的小家伙又是谁? 留给秦少商的时间还是太短了,让他来不及动什么手脚,可真地急到让纪艳芳得知实情都做不到么?如果她知道了儿子在自己手中,必然会放松对南宫信的钳制,那么哪怕一瞬,秦少商也一定有能耐将孩子抢回来。 那又到底出了什么事导致了任务失败? 李云恪似劝南宫煊那般让自己也冷静,却发现根本没那么简单。 南宫煊更是心乱如麻,抓着李云恪的手也不觉用力,仿佛再说:你不是告诉我信儿能够得救了么,那这是怎么回事? 李云恪不知该怎样安抚他,正想小声说两句劝慰的话,便听到还留在坡头的周焦大喊道:“后头的人哪里去了?” 跟在马车后边的三名护教使人和两个弟子回过头看去,才发现该好好尾随着的十几个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刘敬文对此一点也不意外,哼笑了一声,道:“端亲王也在此处吧?何必避而不见呢,不如出来我们一起谈一谈?” 第164章 争抢 南宫煊按着李云恪的手,不想让他现身。 李云恪稍稍犹豫了片刻,却还是压下他的手,站了起来。 “王爷胆子何时变小了,与我见面还要躲躲藏藏么?”刘敬文仍没下马,语气中透着无礼与轻蔑。 李云恪嗤笑,“胆子小这一点本王可不敢同你比,你胆子若大,为何要让煊儿孤身一人来找你?” 周焦带着剩下的几人奔过来,于刘敬文马前抱拳垂首道:“属下失职,有几个兄弟不见了。” 刘敬文不在意道:“端亲王想必也不会以亲王之尊随意犯险,这里必然到处都是他的手下,若想不被察觉地杀我几个人,对他们而言自是再轻松也没有了。” “不错,人是我杀的。”李云恪大大方方承认,“你掳走我儿,我憋了一肚子火,杀你几个人泄愤不该么?” 刘敬文本未将人命放在眼里,闻言只道:“只要你们答应我提出的那两个条件,我自不会就此事纠缠不休。” “你想用三步杀的解药换乾坤归一的口诀,想用信儿换大漠神印,”李云恪表情放松,甚至都没怎么往南宫信身上看,却始终没离开南宫煊半步,“正好我这里也有要拿来换的,你可有兴趣听听?” 刘敬文微挑了下眉,“愿闻其详。” 李云恪轻笑一声,“你莫不是忘了吧,沈豪可还在煊儿手上,我该拿他换点什么?” 刘敬文还没如何,纪艳芳的脸色先变了。 纪艳芳看向李云恪与南宫煊的眼神里并没有多少恨意,反而透着几许哀求,“你们把豪哥如何了?” 李云恪便知秦少商并未完全失败,心里松了松,道:“断了条腿而已,死不了。你看看你们家主子就知道了,休养好了照旧活蹦乱跳为祸人间。” 刘敬文盯着纪艳芳的后脑看了片刻,淡淡道:“你们扣住了沈豪,可也没讨到多少好吧?不是说叶翩舟也为他所伤了么,难道那位了不起的赤焰护法没告诉你们,他其实还中了毒?” 南宫煊肩头微微一跳。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用沈豪从你手上换回叶护法需要的解药?”李云恪摇头,“我们有青玉护法,解药就免了,我要换人。” 刘敬文语气和眼神中都透出轻视来,“别说我看不起许明曦的医术,若他真那么厉害,阿煊也不会千里迢迢赶来见我了是不是?且那□□可是毛兄新制出来的,许明曦连听都没听过,拿什么解毒?别说我没提醒你,没有解药,叶翩舟可撑不过三个月去。我说得没错吧,毛兄?” 他话音落下,便有一人自他所乘之马的后头走了出来。高高的野草几乎要齐了那人胸口,也难怪李云恪一直没瞧见了。 此人正是一直追随着刘敬文,对他尽心尽力的黑风帮帮主毛山黑。 南宫煊深深望着南宫信,半晌颤着嘴唇扯了扯李云恪的衣袖,道:“当日方行救我,我欠下他好大一个人情,过了几年才勉强算是还上了;这次又欠了翩舟,我不想再拖,你应了他吧。” 李云恪握住他冰凉的手,目光锐利地瞪着刘敬文,终是应道:“好。” 刘敬文得意一笑,“阿煊,你怎还不起身同我说话?万事都仰仗旁人,连回句话都要别人传,可真不像你。” 他本拟这句话定然能使昔年被自己折磨得性情大变的南宫煊坐不住,不想对方却只面无表情地道:“我与他并无分别。” 这话将刘敬文噎了一下,连脸色都黑了不少。他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问道:“你把他看得这般重,可是连乾坤归一的口诀也告诉他了?” 南宫煊有意气他,道:“我倒是想,可惜云恪不稀罕。” 刘敬文狠狠咬着牙,压抑着心底的疯狂与贪婪。 “这一样算是换成了,下一样我不想和你谈。”李云恪转向纪艳芳,“沈夫人,你懂我想说什么吧?” 纪艳芳的身体剧烈地哆嗦了几下,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王爷,您……” 刘敬文不高兴道:“艳芳,他儿子在你手上,我又答应帮你换回丈夫,你还怕他做什么?” “就像你觉得我儿子在你手上我便怕了你一样,”李云恪道,“她自然怕我。” 刘敬文稍作迟疑,便明白了中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哼笑道:“王爷动作真快。” 见他分毫不乱,又留意到纪艳芳神情闪烁,李云恪忽然觉出事情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就算她儿子在你手上,她也不敢拿着你儿子去换,知道为什么么?”刘敬文冷笑,“因为两个娃娃也中了同叶翩舟一样的毒。” 南宫煊眸光猛然一凝,感觉先是心头一阵剧痛,随即腹中也像被那痛楚牵扯到,疼得他冷汗顷刻便滚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煊儿!”李云恪矮身扶住他,“不行,你先随他们回去,这里交给……” 南宫煊剧烈地咳了几下,吃力缓过一口气来,神情平静冷漠,“今日除非信儿同我一起走,否则我绝不离开。” 刘敬文毒蛇般的视线狐疑地在南宫煊身上又转了一圈,道:“你们老老实实别耍花招,交出大漠神印把孩子换回去,待送回沈豪,我自会让毛兄拿出解药,到时不管是叶翩舟还是那小娃娃,都可得救。我们各取所需,不好么?” 纪艳芳惊惧回头,“教主,那属下的孩子……” “事成之后我当然会为他解毒。”刘敬文宽慰她道,“我们都是自己人,难不成还真会为难你们夫妇么?我知你们忠心,怎会伤害你们的孩儿,不过就是权宜之计罢了。” 纪艳芳心中恨意滔天,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只得乖乖应道:“多谢教主。” 李云恪心思转了几转,放开南宫煊站了起来,冷冰冰道:“沈夫人,既然你不肯答应,那我留着那小东西也没什么用了,左右他什么都换不回,不如这便杀了省事。” 纪艳芳惊呼道:“不要!” 远处,秦少商抱着纪艳芳的儿子,出现在了望鹰坡头。 纪艳芳泪水滚落,不由自主朝那边走了两步,却被周焦给拽住了。 李云恪接着道:“是让他有命等解药,还是让他现在就死在你眼前,你自己决定。” “不,别伤害他!”纪艳芳苦苦哀求,若不是有周焦撑着,怕是已经给李云恪跪下来了。 刘敬文皱眉,正要开口叫旁人从她那里抱走南宫信,便听对面南宫煊高声唤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是对乾坤归一好奇么?你不是做梦都想得到口诀么?”南宫煊慢慢支起身体,“我便让你知道,练了这门功夫会变成什么模样。” 刘敬文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喉口,不错眼珠地瞧着他,暗自提防。 李云恪转过身挡住了刘敬文的视线,扶着南宫煊双肩助他起身,手上力道不小,明明白白传递着担心。 南宫煊活动了一下久坐后不大听使唤的两条腿,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你知道该怎么做。 李云恪深吸一口气,闪身让开。 南宫煊将背脊挺得笔直,圆隆的腹部便清清楚楚地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望鹰坡安静了下来,连刘敬文头上的黑鹰都不再鸣叫了。 “你……你这是什么怪病?”刘敬文惊异地看着他,想起他前头一直不肯起身,诸多掩饰,推测这里头作伪的可能有多大。 南宫煊不去想耻辱不耻辱,沉静道:“我没生病,不过是有了身孕罢了。我早说了,信儿是我的孩子。” 刘敬文脑中阵阵发懵,一时难以决定自己要不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练乾坤归一。 他前后左右众人,也无一例外地跟着傻了眼。 “沈夫人!”李云恪忽然大喝一声。 纪艳芳一个哆嗦,下意识朝自己的孩子那边看去,正见秦少商将那孩子高高举起,眼看着便要用力掷在地上。她凄厉地哀嚎了一声,抱着南宫信疯了般向那边跑去。 刘敬文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忙道:“拦住她!” “我同你换回儿子!”李云恪却已飞掠过来,朝纪艳芳伸出手去。 纪艳芳不及多想,大力将南宫信朝他丢去,正想求他,眼角却见秦少商已将孩子放下。一颗心落了地,她再支撑不住,脱力地跪在了地上。 李云恪稳稳当当地接回儿子,也来不及看看这始终一声未出的孩子如何了,便见刘敬文等人已扑了上来。 同一时间,南宫煊也动了。 埋伏在四周的幽骑与庄中兄弟尽数现身,围了上来。 李云恪不怕刘敬文再拿解药威胁自己,救回儿子他已经知足了,正想后退将擒人之事交给幽骑去做,不想脚下却是一软。 他怔愣之下暗叫糟糕,瞥见刘敬文已到了面前,只得背过身将南宫信牢牢护在怀中,连背心大开也顾不上了。 第165章 舍身 李云恪心悸难耐,耳中嗡鸣不止,胸腹处疼痛越来越清晰,腥甜气一次又一次涌上来。 难得连着三四日没毒发,却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也不知该说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那都没关系,只要南宫信不受伤,怎样都无所谓。 李云恪动也动不得,鲜血溢出唇角,两只手臂依然将无知无觉的儿子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确保他不会受到丁点波及。 ——却没看到身后是怎样一番情景。 幽骑就算再快也快不过近处的刘敬文等人,个个急得双眼通红,怒吼不断。 尾随李云恪而来的南宫煊也想吼,可却什么也喊不出来。他来不及想明白为何李云恪接了儿子后便一动不动地蹲了下去,眼见刘敬文与周焦一左一右各出一掌都朝那人背上招呼了过去,南宫煊想也不想,扑上前将那父子二人推了开去。 躲开了周焦,到底没能躲开刘敬文,替下李云恪的位置后,南宫煊胸口中掌,直跌出四五步才停下来。 他迟钝地喘息着,最先感到的疼痛竟不是由伤处传来的,而是自这两日便不如何消停的腹中。过分强烈的痛感让南宫煊止不住地抖了起来,他用力按在腹侧,心中阵阵恐惧,哑声不断唤道:“云恪,云恪……” 李云恪被他推翻在地,身体受了撞击后更压不住翻涌的血气,连着吐出好几口血。 身上还是疼,疼得他四肢蜷起轻哼出声,有那么一瞬意识是飘散的。 可也仅仅是一瞬。 当耳中嗡鸣声退去,四周的打斗声便大了起来,同时钻入李云恪耳朵里的,还有秦少商大叫“南宫教主”的惶急嗓音。 李云恪蓦地睁大眼睛,想起身却失败了。 两只手一左一右探过来将他架起,项铎皱眉道:“主子,您怎样?” 李云恪大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想要维持清醒,“煊儿……” 项铎自他手上抱过南宫信,塞给另一边的韩洛,道:“你与少君先带主子一家三口回去,快!” 李云恪却已挣开他二人,踉跄着奔到南宫煊身旁,重重地跪了下来,小心托起南宫煊上半身,语无伦次道:“煊儿不痛,你伤哪儿了?你看看我,我在这儿,煊儿你……我……我把信儿……信儿……” 南宫煊痛苦地喘着气,一只手攥住李云恪的衣襟,断断续续道:“救……救孩子……救……” 李云恪已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低头温柔亲吻他的额发,“信儿没事了,他没事了。” “救……”南宫煊却摇头,“救胎儿……” 李云恪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见他按在腹上的手用力用得都快变了形,忙一把抓过来握紧,“煊儿别怕,胎儿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 南宫煊身体绷紧,双腿在草地上交替蹬踹,力气却越来越小。他不自觉地又往李云恪怀里靠了靠,咳喘道:“云恪,好疼……” 李云恪心像碎了般难受,伸手摸他下腹,本想帮他揉几下缓解疼痛,不想却摸了一指的血。 脑中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不由又将手往下探了几分,只觉南宫煊裆下已是湿热一片。撤回手一看,这次竟是满掌的殷红。 李云恪瞪着自己的手掌,胸腹一震,侧身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南宫煊早已没力气再说话,眼睛也是半闭不闭,见状眼角剧烈地跳了一下,张口欲言,最终却是翻了双眼,疼昏在了李云恪怀里。 那边,刘敬文纵在手下人拼命的保护下也难敌武功高强的幽骑,若不是毛山黑用□□放倒了几个,又有黑影从空中帮忙,他早就被擒住了。 他不知南宫煊被自己伤得重不重,怕当真错手打死了那人,就再无得到乾坤归一的可能。 “阿煊,”刘敬文眼见己方的人越来越少,急道,“你难道不想要三步杀的解药了么!” 李云恪愤然回头,双目赤红,“你当真以为凭解药就能威胁得了我了么?刘敬文,我可以不要解药不要命,但今日你休想从这望鹰坡上全身而退!” 刘敬文被他的脸色吓住了,初时的游刃有余全然不见,神色犹豫,却兀自不肯放弃,道:“那能救你儿子的解药也不……” 他话说一半,忽被一阵尖锐的破空声截断了。 三支利箭由远及近,灌着内力疾飞而至。其中两支箭正中两只意欲袭人的黑鹰,皆是穿颈而过,另一支箭则不偏不倚射在了头鹰的左爪上。 头鹰长啸几声,带着剩余的伙伴远去了。 拴在鹰爪上的木筒坠落,被秦少君飞身接住。他回身,朝放箭之人点头致意。 望鹰坡头,刚刚赶到的康辉丢下长弓,看了眼催马赶向南宫煊身边的许明曦,也跃入了战局。 南宫煊感觉自己像是身处海上,身体忽高忽低,神智也跟着飞上飞下。他很累,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眼睛也睁不开。可不知为何,心头总似有什么重要的事让他记挂,这才害他疲惫至极也无法睡实。 一双手在他腹上来回游走,间或按上一两下,本没带来太大知觉,然而突然不知是被按在了什么地方,疼得南宫煊呼喊出声,竟醒了过来。 “煊儿!”李云恪见他喘息一下急促起来,自己也跟着紧张了。 南宫煊头倚在他肩上,好半晌才觉出自己的手正被他握着,艰难道:“信儿……” 李云恪忙道:“信儿很好,就在这里睡着呢,你睁眼看看他。” 被人仔细喂了口水,南宫煊终于有力气睁开眼,先是看到李云恪满含悔恨和焦急的一张脸,后才在他的指引下微微侧过头,凝视着角落里熟睡的南宫信略显苍白的小脸蛋。 腹部又被人按了一下,南宫煊闷哼一声,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李云恪心疼地将他抱紧,对许明曦道:“小曦,轻着些。” “若我再晚上一时半刻,教主和他腹中这两个孩子还有命么?”许明曦说话没好气,双眼却是通红通红的,明显也哭过了。 南宫煊听他提到腹中胎儿,心下一动,忙也摸向自己腹部,确定了那里还圆滚滚的,这才松了口气。他看看许明曦,露出个微笑来,轻声道:“小曦,谢谢你赶来。” 许明曦本不想给他好脸色看,最后还是没忍心,语气缓了些,问道:“还疼不疼?” “不碰就不疼了。”南宫煊简单说了一句,又想起如今自己到底不比平常,不敢拿身体开玩笑,又诚实道,“胸口……被刘敬文打到的地方,疼,还有些……透不过气。” 李云恪闻言心如刀割,“煊儿你不该……你不该……” “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南宫煊反握他的手,“可我不后悔。” 许明曦见不得他们两个如此,重重咳了一声,“血止住了,回去后卧床休养。胸口疼、透不过气是因为伤了心肺,不过好在刘敬文当时心存忌惮没用全力,并无大碍。” “能保住胎儿便好。”南宫煊神情恹恹,“信儿的毒能解么?” “我看过了,能解。”许明曦见他还要问,抢先道,“他中毒剂量非常轻,平日里多是昏睡,不会有什么不适之感。” 南宫煊这才笑了。 “就快到家了,你再睡会儿吧。”李云恪道。 南宫煊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在跟着他一起颠簸,应是还在马车上。原来才睡了没多久么?他盯着李云恪的脸瞧,道:“你可熬过毒发了?” 李云恪面色微僵,偏过头去没敢再看他,“我……没事了。” 南宫煊自是明白他的心思,“又不是你的错。” 李云恪抿着唇,透过支起的车窗往窗外看了好一阵,才道:“刘敬文被康辉他们擒住了,为了防止他再跑,这一次直接将他的双脚留在了望鹰坡——我说过今日不会让他全身而退。他应该也活不长了,如何处置我都听你的。” 南宫煊似乎并不关心,只道:“三步杀的解药拿到了么?” 李云恪一滞,本能地想说拿到了,可眼下自己身体状况欠佳,他又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若是被他察觉,岂不反而更要惹他生气害他伤身? 见他不答话,南宫煊的心沉了下去。 “木筒是空的。”许明曦替李云恪道。 南宫煊咬牙,“逼他拿出解药,然后再杀。” 李云恪点头,“纪艳芳算是帮了我们,后边也没再动手,少商便把孩子还了她,她这会儿正跟在我们后头。周焦那个叛徒和毛山黑也带回来了,其余人则都杀干净了,没人会将你的秘密说出去,放心。” 南宫煊轻轻嗯了一声。 “这回可以安心睡了吧?”李云恪顺了顺他汗湿的发,又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 南宫煊把脸往他胸口埋了埋,重新闭上眼。 李云恪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看了良久,抬头对上许明曦的视线。 二人眼底俱是浓重又深沉的忧虑。 第166章 重伤 南宫煊很快便又睡了过去,这一次睡得极沉,一直到回了客州的宅子中,被李云恪抱回房里,眼皮都没再动过一下。 李云恪小心仔细地帮他将身体清洗干净,换上清爽的中衣,又在他床边坐了一会儿,确定他依旧没有要醒的意思,这才为他掖了掖被角,出门去了隔壁。 南宫信已被唤醒,正由秦少君抱在怀里喂饭,看着似乎没什么精神,又黑又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可怜兮兮的。 李云恪心疼完了大的又开始心疼小的,疼得自己一阵阵胸闷。 “主子。”秦少君抱着小家伙也不方便起身见礼,知道李云恪不在乎这些,倒也没拘谨。 李云恪点了下头,凑过来道:“信儿,这些日子你受惊了,告诉父王,可是吓坏了?” 南宫信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转身搂紧了秦少君的颈子,放声大哭。 秦少君忙放下碗拍哄着,“少主莫怕,已经没事了,父王在这里呢,谁也带不走你了。” 南宫信哭声极大,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 “信儿不哭,当心呛到。”李云恪伸手,想将他从秦少君怀里抱过来。 谁知他的手才一触到那单薄的身躯,小家伙居然改哭为嚎,声嘶力竭,竟险些将自己哭晕过去。 李云恪急忙撤了手,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哭了,少主乖,好了不哭了!”秦少君也不如何会哄,一时手忙脚乱。 南宫信哭得直打嗝,嗓子也哑了,开始委屈地喊:“爹!要爹!” 李云恪有些明白了,小家伙心里大概还记得当日自己将他交到陌生人手上,害他险些被摔的事。那次深深伤到了他,只怕在他幼小心灵里,已经将自己当成坏人了。 他不肯跟自己,另一个父亲又重伤昏迷无力照看他,他得多难受? 不敢想儿子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些什么,李云恪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双眼不由也有些湿了。 “信儿,”他轻声道,“父王知道错了,对不起,你原谅父王好不好?” “不要不要!”南宫信还是哭,“爹……爹……” 李云恪难过不已,却不敢再吓着他,半步都未再上前。 房门开了又关上,许明曦从外头走进来,手里端了一碗红色的药汁。 那药汁虽说颜色深了些,却并不浓稠,闻着还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想来不会难以下咽。 “信儿怎么哭了?”许明曦往里走,“不哭啊,来,喝完了许爹给你弄的这一碗神水,过两日就能出去玩了!” 南宫信同他在一起的时间长,对他也有几分依赖,听到他说话,情绪渐渐稳了下来。小家伙转过身坐好,瞥了李云恪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撅着嘴道:“不要出去玩了……” 这可真是吓坏了,许明曦看得都鼻子泛酸,哄道:“好好好,许爹都听你的。先把这个喝了,甜的。” 在外头这些日子什么时候被照顾过口味了?小家伙一闻到香甜气早已忍不住了,待止住哭嗝,乖乖由他喂下了那一碗药汁。 许明曦放下空碗,握着他的手腕试了试脉,而后替他擦擦哭花的小脸,笑着冲李云恪点了下头。 这便是说毒已解了,李云恪长出一口气,还想去抱抱儿子,终是怕再将他惹哭,只得作罢。 “许爹,”南宫信拽拽许明曦的衣袖,小声求道,“我想要爹。” 许明曦捧着他的脸亲了亲,道:“你被坏人抢走后你爹又担心又着急,一下就病倒了,不能走动,只能在家等你。所以他派我来接你回家,等过两日你歇好了,我再带你回家找爹爹好么?” 小家伙肩膀一动一动的,似乎又要哭。 许明曦连忙劝慰,“你还记得你爹肚子里的宝宝么?他病了宝宝也很危险,所以暂时不能陪你,你要懂事,知不知道?” “要好好的!爹和弟弟妹妹!”南宫信眼神坚毅,“信儿听话!” 许明曦吸吸鼻子,又亲了他一口,“你这孩子可真是招人疼。” 李云恪看得眼热,听得窝心,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又睁开,道:“少君,适才你帮信儿洗澡的时候,可见他身上有什么外伤么?” “左臂和右腿上各有一处淤青,应是不小心磕碰所致,不过也都快好了。”秦少君道,“其余各处什么伤都没有,就是抱起来轻了些。” 许明曦站起身,“王爷放心,我已经帮信儿彻底看过了,他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李云恪勉强笑了一下,“那信儿稍后再好好睡一觉,父王晚些再来……” 小家伙撇过脸,打定了主意不理他。 李云恪苦笑,也不再讨他的嫌,缓步离开。 不多时,许明曦哄好了粘着自己的南宫信,也从房中走了出来。他见李云恪在院中小石桌边坐了下来,知道那是等着自己,有话要说。 他走上前,坐到李云恪对面,道:“王爷忧心教主和信儿,也得顾着点自己的身子,您这面色可是不大好看。” 李云恪心里乱得很,目光散乱,随口应道:“我没事。” “我助你封了穴道之后,毒发也不该是那个样子的,让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许明曦说着,便要去够他横在桌边的手。 李云恪身形微顿,无神的眸光重新汇聚到一处,借着抹脸的姿势收回了手,似是没听见他说什么,自顾自道:“同我说说煊儿吧,他的情况并不像你对他说的那样简单是么?” 许明曦疑惑地看了看他,也没坚持,顺着问道:“王爷瞧出来了?” “若只是养养就好的小伤病,哪会让你许神医哭鼻子?”李云恪疲惫地捏了两下眉心,“说吧,我心里得有个数。” 许明曦低下头,半晌才道:“教主这次……可能要不好。” 李云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他这句话穿了个窟窿,呼呼地漏着风,疼得他都快不会呼吸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问道:“不好……是什么意思?” 许明曦耷着肩扁着嘴,似是有点恨自己的不争气,“尽我所能,我相信就算不易,也能保他到生产之前,但……” 听他顿住,李云恪已明白了七八分,握了握拳,静静等着他后头的话。 “但我不敢保证,”许明曦涩然地接上自己的话,“他是否能熬过那一关。” 先前在房中便开始的胸闷感愈发强烈,李云恪用力在胸前捶了两下,道:“胎儿能拿掉么?” 许明曦摇摇头,“双胎,月份也大了,又有他六成功力护着,拿掉的危险不亚于生产。”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 许明曦看他难过,自己同样不好受,“刘敬文这一掌不单伤了他心肺,还让他严重动了胎气,牵及各处经脉与脏腑。待内伤稍作调理后他会轻松几日,可随着腹部渐长,他的身体便会慢慢承受不住了。双胎本就会加重怀孕之人的负担,后几个月又正是胎儿长得快的时候,再加上教主还是个本不该受孕的男子……” 南宫煊昏睡时不曾瞧见,李云恪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当时在马车上,许明曦给他灌了多少灵丹妙药,扎了多少针,才勉强帮他止血止痛,稳定了伤势保住了胎儿。 许明曦每说一句,李云恪的脸便白上一分,听到此处,已是面无血色。 “到得生产前,教主可能已经无法下床了,王爷您有个准备也好,打仗的事能放便先放一放,多陪陪教主吧。”许明曦叹气,“如今他功法大成,护着孩子的内力也就更多,胎儿受到冲击,对他的伤害也随之加大。不用等到那日我也知道,难产是必然,会比他生信儿的时候更难上许多倍,我……我尽量……” 李云恪突然侧身弯下腰,连着呕出了好几口血。 “王爷!”许明曦大惊,又要探他手腕,却再次被他躲开了。 近日毒发比从前频繁,可却从未有过一日之内连着毒发两次的事,着实不是什么好兆头,可李云恪却顾不了那么多。 “我想到……”他咳了两声,抬袖拭了拭嘴边血迹,“我想到一样东西,不知有没有用。” 许明曦有些担心他,听到他的话也没反应过什么来,只是将他扶正了些,道:“王爷,还是让我……” “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几年前贲朗入宫面圣时带着一样药材……” 就算再迟钝,许明曦也想起来了,惊喜得双眼都跟着亮了不少,拍掌道:“还魂草!” 李云恪强忍疼痛,问道:“可会有用?” “有用有用!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许明曦拍拍脑门,道,“只是还魂草还有催生之效,眼下是不敢用的。到得临盆时给教主用上,定能助他渡过难关!” 李云恪打着晃站起来,“那好,你代我照顾好他们父子,我这便回宫一趟。” 第167章 盗药 李云恪说走就走,根本不给旁人劝说的机会。 好在处理好刘敬文等人的事后到院中来的康辉正看到了他离去的背影,简单问了许明曦几句,便跟上了上去。 康辉不是没想过代劳,却知这时候劝不住李云恪,此行关乎南宫煊与他腹中胎儿性命,须得确保万无一失。 还魂草是昔日虬厥进贡之物,可虬厥王才献上药材便反了天,累得这名贵的宝贝成了禁物,并没好好留在太医院,而是同其他虬厥贡品一起堆放在宫里,着专人看管。 以康辉的本事,要想不被人发现地出入宫墙盗取宝物也并非不可能,可那到底是深宫禁地,会碰上什么意外谁也说不准,而如今最怕的便是意外。 李云恪则不同,亲王的身份摆在那里,真出了什么事,宫里也有不少人会给他面子。且随着一众朝臣拥立跟着章礼新混出军功的十二皇子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也开始有更多的在宫中当差之人愿给十二皇子的背后靠山李云恪大开方便之门。 李云恪不顾三步杀的困扰,仅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便赶到了颍中。 才一进城,他便听说了三件大事。 第一,章礼新率南境驻军全面开进沧洵,已将殷白竹手下叛军绞杀殆尽,直把边境线推到了极南海边,接手了整个沧洵。 第二,李云慎从战况进行到一半时便称章礼新立下不世奇功,要封其为王,其间三次下旨着他回到颍中接受封赏,皆被他以战事紧急脱不开身为由拒绝了。 第三,三日前,朝中过半臣子联名上书,请求荣弘帝立在收复沧洵一战中军功显赫的十二皇子为太子。李云慎当朝质问是否有人暗中指使他们这样做,不等有人回答,便将自己气得昏在了大殿上。 自打得知南宫信被刘敬文抢走后,李云恪便没什么心思关注战事了,他身在北境,对那边还算了解,南境的消息却是很久没有询问了。得知章礼新那边进行得一切顺利,他沉重了好些日子的心着实宽了不少。 听这意思,李云慎是意识到了章礼新已不再听他的话,想将人骗回来扣住;而章礼新公然抗旨,已于造反无异,不过他不回来就不会有危险,李云恪便不担心。 交代了让康辉在宫外候着,李云恪一个人摸进了宫。 收复沧洵此等本该天下共庆的大事,却只在颍中城中掀起了小小波澜,百姓们都不敢高声议论不说,进到宫里竟无一人敢提。 整个皇宫都显得死气沉沉。 虬厥王当日送来的珠宝早已充了国库,只是冷落了那一盒好药材。听说贲朗贲鸿生父子逃走后,太医们曾经查过那药草,确认并无问题,可皇帝还是将盒子扔进了堆积禁物的“冷宫”里,并不打算有朝一日用那东西救命。 李云恪进了放东西的房中,在杂七杂八地一大堆东西里仔仔细细翻找了两遍,也没找到那装着还魂草的盒子。 该不是自己那皇兄这一次当众晕倒在了朝堂之上,终于想起要拿还魂草来保命了吧? 那可不行。 李云恪忽然想起自己朝这边来时,正与两个小太监走了个对头,当时其中一人手上似乎拿着什么,自己躲在暗处瞧得也不仔细,现在回想起来,八成便是要找的那个盒子。 生怕迟了片刻太医便把还魂草处理好端去给李云慎服下了,李云恪赶忙去追那两个小太监。 许是翻找的过程耗时太多,待李云恪赶上那二人时,他们已到了李云慎的寝宫外头。 白总管叫他们打开了盒子,自己看过无误,又示意他二人将盖子盖好,跟着自己走。 除了那两个小太监,另有四个宫女跟在后头,一行人离开李云慎的寝宫,向西走了一段,又转而往北。 李云恪暗跟了一会儿便猜到,他们这是要朝太后所居的懿华宫去。 果然,白总管领着人到了懿华宫外,求见太后。 此时李云恪已先一步到了,正悄无声息地伏在屋顶,等着听白总管进来说话。 白总管只带了先前去取还魂草的两个小太监走了进去,见到太后跪拜道:“奴才给太后请安。” “白公公不必多礼。”太后斜靠在软榻上,洗去了日间华贵的妆,疲惫的神色显露出来,“这么晚了,皇儿怎么叫你到哀家这儿来了?” 白总管站起身,腰却是习惯弯着的。他从身后的小太监那里接过盒子,微微朝前递了出去,道:“回太后的话,皇上今日午睡醒来,听伺候饮食的宫女提起,说太后因为忧心皇上病情,这两日身子乏得厉害,精神都比不得往日了。皇上心疼太后,想来探视却力不从心,又知太后什么都不缺,想不到该怎么表孝心,宫人跟着商量到现在,才出了这么个办法。” 太后的贴身宫女朝白总管福了一福,礼貌地接过盒子捧到太后面前,小心打开。 “这是什么?”太后看着里头躺着的两株微微泛黄却不显干瘪的小草问道。 “这是当初虬厥王送来的贡品之一,名叫‘还魂草’。”白总管道,“皇上说,原不该拿这贼子送来的东西孝敬太后的,可据说此物不仅能滋容养颜补血补气,更有益寿延年之奇效。太医院的众太医们都是瞧过的,贲朗胆子虽大,却没敢在这神草身上动手脚。皇上便盼着这药草能让太后滋补一二,好让您身体康泰,容颜永驻。” “这么罕见的药草,怎么就给了哀家了?哀家又不是十六七的姑娘,还什么容颜永驻?”太后面上既不好意思又很是欣慰地笑了。 她本不欲自己用,只是皇帝抱恙时还惦记着尽孝,也算难得,她不便将此话说明反而坏了母子关系,便点头收了。又着身边宫女重赏了白总管,叫他回去让李云慎多多歇息,不要再为这些琐事伤神。 等白总管带人回去了,太后抱着那盒子在软榻上出神了好半晌,也不知怎么,泪水就一滴接着一滴地下来了。 “太后,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歇了吧?”宫女上前用绢帕为她拭了泪,柔声道。 太后嗯了一声,由她扶着起了身,道:“记得把东西收好。” 那宫女向来懂得她心思,颔首应下。 李云恪在上边听到太后哽咽的声音,听到她话中含着的心痛,着实难受得紧。 宫女明白的事,他自然不会不明白,知道这药草太后是不打算用的,还是想着留给李云慎。 本是要将两株药草一起带走的,今日太后这般表现,李云恪却又不忍心了,怕李云慎真到了不成的那一天需要还魂草,太后发现东西找不见了会受不住打击。 他可以不管李云慎的死活,却不能让自己的母亲伤心。 李云恪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那宫女到了藏还魂草的地方,待她离开后,自己又将盒子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株药草,放进锦帕当中,贴在胸口收好。而后盖好盒子放回原处,半点声音也没发出地退了出去。 待得懿华宫的灯都熄了,除了守夜的宫人外旁人都睡下后,李云恪又鬼魅般翻进了太后的卧房。 他站在太后床边,盯着老人家那张满是憔悴的脸看了许久,看得自己眼中阵阵酸涩,才为太后拉了拉被子,不舍地走了。 出了宫后,李云恪与康辉会合,也不等过夜再走,当晚便翻墙出了城。 他二人运轻功跑了半宿,才碰巧遇上一队没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只好连夜赶路的商队,从人家那里买了两匹好马,继续往北跑。 如此跑了六七日,歇脚时李云恪偶然拿出还魂草来看,不由吃了一惊。 那自宫中拿出来时还好好的药草,这会儿竟然蔫得厉害,草叶枯黄了近半数不说,根茎更是干瘪得快没了模样,稍稍用力些便似要断了一般。 他稍一想便明白了,那盒子必然是特制的,里头一定掺了能保这药草不轻易枯萎的其他药物,是以还魂草在盒子里收了几年都没什么事,才被自己拿出几日便要不行了。若不是长久以来盒子里的药物也沾了不少在这株小草身上,怕它早就废了。 李云恪一刻也不敢再浪费,店家刚沏好的茶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当即跳上马背又开始狂奔。 因着他这不要命的跑法,回程竟比去时少用了三日。 不等进院,李云恪便打发康辉先去把许明曦叫来。 许明曦听说他们带回了还魂草,立刻欢天喜地地迎出来,可一见药草的样子,他又笑不出了,赶忙将那脆弱的小草捧在手心带进去处理。 “主子,属下送您回房歇着吧?”康辉道。 李云恪全靠着意志撑到现在,便点点头,却不忘叮嘱道:“你再去跟小曦说一声,先不要告诉煊儿我回来了。” 第168章 报仇 李云恪知道自己脸色不好,怕南宫煊看到了会忧心,这才想着先瞒着他,等自己一觉醒来精神好些了再去见他。 不过这倒是多虑了,因为他从午后睡到了日落,南宫煊都还没有醒。 洗去一路风尘,换上干净衣衫,李云恪先去看了南宫信。可惜小家伙还是不理他,一见他便往别人怀里钻,认定了他又要将自己送人。 李云恪无法,怕靠太近儿子又会被自己吓哭,本来身子就不好,可别再生病。静静看了小家伙一阵,他便去了南宫煊那边。 不待他去推房门,秦少商便从墙头跃下,小声道:“主子,俞护法和叶护法正在里边。” 李云恪眉头皱起。 “他们是在望鹰坡出事后的第五日到这边的,下头的人将事情报过来,南宫教主让属下将人请来的。” 李云恪点点头,“去弄点吃的,等下我就把煊儿叫醒。” 秦少商刚领命而去,房门便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俞方行站在门口,面色阴郁地看着他。 “俞护法。”李云恪简单打了个招呼,径自往里走。 叶翩舟见俞方行不说话,只好起了个话头,道:“听说王爷去颍中取药,此行还顺利吧?” 李云恪没回答,脚步微顿,探头看了眼里头还睡着的南宫煊,回过头来,“煊儿知道自己的情况了?” 叶翩舟摇头,“青玉对他说,制作三步杀解药所需的一味药最近有人送进了宫里,你是回宫取那味药去了。” “你怎么会他把好好一个人弄成这副样子?”俞方行忽然冲上来,一把抓起李云恪的衣襟,声音中满含恨意,却到底怕惊到里间的人,未敢大声。 李云恪面现不悦,捏住他的腕子,轻而易举便拿开了他的手,“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外人过问。” 叶翩舟将俞方行拉开了些,“方行,别冲动。” “你怎能折辱于他,你……”俞方行抖着嘴唇,“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你居然让他承受这些!” 李云恪不愿同他多说,走到里间在床边坐下,细细端详南宫煊的睡颜。 面色苍白,眉头微皱,睡得并不安稳;没什么血色的双唇微张着,一呼一吸似乎都显吃力。 李云恪心疼极了,轻声道:“他这些日子过得不好?” 俞方行要动,被叶翩舟按住了,勉强劝说,将他留在了外间。叶翩舟一人走进来,道:“听说他在望鹰坡上被刘敬文打伤,因为身子……特殊,难以痊愈。前两日也不知怎地,无缘无故起了高热,昨晚才算彻底退了,便没什么精神,整日昏睡。” 李云恪握住他放在被子外边的一只手,在他指尖上亲了几下,仍不见人醒来,叹气道:“刘敬文那群人,都处理好了么?” “都好了。”叶翩舟大致说了他回颍中的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 原来当日南宫煊前往北境的消息传回修罗山没多久,俞方行便叫上施温,带着受伤中毒的叶翩舟和被打断了腿的沈豪急忙往这边赶——他不知那是什么毒,会不会要了叶翩舟的命,只能尽快找到手握解药的刘敬文。 他们猜测南宫煊是被刘敬文骗来的,事实也的确如此,可到了北境,却半点消息都打听不到,更不知该去何处找人。 好在李云恪的眼线发现了他们,报到了幽骑那里;幽骑又说与了南宫煊知晓,南宫煊稍作犹豫,便着人将他们接到了宅子里。 见到南宫煊时,俞方行、叶翩舟与施温齐齐傻了。 那时南宫煊已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内伤总算有了起色,有力气和他们说会儿话了。 他简单交代了自己的情况,还说了南宫信便是他亲自生下的,神情虽多少可见窘迫,更多的却是温柔。 俞方行简直不相信眼前之人便是南宫煊。 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南宫煊平静道:“方行,我这个样子也不再适合做教主,有意将教主之位传给你,你可愿意?” 俞方行没说话,逃也似地跑出了他的房间。 叶翩舟从震惊中回神,匆忙去追,脑袋发懵地留了“你别在意”四个字给南宫煊。 又隔了几天,南宫煊能下地行走了,便决定先将刘敬文那群人的事情解决了。 从毛山黑身上搜出了南宫信所中之毒的解药后,这人也就没什么用了,这会儿沈豪纪艳芳家的那个小东西和叶翩舟身上的毒也都解了,南宫煊便直接叫人将他杀了了事。 至于周焦,南宫煊却不想一刀解决了他那么便宜。 这人潜伏在自己身边,暗中给刘敬文通风报信,几次三番捡自己身体不舒服时叫人来捣乱,又害自己生南宫信时和后来引产两次受惊险些没命,哪能轻饶? 南宫煊叫幽骑挑断他手脚筋脉,丢进柴房不给水米,让他动也不能动,吃也吃不着,就那样活活痛死饿死。 对沈豪与纪艳芳夫妇,南宫煊自也是恨的,可到最后关头,终是纪艳芳将南宫信丢给了李云恪,才救了小家伙一命。 想到儿子,南宫煊不免心软。 那时沈豪听纪艳芳说刘敬文全然不顾儿子死活,心中也有了气,便向南宫煊哀求,说愿以自己一命□□儿性命,请他成全。 见他诚恳,南宫煊最终答应饶他一家三口不死,条件是他们夫妇必须自废武功,一辈子只能在自己的监视下活着。 这对他们而言已是意想不到的好处了,自然不会不愿,当时便连声称谢,一起废了功夫。 南宫煊让幽骑将他们一家人送去了庄子,与他们之间的恩怨便算了结了。 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刘敬文了。 虽然许明曦为他砍断了的双脚止了血,却不曾给他用过一点止痛药,被痛苦连续折磨了十来日,刘敬文几乎没了人形。 “怎么样,刘敬文,”南宫煊在康辉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看着面前满脸血污的人问道,“被人关起来的滋味好受么?” 刘敬文垂着头,好半天才缓慢地抬起脸来看他,“这次换你亲自来见我,又有什么招式了?李云恪的那些人也忙活得差不多了,我拿不出解药就是拿不出,没办法。” 南宫煊醒来后最先询问的便是解药一事,从幽骑那里知道他们在他身上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无果后,便也不再多说,道:“你很幸运,我并不喜欢你折磨人的那一套,所以你也没机会在死前尝尝那种屈辱的滋味,倒是可惜了。” “屈辱?”刘敬文突然哑着嗓子怪笑起来,“我是喜欢对着那些漂亮的人玩些小花样,可对他们来说那不该叫屈辱吧,至少屈辱不过你这个愿意给别的男人生孩子的大教主。” 南宫煊面色紧绷。 他身后的俞方行已经冲了过去,一脚踹在刘敬文胸口,“畜生!你怎么说得出口,时至今日你心里都不曾对那些被你伤害过的人有过半分歉意么?” 叶翩舟将他拉了回来,手在他背后轻拍,“方行,要不我们还是出……” 刘敬文先是咳嗽,后又怪笑,“俞方行,你是不是想听我对你说声抱歉?别开玩笑了,你其实也并不十分在意不是么?不然早就同那施良一样,一心求死了。” 俞方行的脸霎时惨白一片。 叶翩舟重回刘敬文面前,一掌拍碎了他右肩骨。 门口的施温恼他提到自己弟弟,本也气不过,可觑着俞方行的面色,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看着刘敬文疼得倒在地上乱蹭,心中升起了报复的快感。 “刘敬文,你为了乾坤归一走到今日境地,值么?”南宫煊又出声道。 刘敬文侧躺在地上,扭曲着身子看他,目光阴毒,气喘道:“早知这门功夫这般神奇,我便不将你囚禁在那密室当中,非逼你背出口诀与我知晓了。倒不如花言巧语哄了你练成,再叫你给我生几个大胖娃娃,岂不更妙?” 康辉将他另一边肩骨也捏碎了。 南宫煊起身,拔出康辉的佩剑,道:“施温,我身上不适,没空和他耗着,我们这便送他上路吧。” “阿煊到底体谅我,肯给我个痛快。”刘敬文快要痛晕过去了,双眼却一眨不眨,依然紧盯着南宫煊。 南宫煊轻蔑一笑,“痛快?你永生永世都痛快不了。我说了,你若敢伤信儿,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你既然给他下毒,就该知道自己死后会是什么结果。” 刘敬文脸上终于微微变了色。 “你不是喜欢望鹰坡么?”南宫煊将剑尖儿抵在他胸前,“你死后,我会让人将你尸身丢在那里,日日被鹰狼啃食。你不得全尸,也不会有入土那一日,真正地死无葬身之地。” 刘敬文怒目圆睁,吼道:“南宫煊,你敢!你不为自己的儿子积点德么!我做鬼也……” 没等他的诅咒尽数出口,南宫煊便与施温一起,将利刃戳入了他的胸腹。 第169章 惆怅 “处理完这些后,也不知是不是累坏了,他看着一直没精神;”叶翩舟道,“想念小信儿也只敢在小家伙睡着的时候才过去看上一眼,说是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许是心思过重,才又病了。” 李云恪轻抚南宫煊的发,“多谢你们帮他,不然他自己怕也应付不来。” 一听这话,俞方行立即不高兴了,走进来道:“他是我紫暝教教主,我们帮他做事原是应当,王爷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李云恪扫了他一眼,“你要是听出其他意思,那也只是你想多了。” 俞方行还要再说,再次被叶翩舟拉住了。 叶翩舟拖着他往外走,对李云恪道:“王爷,那个……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就不打扰了。” 等他们出去了,李云恪又静静看了南宫煊一阵,才轻轻推了推他,唤道:“煊儿。” 南宫煊没什么反应。 李云恪将手探入他颈下,扶着他的肩,小心地将人抱了起来,让他靠着自己,“宝贝醒醒,吃饱了我们再睡。” 南宫煊鼻间发出一声轻哼,枕在他肩头,无意识地道:“慢点,头晕。” 李云恪忙帮他揉按起太阳穴,“我才离开多久,你怎么就把自己弄病了?” 南宫煊这才清醒了几分,意外道:“云恪?” “是我,我回来了。”李云恪在他鬓间蹭了两下,“抱歉,你不舒服的时候我还不在你身边,你别生我气。” 南宫煊笑笑,寻了他的手握住,“你也是为了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李云恪的心颤了一下,装作没听懂,笑道:“睡迷糊了?我回宫是去拿制三步杀解药所需的一味药的,怎么扯到你身上去了?” 南宫煊沉默片刻,又闭上了眼睛,“云恪,我知道你们是商量好了要瞒我,可我又不傻,难道会不明白怎么回事么?当日我那个情况,莫说只是制解药所需的一味药,就是完完整整的解药出现在了宫中,你也不会在那个时候放下我不管就走的。” 李云恪环着他的双臂不由收紧。 “你同我说实话,我能不能撑到将这两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南宫煊声音平淡,却又透着几分苦涩。 李云恪在他耳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别胡说,我已经把药取回来交给小曦了,他说你一定没问题的。你身上本就不爽,不要总想这些,不利于你休养。” 南宫煊缩着颈子躲了一下,笑了笑,道:“云恪,答应我,如果我撑不到,你就让小曦豁开我的肚子,把两个孩子取出来。要是能养活,你就好好带他们,还有信儿,培养他们成才,以后……” “闭嘴!”李云恪低吼一声,手臂上的力道大得惊人。 南宫煊被他勒得咳了好几声,拍着他道:“轻点,我喘不过气了……” 李云恪这才放开他,扶他靠在床头后转坐到他面前,瞪着他道:“我说了你没事,你非要想这些做什么?到生产前你许会很辛苦,但有我陪着你,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说这种话,不是存心惹我生气么?换我告诉你三步杀的毒再也解不了了,我活不长了,要你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过下去,你会怎么想?” 南宫煊眸光紧了紧,和他对视半晌,终是败下阵来,“好,我不说了,你也不准再说。” 李云恪还有点气闷,也不理他。 “这两日小曦给我喝的药里有安神的东西,害我整天睡不醒,脑子都转不动了。”南宫煊倾身,伸手拉了拉李云恪,算是认错。 李云恪看看他白皙纤长的手指,想到再过一段日子这双好看的手可能又要肿起来,难免心疼,再不舍得跟他闹脾气。 “饿了吧?等会儿陪我多吃一些。”李云恪一手细细摩挲他的手指,一手轻抚他腹部,“比我走时又大了一圈,辛苦你了。” 南宫煊靠回软枕上,心底有点空,道:“云恪,刘敬文已经被我杀了。抱歉,到头来还是没能帮你拿到解药。” “想想也是,我身体如何,关系到北境整个战场,昌鲁哪会轻易就将解药拿出来?”李云恪安慰他道,“听说桑辙和袁彻那边一切顺利,等他们杀了昌鲁,自然也就能拿到解药了。” “也只能如此了。”南宫煊坐直,拿开身上的被子,“在床上躺了好几天,骨头都躺懒了,我们出去吃吧,吃完了你陪我走走。” 进了六月,天气开始转热,倒不怕他着凉,李云恪便答应下来,道:“行,总在房里闷着,你这病也不容易好。” 二人出得房来没一会儿,便见韩洛和秦少君端着托盘过来了,准备的样式还不少。 “主子回来就好了,南宫教主也能多吃一些。”秦少君将小菜一样一样摆在石桌上,“这几日一用膳他就要问主子什么时候回来,胃口一直不好。” 南宫煊面上微红,没去看李云恪,“吃得不多可不是因为他不在,是我这些日子又犯了毛病,吃多了也留不住,倒不如少吃些,也省得折腾。” 李云恪眉头一凝,正要询问,才张了嘴他自己便反应过来了,“害喜?前几个月不都好好的么,都这个月份了,怎么反倒开始了?” 听他说了那两个字出来,南宫煊的脸更红了,“小曦说是因为我受了那一掌,脏器有损才会如此。情况不严重,你别紧张了。” “是不是和心情也有关?”李云恪对盛好了粥的韩洛道,“去把信儿领出来玩玩。” 南宫煊忙阻止,“还是别了,他见了我定要让我抱,我这会儿怕是抱不动他。” 李云恪道:“信儿懂事得很,不会跟你闹的。再说他也想你,你忍心让他难受么?还有我,小家伙到现在还记我的仇,你替我说几句好话。” 南宫煊也着实想和儿子说说话,自然敌不过劝,犹豫道:“那好吧。” 南宫信一见到南宫煊,只呆愣了一瞬,便大叫着扑了上去,直把自己哭成了个泪人。 李云恪怕他撞到南宫煊的腹部,抬手想要挡一下,不想他的靠近却让小家伙更加失控,拽着南宫煊的衣衫喊得几要崩溃。 李云恪只好退开。 南宫煊心疼不已,微微俯身拍抚着儿子的背,哄道:“信儿不哭了,爹在这里呢,乖,不怕啊。” “爹抱抱,抱抱……”南宫信趴在他圆滚的腹上,委屈地一声声唤着。 南宫煊便也管不得自己的身体受不受得了,弯腰便要抱起南宫信。 “煊儿当心些。”李云恪想帮忙,才往前踏了一步南宫信便又是跺脚又是嘶喊,弄得他阵阵心酸。 小家伙动得太厉害,南宫煊没能抱住,感觉自己呼吸不畅,便没再逞强,大手包住儿子乱挥的小拳头,道:“信儿看着爹,爹在这里呢。” 南宫信仰头,“爹抱抱!” 韩洛接到李云恪的视线,过去抱起南宫信,将他侧放在了南宫煊的腿上。 小家伙不满足,伸手要环住父亲的颈子,奈何中间有个肚子挡着,他怎么也够不到,又要急了。 “信儿,你再动就挤着妹妹了。”南宫煊一只手搂着他,一只手在腰后捶了捶,“爹还没吃饭,饿得难受,要抱不住你了。” 李云恪说得没错,南宫信很是懂事,虽是闹得凶,可一听南宫煊这么说,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他听话地让人擦去了一脸的涕泪,小身子还一抽一抽的,却十分乖巧地把脸贴在南宫煊的腹上,两只小手在上头一下一下摸着,断续道:“妹妹不怕,哥哥……呜……不挤你,呜……你睡……” 南宫煊疼惜地摸着他没剩多少肉的小脸,眼眶泛红,“信儿,对不起,都是爹不好,你生爹的气么?” 南宫信似乎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摇头道:“不生气,爹快吃饭呀!” “好,爹吃。”南宫煊夹了些菜到碗里,捧着碗吃了两口,“信儿要不要和爹一起吃?” “信儿吃饱了,项爹喂的。” 李云恪远远站开,看着他们父子亲昵地说话,满眼都是柔情。 南宫煊不经意地抬头,正对上他的视线,才想起自己光顾着享受和儿子相处时的快乐,都把他给忘了。 李云恪冲他笑,倒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南宫信不快了,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 南宫煊却当没看到,低头对小家伙道:“信儿,你父王知道错了,你原谅他吧。” 南宫信同他的生身之父一样,是个倔强的,扭头道:“没有父王!” 李云恪苦笑。 “信儿……”南宫煊还想劝。 “不要我了,坏!”南宫信捂着耳朵大声道,“讨厌他讨厌他!” 李云恪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扯出个微笑来,“好了,他才与你见了面,别让他不开心。我到那边去吃,你好好陪陪他吧。”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南宫煊心下怅然。 第170章 传位 既然见到了南宫煊,南宫信便不肯再让别人哄着,缠了父亲整晚,直到被他亲自哄睡着了。 南宫煊那样的身体自是禁不起这一番折腾,等到儿子睡下,他已是连站都站不起,最后是被李云恪抱回房的,才沾了床便睡了过去。 次日自然又睡到日上三竿,早膳时听说南宫信被秦家兄弟抱出去玩了,南宫煊才松了口气,拖着沉重的身子下了床,让李云恪扶着自己到院子里走几圈。 “信儿还小,很多事情不懂,和你在一起久了慢慢就好了,你别在意。”南宫煊怕李云恪还挂心昨日的事,不忘宽他的心。 李云恪替他托着腰,时而按捏两下助他缓解酸痛,状若不在意地道:“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南宫煊脚步先是放慢,继而停下——受了刘敬文一掌之后,他常觉得喘息辛苦,加上七个月的孕肚已经要比旁人临盆时还要大,着实叫他吃不消,只能这样走几步便歇一歇。 “我本想生下这一胎后再和刘敬文清算恩怨,而后就将教主之位传出去,同你一起躲清闲的,却没想到事情来得比我计划好的快了这么多。”南宫煊手托在腹底喘了几口气,“我这个样子,教中事务是操心不来了,往后……” 李云恪知道他又在想些有的没的,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在早做打算,便又瞪他。 南宫煊也不否认,“我不顾自己大着肚子也让幽骑把方行他们叫来为的便是这个,云恪,我想稍后便写下亲笔令传于总坛和各分坛,将方行接任教主之位一事传下去,以后紫暝教便与我无关了。” “每一处都要你的亲笔令?你要写到什么时候?”李云恪不许,“你根本无法久坐,别为难自己。” “本来新旧两任教主交接是该在总坛的,当着所有护法和护教使人的面,让大家都来做见证。我显然是回不去的了,更不可能在那么多人前露面,只好用这个办法。我若偷懒,怕下头会以为方行作假,岂不害他难以服众?” “你只写一份给他带回总坛便是,”李云恪见他歇得差不多了,再次扶着他缓步往前走,“剩下的没什么是钱摆不平的。” 南宫煊想了想,无奈一笑,“分坛的兄弟跟着我,的确是亏了。” 两人在院子里走走停停,转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时辰。 自李云恪走后,南宫煊还不曾在外边走这么久,虽然觉得累,心情倒是畅快得很。 “小曦总是念叨着让我多走走,我却日日犯懒,看来还是你在旁边看着才管用。”南宫煊靠在床边喘气,接过李云恪递来的温水,小口喝着。 李云恪帮他褪了外衫,“嗯,我在,你想懒也不成。” 南宫煊又站起来,踱步到外间,“不懒了,笔墨拿来,我这就写。” “也不用这么急吧?” “快些!”南宫煊催促,“想到了就要做,不然又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李云恪只好叫幽骑送笔墨过来,道:“不用交代得太细致,就写‘传教主之位于紫云护法俞方行’这几个字也就是了。” 南宫煊:“……” 用过午膳,南宫煊与李云恪一起将写好的亲笔令给俞方行送了过去。 俞方行知他早有如此打算,可还是有些惊讶,“教主,这……为什么这么快?”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早点办妥总比晚了好。”南宫煊道,“教主和护法都在外头,总不是长久之计,你便早些回去吧。” 俞方行双手捧着他的亲笔令,总觉得那薄薄的一张纸重逾千斤,快要将他的腕子都坠疼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他也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始说。 “小曦是要跟着我的,待你正式成为教主后,四大护法便只剩下翩舟一人了。依我之见,不如把施温提拔上来,他会是个得力的助手;其余的位置要怎么填,就全凭你这个新任教主做主了。”南宫煊温和一笑,“方行,紫暝教就拜托你了。” 俞方行心头一热,单膝跪倒,郑重道:“属下必不敢有负教主所托!” 南宫煊微弯了腰要扶他,却觉有些不适,便只道:“快起吧。” “恭喜了!”叶翩舟拍拍俞方行的肩。 俞方行不言语。 叶翩舟不以为意,对李云恪道:“王爷,我早就该去西境战场的,因为中间受人暗算给耽搁了,如今毒解了伤也好了,就不该再拖了,打算明日一早便动身。” “西境那边的战事我也一直没来得及关注,能得你相助,我也可放心了。”李云恪朝他抱拳,“大恩不言谢,只道一句保重。” 叶翩舟还了一礼,“王爷客气。西境有章帅亲自带出来的五万精兵镇着,哪会有打不赢的仗?我也只是放心不下那些兄弟罢了。” 李云恪微笑道:“待得战事停息,山河平整,他日再见之时,我与煊儿定备下佳肴美酒,与君同醉。” 俞方行听得心中又酸又苦,粗声粗气道:“还盼着王爷不要只牵记着战事,好生照看我家教主才行。” 李云恪淡笑,“这个便不用俞……教主操心了。” 俞方行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又转向南宫煊,“教主需要静养,便不要惦念教中诸事了,属下明日便返回修罗山,一定会将一切打理好的。教主应不会久留此地,往后不论在何处安了家,切莫忘了着人到修罗山上知会属下一声,属下定当前去拜会。” 南宫煊点头,“好。” 俞方行心里满是不舍,无数叮咛的话涌至喉间,却因李云恪在侧,多一个字也说不出。 南宫煊知他心意,本想点到为止地开导两句,谁知才一张嘴,便感觉有东西自胃里反了上来。他微一蹙眉,抓了李云恪的手就要离开。 俞方行怔了怔,还要去追,“教主,等……” “好了,他不想让别人见到他难堪的模样,你就顾着些他的颜面吧。”叶翩舟拉住他,拖着人进房,“来来来,前几天我买的好酒还没喝完,明日你我也要分离,今日不妨再大醉一场!” 出了那小院没走几步,南宫煊实在忍不住,半倚在墙上,将才吃下去没多久的午膳都吐了出来。吐到后头再没什么可吐,还在不住反酸水,胃里阵阵抽痛,连带着腿都开始打颤。 李云恪心疼不已,轻拍着他的背道:“煊儿慢着些,试着调匀呼吸。” 又干呕了好一阵才算是折腾完,南宫煊无力地靠在李云恪身上,“都是你非让我多吃。” “是,是我的错。”李云恪拭去他呕出的眼泪和唇角沾着的秽物,恨不能以身代之。 南宫煊虚虚攥着他的衣襟,闭上了眼睛,“我走不动了。” 李云恪探臂将他抱起,“有我在,走不动也没关系。” 回去漱了口,南宫煊便又迷迷糊糊睡下,后来隐约听到南宫信一直在外头吵着要找爹爹,他也醒不过来。 睡到半夜里腿又抽起了筋,他下意识伸手要揉,却因为有腹部挡着够不到,疼得他哼出了声。 睡在他身侧的李云恪察觉到,帮着他按捏了好半天才让疼痛缓下。 天气已经开始燥热,忙过了那一阵,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李云恪怕让南宫煊这样继续睡会害他再生病,便叫守夜的韩洛去烧了热水来,帮南宫煊擦身换衣。 待得重新躺下,天光都放了亮。 南宫煊睡得久,这会儿人已清醒了,为打着呵欠在自己身旁躺下的李云恪盖上薄被,道:“今日可不走那么长时间了,害你都睡不好。” 李云恪抱住他,将脸埋进他肩窝,“还是要走,你不走我就拖着你走。小曦说多走走有益于顺产,此时多辛苦一些,总好过产时凶险。你别怕身上累别怕腿疼,我睡不好还可以找别的时间补,我们都别偷懒。” 南宫煊不愿他担心,只好应下。本想着陪他再睡一阵,可没一会儿就躺不住了,撑起笨重的身子,想要下床去。 就要睡着的李云恪感觉他动了,半睁了眼睛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我睡不着了,干躺着有些透不过气,出去走走,你睡吧。”南宫煊边说边缓慢往床边挪。 李云恪抬手拦住他,道:“躺不住就靠着我,别一个人出去。” 南宫煊见他抓了自己不放,支吾了片刻才道:“云恪,我想解手。” 昨夜自己睡前哄他起了一次,帮他擦身时又一次,才不过一个多时辰,他便又忍不得了。月份高了,他难免要受这份辛苦,李云恪想着,自己也没了睡意。 “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起身为南宫煊披了件薄衫,扶着人走到外间,居然趁对方解手时亲了过来。 南宫煊:“……” 外头,康辉当什么也没听到,等里边声音低下去了,才冷静道:“主子,颍中那边有紧急消息传来。” 第171章 相残 李云恪送了南宫煊回床上,才叫康辉进来,问道:“什么事?” “皇上许是被章帅的屡次抗旨激怒了,要收回他的兵权,暗中着人将他押回颍中查办。却没想到章帅早在左卫严将军那里留了话,说让他回来可以,必须先立十二皇子为太子,否则他非但不会交出兵符,还可能率军围城。”康辉颔首道,“严将军是在御书房中秘密说了此事,消息则是白总管递出,据说皇上当时便晕过去了,这次连床都下不来了。” 南宫煊枕着好几床被子靠坐床头,闻言好笑道:“那他应了没有?” 李云恪道:“皇兄胆子一向小得很,这次是妥协了吧?” 康辉点头,“严将军当晚整夜留守宫中,皇上不应怕也不行。立十二皇子为太子的事已昭告天下,圣旨也正在往南境去的路上,消息不日便会传到这边来。” “皇兄大概是想以受封大典为由将仁儿骗回去,好找机会除掉这个‘不孝子’。”李云恪摸摸下颌,“可依着礼新的性子,他会亲自回去,却一定会将仁儿留在谁也伸不进手的南境。” 南宫煊在胸前抚了两下,道:“就算章帅回去,你皇兄也动他不得吧?这次岂不是真要被活活气死?” 李云恪知他又呼吸不畅了,将人抱起些靠到自己怀中,以推按经脉穴位之法为他顺气,“礼新无事便好,其余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康辉也不抬眼,又道:“主子,除去立太子之事外,还有一事。” 李云恪挑了挑眉,直觉此事与自己有关,“说。” “皇上在朝上称您借对敌之名囤养私兵,怠慢战事,里通外敌,意欲谋反。”康辉道,“他派了五百禁军往北境来,接您还朝面圣,下旨说若您不肯……” 李云恪冷笑,“不肯又如何?” 康辉将头压得更低了些,没什么起伏地道:“杀无赦。” 李云恪眯起双眼,笑容反而深了。 南宫煊气道:“便叫他们尽管来好了,我倒要看看谁敢动云恪一根汗毛?” “你恼什么,还道他真能把我怎样不成?”李云恪刮了刮南宫煊的鼻子,“他越是无情我倒越安心,若真有收拾他的那一日,也不用心怀有愧了不是?再说他派来的人找都找不到我,理他作甚?” “惹他的是章帅,是那个严将军,是他自己的儿子,”南宫煊为李云恪不平,“他无缘无故为何要找你的麻烦?” 李云恪道:“因为他怕了,这次是真吓破了胆。” 南宫煊侧头看他,不解。 “我曾以祈福之名去过少林,他不难想到我便是那时将仁儿带走的。那孩子紧接着便出现在了军中,跟着礼新学本事,所以我与礼新之间的关系也就瞒不过他了。”李云恪一点一点解释,“我离开颍中时拐跑了老侯爷,袁家三位将军分守三境不从皇命,连在他身边负责守卫皇城的左卫严将军也为了礼新彻夜留守宫中逼迫于他。当他意识到时,发现这些人这些事丝丝缕缕最后都牵扯到了我身上,自然也就不会放过我了。” 经他一说,南宫煊也觉得李云慎的确该怕,不过还有一点不明,“你提到老侯爷和三位袁将军,奇怪,怎么你皇兄对他们却只字未提?” “内忧外患能不能顺利解决,可都要看三位将军。皇兄知道自己扣押老侯爷的行为已经惹恼了他们父子,哪还敢再多说什么,不讨好都是因为他拉不下脸来。” 南宫煊又问:“你要如何应对?” “我忍他够久了,他既动了杀我的心思,我便不必再退让。左右他怕了我,我不介意再吓他一吓。”李云恪肃容道,“康辉,不用等他的人到,你这便派人传话给我那好皇兄,就说我李云恪不会回去,能不能杀我,看他能耐。” 待得康辉领命离去,南宫煊放松地道:“他的禁卫还没走出几里你的话便到了,还不真要将他活活吓死?万一他怒极,撤了此间兵力怎么办?” “派兵之前我处处依着他,到了这会儿可不必再低声下气。这件事满朝文武看着,全境兵将看着,天下百姓看着,他反悔不得。” 南宫煊扶着腹部叹气,“也不知这仗何时才能打完。” 李云恪一串浅吻落在他眉间眼角,道:“你只管好好养着身子便是,若连这个也要操心,往后再有什么事,我可就不叫你听了。” 连续在外奔波了一个月,李云恪身上的疲惫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恢复过来的,加上照看南宫煊的同时还要时时防着毒发被发现,可是苦了他了。 熟悉的疼痛开始时,李云恪看看沉睡在自己怀里的人,小心地抽回手臂,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过了旱期,北境迎来了一年之内短暂的雨季。今日天上阴沉沉的,辰时过半还不见天色怎么亮,看着要下雨。 李云恪熬过毒发,从角落里的那间房中走出来,抬头望了望,心说这么闷的天,只怕南宫煊喘气要更吃力了。 担心对方醒来找不到自己又要想七想八,李云恪正要回房,便见许明曦急匆匆跑进了小院,直奔他二人的卧房。 “小曦!”李云恪出声唤住他。 “王爷?你怎么跑那边去了?”许明曦听唤回头,快步走过来,神秘兮兮将他拉到墙根下。 李云恪嘴角抽了抽,“小曦,康辉蹲树上看着呢。” 康辉:“……” 许明曦:“……” “什么事这么着急?”李云恪逗够了他,想起他承担着帮南宫煊调理身子的重任,不敢再开玩笑。 许明曦跺脚,“大事,儿子都那么大了你怎么还没个正经!” 李云恪:“……” “王爷,这两日我一直在摆弄您拿回来的那株还魂草,怕它枯死,便按照昔年从医书上习来的方法用药汁浸泡过后放在不透气的罐子里存了起来。”一说到药物,许明曦便是滔滔不绝,“可我弄好了之后,总觉得那株药草有不对劲的地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直到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切了一段草茎下来亲自试药……” 李云恪惊奇地睁大眼睛,不待说什么,便见康辉已经从上头冲了下来。 “哎哎哎……”许明曦被拖得踉跄。 康辉双手扶着他双肩,目光如刀地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心中怒气仍未平,少见地对他发了脾气,厉声道:“你怎能不说一声便胡乱试药,不知药可为毒,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便要闹出人命么?” 李云恪默默退到一边,抱臂观赏。 许明曦知他是关心自己,很是受用,神气道:“这个难道我不比你更清楚?再说说与不说有什么分别,要真出事,除了我自己之外还能指望谁救我?” 康辉:“……” 许明曦笑眯眯拍拍他的脸,“别紧张,我没事。你到那边听着,不要出声。” 康辉这才微觉丢脸,没去看那边偷笑的秦少商,重新跃上大树,隐去了身形。 “我吃了还魂草的一点茎,不多时竟感觉舌尖发麻,这可决计不该。”许明曦又凑到李云恪面前,继续道,“待得午后,我又想起泡了它一日一夜的药汁还没扔,拿出来一开,那无色的药汁居然隐约泛了黑。” 李云恪皱眉,“有毒?” 许明曦摇头,“药草没有毒,不然不可能骗过太医和我。” 李云恪听不懂。 “我制的药汁用的都是名贵的补物,以助还魂草封存药性;另加了一些能让它不易干枯腐烂的药,也没什么稀奇。”许明曦道,“进补的药材都是救命的,这自不必说,可也有例外的时候。” 李云恪撑着额头,“你说简单些,我快听晕了。” “西境有一种果子,叫‘啼血果’,果汁甘甜,对清肺降火有奇效。这果汁本是良药,却决不可与人参、黄芪、白术等二十多味具有补气功能的药材同用,须得相隔三日以上,否则体内必生剧毒,顷刻致命。” 李云恪面上变了色。 许明曦呼出一口气,“那些个药材,免不了是要在教主临产时给他用的,幸而我发现得早,不然还不得一尸三命啊?” 李云恪忧心道:“那还魂草可是不能用了?” “那株还魂草是用啼血果的果汁浸泡过的,汁液已深深进入了茎叶当中,”许明曦又轻轻一笑,“不过没关系,我再将它放进参汤里泡几日就行了。待啼血果的果汁同参汤一起全变了毒,里边再没有残余,捞出来洗干净就一样能用。” 李云恪笑笑,“那就好。” 许明曦盯着他的脸色瞧,“王爷,我急着来告诉您,是因为您只带了一株草药过来,另一株还在……” 李云恪清楚剩下的那一株最后将会进入谁的腹,沉默了片刻,道:“无妨,当什么都不知道便是。” 第172章 小心 到底放心不下,李云恪又叫康辉派人给太后的贴身宫女送信,让她绝不可给太后用还魂草。 那宫女侍奉太后有如对待亲母,自可分辨谁更将太后放在心里一些,早几年便开始听李云恪的话了。李云恪知她忠心,这般交代下去,也就不怕出事了。 不过若李云慎真有需要用还魂草续命的那一日,算不算是自己亲手杀了他? 李云恪想着,又好笑摇头。皇室就是如此,亲兄弟也免不了要闹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那一步,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稳了稳心神,举步朝卧房走去。 才走到门外便听到了房内传出了拉长又加重的呼吸声,李云恪一顿,忙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 床上,南宫煊正费力想用双手撑高上半身,大张嘴喘着气,已是满头大汗。 偏生他人却仍未醒来,只是在徒劳挣扎,看那模样似乎是被梦魇住了。 “煊儿醒醒!”李云恪赶忙将他半抱起来,在他前胸后背上一阵拍抚,“醒醒,宝贝,你别吓我。” 南宫煊猛地呛出一口气,咳了半天才醒过来,想说话也没力气,过快的心跳让他难受得直蹙眉。 李云恪帮他擦汗,将他黏在两颊的湿发顺到耳后,担心道:“这是怎么了?小曦才出去,要不要我把他喊回来?” “不用,就是做了个梦。”好一会儿,南宫煊才哑声道,“口渴,帮我倒杯水。” 李云恪一手托着他的背,另一手把放在软枕里侧的几床厚被和垫子都拖过来,摞好了放在他身后,确定他靠稳了,这才去给他倒水。 南宫煊感觉坐起后呼吸顺畅很多,胸口也没那么闷了,居然还有心情自嘲,道:“你说我这么没用,会不会哪日睡着睡着就过去了?” 李云恪手一抖,差点没把杯子扔出去,黑着脸道:“你存心欺负我舍不得教训你是不是?” 南宫煊微偏了头,眼角还带着盈盈水光,对着李云恪缱绻一笑,“那不如你别舍不得,便来好好教训我试试?” 一股热流直窜到腹底,李云恪居然被他闹了个脸红,咬牙把水喂到他唇边,没好气道:“你这到底是梦到什么了?” 南宫煊喝了几口水,斜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以为我梦到那种事了?” 李云恪挠了下鼻子,将水杯放到矮几上,努力压抑着体内的异常,道:“你一睡醒就开始勾人,要我怎么想?说,梦里是和谁!” 南宫煊掐了他一把,眼中却黯了下去,“我才不像你一样,只会做那种梦。” 察觉他情绪不对,李云恪血液里升腾起来的火热很快又散去了,拥着他亲了亲,道:“宝贝,和我说说。” 南宫煊呆坐了一会儿,支起一条腿,借力半转过身,双臂环住李云恪的颈子,抱着他细细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良久才道:“我梦见你到底没能拿到三步杀的解药,毒发到后来七窍……流血,死……死在了我怀里。” 李云恪身体僵了一阵,才抚了抚他的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就是总喜欢在白日里胡思乱想,才会梦到这种东西。” “战事如何了?你的解药什么时候能拿回来?”南宫煊坐正了些,把腿挪到床下。 李云恪矮身帮他穿好鞋子,扶着他站起,“才告诉你的话,你转眼便忘是不是?” 南宫煊撇嘴,不再追问,道:“今日闷得厉害,我们到外头吃吧。” 李云恪推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摊手道:“适才我出去时便见天是阴的,这会儿果然下雨了。” “难怪。”南宫煊按着胸口,觉得更闷了。 看着他难受李云恪自是心疼,问道:“小曦那里没有什么管用的药么?” “有,可小曦说暂时用不得了。”南宫煊道,“初受伤的那小半个月,我简直是拿药充当三餐,虽可治病,却也伤胎。伤势缓下来后小曦便减了我的药量,到你回来之前的几日,他就不给我用药了。” 李云恪为他穿好衣衫,叹气道:“你怕还要辛苦两个多月。” “小曦说双胎落地都早,”南宫煊笑,“我这个情况,能再撑上一个半月都是多的。” 外头有人敲了敲门,随后项铎拿了洗漱的水走进来,苦着脸道:“主子,南宫教主,少主人醒来后就喊着要爹,哭得可凶。” 南宫煊看李云恪,“让信儿过来一起用膳?” “那我……”李云恪干笑,“我去和小曦他们到别处吃。” 南宫煊白了他一眼,“你就在这里,我忙不过来,你喂他。” “那也得他让我喂才行。”李云恪嘀咕,“还不如你喂他,我喂你。” 南宫煊:“……” 果然,进门见了李云恪,南宫信便是一脸仇视,而后抱住南宫煊的腿,撒娇要抱抱。 南宫煊弯不下腰,只得坐下,等小家伙自己爬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才倾身过去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信儿尝尝这个,”李云恪给儿子盛了碗粥,“你韩爹特别放了肉在里头,好香。” 谁知粥碗才被放到南宫信面前,他便伸手用力一推,“不要!” “当心!”南宫煊吓了一跳,一把就拉开了他的小手。 李云恪动作更快,下意识地将另一只手拢了上来,把碗放在了自己这边。 “烫着没有?”南宫煊捧起儿子的手检查。 小家伙隐约感觉自己做错了,怯怯地看着南宫煊,小声道:“没烫着。” 李云恪起身,到角上放着的水盆前洗了洗手,又回来坐下。 “是不是烫着你了?”南宫煊又来拉他的手。 “没有。”李云恪将左手背到身后,自己夹了一片清炒白菜吃了,连连称赞,“韩洛的手艺真是越练越精了,这么普通的菜也能弄出好味道来。” 南宫煊面无表情,“李云恪。” “……”李云恪乖乖伸出手,“别动不动就连名带姓一起喊,吓人。” “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南宫煊声音凶狠,手上动作却极轻。 左手内侧掌缘和拇指食指的小部分皮肤都泛着红,看上去不十分严重,可也让南宫煊瞧着刺眼。他忍不住轻轻对着那发红的地方吹了两口气,道:“闷热的天烫伤最是不易好,外头谁在,你快让人到小曦那里去给你拿点药敷上。” 李云恪被他吹得痒,干咳两声收回了手,又过去浸凉水,“不过就是变了点色,哪是烫伤?不碍事,冰一冰就好了。” 南宫信见他二人说话,都不理自己,不高兴道:“坏人出去。” 李云恪的笑凝在脸上。 “谁是坏人?”南宫煊塞了个小肉包子到南宫信手里,“乖乖吃饭,不许再闹了。” 南宫信对着李云恪举起了手上包子,“坏人出去!” 南宫煊美目一横,厉色道:“信儿,我要生气了!” 小家伙一哆嗦,委屈地看过来,却在触到他视线的同时低下头去,捧着小包子咬了一口,嗫嚅道:“不会浪费粮食的……” 南宫煊哭笑不得,拼命给李云恪使眼色——棒子我已经打完了,你还不过去给甜枣? 李云恪想去,又怕会让儿子更不开心,连饭都吃不好。磨蹭了好一会儿,他才在南宫煊催促的目光下靠了过去。 南宫信警惕地抬头瞪向他,本想把人吓走,可因为适才被凶,眼中水汪汪的,气势大减。 李云恪看到他那对亮晶晶的大眼睛里蓄着的泪水,心先颤了一下,继而愧疚再次浮上来,感觉自己简直没有颜面去面对那双虽然盛满怒意却依然清澈的眼。 小家伙扭了两下,往桌前蹭了蹭,低头继续啃肉包子,余光却一直扫着他,以防他靠近。 “信儿,”李云恪隔着段距离坐在他左手边,舀了一勺肉粥吹凉了些递过去,“别光吃那个,当心噎着,来喝一口粥。” 南宫信拧着身子背对他,“不要!” “信儿。”南宫煊声音低沉,暗含警告。 小家伙抽抽鼻子,眼泪越聚越多,“爹……” 李云恪顿时心生不忍,“还是算了吧,煊儿你陪他……” “信儿,你再这样,我可真要生气了。”南宫煊放下碗筷,居高临下看着他。 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南宫信却咬着嘴唇没哭出声,一个人默默想了一阵,又偷瞄了南宫煊一眼,最后不情不愿地转回身子,吃下了李云恪喂来的粥。 南宫煊神情缓下来,“信儿真乖,爹很喜欢。你看父王待你还是一样那么好对不对,不哭了啊。” 小家伙哽咽道:“那爹不要生信儿的气。” “只要你听话,爹怎么会生你的气?”南宫煊为他抹去眼泪,朝李云恪那边抬了抬下颌,“你父王还等着,你唤他一声。” 南宫信绷着一张小脸,却又不说话了。 “这样就好,慢慢来。”李云恪试着靠近了些,一勺接着一勺喂儿子吃了大半碗肉粥,心里又暖又疼。 第173章 驾崩 雨断断续续一直下,天总是不见晴。 南宫煊精力愈发不济,由李云恪扶着在房中走几圈便气喘吁吁;硕大的腹部坠在腰间,害他坐不住躺不下,睡时若不把上身垫得老高,他根本难以成眠。 最近两天夜里抽筋盗汗的情况更严重了,他又频频想要起身解手,一宿少说也要醒来三四次,折腾得无比憔悴。 怀胎之人本就心气浮躁,容易动怒,夜里睡不好难免就爱发脾气。怨这怨那的时候也没觉如何,可隔日看着李云恪那张带着倦意却仍然含笑的脸,南宫煊便后悔不已。 “胃疼不疼?要不要再喝点水?”李云恪坐在床边,将南宫煊身上盖着的薄被往上拽了拽——早上吃进去的东西他又吐出来了,窗子开着放味道,天气热归热,可外头在下雨,李云恪担心他着凉。 南宫煊把手从被子下头拿出来,“不疼,不喝。别盖那么严,我热得难受。” “那要……” “我什么都不要,你别忙了,坐下歇歇。”南宫煊侧头看了眼呆立在床前的南宫信,朝他伸出手去,“信儿过来,坐到你父王身边。” 李云恪起身,将小家伙抱到床上。 南宫信把小手塞进南宫煊掌中,看了看李云恪,还是没有对他讲话。 李云恪却已经很知足了,不敢一次期望太多。 那日喂粥之后,南宫信与他之间的关系改善了不少,至少小家伙不会一见了他就又哭又喊或是吵着让他离开了。他把握机会,每天照看南宫煊之余,想尽了办法讨好儿子,努力了十来日,才算成功让小家伙不再反感自己的靠近和触碰了。 “爹不要生病。”南宫信左手抓着南宫煊的小指,右手在他大腹上摸摸,好看的小脸都失了光彩。 南宫煊晃晃他的手,“爹没有生病,只是累了。” 南宫信泫然欲泣,“那快点好。” “等妹妹生出来爹就好了。”南宫煊眉头皱了一下,“信儿很快就要做哥哥了,开不开心?你开心,爹就不难受了。” 李云恪见他手抵在腰侧,知他是腰又疼了,忙单膝跪在床边,隔着小家伙俯身帮他按捏。 南宫煊瞧出他很是照顾儿子的情绪,不敢靠太近才用了这个姿势,道:“当然,你们父子要是能好好相处的话,我好得就更快了。” 南宫信眨眨眼,表示自己没听懂。 李云恪笑道:“你别逼他太紧,若不是他孝顺你,才不会理我如何。信儿已经很懂事了,我们仗着他懂事便欺负他,岂不过分?” 南宫煊哼了一声,“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李云恪一脸真诚。 南宫煊嘴上说“谁稀罕你认错”,心里却喜欢。他也觉得奇怪,这哄人的话已不知听了几百遍了,怎么每次听到,还是那么受用? 李云恪如何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也不点破,只是看着他笑,眼底柔情似水。 两人无声传递着情愫,渐而忘我,直到南宫信实在看爹爹腰间多出来的那只手不顺眼,抗议道:“不要再摸我爹了。” 南宫煊:“……” 李云恪:“……” “行了,”南宫煊尴尬道,“不疼了,不用按了。” 李云恪清清发干的喉咙,直起身体,走过去要关窗。 窗子才关到一半,秦少商忽然欺身到窗前,低声道:“主子,颍中出大事了。” 南宫煊听他说话时压着声音又故意不说全,猜测事情必然关系到李云恪的去留,当下不悦道:“大事能有多大,难不成是李云慎那昏君死了么?” “煊儿,”李云恪无奈回头,“当着儿子的面,你说话不要这样大逆……这样直接。” 南宫煊不高兴,抬手捂住了小家伙的一只耳朵,“信儿什么都没听到,是不是?” “昏君……”南宫信懵懂开口,说到一半见爹爹冲自己皱鼻子,乖巧道,“什么都没听到!” 李云恪宠溺笑笑,回过身来问秦少商:“什么大事?” 秦少商抿了抿唇,“是……是皇上驾崩了。” 李云恪:“……” 南宫煊:“……” 这一日来得这般快是谁也不曾想到的,饶是李云恪早有准备,甚至算得上是有份亲自将李云慎送上死路的,陡闻这一消息,他还是有些恍惚。 与李云慎之间的争斗到底还是自己赢了,可心底却感受不出半分胜利的喜悦,相反,还无端冒出几许茫然和惆怅来。 南宫煊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居然就说中了,莫名不自在了起来,撑着身体坐直了些,试探道:“云恪,你……你不要紧吧?” “我能有什么要紧的?”李云恪回了神,关上窗的同时对秦少商道,“里边说。” 南宫煊掀开被子要下床。 “你躺着别动。”李云恪在他肩上按了一把。 “躺多了也难受,我……” 李云恪矮身在他发顶亲了一下,“你听话,陪着信儿,不然他一个人要害怕的。” 小家伙许是也感觉到了什么,有些紧张地抓住了南宫煊的衣衫。 南宫煊回头看看,拥住那凑过来的小小身躯,道:“好。” 李云恪转身走到外间,秦少商已等在那里。 “宣我回去的圣旨到现在都没来,他怎么先不行了?”李云恪问道。 秦少商道:“当日主子得到消息后让下头的人给皇上传话,我们有人有马有信鸽,自是比那群禁卫快了几倍不止。据报,皇上是听到您的话后当场便气得吐血……” 李云恪声音平和,不带任何情绪,“是谁把话告诉他的?” “是早年收买下的一个宫女,如今在皇后身边当差。消息传进去的当晚恰逢皇后前去探望,便叫她开了口。主子放心,皇上倒下时寝宫内外乱成一片,那宫女已趁乱被送出宫了。” 李云恪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他当真是被我气死的?” “不是,是还魂草。”秦少商答道,“皇上当时倒地不起,抽搐吐血,好几次断了呼吸。当值的太医以老参吊命依然无法让他情况稳定,待得其余太医赶来,一群人商量着到太后那里取了还魂草来。” “还魂草只剩了一株,又把他们吓着了是么?” “是,可也没人有工夫在那时候追究了。太医紧急熬了水,给皇上灌了下去,本以为他能挺过来,却没想到皇上血吐得更多,不出一刻,便在越来越无力的挣扎中去了。” 李云恪沉默了许久,道:“太医查了他的死因?” “是,有一位老太医听说过啼血果的事,本当是太医院的疏忽害皇上丢了性命,却没想到又另查出了旁的问题。”秦少商道,“皇上体内积了许多平常诊不出来的毒素,若不是这次毒素在还魂草的药性下显了出来,可能永远都不会被发现。那毒已在皇上体内留了两年之久,就算什么事都没有,他怕也时日无多了。” “原来他常常生病,身体怎么都不见好,竟是这个原因。”李云恪沉吟,“宫里有人要害他,会是谁?” 秦少商知道这不是询问,便不应声。 李云恪闭了闭眼,道:“我母后还好么?” “出事后太后大哭了一场,背过气去,被下头的人扶回懿华宫休息了。”秦少商劝道,“有太医盯着,主子也别太忧心了。” 李云恪重重抹了把脸,整理好心情,道:“近日宫中势必要彻查,以找出那个谋害我皇兄的人,你叫我们的人最近都安分些,什么动作也不要有。另外,皇兄走得过于突然,朝政不能放着不管,你让人给诸位大人送信,叫他们一同恭请太子还朝。” “是。”秦少商应下后却没走,犹豫片刻,道,“主子可要回去?” 皇帝驾崩,举国皆丧。按理说作为亲王,哪怕是做给别人看,李云恪也该赶回去护送荣弘帝走完最后一程。可一来,他不想在李云慎已经不在了之后还要与之假装亲厚;二来,他实在放不下南宫煊。 “不去了,”李云恪稍显疲惫道,“待得消息传开,我写一篇悼词也就是了。” 秦少商走后,李云恪站在外间,迟迟未动。 他在心中推测是谁给李云慎下毒,最先怀疑的无疑是李诚,可这个想法又很快被他推翻——李诚已是废了,又知李云慎最是偏疼他这个儿子,怎会害死自己最大的靠山? 那难道是以为自己一定能得到帝位,却迟迟等不来改立太子的诏书,终于着急了的五皇子李卓?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本该叫人盯上这些可疑之人的,不过眼下颍中风声过紧,自己不宜妄动。 就算李云慎的死让天下大体落入了自己的掌中,也总还有一小部分忠于他的老臣不能不顾忌,不然留下把柄的话,日后怕要不利于李仁登基。 南宫煊在里间出声唤他。 李云恪深吸一口气,换上若无其事的表情,走了进去。 第174章 拒绝 全天下都在热议立太子一事,李云慎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死亡,想也能想到这将在朝中引起多大的波澜。有心人必然要拿此事做文章,未曾在朝堂之上露过面的新任太子也不知要被泼上多少脏水,纵有人护着,那通往帝位的路也不会好走。 但那些都太远,不是李云恪眼下要操心的事,他这个在皇帝驾崩之时也无暇回去相送的端亲王,肩上扛着的是平定边境的大任。 自打昨日听闻李云慎的死讯,李云恪便总是心不在焉,这一整天下来,除了问南宫煊是否有哪里不舒服之外,话都没说过几句。 就连午膳后赖在房中不肯走的南宫信都懵懵懂懂地觉出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了,躲在大床里侧一角,看他的时候都要用南宫煊的半个肩头挡着。 南宫煊明白,他倒不是因为李云慎的死难受,更与愧疚无关,大抵还是惦念着失去儿子后伤心不已的太后。 如何才能让他好一些?南宫煊自知嘴笨,劝慰只怕是做不来,那就只有…… “我不是叫你等我么,你怎么又乱动!”两人沐浴后,李云恪起身,正要去拿毛巾给南宫煊擦身上的水,一回身便见他已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正捧着腹部想要迈出桶外。 南宫煊不满道:“你总拿我当废人养着。” 李云恪惊魂未定地将他抱出来,“冤枉,换了我是你,难道你就不仔细着我了?” “你倒是怀一个给我看看?” “等以后你教我乾坤归一,我练好了给你生。”李云恪以内力帮他弄干了长发,想要为他换上底衣,却被他躲开了。 南宫煊用薄被裹住自己,“独门功法,绝不外传。” 李云恪耸了耸肩,叫人把水拿了出去。 再进来便见南宫煊靠在墙上,双目幽深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李云恪留了一盏灯在床头矮几上,灭了其余的,又为南宫煊垫好被子软垫,在床边坐下,“你别靠墙上,当心凉着。” 南宫煊往前挪了挪,“既已决定了不回去,你就不要再想东想西了。” 李云恪面色微僵,靠躺在软垫上,道:“睡吧。” “战事你也不管了?事情那么多,你还有时间消沉?” “我什么时候消沉了?”李云恪翻身向外,背对着他,“我虽不出这宅子,却是日日有人将战场上的事报给我知晓,你就不用跟着费神了,出不了乱子。” 南宫煊手在床上捶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不管你去不去战场,战事也都在你掌控之中是么?那你怎么不回颍中去,你可别说放心不下我的话,我又没拖着你。” 李云恪胸中烦闷,知道他亦是心绪浮躁,不想争吵,索性当没听到。 南宫煊却不肯放过他,“要留下的是你,好像为了我做出多大牺牲一样,那为什么还摆脸色给我看?” “你说完了没有!”李云恪翻身坐起,恼火地看向他。 不想南宫煊却是以跪姿扑了上来。 李云恪再次被他吓到了,也顾不上生气,手忙脚乱地边接边护住他浑圆的腹部。 于是一个没留意,双唇便被人覆住了。 南宫煊捧着他的脸,竭尽自己所能地亲吻着,舌尖滑过他的牙齿,又一路往里,灵巧舞动。 李云恪失神之际被偷袭,那点火气转瞬便化在了令人沉醉的触感里,扶着南宫煊的腰,温柔地配合着。 感觉抱着自己的人反应和以往不同,一丝半点也没被自己挑起兴致,不由有些不甘。南宫煊退开些,负气道:“怎么,嫌弃我这具丑陋的身体了?” 他孕时体温偏高,连带着口中温度都与平常不同,那份炙感退去,李云恪还当真有几分不舍。可他不敢,不是怕南宫煊的身体承受不住,而是他知道,自己会害了视若珍宝的人。 “宝贝,你明知道我心意,为何要说这种话?”李云恪为他拉起滑下的被子,裹紧他光裸的身体,无奈道。 南宫煊略微不好意思地倾身,将头抵在他肩上,“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在故意惹你生气么?” “开始还真没看出,”李云恪抚着他的长发,“不过你亲上来的时候我便懂了,你怕我闷坏了,想让我发泄出来是不是?” 南宫煊抱住他,“嗯。” “傻瓜,”李云恪拥着他慢慢躺下,“就是需要发泄,那也不能对着你啊。” 南宫煊的手不老实地移了下去,摸到自己找的东西后戳了两下,“不对着我,你想对着谁?” 李云恪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按住他的手,干咳道:“煊儿别闹。” “没闹。”南宫煊又贴上来亲他,别扭地道,“我想让你知道,你会担心你母后,我……我也会……会担心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李云恪躲开他的亲吻,将他牢牢扣在胸前,“你乖,再不睡明日又要难受了。” 南宫煊没想到自己做到这一步竟还是失败了,觉得丢脸的同时自然又生起气来,挣开他的怀抱喘着气道:“李云恪,你什么意思?” 李云恪伸手给他抚胸口,“我哪有什么意思,你看才亲了两下你就喘成了这样,那种事你哪应付得来?别想那些了,睡吧。” 南宫煊更气,扶着软垫艰难地坐起来,语气不善道:“我就是想,你到底做不做!” 李云恪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旋即松开,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探到南宫煊身下,“那我帮你。” 南宫煊的脸彻底黑了下来,抓起李云恪的手用力甩开,怒道:“你是不是认为我在这个时候根本抵抗不了身体的需要?看着我张口向你索求,你心里其实鄙夷得很吧?” 李云恪翻身下了床,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听听你说的那叫什么话?” “是不是到我腹中胎儿出生前,你都不打算碰我了?”南宫煊冷冰冰地勾唇笑了笑,“我都不知能不能活着将这两个孩子生下来,你这是想让我到死都……” “煊儿!”李云恪听不得他说这种话,气得眼睛都红了,在床前焦躁地踱了两步,道,“我是为你和孩子好,求你别再……” 南宫煊又靠在了墙上,勉力掩饰着自己的不适,“我只问你一句,做还是不做?” 李云恪斩钉截铁道:“不做。” 南宫煊垂下眼睑,手紧紧攥住被子,“你出去,以后别睡这间房。” 平时的李云恪定然不会听这种话,今日却一反常态地什么也没多说,批了外衫便走。 房门关上后许久,南宫煊才一点一点滑回了软垫上,蜷起身子紧咬着下唇,任冷汗和着眼泪一起滴落,再没力气与心情去理会。 “主子。”康辉见李云恪出了门,疑惑地从树上跃了下来。 “今夜是你啊。”李云恪走到石桌边坐下,单手托着头,看上去累极了,“那是小曦陪着信儿呢吧?你去叫他把信儿抱过来,今晚让他们父子在一起睡,小曦也留下帮我照看他一晚。” 康辉迟疑了一下,到底没多问,照他的吩咐做了。 他走后,李云恪把脸埋进双掌之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能要撑不下去了。 许明曦很快过来,抱着已经睡着了的南宫信,到院中瞧见李云恪,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在康辉阻止的目光下安静进了房。 没过多久,房中便传出他一声惊呼,随即又压了声,道:“信儿没醒,没醒。教主你别动,当心伤到自己,让我来。” 李云恪在他呼出声的那一刻就已经跑到了门前,可还是生生止了自己的脚步没有进门,只把双拳捏得喀喀作响。 康辉站在他背后,暗暗叹了口气。 后半夜再次飘起了雨丝,李云恪却依旧站在院中,彻夜没回房。 天色大亮,许明曦领着睡醒了的南宫信出得门来,怕他影响一整晚几乎都没怎么睡的南宫煊休息。 小家伙见了李云恪,虽说没躲,却还是紧紧抓住了许明曦的手。 李云恪对儿子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哑声问许明曦:“他还好么?” “怎么能好?”许明曦翻了个白眼,“昨晚我问他,他对我说了,你们两个居然还能为那种事情争吵,我真……” 李云恪偏开头。 “他身子是不适宜再做过于激烈的……”许明曦抓抓脸,“把握好的话,也……反正比你把他气坏了好!” 李云恪咳了两声,“多谢你了。” “王爷,你真不必……” 胸腹间骤然一痛,李云恪暗叫不好,道:“你先带信儿出去。” “你脸色好像不对,”许明曦反而走近了些,“我帮你看看。” “不用!”李云恪后退,站了整宿的腿不听使唤,想提气,全身的力气却似在那一瞬被抽离,身形晃了晃,竟单膝跪了下来。 正在忍受剧痛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李云恪喉间甜气猛地冲了上来,一口血便喷了出去。 第175章 原谅 “王爷!”许明曦一哆嗦,忙伸手来扶。 李云恪脑中轰鸣,眼前发黑,颤声道:“别……别让煊儿听……” 他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却不知此时发出的声音只如蚊鸣,许明曦根本听不清。 “什么?”许明曦一只手还牵着南宫信,低头看看已经完全呆住了的小家伙,可急坏了。 “主子说别让南宫教主听见。”康辉架起李云恪,下颌指了指角落里的那间房,“我们先进去再说。” 许明曦赶忙跟上,“好。” 换值的秦少君过来将南宫信抱起,满眼忧虑地看了看李云恪的背影,道:“小曦大夫快去给主子瞧瞧,我先带少主去吃点东西。” 许明曦答应一声,快步去追李云恪。 被抱起的南宫信却不干了,在他怀里拧了两下,要哭。 “少主别哭,不能吵醒你爹爹。”秦少君抱着他小跑着往外走,哄道,“我们出去吃好吃的肉包子。” “不要不要!”南宫信眼泪掉了下来,指的却是李云恪那边,“要去……去……” 秦少君搂紧了他,“那边去不得,我们……” 小家伙哇地哭了起来,挣动得快让他抱不住了,怎么哄都不行。 秦少君最后还是妥协了,道:“那不许出声,不出声我就带你去好不好?” 南宫信哭声渐渐小了,一抽一抽地看着他。 秦少君没办法,只好又转回那个院子,抱着他进了李云恪休息的房间。 “怎么又回来了?”康辉问。 “出了院子就开始哭,非要到这儿来,我怕他哭坏了,也只能依着他。” 南宫信已从他怀里挣脱,一路小跑到了李云恪床前,睁着大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床上的人看。 然而李云恪不知道,他这会儿全然没了意识。 “我就说他毒发的模样怎会这般奇怪,有人将我为他封起的穴道给打开了,是谁?”许明曦气呼呼地放下李云恪的手腕,“毒素尽散,深入心脉,过不多久他就要不成了!” 康辉和秦少君俱是一惊,秦少君惶然道:“不成是……小曦大夫,你不能重新帮主子把穴位封起来么?” 许明曦摇头,“封穴之法是帮他,却不是全无代价,一旦穴位被打开,被禁许久的毒素反扑上来又岂是闹着玩的?我那时以为可以一直封到他服下解药,那样自然不会有事,谁能想到以他这样好的功夫居然也能被人将封住的穴位冲开?散了便封不住了,王爷自己想必也清楚,所以才一直没对我说。” 康辉看看秦少君,秦少君也朝他看来,二人谁也不知李云恪是何时同人动手从而导致了今日这般严重的后果的。 “他毒发比从前频繁,情况比从前严重,你们明明都看在眼里,为什么都不告诉我?”许明曦气道。 康辉伸手抚了下他的背,“主子不许。” “他不许的事你们就不做?这是害他知不知道!”许明曦拍下他的手,眼睛迅速红了,“要是我再制不出解药,他恐怕……他恐怕……” 康辉看了眼自己的手,用能令人冷静下来的沉稳声音道:“你能救他。” 许明曦颓然坐在李云恪身旁,失落道:“这次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救不了他。虽说最近这段时日你又陪我觅来了两味药,可还差一味,少了那一味,解药便制不出来。” “还有时间,别放弃。” 许明曦抬头看他,“辉哥,如果我救不了王爷,你会不会……会不会恨我?” “他不会,”没等康辉答话,床上闭着眼睛的李云恪倒是先开了口,“此事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他恨你做什么?” “王爷你醒了!”许明曦差点蹦起来,紧接着又板起脸,“这种事你怎么还藏着掖着,不要命了么?” 李云恪虚弱笑笑,“你别生气,不告诉你是因为怕被煊儿知道了去。他那身子,哪禁得起这种打击?” “那你也不能连我也……”话说一半,许明曦又泄了气,“也是,你心里都清楚,对我说也没用,这次我也帮不了你。” 李云恪低低咳了几声,“小曦,抱歉。” “没什么。”许明曦吸吸鼻子,“王爷,你的身体也被三步杀拖得虚了不少,你自己要知分寸,似这般整夜不睡的事可不能再有了,只会让毒发一次比一次严重的。” 李云恪老老实实应道:“我记得了。” 许明曦扁了扁嘴,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教主的。” “多谢。” 安安静静听他们说了半晌的话,南宫信才拽了拽许明曦的衣袖,示意他蹲下来。 许明曦才留意到他在这里,“信儿你什么时候跑来的?” 李云恪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动了一下——他毒发过后内力溃散疲累至极,竟也没发现房里多了个小家伙。 南宫信偷偷看他一眼,又着急地招呼许明曦蹲下。 “怎么了?”许明曦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小手问道。 南宫信趴在他肩头,贴在他耳边道:“生病了么?” 许明曦一怔,也跟着他一起小小声,“是啊。” “很痛对不对?”小家伙看上去有点害怕,“是不是要死了呀?” 许明曦回头看李云恪,见他眼中略带苦涩,便知他把这段“悄悄话”都听了去,强忍难过道:“不会的,信儿别乱说。” 南宫信低着头,“信儿不说。” “信儿,”李云恪朝他伸出手,“你过来,让父王看看你好么?” 南宫信望着他,不知怎么眼里又浮上泪水,却没有立刻走过去。 李云恪的手无力地垂下,又闭起了双眼,“对不起信儿,父王吓着你了,对不起。” 南宫信歪着小脑袋想了一阵,默默往床边又挪了两步,两只小手一起抓住了他未来得及收回的大手,小心地唤道:“父……父王……” 李云恪心头剧震,惊喜地看过来,想起身却没能成功,被胸口处没散尽的疼痛弄得直咧嘴。他却毫不在意,费力地翻过身来将小家伙的两只手都裹入掌中,开心道:“信儿,你再唤我一声,再一声。” 南宫信眨眨眼睛,垮着小脸道:“父王不要死。” “父王不死,父王不死!”李云恪轻轻擦掉他眼角挂着的泪,心想其实自己待他的好他都明白,他也会舍不得,明明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小人儿,心里却装得下那么多那么多。 南宫信也伸手摸他的脸,好像不知该说什么,只希望这样能叫他好受些。 李云恪鼻间泛酸,捉过他的小手亲了亲,问道:“信儿,你不生父王的气了,你原谅父王了是么?” 小家伙认真反问:“还扔掉信儿么?” “不扔了,再也不扔了!”李云恪还是努力坐起,将他抱到了自己怀里。 南宫信窝在他胸口,小大人似地道:“你要疼我呀,那就不生气了。” “好,疼你。”李云恪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信儿,谢谢,谢谢你原谅父王。” 小家伙拱了拱,抬高身子仰起脸,在他下颌上亲了一下,嘿嘿笑道:“不客气!” 看到他这乖巧讨喜的小模样,得他再唤一声“父王”,再与自己亲近,莫说是毒发,李云恪只觉就算是死也值了。 可人总是贪婪的,他感受到了如此多的美好,又哪里舍得就这样死去,哪里放得下这让自己时时刻刻牵记着的父子俩? “不流血了?”南宫信摸李云恪的嘴。 “不了。”李云恪奇怪,“信儿怎么知道什么是流血?” 南宫信道:“坏人抓,藏起我,很凶的叔叔打死人。” 李云恪听懂了,定是他被抓走的时候,刘敬文手底下的人将他藏起来时,为了灭口杀了什么人。他顿觉心疼,将儿子搂得更紧,“那时候爹和父王都不在你身边,怕不怕?” 小家伙很想说不怕,可许是这个许久不曾拥有的怀抱太温暖,让他委屈了,诚实道:“怕。” “以后都不用怕了。”李云恪又亲亲他,“那信儿也是在那个时候懂得了什么叫‘死’是么?” 南宫信依赖地抱住他的手臂,“婶婶说,死很痛很痛,再也见不到。信儿不要父王痛,不要见不到……” “那只要你答应父王一件事,父王就不痛了好不好?” 南宫信高兴问:“什么?” 李云恪勾住他的小指,“父王流血的事,不要告诉你爹。” 小家伙苦恼地想了半天,郑重点头,“好!” 李云恪笑着揉揉他的脸,“真乖。” “父王,我饿了。”南宫信鼓着腮道。 李云恪本想这便带他去用早膳,试了一下,自己还是没什么力气。他又舍不得儿子饿坏了,便道:“父王要再歇歇,要不先让小秦爹带你去吃好不好?” 南宫信却更紧地抱住他,“那信儿陪着父王。” 房中的其他人不知何时已经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却填了一室的温馨。 第176章 得悉 有南宫信陪着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李云恪觉得身上舒服多了,实在怕儿子饿坏了,便拖着还有些酸软的手脚起了身。 先前毒发后倒也不致如此,大概还是在院中站了一夜又淋了雨的关系,李云恪寻思着稍后该让许明曦给自己煎一副药去去寒气,可别在这南宫煊正需要人的时候病倒才好。 “信儿想吃什么?”李云恪牵着他的小手往外走。 小家伙心情极好,蹦蹦跳跳,“肉包子!” 李云恪已许久没见过他这般高兴的模样了,心中更是舒畅,“好,等下要多吃几个。” “父王也是啊,吃饱了就不冷。” 李云恪疑惑道:“冷?父王不冷,天这么热,怎么会冷?” 南宫信抬头看他,“可是父王脸都冻白了。” 李云恪怔了怔,笑着揉了下他的头,“父王身上不适,气色不好,可不是冻的。” 小家伙似懂非懂,“小白脸呀?” 李云恪:“……”这都跟谁学的? “主子,”秦少君从对面走过来,“南宫教主醒了,请主子过去和他一起用膳。” 李云恪问道:“他不生气了?” 秦少君也不知他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摇头道:“生不生气倒是看不出,只是属下见南宫教主脸色着实不好,适才服侍他洗漱时,他站立都显辛苦。想来是身上难受,才格外想念主子吧。” 李云恪沉默。 “主子……”秦少君觑着他脸色。 “我这样过去,他难免又要担心,便待脸色缓好了些再去见他。少君,你先带信儿过去陪陪他,就说前方有军报送来,我处理好了立刻会回去。” 秦少君替他难过,“主子,到底是谁……” “无人害我,此事莫要再提。”李云恪矮身,与南宫信视线持平,“信儿,父王有点事要做,你先过去陪爹吃肉包子,好不好?” 南宫信抓住他一根手指,“父王要走么?” “父王不走,很快就来。”李云恪摸摸他的小脸,以平复他的不安。 小家伙有点遗憾地道:“那好吧。” 李云恪扶着他的肩,“还记得答应父王的事么?” “记得!”南宫信神气扬起小脸,“信儿可聪明!” 李云恪被他逗笑,“不错,我的信儿最聪明了。去吧,你爹身子不舒服,你好好陪他说话。” “我可以喂爹吃粥,”南宫信转身朝南宫煊房里跑去,“就像父王喂我那样!” 秦少君不放心地看了李云恪一眼,追着南宫信去了。 李云恪出了院子,自己到厨房去,想要找点东西果腹。 还没走近便瞧见许明曦正蹲在厨房门外,从他的小药炉子上拿起药罐,往地上放着的碗里倒出了大半碗药汁。 还以为南宫煊昨夜真被自己气到非要用药不可,李云恪顿时着了急,快步上前道:“这是治什么的?煊儿不要紧吧?” 许明曦放下药罐,仰着脸看他。 “怪我,就算不能和他……也该好好哄的,一时心烦就和他吵了起来,我真混账。”李云恪懊悔不已。 许明曦捧着药碗站起来,“这也怪不得你,三步杀在你体内散开,要是真顺着他,岂不是连这一胎也要弄成死胎了?” 李云恪看了眼那黑乎乎的药汁,道:“他最近吃东西都吐得凶,这药这么浓,他怕是受不了,小曦你想个能让他好受些的办法。” 许明曦把药往他面前一递,“这药是给你的。” “我?” 许明曦示意他喝药,“今日什么都不要吃了,喝了药我给你行针,晚上再来一遍。毒发的强度我已经无法控制了,但至少能让你的经脉不要损毁得太严重,日后拿到解药也更容易恢复。” “说白了就是在帮我延长寿命是么?”李云恪两口喝干了药汁,“小曦,多谢你了。” 许明曦唉声叹气,“王爷你可真是的,当初怎么不为自己也想一想,把另一株还魂草也拿回来?” “拿回来不也解不了我身上的毒么,有没有也没什么差别。”李云恪到厨房里找了杯水,漱掉一嘴的苦味,遗憾道,“要饿一天,真惨。” 许明曦收好了药炉子和药罐,催促道:“去我房里趴着,记得把衣服脱了。” 李云恪:“……” 和儿子一起用过早膳,南宫煊身上恢复了些力气,见李云恪迟迟不来,以为他还在为昨晚的事生自己的气,胸中不免窒闷。 倒是小家伙和前几日不同,吃饱了便活蹦乱跳的,还会说好听的话哄自己,乖巧得很。 “信儿,今日为何这般开心?”南宫煊问道。 南宫信双眼亮晶晶,“因为父王又要我了呀!” 南宫煊很是意外,“你不再生父王的气了?” “不生气,父王疼我。”小家伙爬到椅子上往窗外看,自语道,“父王怎么还不来?” 南宫煊撑着腰起身,“信儿什么时候见到父王的?” “早上。”南宫信见他起来,立刻跳下椅子跑到他跟前,“爹小心呀,信儿扶你。” 南宫煊牵住他的手,“信儿,爹在房中躺得太闷了,正好今日没下雨,你陪爹出去走走好么?” 南宫信响亮道:“好!” 两人才出得房门,秦少君便出现在了院中,道:“南宫教主怎么出来了?” “难得天好,想和信儿出来走走。”南宫煊道,“我们转转就回来,不必跟着了。” “可是……”秦少君想起他一早不过站了片刻便双腿打颤的模样,着实不放心。 南宫煊明知他是关心自己,可心里仍是不好受,感觉自己在他们眼中已成了个离不开人的废人。他勉强笑了下,道:“我不会逞强,有哪里不舒服便会唤人的。如今我能陪信儿的时候也不多,你们别把我们父子间相处的乐趣也给夺走了行么?” 听他这么说,秦少君自然不忍心再劝,便听话地又隐去了身形。 却不敢完全不管,只远远缀在他二人身后,确保那一大一小始终在自己的视线里。 南宫信起初还给他牵着走,可到底是个孩子,不多时便前后跑了起来,见到蝴蝶也要过去扑一扑。 不过他倒是个懂事的,跑出去一段很快便会折回,叮嘱南宫煊慢点,和父亲再走几步,而后才接着跑。 南宫煊本是打算去书房找李云恪的,昨夜原是想让他不要烦闷,没成想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脾气,反而将他惹出了火,实是不该。 然而前头的南宫信带的并不是往书房去的路,此时的南宫煊自然是追他不上的,正好自己也没想好要怎么向李云恪开口,便决定跟着儿子多绕两圈。 绕来绕去,就绕到了许明曦居住的那座小院——小家伙常由他许爹看着,对这里熟门熟路。 南宫煊以为儿子要进院找许明曦,那便正好让自己那已经卸了任的青玉护法好生帮忙带孩子,也就方便自己去找李云恪了。 可小家伙又看到了蝴蝶,在院门口拐个弯,跑了。 南宫煊看着他欢快的背影,心情总算也跟着好了许多。 可身体还是不顶用,走这一段路已休息了好几次,这会儿又感觉后腰阵阵酸痛,便靠在院墙外稍作喘息,等着南宫信再跑回来。 “主子的情况会好些?” “晚上还有一遍针,到时你一人不够,再叫一个来,一起帮他送内力。” 南宫煊才喘了两口气,便听到院中有房门开了又关的声音响起,而后便是康辉和许明曦的对话。 这说的明明是李云恪,他怎么了?南宫煊一愣过后,没有急着去问,反而下意识压下了自己的呼吸声。 康辉并未察觉院外有人,还在想着适才许明曦为李云恪行针之时,那向来极能忍耐的人痛得几次轻呼出声的模样,“主子先前一直好好的,怎会突然如此?” “突然?”许明曦又气又无奈,“从他经脉受损程度来看,他胸腹几处要穴被拍开的时间,差不多得有半年了!” 南宫煊心头一凛。 秦少君站得远,听不到院子里的人在说什么,只是瞧着南宫煊的表情凝重下来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询问,便见他突然朝自己藏身的地方看过来,轻轻摆了摆手。 “再找不到解药,即便我拿出所有能耐,至多不过帮他撑上一年。这中间要是再出什么意外,他连一年都……”许明曦还在继续说,“你们问出了是谁把他……” 康辉有所察觉,转头向外,“谁在那儿?” 南宫煊没听到他说什么,也忘了要屏住呼吸,脑中只剩下那两句话反复回响。 他胸腹几处要穴被拍开、至多撑上一年…… 许明曦说李云恪这般已有半年之久,半年前,正是自己才怀上这一胎不久的时候,那时…… 南宫煊只觉腹间一阵剧痛,身体贴着墙壁一点点在下滑,有人在耳边焦急地喊着什么,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第177章 恳求 李云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在被许明曦扎了几针后睡了那么一小会儿,南宫煊就出了那么大的事。 那日南宫煊晕倒,人在昏迷中不停抽搐,两三次连呼吸都断掉了,下方也见了红,情势极为凶险。 许明曦从早忙到晚,临近子夜才算让他的情况稳定下来,将自己也累到虚脱。 “还魂草上沾有的啼血果汁尚未除尽,不能给他用,这次能救回来完全是他命好。”许明曦咕嘟嘟灌了整整一壶水,靠着康辉的支撑才能维持站立,“待他醒了,王爷你多说些好话,莫要再让他伤心动气了。” 李云恪颓然望着昏睡的人,无力地点了点头。 许明曦闭上眼,“这事该怪的是我,要不是我……” 康辉给他擦了擦汗,将他直接抱了起来,对李云恪道:“主子,小曦累了,属下先带他去休息。” “去吧,”李云恪开口,嗓音哑得厉害,“别多想,煊儿可还指望着你呢。” 许明曦将眼泪蹭在康辉衣衫上,道:“王爷自己也要保重身子。” 房门轻轻关起,李云恪在南宫煊身旁坐下,执起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喃喃道:“煊儿,我明明想好好护着你疼爱你的,可为什么总是在不经意间伤害你?我知道错了,宝贝,你别这样惩罚我,求你……” 躺在床上的人无知无觉,连顺着手指传过来的从炽热到冰冷的湿意也未能将他唤醒。 南宫煊昏迷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日天大亮了才艰难地醒了过来。 “煊儿,喝点水。” 他听到有人这么说,加上喉间确实干得厉害,还透着股混着血腥的药味,让他难受得想干呕,便顺从了人家的好意,迷迷糊糊被喂了好几口水。 “教主,你好些了么?醒了就睁开眼睛看看我,还有哪里疼哪里难受,你说给我听。” 声音从模糊到清晰,南宫煊神智渐渐回笼,睁眼茫然看了一圈,问道:“我怎么了?” 李云恪的心随着他这一句话跳得几近失控。 “教主,你昏睡了两天了。”许明曦将他的手腕放回被子里,“脉象很虚,不过好歹命算没丢,你可不能再这样考校我的医术了,知道么?” 南宫煊只觉呼吸费力,想要自己动一动,却是连手都抬不起,只好出声道:“高点……我喘不过气。” 李云恪忙将他的上半身又托起了些,抓过立于床头的两个软垫塞在了他身下,“这样好些了么?” 南宫煊长出一口气,倦怠地嗯了一声。 “教主,我喂你喝药?”许明曦问。 “让我缓缓。”南宫煊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事,想了半天才恍然记起那日晕倒前自己听到的话,猛地转头看向李云恪。 动作过快,害他自己一阵晕眩。 李云恪单手扶住他的头,“慢着些,你受不住的。” 南宫煊苍白着脸,狠狠地瞪着他,“李云恪,我问你,是谁拂开你胸腹处被小曦封好的几处穴道的?” 李云恪手一抖,不自在地收了回去,躲开他的视线道:“没有谁。” “怎么可能没有谁?还能是你自己不想活了,故意冲开的不成?”许明曦不赞同地皱起眉,“王爷,左右教主都知道了,你就别瞒着了。你看看他都成什么样子了,你就不能顺着他点么?” 李云恪依旧偏头不语。 “你不说我说,”南宫煊眼圈很快红了,“是那个禁军统领前来要带走信儿的那日,你想拦着我杀人,却没防着我会对你动手是么?” “不……不是……”李云恪否认,心中却明白都是徒劳。 南宫煊咬了咬下唇,又道:“因为面对的是我,你半点护体内力也没提,而我却练成了乾坤归一,用那功夫伤了你。” 李云恪握住他的手,俯身亲吻他额头,“不是,不是你,煊儿别说了……” “你只剩下一年,是我害死你了,是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南宫煊便恨极了自己冲动易怒的性子,却没有哪一次是像这次这般强烈到恨不能杀死从前的自己的。 许明曦完全呆住了,这……怎么可能?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也隐约记起了那天的事,有些愣怔地想,那日李云恪带着南宫信下山时,似乎曾叮嘱自己不要告诉南宫煊的,而自己……做了什么? “煊儿,煊儿!”李云恪忽然惶急地呼喊起来,“小曦!” 许明曦一个哆嗦回过了神,见床上的南宫煊双眼上翻,身体又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赶忙上前帮李云恪按住他,又是拍背又是刺穴,好不容易才让他缓过一口气来。 南宫煊靠着李云恪怀里喘粗气,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李云恪是真地吓坏了,环着他的手臂想用力又怕会将他勒疼,不用力总感觉他要离自己而去,满心都是浓浓的不安。 “教主,你听话,先把药喝了。”许明曦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淌下来的泪,把药碗递到他唇边。 南宫煊又缓了缓,才没什么力气地道:“可会伤及胎儿?” 许明曦摇头,“不会的,只今日一天,你情况稍好我便停药。” 南宫煊这才张了嘴,由他分了三回,总算是将一碗药都喂了下去。 李云恪看着许明曦给他拿水漱口,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甘梅,替他拭去额角冷汗,轻声问:“好些了没?” 南宫煊没应声。 “教主这两日也没被喂进什么东西,我去看看韩大哥都准备什么了。”许明曦拿着药碗要走,又犹犹豫豫地看向李云恪,眼中满含歉意,“王爷,半年前……那时候都是我,我……” 他起了话头李云恪便知他所想,劝道:“一切都是巧合,不是任何人的错。你若非要说,那错便错在我不该利用信儿,让他身陷险境,这都是我自食其果,与人无尤。” 南宫煊倚在他肩上的头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那……那我先出去了,”许明曦不敢看南宫煊,呐呐道,“教主,你切莫心急动气了,要顾着点肚子里的孩子。” 南宫煊依旧不作声。 许明曦看到李云恪对着自己点了下头,这才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煊儿,那日是我不好,你别生我气;三步杀散入经脉的事也和你无关,你不要觉得是你害了我,行么?”李云恪脸颊摩挲着南宫煊的长发,“你莫听小曦说什么还有一年的话,北境战事最迟再有一两个月便要结束了,到时自然就有解药了,我不会有事的,嗯?” 南宫煊用攒了半天的力气微微抬起手,想要扳开李云恪环着自己的双臂,冷声道:“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出去。” 李云恪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我不走,我不想放你一个人乱想,你再出事我会疯掉的。” “你放心,我不乱想,也没什么好想的。”南宫煊使不上力,便不再为难自己,垂了手道,“你的话我记得了,不会觉得是我对不起你,也没什么好歉疚的,这行了吧?” 李云恪愈发不安,“煊儿,你怎么了?” 南宫煊挺了挺背脊,以便呼吸能顺一些,“既然当初答应我的那些事你都不当回事了,我和你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云恪的手顿了一下,而后动作轻柔地帮他顺着气,道:“煊儿,对不起,答应你不再吵架不再欺瞒,我都没做到。” “所以我也不再需要你,你别来烦我。”南宫煊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沉默许久,李云恪才苦涩道:“煊儿,如果真找不到解药,在你身边我才有一年,离了你,怕没几日便活不下去了。” 南宫煊身体微僵,不悦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别动气。”李云恪握住他的腕子,时刻留意他情况,“不是威胁你,是在求你。哪怕是可怜我也好,煊儿,别赶我走。” 他的声音有些压抑,像有无边的痛苦和绝望藏在里头,那样卑微,那样无助。 南宫煊从没听过李云恪这样讲话,以往他也常常哄着自己,可即便是低声下气,也是七分真心再添三分玩笑,还从未有过这般一触即碎似的惶恐。 他这边尚未回神,却听李云恪再次开了口。 “至少……”李云恪掩饰着难以控制的哽咽,断断续续道,“至少在孩子出生前,别……别赶我走。” 南宫煊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他只是觉得累极了。 李云恪小心地放他躺靠在软垫上,为他拉拉被子,“我不敢奢求你原谅,只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关心和照顾。” 他像是丢了魂,也不管南宫煊是不是还在听,便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似地道:“其实我比谁都想好好活下去,世上还有你,还有我们的孩子,那么美好,叫我怎么舍得?” 南宫煊转了脸,一滴泪顺着眼角没入枕被当中,没让李云恪瞧见。 第178章 穷途 项铎知道这会儿不是该找李云恪的时候,已经在院中戳了好半天了,可军报不得不报,他听到房中不再传出说话的声音,才敢凑到窗前干咳两声,尴尬道:“主子,北境军报。” 李云恪站在床边看了拒绝交谈的南宫煊一阵,脚步沉重地出了房间。 项铎默默松了口气,待他出来,将战报呈上,“主子,袁老侯爷那边派人传话说,桑辙与昆多图在北漠王帐三十里外大战了一天一夜,最后将昆多图斩于马下,割其首级;北漠兵俯首跪地,称他为‘神将’。北境一战,我方大获全胜。” 李云恪快速将战报看完,总算露出了些许轻松之色,“昌鲁死了,我们可以全面接手北境了。你找人去向老侯爷报一声,便说北境暂由他老人家坐镇,主持安抚百姓与战后重建之事,具体事宜则交由桑辙去处理,这边的百姓毕竟更容易听他的话。告诉桑辙,待得新皇登基,会给他与都隆封赏,往后北境还要靠他们尽心打理。” “是。”项铎应下,又迟疑地看李云恪,“主子……” 李云恪抬手制止他,“无碍。” 他二人不明说,藏身在墙角的秦少商却听明白了七八分,直接走出来,问项铎道:“解药的事有无着落?” 项铎眼露悲戚,难过道:“昌鲁自知大势已去,不愿落入我军手中,在昆多图战败的同时放火自烧十里营帐,王室收藏的所有珍贵药材都同他的家眷一起化为灰烬了。” “怎么没人施救?”秦少商又急又怒,“那是最后能拿到解药的机会了!” 项铎亦是无法,“听说昌鲁早有准备,叫人将存着的灯油全都泼在了营帐上,外围又添了一层柴,一烧起来便是火势冲天,没人能进得去。” “生死有命,不必强求。”李云恪在他二人肩头各拍了两下,道,“项铎,传我口令,今夜犒赏三军。大军在此休整三日,而后原北境驻军留守,其余人火速赶赴西境,与西境军共同围剿贲氏一族。” “是!” 在院中小坐一阵,推测着南宫煊的火气差不多也该降下去了,李云恪才起身回房。 推了房门,却听到房中传来有气无力的呕声,李云恪心头一紧,忙跑了进去。 南宫煊歪着身子,骨节泛白的手死死扒着床沿,半个腹部已挪到了床外,摇摇欲坠,看得人心惊不已。 他单薄的背脊一起一伏,每一次喉间都发出暗哑的声响;地上一滩秽物,正是不久前许明曦才给他喂下的药汁。 李云恪两步上前,心疼地为他拍着背,那些关心与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他知道,现在的南宫煊并不想听。 南宫煊轻咳了几声,总算不再呕了,只觉脑中晕得厉害。 “先漱漱口,我再让人去问问小曦要不要重新送一碗药过来。”李云恪扶他靠回去,帮他擦擦嘴,又取了水过来。 南宫煊漱了口,道:“我不想喝药了。” “那……那就先不喝。”李云恪怕影响他心情,便顺着他,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道,“我开窗子换换气。” 南宫煊当然也知道此时房中味道不好,他自己也不想继续留在房里,可听李云恪这么说,莫名便有些恼。 于是待李云恪开了所有的窗子回来,便见南宫煊已经坐起,正捧着肚子费力地把两条腿挪向床外。 “煊儿,”李云恪想劝,又怕惹他不快,“是想换个房间?” “你若受不了这味道,出去也就是了。”南宫煊不客气道。 李云恪忙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 有腹部挡着,南宫煊不便提鞋,随意踩了便要站起来。 李云恪见劝他不住,只好按着他叫他等一下,为他穿好鞋才扶着他起身。 南宫煊抽回自己的手臂,慢慢出了房间,停在门口不走了。他偏头扫了眼一直跟在身后的李云恪,抿了抿唇,道:“你出去。” “煊儿,我……” “出去……一会儿。”南宫煊明白,就算自己再怎么赶他,他定然也会赖着不走,便只好松了口。 李云恪对他何等了解,了然道:“是要解手么?” 南宫煊:“……” 李云恪便将放在门外的恭桶提了进来,“煊儿……” “出去!”南宫煊回房,直接把他关在了门外。 李云恪摸摸被门板拍了一下的鼻子,抢在他落下门栓之前道:“我不进去,你别锁门。” 南宫煊清楚最近自己应付不来的情况日益增多,这一次倒是没故意和他作对,将已放在门栓上的手又收了回来。 在院中走了两三圈,李云恪又不放心地踱到房门口,手抬起放下好几次,才在门上敲了几下,“煊儿,好了么?” 房中无人答话。 “煊儿,没事吧?”李云恪又道。 房里依然没动静。 李云恪有些急,“煊儿,我进……” 房门一下从里头被打开,南宫煊半低着头,耳朵尖却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李云恪看得一怔,随即心中软了下来。然而此时他到底不敢说些调侃或是惹人情动的话,只得将心思掩好,若无其事道:“要换间房歇着,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 “辛苦他们收拾一下吧,我去看看信儿。”南宫煊说着,便要绕过他往外走。 李云恪伸手,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托住他的臂,自然地扶住了他,“我不会做过分的事,你别推开我。” 南宫煊低头看了两眼,便随他去了。 南宫信已是许久未被两个父亲一起哄过了,开心得不得了,连饭都比平日里吃得多。 反观南宫煊,一整日吃的东西加起来还不抵小家伙一顿多,晚上喝了药没多久又吐了不少出来,叫李云恪看得实在难受。 许是前几日睡得多了,今日午后南宫煊倒没犯困,可等到天一暗便撑不住了。待南宫信睡下,被许明曦抱走后,他已是连手指都没力气动一动了。 李云恪为他宽了衣,问道:“还要沐浴么?要不我帮你擦擦,这便睡了吧?” 这两日天热得难以忍受,让南宫煊那本就容易燥热的身体更觉难熬,坐在房中动也不动也能出一身汗。他受不了就这样睡下,扶着床柱勉力站起,道:“我自己洗就行,你另找一间房去睡吧。” “你明知那不可能。”李云恪叹了口气。 虽说这个时候不想被李云恪寸步不离地照看着,尤其不想给他看到自己赤身露体的模样,可南宫煊也清楚,自己的身体实在不争气,没人帮着,连沐浴都成了问题。 既然非得有个人,那……除了李云恪也不能换别人了。 他心里又烦又闷,更不愿看李云恪一直在眼前晃,索性从入水开始便闭起了双眼。 待得被擦得清清爽爽抱上床后,南宫煊已陷入半昏沉的状态了。 李云恪就着他用过的水洗了,叫人取走浴桶后上了床,想要似往常那般亲亲南宫煊,想了想,终究没敢。 他对着床顶发了一阵呆,忽而出声道:“煊儿,睡了么?” 南宫煊没回话,过了会儿身子动了下,似是想翻身,可由于身上着实笨重,没能成功。 李云恪便知他没睡着,失笑摇头,撑起身体半抱住他,按照他微小的动作中表达出来的意思,帮他翻了个身面向墙壁。 南宫煊从被子底下抽出一只手臂,头枕在臂上,好让自己呼吸顺畅些。 “煊儿,我有话想对你说。”李云恪靠上来,手先是搭在他腰上,感觉他没有抗拒的意思,才一下一下帮他按捏起来。 “我要睡了。”南宫煊道。 李云恪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收了回去,“那……还是明日再说吧,时候不早了,是不该打扰你。” 南宫煊:“……” 结果便是因为他的欲言又止,明明身上累极,南宫煊却迟迟睡不着。就那样一动不动躺了两个时辰,躺到他自己都躺不下去了,才撑着坐了起来。 “要解手?”他才动,李云恪便动了,声音很是清醒,显然也没睡。 南宫煊气恼地瞪他。 李云恪心虚似地避过了他的视线,探臂将他抱起,伺候他小解。 “说吧。”回来后,南宫煊郁闷地道。 李云恪意外于他竟会主动问起,惊喜在眼中浮出一半,一想到要说的事,又都不见了。 南宫煊不耐道:“有话快说。” “其实这件事,我本也想等到瞒不住的时候再告诉你的,可已经因为隐瞒惹你生气了,我不想我死后你还为此记恨我,所以就当将功赎罪行么?” 房中昏暗的灯光映在李云恪的侧脸上,照出他一脸的落寞,看得南宫煊无端害怕了起来。 “你听后不要太激动,留意身子。”李云恪握住他的手腕,停了片刻,道,“昌鲁一把火烧了他们一家,连着解药,什么都没了。” 第179章 不知 南宫煊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却是什么都没说。 感觉到从他腕上传来的脉搏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强,李云恪不由担心,放开他的手腕,与他掌心相抵,将一道柔和的真气送了进去。 “我没事。”南宫煊借着他的帮助平复下来,不愿他在对抗三步杀的时候还要为自己浪费真气,便收了手,强迫自己冷静。 李云恪盯着他的脸色,一刻也不敢放松。 南宫煊咬着牙,拼命掩饰着自己想要外露的情绪,心里疼得快要撕裂,面上却更冷了,“你对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不瞒你了,”李云恪带着几分小心和忐忑留意着他的神情,“你能原谅我么?” 南宫煊冷笑,“你想告诉我你的毒没可能解了,你现在就是等死对么?你是要我看在你没有多久好活的份上不要和你计较对么?你对我说了这样的话,却希望我看着你不断在我眼前出现,还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对么?” “不,我不是……”李云恪心慌地抱住他,“煊儿,我没那个意思。” “李云恪,”南宫煊闭上眼,声音微颤,“你怎么这么残忍?” 李云恪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连声说着对不起。 南宫煊轻轻推了他一下,“不过也没关系,眼下看来,我大概还要比你先走一步。想来你每日看着我这副样子也不好受,偏我还和你闹,你让我也尝尝这滋味也是应当。” “别说了煊儿,别说了。”李云恪觉出他的抗拒,顺势放开他,背对他坐在床边,将脸埋进双手当中。 南宫煊无力地躺靠回垫得老高的软垫上,叹道:“只是要苦了这三个孩子了,不过还有小曦,还有你手底下的那些人,就算没有父亲陪伴,他们也会好好长大吧。” “我说了你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我也会竭尽所能地活下去。”李云恪为他盖好被,“北境已被我们拿下,说不定很快就会找到最后的那一味药,别一直往坏处想。” “你告诉我解药没了的时候,心里不是这想的吧?”南宫煊轻哼,“你自己都不抱希望了,偏生还要来哄我,当我傻么?” 李云恪与他并肩躺下,无奈道:“先前瞒着你,便是怕你这般想七想八,我只是舍不得你折磨自己,真地就那么不可原谅么?” 南宫煊偏过头去,“我累了。” 李云恪长叹一口气,“睡吧。” 那之后,南宫煊连着两三日也没再和李云恪说过话,并不拒绝和反感他的照料,也看不出有什么火气,只是对他视而不见。 情绪不好是避免不了的,他怕影响到南宫信,每日便尽量减少与儿子的见面,只要小家伙不闹,他可以忍着整日都不看上儿子一眼。 李云恪也没有再多求什么,认为自己怎么做都是错,还是不开口稳妥些。 三日过去,大军准备奔赴西境,久未露面的李云恪不好再不闻不问,便叮嘱许明曦好生看着南宫煊,自己带了项铎与秦少君出了门。 有幽骑从中推波助澜,不过几日的功夫,李云慎的死讯已在北境传开。那才到达没多久的、被先帝派来押送端亲王回朝的五百禁卫顿时惊慌失措,正拿不定主意是该走还是该留,陡然见了李云恪,从怀揣圣旨那人开始,个个腿都软了。 荣弘帝说没便没了,新太子尚在南境,如今天下在谁手中,不用说这些人也都明白。禁卫们所能盼的只是李云恪并不知自己这群人的来意,否则他一个不高兴,莫说是五百人,就是五千,也能被北境守军在眨眼间撕碎。 不过李云恪显然没打算为难这些个听命之人,也不问他们为何而来,见过那首领一面后,便打发人回去了。 首领一颗心落了地,打算即刻去和几个兄弟商量,将那还没拿出来的圣旨一把火烧了,只当从未有过此事。 等禁卫走了,大军也已列队整齐。 李云恪亲上城墙,为众将士敬酒送行。 北境的胜利使得全军上下士气大涨,一碗酒入了肚,整装待发的将士们喊声震天。 李云恪抱拳预祝大军凯旋,目送队伍远去。 “将士们倒是没受皇上驾崩的事影响,看来西境一战,大局已定。”袁老侯爷在城墙下等着李云恪,待他走下来后轻声道。 李云恪仔细地看了看他,“侯爷怎么没精神?” 一旁的袁彻道:“他精神得很,还要亲自带兵西行,被我强行留下的。” “皇上对我、对我们袁家都算不得仁义,可他终究是君,我终究是臣,他走了,我可不像王爷一样能毫不在意。”袁老侯爷道,“看这样子,王爷是不打算回颍中了?” 李云恪笑道:“我不是不在意,可也不想表现得真有多悲痛。侯爷,你我都心知肚明,皇兄活着,短期内不会再怎么为难你们袁家,可却是片刻也容不得我的。我还有些要事,就不去送我皇兄了,省得他不得安息。” 袁老侯爷承认他说得有理,也不禁替他苦涩,“皇上走得突然,朝中会不会乱?王爷不用回去主事么?” “有齐大人和徐大人,还有严将军和程将军在,不会乱。”李云恪苦笑,“只怕我回去才要更乱,毕竟前太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袁老侯爷啧啧,“还是打仗更痛快些。” 李云恪道:“侯爷就别再惦记打仗的事了,先帮我把北漠好好收拾一番才是真。” “王爷这可是难为人,我一辈子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老侯爷甩甩手,“你们操心去吧,我去寻那姓桑的小子,让他再陪我走几招!” 又与袁彻大致说了说安置北漠百姓的事,确定了有桑辙在,这些信奉神明的漠人不会反抗承宁的统治,李云恪才安了心。 天黑下来的时候,他带了两包好不容易买到的酸梅,回了客州的宅子。 “教主,好点了么?”许明曦为南宫煊擦擦汗,问道。 南宫煊闭着眼,眉头微皱,轻轻嗯了一声,可看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李云恪进门便见许明曦坐在南宫煊身边,手正一圈圈在他大腹上方揉着,忙放下酸梅走过来,着急道:“怎么了?” “才吐过了,正闹胃疼。”许明曦瞧见他拿回来的东西,小声道,“他这不是什么害喜反应,酸梅怕解决不了问题,不过若能让他有胃口稍微多吃一点饭倒也好。不过他的胃很虚弱,可不能由着他贪嘴,每日至多只能吃两颗。” 李云恪点点头,“好像比前些日子疼得严重了?” 许明曦道:“那是自然,胎儿最近长得快,顶着他的胃,有时胎动都能害他呕吐,折腾得过于频繁,他也就越来越难受。” 李云恪听得也难受,对许明曦道:“我来吧。” 许明曦正要答应,却听南宫煊道:“不疼了。” “煊儿,你别再生气了行么?”李云恪软语相求。 许明曦也想替李云恪说两句好话,又怕更惹南宫煊不快,便想寻个借口溜走,“那个……适才康大哥唤我来着,我去……” “等等!”李云恪面色变了,一把拉住他,“你再陪他一会儿……” “嗯?”许明曦险些被他过大的力道拽了个跟头,正想问,却见他已飞快出了门,到门口时脚步全然没了章法。 南宫煊睁开眼睛。 许明曦往门口看看,又转头看向南宫煊,不明白这两个人都已经这么苦了,还在闹个什么劲。 “他是毒发了么?”南宫煊问道。 许明曦知道骗也骗不了,便说了实话,“是。” 南宫煊坐直身体,“他如今毒发时什么样?” “就……很疼,逼得人发疯的疼法,严重的时候会吐血,甚至昏迷。看他这样子,差不多已适应这种程度的疼痛了,穴位刚被拍开的一段时间,应该是比现在还难熬的。”许明曦见他要下床,伸手扶住他,“教主,你是要去看看王爷么?” 南宫煊本就苍白的脸色因为他的话更白了几分,眼中水光乍现,又被他一个大力地眨眼生生压了回去。而对于许明曦的问话,他却没作答。 许明曦跟着他多年,哪能不懂他心思,一边为他穿鞋一边道:“明明就心疼,你还非要装着和他生气,图的是什么?王爷是瞒了你,可那也是为你着想,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南宫煊借着他的力站起,摇头道:“不是生气,你不知道,连我自己也……也不知道。我不能原谅的不是他,而是……” 许明曦还在等下文,他却又不说了。 两人来到李云恪暂时歇息的房间外,也不进门,就站在窗外听着房中李云恪压抑的闷哼声。 许明曦看着南宫煊那只抓在窗沿上的手,听到他连自己都没察觉地轻声唤出“云恪”二字,莫名也红了眼眶。 第180章 缓和 “主子,好些了么?”秦少商端了杯水,送到李云恪面前。 李云恪喝进了半杯水,总算感觉没那么难受了,“没事,我再歇一会儿就回去。” “韩洛说沐浴的水烧好了,等您回了再送您房里去,不然怕南宫教主一个人先洗的话会不小心滑倒。”秦少商道。 李云恪站起身,在胸口处按了两下,“这话可别当着煊儿的面说,他要不高兴的。” 秦少商笑,“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 李云恪也低笑出声,“今日我才回来的时候,听韩洛说少君不在,你欺负了他一整天?” 秦少商不可思议,“嘿,这小子还学会告状了!” 李云恪靠在床柱上调息,“说实话,你到底觉得韩洛哪里不好,为什么一直不喜欢他接近少君?我看他人不错啊,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样样上手,少君跟了他也是被宠着惯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韩洛也是属下过命的兄弟,当然不是不好,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秦少商觉得自己的心绪过于复杂,非三言两语可说得清,“反正等到少主人到了要成家的年纪,主子您就明白属下这种看哪个接近少君的人都不顺眼的心情了。” “……”李云恪无语,“少君不是你儿子……吧?” 秦少商:“……” 李云恪好笑,“刘敬文死了,北境战事也已结束,我这边用不着这么多人,少商,明日你带着那几个还在外头的幽骑兄弟到南边去。” 秦少商惊道:“主子好偏心,居然为了给韩洛铺路,还把属下支走!” “和他有什么关系?”李云恪在他额上拍了一巴掌,“太子就要还朝,我放心不下,你带人迎过去,一路护着他,进了宫也贴身护卫,别让那些不死心的人寻到机会对他下手。” 秦少商心说这才是借口吧,可也无法,一边抱拳领命,一边暗想真是便宜韩洛那小子了。 该交代的交代完了,身上也灵活了许多,李云恪便要回房去帮南宫煊沐浴。 “主子,”秦少商送他到门口,“您才毒发那会儿,南宫教主过来看您了,只是没进来。” 李云恪先是一怔,继而心中漾起一片温暖。 回房时,韩洛先将浴桶和水都送了进去,李云恪才要往里走。 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李云恪瞥了眼对面房顶的秦少君,低声道:“明日少商就走了,说不定几年内都不会回来,你好好把握。” 韩洛愣了愣,而后高兴地道:“多谢主子!” 身后传来秦少商的冷哼。 秦少君好奇地探头看。 韩洛冲他美滋滋一笑,对秦少商保证道:“哥你放心,我一定一辈子对少君好,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秦少商很是胸闷,“谁是你哥?别乱叫!” 他们在说什么,秦少君听得不是很真切,便跃了下来,“哥……” “闭嘴!”秦少商恶狠狠。 秦少君:“……” 李云恪靠在房门上听了一阵,笑着摇摇头进了里间。 南宫煊正在脱衣,也不往他那边看,脱得一干二净就要跨入浴桶,坦荡得很。 李云恪上前扶了他一把,待他在浴桶中坐好,才拖着小板凳过来坐下,叠着双臂趴在浴桶边沿,道:“听说你适才去看我了,我没事,你别担心。” 南宫煊没言声。 “还是不理我么?”李云恪拢过他的长发,为他细细清洗。 南宫煊闭上眼。 李云恪浅笑,凑过去在他额角亲了一下,道:“你没否认自己担心我,煊儿,明明在意,为什么不肯和我说话?” 南宫煊长睫微动,双唇抿成一线,颈间红成了一片。 “好了,不逼你。”李云恪说着,匀出一只手来探入水中,寻到被大腹掩在下方的宝贝,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抚弄起来。 南宫煊猛地哆嗦了一下,恼怒地看着李云恪。 李云恪无辜道:“上次不是说想了么,别憋着,对身子不好。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了,不能再抱你,只好这样帮你。” 南宫煊想丢开他的手,可只这么片刻的工夫,身体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孕时本就较平日敏感太多,加上久未经此事,根本抵不住他这不由分说的爱抚,抓着李云恪手腕的手不住颤抖,一时神色恍惚,竟从口中溢出一声轻吟。 李云恪爱极了他这副模样,当下用另一只手扳过他的脸,用力吻了上去。 南宫煊已是懊悔不已,脑中告诫自己要推开他,唇舌却不听话,控制不住地与李云恪纠缠不休,同别扭的主人全然不同,肆无忌惮地诉说着对面前之人的渴求。 南宫煊粗喘着,在李云恪手中得到了解脱,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紧紧地环抱着他。 李云恪将他从水中捞起,亲吻着他羞红了的耳尖,抱到椅子里擦干身体弄干头发,送到了床上。 南宫煊还在喘着,暗骂自己竟是毫无自制之力。 “喝点水。”李云恪托起他的头喂他,见了他应对这样的事已是力不从心的样子,不免又开始心疼。 喝了两口水,南宫煊偏开头,拉过被子遮住自己光裸的身体,无声地表示要睡了。 李云恪也不惹他尴尬,感受到自己的需求还正澎湃着,干咳两声,出门去解决。 待他把自己弄舒坦后洗干净回来,南宫煊已睡着了。许是累了,他还维持着李云恪出去时的姿势,变都没变过。 这一整日又是赶去送大军西行又是毒发,李云恪也着实累坏了,躺在南宫煊身边,在他颊上亲了亲,不多时便也心满意足地睡去。 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南宫煊却又醒来——想解手。 他坐直身子,看看身旁睡得又香又沉的李云恪,有些为难。 先前只要他一动,李云恪必然会醒来,后头的事便都不用他操心了。可今日想来李云恪也是疲惫到了极致,竟是丝毫也没察觉。 南宫煊静静凝望了他的睡颜一阵,到底没舍得叫醒他,缓慢地挪到他脚下,一点点往床外蹭。 好不容易下了床,南宫煊已是累出了一身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他也不敢喘得稍微大声一些。 昨夜睡下时没穿底衣,干净的衣衫都放在床尾的柜子里,南宫煊开了柜子,找了件长衫披在身上,正要走出去,却感觉右腿抽起筋来。 南宫煊心下紧张,害怕左腿也会突然闹起来,本要先寻找支撑,却没想到慌乱之下踉跄着后退半步,腿正撞在了床沿上。 这一下失了平衡,没能站住,只能捧着腹部重重坐了下去。后腰紧接着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南宫煊猝不及防,低呼出声。 李云恪终于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什么动静,人还不甚清醒,已经习惯地先坐了起来,含糊道:“煊儿等一下,我先起。” 疼痛从腰部蔓延至腹中,南宫煊再也压不住粗重的呼吸,再次无意识地哼出了声。他已没办法维持坐姿,一手抠进床柱,一手抵在后腰,身体缓缓从床边滑到了地上。 “煊儿?”李云恪这才察觉不对,人登时惊醒,从床上翻身跃下跪到他面前,“怎么了?是不是撞到哪里了?你怎么不叫我!” 南宫煊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李云恪将他抱回床上,见他右腿不自然地绷直着,忙伸手过去帮他又揉又按。 可揉好了腿仍不见他有什么好转的迹象,李云恪着急了,扬声要外头守夜的幽骑去把许明曦找来。 “不用……”南宫煊勉强吐了两个字出来,后头就说不下去了。 李云恪见他一只手还压在身下,便将他半包进自己怀里,熟练地为他按捏,“不许逞强。” 南宫煊斜靠在李云恪怀中,胸口窒闷感顿消,腰上痛感也很快缓解,让他舒服了不少。他偷眼看了看李云恪,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有气无力道:“我……我想……” “好些了?”李云恪抱着他起来,到外间将他放在解手时用的椅子上,出门取了恭桶进来,“抱歉我没察觉到你要起身,不过下次别再这样了,一定要叫我。” 南宫煊低头没说话。 李云恪一边伺候着他解手一边道:“也怪我昨夜非和你闹,一定是把你给累着了。” 南宫煊:“……” 好巧不巧,许明曦正在这个时候跑了来,“教主,怎么了怎么了?” 南宫煊颤了两颤,内心郁闷无比。 “小曦等一下。”李云恪见他没了继续的意思,又拢了衣衫将他抱了进去。 瞥到他转身,南宫煊道:“我好多了,让小曦回去吧。” 李云恪驻足,回身看他,严肃道:“还疼不疼?” 南宫煊张了张嘴,避过了他的视线。 “还疼不疼?”李云恪又问了一遍,语气重了些。 南宫煊蹙了下眉,终是老实道:“疼。” “乖了。”李云恪凑过来亲了他一下,去给许明曦开门。 第181章 皆伤 许明曦听了南宫煊的话,将李云恪赶出了门。 “小曦,轻点……”南宫煊攥着身下的被子,声音虚弱,额上冷汗直流,“等一下,让我……让我喘口气。” 许明曦看了他一眼,道:“停了前边就白揉了,你忍着吧。谁叫你自己乱动,错了胎位,知不知道这样生产时你会很危险的!” “反正本来就危险。”南宫煊说着,又喘了几口气,“你要……你要揉到什么时候……” 许明曦也忙了一身汗,草草在脸上蹭了一下,“就快了,再坚持一下。你还不肯叫王爷陪着,自己就不难熬么?”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样……呃……”南宫煊用力地仰起头,“我见了他……也心烦。” 许明曦撇嘴,“你还跟他生气呢?” 南宫煊双腿无力地蹬了几下,也不能缓解疼痛,张嘴要说话,忽然咳了起来。 “教主慢点!”许明曦想帮他顺气,自己又腾不出手,没办法只得冲窗外喊起李云恪来。 李云恪一个着急,直接顺着打开的窗子翻了进来,“怎么了?” “帮他顺气,给他点内力!”许明曦说着,手上动作更快。 南宫煊只觉腹中仿佛有一把刀在乱搅,疼得他想大喊,偏生又咳得说不出话来。 李云恪单手贴着他掌心,将内力缓缓送进去,另一只手帮他在胸前顺气,“煊儿慢点,可忍得住么?” 南宫煊一味摇头,眼泪顺着顺眼淌了下来。 “行了行了,教主……啊!”许明曦才收了手,人还没站直,便被他吓得一哆嗦。 “煊儿!”李云恪大惊失色。 咳到最后,南宫煊一口血呛了出来,溅了李云恪满衣襟。他反而觉得好了许多,只是腹中疼痛尚未止消,仍让他疲惫难耐。 许明曦握过他的手腕试了试,叹息道:“心肺受伤,会咳血也是难免,只得等生下孩子后再慢慢调养了。” 李云恪拧了毛巾来给南宫煊擦脸上的血迹,担忧道:“他不会出事吧?” “胎位原本也不算很正,其实不碍事的,我本想等他临盆前稍稍帮他调整,不过这次他太不小心,致使胎位偏得多了,不揉正了不行。”许明曦帮他盖上被子,“今日之后要多仔细着些,呼吸不畅了就及时说,否则可能还要咳血的。” 李云恪抚开南宫煊紧皱的眉头,“煊儿你听到了,以后不可再逞强,有事一定要告诉我,知道么?” 南宫煊心里莫名难受起来,偏头避开了他的手,“我是个废人,我记得了,以后给你们添麻烦不会客气。” “煊儿……”李云恪无奈,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有孕之人本就易燥易怒,而自己最近又实在很会惹他生气。 “胎位不正也不用揉了,我这个样子,想来难产躲也躲不过,何必还要我多受一分罪,连带着小曦也跟着受累。”南宫煊负气道。 许明曦为难地看了看李云恪。 李云恪指了指自己的嘴,摆了摆手,示意他多劝两句。 许明曦头很大,“教主,你别总往坏的那方面想,想想好的。如今刘敬文也没了,表哥会帮你撑起紫暝教,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剩下的都是好日子是不是?我会帮你的,你对我有点信心……” “李云恪都要死了,你倒是告诉我好日子在哪里!”南宫煊发泄般地喊了一声,手按在腹上,想用力又用不上力,没什么血色的脸更白了。 李云恪忙拉开他的手,将他抱起来靠着自己,“怎么了,是不是还疼?你别急别气,当心又透不过气了。” 许明曦给他倒了杯水过来,委委屈屈道:“教主你漱漱口吧,别又呛得咳了。腹中疼痛很快就会散了,你不要动,就这样躺一会儿。” 南宫煊漱了口,又喝了两口水,情绪平静了不少。他抿了抿唇,看向许明曦,道:“小曦,对不起,我脾气不好,你别生我气。” 许明曦噗嗤一笑,“教主脾气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要真跟你生气,还不早就气死了?” 南宫煊:“……” “教主心里牵记着王爷,就别再和王爷生气了,你们两个身体都不好,可少折腾些吧。”许明曦道。 南宫煊闭上眼,“我没和他生气。” 李云恪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没生气你不理我?” 南宫煊装没听到。 李云恪并不为难他,对许明曦道:“小曦,多谢你了。距天亮就剩一个多时辰了,你快去睡吧。出去的时候告诉外头的人烧些热水过来,煊儿又出了一身汗,我给他洗洗。” 许明曦答应一声,跑了。 “没和我生气,嗯?”李云恪抱着南宫煊晃了晃。 南宫煊背脊僵直了一瞬,很快又放松下来,仍旧不肯说话,打定了主意装睡。 李云恪笑了笑,苦涩在眼底升起又消散,万般滋味,都留给自己品尝。 如果能早一点和怀里这个人相遇该多好,他想,至少能让相聚的时光不要这样匆忙。 那之后,李云恪把南宫煊照看得更精细了些,可不管他和许明曦再怎么努力,南宫煊的身体还是一日比一日更加虚弱,就算是找来南宫信陪着,也常常是说着话便会睡过去。 如今他的肚子已上了八个月,大得不像话,李云恪每次抱着他沐浴时,都有种他的肚皮就快要被撑破的错觉。腹部长到如此程度,腰上负担自是极重,李云恪知道他这几夜时常会腰痛得在半夜里醒来,又不肯主动对自己说,若非自己发现,他便一直挺着。 ——不错,又十来日过去了,那个倔强的家伙还是不肯好好和自己说话。 李云恪坐在床边,低头看了眼沉睡的人,轻轻握住他初见浮肿的手指,心疼地凑到唇边亲了亲。 南宫煊动了动,不舒服地张大了嘴。 李云恪知道他是呼吸又不畅了,想着先前他透不过气时自己将他抱起来便好了许多,忙去将人抱进了怀里。 南宫煊身后的软垫越垫越多,近日睡时已同坐着区别不大,饶是如此,他还是时常觉得呼吸困难。 他睡得是多,可却没有一觉是能安安稳稳睡饱了醒来的,精神一天差过一天。 “煊儿?”感到怀中人动了,李云恪轻唤了一声。 南宫煊睁开眼,喘匀了气,便想挣开他的怀抱。 李云恪怕他伤着,便又将他放回软垫上,拿了水和毛巾帮他洗漱后道:“你先坐会儿,我去看看早膳好了没。” 南宫煊没应声,只觉胸闷得厉害,很想出门走走。 这两日若没人搀扶,他虽能勉强下床,却是连门都出不了。不过走上几步,两条腿便要酸软无力地打颤,过于沉重的腹部坠得胸口闷痛,喘息不已。 想着若许明曦送儿子过来用膳,便让他扶着自己到院子里走一圈,谁知今日他只顾着忙活那还魂草,叫康辉送了南宫信来。 “爹,”南宫信眨着眼睛看他,“不舒服了么?” 南宫煊摇头,“没有。” “那是饿了吧?信儿也饿了!”小家伙撅着屁股趴在床边,摸摸父亲圆鼓鼓的大腹,“妹妹也饿,要多吃。” 正好李云恪端着膳食从外头进来,扬声道:“饿了就来吃吧,你韩爹给你蒸了小狐狸的面糕。” 小家伙大声答应,却没直接跑向外间,而是懂事地道:“爹,信儿扶你。” 南宫煊笑着在他头上抚了抚,“信儿去吧,多吃点。爹没胃口,不吃了。” “不吃怎么行?”李云恪闻言走了进来,“我知道天热你胃口不好,又怕吃了会吐,可那也得多少吃点。” 南宫煊最近脾气越发大了,一听到旁人劝便想发火,“说了不吃就不吃,你少来烦我。” 李云恪微一皱眉,没再继续说他什么,把手放在了南宫信头上,“信儿先去吃吧,当心别烫着。” 小家伙怔怔地应了,看看南宫煊,没敢说话,一个人出去了。 南宫煊有些愧疚,又拉不下脸说什么,见李云恪还戳在那里看着自己,不自在地道:“怕他烫着你还不去看着些?” 李云恪盯着他泛红的双颊,弯起唇角,“不如我们一起去?你也放心。” 南宫煊不愿和他多言,就着躺靠的姿势闭上了眼。 “不想起身的话那就等我陪信儿吃完了再拿进来和你一起吃。”李云恪说完,见他仍没什么反应,便又去了外间。 “主子,”项铎跑到门前,急急敲了两下房门,“颍中有重大消息传来!” 李云恪才为南宫信盛了粥,正舀起一勺吹凉了些,要往儿子嘴边送,以为事情最大不过前太子李诚又开始折腾了,也没在意,随口道:“进来说吧。” 项铎进门,眼中暗含担忧,走到他身旁,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李云恪的身体霎时似被点了穴般定住了,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手中粥碗翻落,无知无觉。 第182章 怀抱 南宫信被粥碗打碎的声音吓了一跳,小小的身躯弹了一下,茫然地看着李云恪,扁嘴要哭,却又没敢。 “信儿对不起,我烫着你没有?”李云恪转头朝向他,询问时双目的光却怎么也落不到他脸上。 小家伙略显紧张地道:“没……” 李云恪嗯了一声,又看向项铎,“你适才……说什么?” 项铎很是担心他,“主子……”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李云恪站起来,身体晃了下,见项铎伸手要扶,又将他的手隔开,一个人向外走去。 南宫信捧着被咬掉一只耳朵的小狐狸面糕,有点不安地道:“父王别走……” “父王不走,父王歇歇就来。”李云恪头晕得厉害,心跳得似要冲出喉口,害他眼前发黑,声音听着都有些飘了。 “主子……主子!”项铎还要再安慰他两句,忽见他双膝一弯,跪了下去。许是身子受不住冲力,血直接自口中涌了出来。 李云恪感觉膝盖被撞得有些疼,胸腹处更是疼得厉害,可这些都比不上儿子突然爆发出的哭声让他难受。 南宫煊听到碗摔碎时便起身下了床,直到这会儿才从里头挪出来,见状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项铎撑着李云恪的身体,对外头喊道:“少君,进来!” 南宫煊无暇理会哭得伤心的儿子,快步走到李云恪身旁,想蹲又蹲不下去,急得脸都白了,“快将他扶到床上去!” 秦少君已经进来了,同项铎一起架起李云恪,送到了里间。 “少君,把信儿抱走,你替我看一会儿。”南宫煊撑着腰喘了两口气,“快……快把小曦找来。” 秦少君同样担心李云恪,可也清楚自己帮不上忙,便听话地抱了南宫信离开,一路细细哄着,去找韩洛再要点好吃的。 项铎伺候着李云恪擦脸漱口,又给他送了些内力,直到李云恪拒绝。 南宫煊见李云恪头上不断渗出冷汗,知道他还在疼,便又拧了个毛巾过来,对项铎道:“我来吧。” 项铎默默退了出去。 李云恪想睁开眼,试了几次才撑出了一条缝,见南宫煊抿着好看的唇,正一脸担忧地给自己认真擦汗。许久不见他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时还让李云恪有些恍惚,哑声道:“煊儿,不用忙,你坐下歇歇,莫要累着了。” 南宫煊听他说话声音发颤,不由心疼,“我不累,你闭嘴。” 李云恪便闭了嘴,不多时连双眼也重新闭上。 南宫煊帮他拭去额上又冒出的一层汗,拿开他横在腹上想揉动却一直使不上力的手,轻轻帮他揉按着缓解疼痛。 许明曦很快赶了过来,为李云恪施了针。 然而毒早已深入经脉骨血,除了解药,旁的方法都没什么大用处了。许明曦其实也只是配合着李云恪,让守在一旁看着的南宫煊能好受一些罢了。 估摸着毒发时间差不多过了,许明曦收了针,对南宫煊道:“教主放心,让王爷再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南宫煊果然跟着松了口气。 “你陪王爷说会儿话吧,我去看看信儿。”许明曦收好了银针往外走,临出门前不忘叮嘱,“教主也要记得顾及自己的身子。” 南宫煊随口道:“知道了。” 等他走后,房中却静了好半天。 南宫煊望着闭目休息的李云恪的脸,很想伸手揉揉,好让他的脸色好看些,可想了半天,还是没能伸出手去。 “煊儿,”还是李云恪先开了口,疲惫道,“小曦让你陪我说说话。” 南宫煊面上一僵,显出几分不知所措来——他有些日子没和李云恪搭话了,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好在李云恪仍闭着眼,并未瞧见他面上窘色。 “你怎么会突然毒发的?”想了半天,南宫煊最终还是选了最直接的。 李云恪动了动,翻了身对着他,张开双眼笑了下,“我哪次毒发不突然?” 南宫煊双眉一横,道:“别敷衍我,项铎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李云恪的笑凝滞在了脸上,眼底漫上一片痛到极处的哀凉,长睫颤了两下,轻声道:“他说……说我母后……走了。” 南宫煊愣了愣,像是没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母后身子还算康健的,皇兄去了之后也有人一直帮我留意着她老人家,悲痛固然免不了,可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李云恪在床上画着什么的手指有些抖,眼底很快湿了,“煊儿,你说项铎是不是骗我?” 南宫煊当真没想到竟是这么大的事,心也沉了一下,犹豫过后握住了李云恪的手,语气是许久不见的柔和,“我知你无法接受,可也不能自欺欺人。云恪,你可以不去送你皇兄,但太后走了,你……” 李云恪到底没让眼泪落下,闭眼缓着,“我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母后再也回不来了。而且小曦对我说过,以你现在的状况,再有半个多月可能就要临盆,我不能这个时候走。我……我时候也不多,还有好多事要做,待得都做成了,再到那边去向母后请罪也就是了。” “胡说什么!”南宫煊攥紧他的手,“罢了,你身子也不好,我不劝你折腾,你也别胡思乱想了。” 李云恪往他身边蹭了蹭,眉宇间少见地现出丁点脆弱,乞求般地道:“煊儿,连母后也不要我了,你别再不理我,原谅我行么?” 南宫煊呼吸顿了顿,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半晌没说话。 就在李云恪以为他还是不肯的时候,南宫煊却长叹一口气,垮了双肩,有些痛苦地道:“我说没和你生气是真的,所以没所谓原谅不原谅。” 李云恪半撑起身子,“那……” “我原谅不了的从来都不是你,”南宫煊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背对着他道,“而是我自己。” 李云恪想了一阵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倒是有些哭笑不得,“煊儿,你责怪自己却反过来惩罚我,这是什么道理?” 南宫煊走开去给他倒水,没回头。 他本是个爱多想的,孕后又比平常更为敏感,这话只怕更刺伤了他。李云恪自觉失言,拖着乏力的手脚起了身,缓慢走到南宫煊身后,将他圈进怀里,“是我收到消息一时难过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煊儿,我们谁都不怪谁了,以后都好好的,嗯?” 南宫煊覆住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放任自己靠在他怀里,“可我害了你,我们明明可以有一辈子的,都是因为我……” “没有你,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李云恪亲他鬓发,手抚了抚他的腹部,“你为我付出的更多,手上吃苦自不必说,连尊严都赔了进去,岂是我一条命便能还得清的?” 南宫煊脱口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李云恪趴在他颈间闷笑,“听你这样说我真开心。” 南宫煊哼了一声。 “那只是一个意外,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李云恪道,“我的情况确实不怎么好,你也一样凶险,既然剩下的好日子已经不多了,我们为什么不好好珍惜眼前呢?” 南宫煊胡乱嗯了一声,自己扶着腰站直,“你快去床上歇着。” “不闹了好不好?”李云恪坚持问。 南宫煊微微红了脸,低下头去,“好。” “你也累了,陪我一起躺会儿。”李云恪牵着他的手回了床上,帮他按腰腿。 南宫煊拉他,“我还好。” 李云恪躺下来,把他搂进怀里,“晚上我想摆个简单的灵台,朝着颍中的方向磕几个头,权当是送过母后了吧。” 南宫煊微侧过脸,“之后你想喝酒么?想的话我陪你。” “如果陪我指的是我喝你看,那么好。” 南宫煊道:“我们一起喝,我……” 李云恪点了下他的鼻尖,“别,你可不许灌我女儿。” 南宫煊翻了他一眼,“说起来我们都没有一起痛痛快快地喝过一次酒,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你这样说我会难受的。”李云恪的手指绕着他的长发,“会有的,等你生下了女儿养好身体后,想醉我随时奉陪——我觉得我应该能撑到那时候的。” 南宫煊气不过,捉了他的手,凑到嘴边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李云恪嘶了一声,委屈地看着他,“很疼啊。” “疼么?”南宫煊摸摸他的脸,稍稍坐高了些,将他的头拢到胸前,“疼就哭出来吧,我在呢。” 李云恪扶在他腹上的手颤了一下,而后彻底放松了下来。被刻意压下的苦楚转眼淹没了整颗心,酸涩的感觉浮上鼻间眼底,再也控制不住,都化作泪水一滴一滴淌了下来。 南宫煊的手在李云恪肩头一下一下轻拍着,感觉他的眼泪很快湿透了自己的衣衫,不由有些后悔——这个容他宣泄的怀抱,自己实在是给得太迟了。 第183章 示弱 李云恪无声地哭了个够,想起南宫煊还饿着肚子,在他胸前蹭了几下,坐起身道:“东西都凉了,我叫人换些过来,我们一起吃点。” 南宫煊仍是没胃口,可看着他通红的双眼着实说不出拒绝的话,便答应了。 走出房门时,李云恪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不用他出声唤,项铎便从暗处现了身。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此事蹊跷,那边递来的消息除了说太后仙去外,还有没有旁的了?”李云恪问道。 项铎面现愧色,“属下们无能,只得了这样的消息。宫中那边的说法是因为先皇驾崩太后过分悲痛引起了急症,出事后竟是封锁了所有宫门,我们的人一时和里头断了联系,也来不及细问,只得先禀告主子。” “我不信母后的身子会这般糟,派两个幽骑回去,给我彻查此事。”李云恪眼中阴云密布,“宫门关了就撬开,让有些人明白,即便新皇尚未还朝,皇宫里的一切也由不得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主。” 项铎抱拳道:“是!” 韩洛走进院中,与项铎擦肩而过。 “正好你过来了,”李云恪捏了捏眉心,“里头东西凉了,撤了吧,再帮我和煊儿简单弄一点就好。” 韩洛点点头,“主子,是少君让我过来的,说是少主一直哭闹着要找父王,不肯吃东西。” “我又吓着他了。”李云恪叹气,“让少君领着他到这儿来,和我们一起吃。” 打上一次父子二人和好之后,南宫信便粘父王粘得紧,被秦少君抱回来,一见李云恪便跳到地上,扑进了他怀里。 李云恪抱起他亲了亲,“信儿怎么不肯好好吃饭?” 南宫信两只小手紧紧搂着他的颈子,哽咽道:“父王不要死。” 南宫煊:“……” “父王不死。”李云恪说着,想到太后就那样没了,自己说不定很快也要离怀里的这个小家伙而去,不禁心酸。 南宫煊微微蹙眉,“信儿别乱说,你父王没事的。” 小家伙吸吸鼻子,从李云恪怀中退出了些,央求南宫煊道:“爹亲父王一下。” 南宫煊:“……” 李云恪笑,“儿子都发话了,煊儿还不主动些。” “你别跟着起哄。”南宫煊白了他们父子俩一眼,苍白了许久的脸泛出明显的红晕。 李云恪看得心痒难耐,面上却不露,道:“煊儿,这几日我可是受了不少苦,身上疼,你又不理我……” “闭嘴!”南宫煊知道他故意戏弄自己,可儿子还眨着一双天真无辜的大眼睛在一旁等着,弄得他又羞又怒,索性豁出去了,“你明知我够不到还不低些!” 李云恪唇角上扬,俯身凑到他近前。 南宫煊重重在他嘴上啃了一口,又推开。 “再一下!”南宫信看得开心,大声道。 “好了,你爹累了,我们不欺负他了。”李云恪将儿子抱到南宫煊身边,见他手抚胸口,知他又胸闷了,忙帮他顺气。 南宫煊轻咳两声,被李云恪喂了两口水感觉好些了,道:“扶我到外间吃,而后你陪我走走好么?我实在是躺不住,也闷得难受了。” “自然好。”李云恪矮身,又在他额上留下一个浅吻。 饭后歇了一阵,李云恪扶着南宫煊出门。 一早韩洛外出买菜时给南宫信带了一对小兔子回来,听说他终于肯吃饭,这才拿出来给他逗弄。 小家伙对那两只怯生生地小动物无比好奇,丢下父王和爹爹,自去和兔子玩儿了。 “信儿跟着我们四处游荡,功课的事都被忽略了,再这样下去可不成。”李云恪揽着南宫煊的腰,半托着他沉重的巨腹,“我已经叫礼新在南境帮我物色人选了,等你产下这一胎休养好了,就带着孩子们去找他。那边远离朝堂,环境也好,礼新会为你们安排一个好住处,孩子们有先生教,想学武也不愁,都会健康快乐地长大。” 南宫煊捧着腹部,脚步放得极缓,“请先生做什么,你自己教。” 李云恪笑了下,没接着往下说,“听韩洛说,他之前叫人在前院栽了好多花,雨季过后开得非常漂亮,你若不累的话,我们去瞧瞧?” “不累,也不想太早回去。”南宫煊不客气地倚着他,“小曦还说让我多走走的,我都好些日子不曾走动了。” 李云恪将他扶得更稳了些,“我倒是想陪你出来走,可你不肯,连带着康辉那群人也不理,这是迁怒。” “我是希望小曦能扶我走走,可他总是忙。” 李云恪帮他在腰上按捏了几下,“他也不是真有那么忙,只是太过了解你倔强又爱逞强的性子,他又不及你高,怕会摔了你。偏这些话他还不敢直说,不然你又要生气的。” 南宫煊轻轻哼了一声,“我哪那么容易生气?” 两人走走停停,小半个时辰才转到前院。 院中果如韩洛所说,东西两侧墙下都开着大片的蓝蓝粉粉的花朵,虽比不上南边那样姹紫嫣红娇艳欲滴,却也令人赏心悦目。 “出了这许多汗,累了吧?”李云恪扶着南宫煊到一处小亭子里坐下,摸了摸他汗湿的背,“歇一会儿我们就回去,让你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南宫煊见亭中石桌上已有人备好了水,便自己倒了两杯出来,递了李云恪一杯,“不急,难得出来,多坐一会儿。这花很香,又不呛人,我闻着胸口都畅快了不少。” “那也不能太久,你累了自己都不说的。” 南宫煊皱皱鼻子,低头喝水,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的确是累了。 适才坐下去的一瞬,腰背一阵刺痛,现在只能软软地堆坐着,想要直起腰已经不可能。可还是不想回去,比起那间闷久了的屋子,眼前所见所感直如仙境般叫他贪恋。 就算日日来看,怕也看不上几天了,南宫煊泄气地想着,由着后腰去痛,任性地不予理会。 “你喝不得茶,这水实在没滋味。”李云恪又站起来,“小曦说过这花瓣你也能食用,有助眠之效,我去摘几片放到水里,泡着喝。” 南宫煊道:“助眠?你还嫌我睡得不够多?” 李云恪回头冲他一笑,“是甜的。” “那我……嗯……”南宫煊便愿意了,一时兴起自己还想和他一起去摘花瓣,没想到扶着桌子用力也没能起来,还扯得腰上更疼了。 李云恪听到声响转身,见南宫煊半伏在桌上喘息着,忙又折回来抱住他,“怎么,哪里不舒服?” “我……”南宫煊软软靠在他身前,稍作犹豫,还是说了实话,“我站不起来。” 李云恪顿时紧张了,“适才不是还好好的,这……” “可能是有些累了,不要紧的,你拉我一把。”南宫煊撑着身体坐直,一手按在桌上借力,一手攀上了李云恪的小臂。 李云恪几乎是将他托了起来。 南宫煊瞥了眼自己没用上什么力的手,感觉手腕关节处传来阵阵疼痛;双腿也在凑热闹,坐下前本没什么的,这会儿竟颤得厉害,站都站不稳了;腰上疼痛加剧,连带着胸闷气短,头晕恶心。 “煊儿?”李云恪见他一下白了脸,惊道,“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南宫煊大口喘着气,“没……我……” 李云恪直接将他抱了起来,“怪我,不该让你走了这许久,我们先回去躺着,再让小曦来看看。” 南宫煊想说不要紧,开口却咳了起来,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待得回到房间,他已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皱起的眉头却不见松开。 许明曦来看过,说这些状况不可避免,原因果然还是太累。白日里走了这么久,夜里想必是要抽筋,他特别叮嘱李云恪,一定要留意着些。 李云恪见南宫煊睡着了还闷闷地咳,便含了一口水小心哺入他口中,等了片刻,确定咳声息了,才回身将杯子放到一边。 再转向他的时候,见他身子无力地顺着软垫向下滑去,一呼一吸又开始吃力起来。 南宫煊呼吸时常不畅,上半身垫得极高,虽可缓解一时,却挡不住他疲累至极时身子不受控制地下滑。这样往往便会窝到颈子,害他喘息更难,便要有人仔细看顾。 李云恪想起有一次他喘不过气时自己将他侧抱进怀里的事,那时南宫煊枕着自己的肩,睡得十分安稳。 这倒可以一试,若真管用,在他生产前,不妨便日日抱着他睡。 李云恪想着,脱掉靴子上了床,先将南宫煊揽过来,再挪走那厚厚的一叠被子和软垫,只留了一个软枕,自己靠了上去,虚虚盘膝,将南宫煊小心地安置在了自己怀中。 南宫煊靠在他肩头,失了章法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不多时便睡熟了。 李云恪右臂揽着他背脊,右肩靠在墙上以防自己脱力,低头凝视南宫煊的睡颜,满足地笑了。 第184章 恐惧 打那之后,不论白日还是夜里,南宫煊犯了困,李云恪便抱着他,将他圈进怀里,让他侧靠着自己睡。 这个姿势他不会透不过气,却会加重腰痛之感,李云恪时时留意着他,感觉到怀里的人稍稍动了,便给他按揉腰部,待得他重新睡沉了,自己才抓紧时间歇一会儿。 南宫煊心疼他辛苦,这般过了五六日,便说自己好多了,不肯再给他抱着睡。 李云恪知道他身上更沉了,不舍得让他有一丁点的难受,便想办法糊弄他,让他多依赖自己。 可孕中的南宫煊却是个脾气暴躁的,有次李云恪不听话,终是让他不耐烦了,恼道:“被你闹得都不困了,今日不睡午觉了,我要出去!” “出去走一圈再回来睡?”李云恪不敢怠慢,赶忙为他穿鞋。 南宫煊借着他的扶持站起来,“睡也是我自己睡,不用你管。” 李云恪小心翼翼搀着他往外走,“煊儿,说好了不会不理我的。” “烦都被你烦死了,哪有心情理你?”南宫煊跨步出门,托着腹部缓慢在院子里转圈。 李云恪帮他按捏后腰,偷笑道:“明明就是心疼我。” 南宫煊脚步微顿,瞪了他一眼,“你凌晨时又毒发了,自己还不肯多躺一躺,我若还让你抱着睡,我们两个都累。” “我抱着你,你也会累?”李云恪一脸认真,“那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 “我是说,”南宫煊用手肘轻撞了他一下,颈间泛起淡淡红晕,“我记挂着你身上不舒服还要抱着我,哪能睡得踏实?” 李云恪心里美得像被灌了蜜,趁他不备在他颊上大力亲了一口,“那稍后我先抱着你睡,待你睡着就将你放下,然后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南宫煊一边嫌弃地擦着脸一边四下里瞄着幽骑,“我说了……” “听我的,”李云恪拖着他站住,当是给他喘气的时间,握过他的手小心揉抚他浮肿之后总是酸痛的手腕和指关节,“不然呼吸不顺,你入睡太难了。” 许多事南宫煊不愿说,李云恪心里却都有数。他知道这几日南宫煊腰疼得更严重了,腹中也会时常疼痛起来,每次不适,都必会叫他乱了呼吸。夜里起得更加频繁,抽筋盗汗的情况也愈发厉害,常常一整夜下来也无法安稳地睡上多久,李云恪哪舍得再让他浪费一时一刻可以入睡的时间? 南宫煊懂他心思,也懒得再同他争,只道:“若我醒来时见你还抱着我,晚上我们便分房睡。” 李云恪:“……” “小曦说我再有十天半月就要生了,”南宫煊重新迈开步子,一只手却抓住了李云恪的小臂,“信儿便是早产,身子骨不好,我……我有些害怕……” 李云恪单臂拥住他,轻轻抚了两下,“小曦不是说双胎落地都早么,别怕,有他这个小神医在,不会有事的。” “我这个样子,恐怕是没力气生两个出来的,”南宫煊按了按胸口,“到时若有意外,记得先保孩子。” 李云恪惩罚性地咬了咬他的耳朵,“这段时日不一直挺好的么,少胡说!” 南宫煊再次站住,抹了把头上的汗,长喘了两口气,“才走了几步路,我就这副模样了,这叫挺好?” “还是回去睡吧?”李云恪揽过他靠着自己。 “让我歇歇,等下再走走。”南宫煊叹息,“我……我是真害怕生不下来……” 李云恪避开他的腹部将他抱紧,“别怕,我在。” 紫竹哨低鸣两声,待得李云恪放开南宫煊,康辉才从墙角树后走出来,呈上一个竹筒,道:“主子,西境军报。” 李云恪接过竹筒打开,从里头取出一张纸来,三两眼读完,眉头皱起。 “怎么了?”南宫煊问道。 李云恪将纸塞回竹筒还给康辉,“西境虽胜了,贲朗也自尽了,可贲鸿生却带着十余死士和一队贴身护卫跑了。” “跑了?跑到哪儿去了?” “说是又突围成功,进了我承宁境内。”李云恪冷笑,“一次两次,西境守军那么容易被突破,都是吃干饭的么?” 康辉道:“主子,先前熊镇南带兵入境那次,西境统领和没拦住人的士兵的确处置了一番,但毕竟不能尽除,只怕……” “叫袁律将军去查,越细越好,”李云恪声音冰冷,“里通外敌者斩,一个不留。” 康辉应下。 “追查贲鸿生下落一律用我们的人,与袁将军说一声,此事无需他再费心了,将西境打理好便是。” 康辉领命去后,南宫煊憋憋屈屈地看了李云恪一眼,“你身上时常不好受,我本不希望你再辛苦,可如果那边实在需要你,你便去吧。” 李云恪低头看看他站久了已开始打颤的双腿,探臂将人抱了起来,在他额上响亮地来了一口,“你才说了自己要临盆,又对我喊害怕,哪是诚心让我走?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到今日还要闲来无事便犯一犯,叫我拿你怎么办,嗯?” 南宫煊脸红心跳,恨恨道:“又不能做那种事,你别总撩拨我。” 李云恪哈哈大笑,“煊儿你怎么这么可爱?” 南宫煊羞愤难当,闭目不语。 “煊儿别再怕了,”李云恪抱他进房,将他放在床上,额头抵着额头蹭了蹭,温声道,“在你把孩子生下来之前,在确定你平安无事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乱跳的心很快恢复了平稳,南宫煊静静注视着帮自己按捏双腿的李云恪,朝他伸出手去,“别弄了,不难受了。我困,一起睡会儿。” 李云恪微笑,蹬掉靴子跳上床抱住他,“遵命!” 想着许明曦说的还有十天半月,两人谁都没急,也就没想到事情会来得那么让人措手不及。 得知贲鸿生带人逃走的当日,李云恪整晚都在想他为什么选择往承宁境内跑,猜测他会去什么地方。 晚膳时,南宫煊见他依旧愁眉不展,便想劝他多吃些,却不想才张了嘴便被未及咽下去的米粒糊了嗓子,呛咳不止。 李云恪给他拍了半天的背,看着他将吃下去的东西全咳到呕了出来,还是不能止住咳嗽。 到得后来,南宫煊全身乏力,倚在李云恪怀里,咳出的泪水淌了半张脸,他才好不容易呛出两口血,止了咳声,昏厥在了李云恪怀里。 那之后,莫说是出门散步,他连床也下不了,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醒时也是浑浑噩噩,多说两句话便气喘无力。 李云恪只能在他醒来的时候哄着他尽量多吃点,可他精神不济,连带着胃口也不好,吃也吃不进多少,还动不动就要吐,更让他抗拒进食。若有人劝得多了,他还要发脾气,引得身上诸般病痛一起来闹他,最后还是李云恪妥协。 阵痛开始在他咳血后的第四日夜里。 那晚南宫煊没有用膳,酉时过半便睡了,中间李云恪伺候他解了手,他竟也毫无所觉。 见他睡得沉,李云恪小心地将他半抱起来,把韩洛弄来的牛乳一点一点地哺入了他口中——这几日他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所有人都担心他会受不了,许明曦便想了这么个法子。 南宫煊轻哼两声,人仍醒不过来,好在能在李云恪的安抚中缓慢下咽。 勉强喂了大半碗,见他实在喝不进去,有要挣扎着醒过来的意思,李云恪才把剩下的小半碗牛乳放在床头矮几上,抱着他拍哄了片刻,陪他一起睡了。 睡到亥时末,李云恪被胸口陡然升起的闷痛搅醒,知道自己是毒发了。他忙起了身,踉踉跄跄奔出门,叫守夜的秦少君听着房中动静,自己则到角落里的房间休息,等熬过了毒发再回。 却不知,他那边还未交代完秦少君,房中的南宫煊便被一阵强烈的腹痛给惊醒了。 房中依旧亮着一盏灯,却让此时的南宫煊感到害怕,因为他清楚地看到身旁没有人。 那疼痛剧烈得似要将他整个人撕碎,他想喊,却惊觉自己喊不出声,甚至唤一唤李云恪的名字都做不到。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可每当此时便会显得格外吃力的呼吸声竟也在这时堵在了喉口。 那一阵疼痛稍弱下来时,他僵直着身体,攥着胸口的衣衫喘了半天,才发出了微弱的呼唤。 ——实在是太过微弱了,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腹内还在丝丝拉拉地痛着,他大抵猜得到,自己这般应是有些时候了,只是前头陷入昏睡中,那种程度的疼痛根本不足以将自己唤醒。 恐惧快要将南宫煊淹沒,他一手捧着巨大的腹部,一手抓着身下的床单,艰难地向外挪动。 才动了两三下,腹中剧痛又起。 南宫煊身体猛地一颤,带着卡在喉间的一声痛呼,就那样生生疼昏了过去。 第185章 无觉 被又一波疼痛唤醒的时候,南宫煊惊惧地发现,李云恪还是没有回来。 他摸了摸腹部,感觉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硬邦邦的了,一时慌得阵阵心悸。 不该这么早的,胎儿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南宫煊一边劝自己冷静,一边却还是止不住地害怕,想叫人,仍是喊不出声。 好在适才的昏厥让他积攒了些微的力气,他偏过头寻找能发出声响的东西,一眼便看到了李云恪放在床头矮几上没有收走的碗。 可这些天他出入都是被李云恪抱着,躺的一直是床里侧,此刻即便是伸长了手臂仍是触不到碗的边缘。他无法,只得忍着剧痛努力将身体一点点向外蹭。 才一动,南宫煊立刻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后头流了出来,温热的感觉顺着腿根蔓延,半个下身都黏糊糊的让人难受。 他的心狠狠跳了两下,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要命的疼痛过去后,他终于可得片刻喘息,费力地将覆在身上的薄被扯开了半截。 一股腥气立刻从被子底下钻了出来,证实了他的想法。 “不……不可以……”南宫煊抱着腹部,很怕里边的两个孩子会离自己而去,开口不断地说着什么,声音却微弱有如蚊鸣。 腹中痛着,两侧髋骨也痛得磨人,连上半截身子也莫名其妙地难受异常。胸口似压着块大石头叫他喘不过气;想咳嗽,可咳声竟也都堵在喉间,简直是要将他活活憋死。 可他还未曾亲眼见见自己的女儿,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如今呼救不得,自己若真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两个孩子定然也没救了。所以不行,无论如何,一定要救这两个孩子,自己与李云恪的孩子。 南宫煊咬住下唇,将体内可以调动的、所剩无几的内力全都汇聚在探向床外的右臂之上,陡然发力虚虚击出一道软绵绵的掌风,扫向放在矮几边上的碗。 这一下实在太过勉强,腹中立时便抗议般地搅起更为强烈的疼痛,同时身体也因为反推而控制不住地下滑,南宫煊张嘴吃力地喘息,双眼还紧紧盯着碗的方向。 拜托,他在心里默默祈求,一定要成功。 好在老天总算没将他完全遗忘,那被柔和虚弱的掌风带到一个边的碗在矮几上转了两个圈,有一半转出了矮几外,歪了歪,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对于守在外头的秦少君来说是相当大的声响了,他敲了敲门,疑惑道:“南宫教主?” 南宫煊想让他快些进来,奈何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更糟的是,神智又要离他而去了。 秦少君听了听,没听到其他响动,反而让他觉得更不寻常——如果南宫煊真地睡熟了,房中怎么会传来东西碎掉的声音? 他便也顾不得礼数,推门快步往里走,“南宫教主,属下进……南宫教主!” 南宫煊已再次昏死了过去,身体从垫得高高的软垫上滑落,颈子不正常地拧着,昏睡中也像条离了水的鱼一样张口喘息。 他全身都在诡异地弹动着,似是抽搐,可那弹动也很微弱,尤其是胸口的起伏,几近于无。 秦少君两步冲到床前将他上半身托起,一只手大力地抚着他的胸口助他换气,另一只手摸出紫竹哨子,响亮又急促地连吹了五六声,而后又以内力将声音推了出去,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他的喊声才落下,休息的李云恪已经听懂他哨声中所传递的急切,跌撞地跑了进来。 “主子……”秦少君满心愧疚,却知此时不是认错的时候,只慌张地看着李云恪,等他给出指示。 李云恪才挺过了毒发,体力尚未恢复,见状苍白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了个干净。他扑到床前,将已是半搭在南宫煊腹上的被子一把掀开,果然看到了此时自己最害怕面对的情况。 本来还算安静的南宫煊突然挺了挺腰,鼻间轻哼尚未发出便即隐去,而后腰腹又软了下去。 李云恪一惊回神,把南宫煊接到自己怀里,对秦少君道:“快去把小曦叫来,快!” “哼……嗯……咳咳咳……”南宫煊迷迷糊糊醒来,张口要说话,一串咳嗽却抢着先出来了。 “煊儿,宝贝,你可算醒了。”李云恪在他身后拥着他,小心为他拍抚,感觉他被自己握着的一只手不自觉地用力,忙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孩子没事的。” 南宫煊力气微微放松,才觉出自己口中满是药味,大概是有人在自己昏睡时灌进去的。药味很浓,苦得人受不了,他在停不下来的咳嗽中被那味道一刺激,直接呕了起来。 可他此时连倾身都做不到,费尽全力也不过是偏过头,任上涌的药汁顺着嘴角淌了自己一衣襟。 “煊儿……小曦他吐了怎么办!”李云恪手忙脚乱地帮南宫煊侧了身,确保他不会被反上来的药汁呛到,看着他难受成这样,心都快绞碎了。 许明曦蹲在床尾忙活,闻言看都没看一眼,“我本也没指望他不吐。” 南宫煊把药汁都吐了个干净,卡在喉间的咳嗽声也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又咳出血来,他自己反而恢复了些许力气,胸口的窒闷感也下去许多。 李云恪为他擦了嘴,哄着他漱口,又往他嘴里塞了枚酸梅,“先含着,免得满嘴的药味再让你呕了。煊儿,你得省着点力气,不然等下就不好办了。” 南宫煊这两日本就虚弱得厉害,又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再加上这一番折腾,哪还有生孩子的力气?听了李云恪的话,他不免又害怕起来,喘了两口气道:“云恪,胎儿还……还不到八个半月,会不会……” “不会的,小曦说胎儿很好,只要你努力,他们两个都会没事。”李云恪亲吻他汗湿的鬓发,柔声安慰。 南宫煊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此时除了相信也别无他法,“现在……怎样了……” 听他声音还是微弱,李云恪心疼不已,“你和孩子都很好,别怕。” 这时,韩洛从外边跑进来,端着一碗颜色浅淡的药汁,“小曦大夫,药来了。” 许明曦道:“让他喝下去。” “是……什么?”南宫煊也知道这会儿给自己拿来的都是救命的,可他是真怕再吐一回。好在这次的药并没有什么他受不了的味道,相反还传来淡淡的香甜。 韩洛把碗递给李云恪,“是还魂草煮的汤。” “教主快喝下去,喝完了你就有力气了。”许明曦擦了把汗,“这药见效迅速,能帮你快点把孩子生下来。” 李云恪喂他,“适才那碗药虽然都被你吐了,可还是有能安你肠胃的功效,就是为了确保你不把最珍贵的这碗药也吐掉。” 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了,南宫煊倒是更为安心,听话地一点一点把药都喝下下去。 “乖。”李云恪放下碗,又为他揉了揉胸口。 南宫煊半垂着眼靠在他胸前,盯着自己硕大的腹部,总觉得有哪里很奇怪。 他看到自己的双腿以一种极为屈辱的姿势被人分开,还高高地垫了起来,自己整个人都被摆成了一个古怪的样子。许明曦埋着头在□□忙着什么,被腹部挡着他看不见,竟也……感觉不到。 意识到这一点,南宫煊的身体忽然颤了颤。 抱着他的李云恪自然察觉了,问道:“是疼了么?” 南宫煊又仔细地感受了半天,还试图抬起手臂去触碰,可惜他身上力气尚未恢复多少,手臂抬到半路便又垂了下去。 “煊儿不要乱动,再忍忍。”李云恪把他的手拢进自己掌中。 “不,不是……”南宫煊惶急道,“你让我……让我碰一下……” 李云恪攥着他泛着凉意的指尖,“碰什么?” “我的肚子,”南宫煊眼中急出一片水雾,竭尽全力晃动着李云恪的手,“我没力气,你……你帮我……” 他这样的表现着实有点奇怪,连许明曦都抬头看过来,眼中带着点疑惑。 李云恪见许明曦点头,这才将南宫煊的手展开,放到了他隆起的巨腹上。 南宫煊先是用手掌抚了两下,又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 李云恪虚扶着他的腕子,“煊儿,怎么了?” 南宫煊没答话,竟毫无征兆地握起拳头,狠狠对着腹部捶了下去。 “煊儿!”这可把李云恪吓得不轻,明知以他的力气不可能伤及他自己以及腹中胎儿,还是一把将他的手扯了回来,“你在做什么!疼了你就打我,不许再伤害自己!” 南宫煊连呼吸都颤抖了起来,“云恪,我不疼,我为什么……不疼?” 李云恪一怔,“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南宫煊的头轻微晃了一下,眼泪便自他眼中滑落,“胎儿……我们的孩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第186章 凶险 李云恪心头一沉。 许明曦也露出些许讶色,却并不慌乱,腾出一只手来伸到他腰下,在几个穴位上轮番按了按,“胎儿没事,教主你别紧张。适才你力竭昏了过去,孩子折腾起来,被我安抚住了,稍后你就感觉得到了。” “你……你骗我……”南宫煊还想摸自己的腹部,手却被李云恪牢牢握住,动弹不得,急得他呼吸又要乱了。 许明曦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取了银针过来,在适才按的几个穴位上都刺了刺。 “唔……”南宫煊痛呼一声,扭动了两下,感觉腰腹以下渐渐恢复了知觉,磨人的疼痛感又回来了。 李云恪为他抚胸顺气,“好了,没事了,你放松。” 南宫煊又喘了两口气,觉出后处一直有人抚弄着,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许明曦在做什么,顿时羞得他受不了,拼命想要合拢大开的双腿,“小曦,你……你不要碰我了!” 许明曦倒真听话地不碰他那里了,只是将他两条长腿按住,道:“我不弄,你也别乱动。产道开得差不多了,药效就来了,再疼起来你就用力。” 他这边话音才落下,南宫煊便感到腹中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一时又让他说不出话。不多时,胎儿躁动起来,似是在急着寻找出口,搅得南宫煊忍不住大叫出声。 感受到怀中人徒劳的挣扎,李云恪将他抱得更紧,心疼道:“宝贝再加把劲,就好了!” 还魂草虽然补气补血的药效极佳,可南宫煊的身体到底亏得太厉害了,再怎么补也不可能将他补成一个正常人。他纵然恢复了不少气力,可要他自己用力将两个孩子挤出体外,还是太过难为他了。 偏生这药还有催生之效,一碗下去后胎儿动得极其剧烈,害他疼得半死,越发使不上力。 小半个时候过去,南宫煊的大腹微微变了形,看得出孩子的确是向下走了,可依旧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南宫煊疼得死去活来,死死抠着李云恪的手,哭道:“疼……云恪……帮我……” 他疼李云恪更疼,除了间或往他体内送点内力外,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求救地看着许明曦,“小曦怎么办,他这个样子……” “我已经尽力让羊水不要流得那么快了,可还是……”许明曦也心急,“教主这个状态,干生肯定是生不下来,我再想想……” “呃啊!”南宫煊又喊了一声,感觉髋骨处疼得像是要被一点一点挤碎一般,缓慢又残忍。 许明曦摸摸他的大腹,“就是这样,教主再用力!” 南宫煊很想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可惜用力到一半便难以为继,只能停下来大口喘息。 “两个小家伙儿都健康得很,争着想出来,”南宫煊摸准胎位,眉头皱得更深,“可却一起卡在了盆骨处,教主还没力气,这可不行。” 李云恪道:“那怎么办?” 许明曦不敢浪费时间,咬牙道:“找人把他架起来,直立生产!” 李云恪一听便心疼,“他这样,哪是有人架着就站得起来的?还有没有……” “再拖下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许明曦跺脚吼道。 李云恪心狠狠哆嗦了一下。 “没关系,”南宫煊忍痛道,头在李云恪胸前蹭了蹭,“让我……试试……” 从前他最是不喜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被人看到,如今为了孩子,他真真是连最后一丝尊严也要舍弃了。 这么想着,李云恪便心疼得快要受不住,低头亲着南宫煊的发,道:“先不让他们进来,我抱着你试试。” 许明曦帮着南宫煊放下双腿,李云恪托着他的上半身,膝盖抵在床上,才将他往起抱了抱,便听见怀里的人惨叫着呼痛。 “不……等一下……”南宫煊无措地抓着李云恪的衣袖,不住地摇头,“先别碰我,不要碰我!” 李云恪不敢动了,“煊儿放松,乖,放松。” 南宫煊哼了两声,感觉被他稍稍一动,后头又有东西淌了下来,心里既害怕又委屈,低吟道:“云恪,疼,我疼……” 李云恪听着他这无助中又带着点撒娇意思呼求,眼圈都跟着红了,努力让自己镇静,鼓励道:“我知道宝贝一定能做到,我要抱你起来了,你再忍着些好么?” “我站不起来,嗯……”南宫煊咬住嘴唇,过了会儿才哀求似地望向许明曦,“跪着行么?我……唔……太疼了……” 他肯跪着也算是保持直立了,许明曦点头说好,和李云恪一起扶着他起来,分开双腿跪在了床上。 南宫煊的两条腿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的,只能靠李云恪和许明曦一人一边地帮忙撑着,才能勉强让他维持跪姿,而不是直接坐在床上。 李云恪便跪在他面前,一手搂着他一条腿的腿根,一手牢牢环住他的腰帮他支撑。 南宫煊身上乏力,被这一番挪动疼得阵阵发晕,已经一动也不敢再动了。他知道自己跪不稳,生怕不小心摔倒会伤及孩子,两只手臂便紧紧攀着李云恪的肩颈,稳住自己的同时,也是从他那里借力生产。 许明曦朝他身下看了一眼,见下边混着鲜血的羊水淌得更快了,忙道:“教主,用力!” “唔……”南宫煊背脊绷直,拼命向下使力,一口气用到后来竟真觉有什么自体内滑出了,“出……出来了么?” 许明曦看到床上晕开的大片暗红色,目光微凝,知道他体内已开始大量出血了,暗叫不好,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慌乱之色,只道:“快了,再来一次!” 南宫煊疼痛中反应不及,李云恪却敏感地察觉到了,不由也害怕了起来。 “云恪,”腹部坠痛感太强,南宫煊身体不自觉地便往下坠,想抵抗这种疼痛。他内心惶恐不安,加上没力气,除了依赖面前这个人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抱住我,你抱住我……” 李云恪搂在他腰间的手往上移至他背心,再次将真气送了进去,“我抱着你呢,抱得很稳,别怕。” 南宫煊头抵在李云恪颈间,沉默地想为何自己会这般没用。身上的难受就要将他打垮,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放弃。 “疼,好累……” 李云恪听见他无意识地低喃,灼热的呼吸洒在自己脖颈处,烫得人心底深处都疼了起来。 “宝贝,累了也不要睡,再坚持一下好不好?”李云恪的吻不断落在他已经湿透的长发上,“我在这里,我始终陪着你,为了我,再用点力。” 南宫煊已疼得无力答话,片刻之后,还是微点了下头。 李云恪悬着的心稳了稳,道:“那我数三声,你就用力行么?” 南宫煊轻轻嗯了一声,手上更紧地攀住了李云恪。 “一,二,”李云恪感到扳着他腿根的手上沾了许多温热的液体,心里抽痛地数着数,“三!” “呵……”南宫煊用尽了全身力气,疼得他颤抖不已,却收效甚微。 李云恪不让他停,内力源源不断送入他体内,又道:“再来,一,二,三!” “嗯……”南宫煊能感觉出胎儿又向下走了,可却怎么都出不去,“我……我真地没……没力气了……” 李云恪才毒发过,知道自己的内力也撑不了多久了,心里愈发没底,“煊儿,你可以的,别放弃。” 许明曦叫人换了盆热水进来,擦了擦南宫煊后处流出的鲜血,狠下心道:“压腹。” “什么?”李云恪惊道。 “他不可能靠自己的力气把孩子生下来了,再拖下去一个都救不活。”许明曦道,“王爷,你就这么抱着他,自上而下推挤他的腹部,把孩子推出来。” 南宫煊恍然想起自己生南宫信的时候,曾被许明曦推了一下,那种感觉至今仍让他害怕,身体立时抖得更厉害了。 李云恪也觉得下不去手,“小曦,煊儿身体这么弱,怎能扛得住……” “你想让他和两个孩子一起死么?”许明曦黑着脸,“那我们就这样干等,什么都不做。” 南宫煊闭上眼缓了缓,下定决定般地道:“云恪,来吧。” 李云恪心如刀绞,疼惜地又亲了亲他,将自己的膝盖往前送了送,抵在他腿根处,换下手来放到他依旧鼓着的大腹上,“宝贝,等下就算再疼你也要配合我用力,好么?” “嗯,我准备好了。”南宫煊压下恐惧,哽咽着道。 李云恪又数了三个数,狠下心来将手掌用力地压了下去。 南宫煊痛得双眼发黑,很想大喊,却怕自己的喊声会让李云恪收力,只得张口大力咬住了李云恪的肩膀。他没忘了李云恪的叮嘱,痛到快要断气,还是尽可能地用了力。 下边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南宫煊失了意识,就在他朦胧中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清亮的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快完结啦! 195章! 没错我已经码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亲爱的们可以说说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如果我觉得可以写的话就会写的 本来计划的就有几个,我还没整理就不细说了。 有点播吗嘿嘿嘿! 第187章 龙凤 本来第一个孩子生出来了,第二个便会很顺利,可李云恪和许明曦都没想到,南宫煊竟会在这个时候脱力昏了过去。 “小曦,他……怎么办?”李云恪扶住南宫煊歪曲下垂的身体,来不及为孩子的降生而欣喜,又开始忧心南宫煊的安全。 许明曦托着小婴儿,道:“先扶他躺下,然后……” 李云恪才要照着他的吩咐去做,便听南宫煊轻哼出声,哑声道:“疼……别动……” “宝贝你醒了?听得到我说话么?”李云恪不敢再动,只盼着他能快些把孩子生下来。 南宫煊睁不开眼,呼吸也变得极其微弱,“孩子……出来了么?” 李云恪摸了摸他小了很多却依然鼓着的下腹,道:“还有一个,我扶你躺下,你再用力,他就出来了好不好?” 南宫煊想摇头,可也没了力气,“别……别动我了,就这……这样生……” “那教主,你用力!”许明曦道。 南宫煊轻咳两声,“没力了,再……再推一下……” 李云恪心疼得快要疯了,也不知该不该听他的,只好看向许明曦。 许明曦点了点头,“快着些。” “那宝贝,你再忍一下,我要推了。”李云恪啄了啄南宫煊的耳朵,狠心在他腹上又推了一下。 南宫煊的身体抽搐般地抖了抖,痛吟出声,感到后边再次袭来剧痛,接着便彻底瘫软在了李云恪怀里。 他想问问孩子是否都还好,想看他们一眼,只要一眼就可以,然而却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到了。 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正急切地呼唤着自己,南宫煊想回应,奈何神智越飘越远,终是沉于无边黑暗之中。 韩洛和秦少群端了热水进来,把剪了脐带的一对娃娃接过来,正照着许明曦的指示小心地为他们清洗。 许明曦帮着南宫煊揉腹,助他娩出胎盘,正要问问外头煎药的康辉药好了没,却听一直唤着南宫煊名字的李云恪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 “小曦,他没气息了!”李云恪慌得脸色煞白,“他……他……你救他!快救他!” 许明曦心头一凛,赶忙查看南宫煊的状况。 李云恪的手抖得厉害,盯着床上被折磨得没有人样的南宫煊,眼泪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儿往下淌。 “快让辉哥把药端进来给他灌进去!”许明曦一边大力掐着南宫煊的人中,一边抚着他的胸口,盼着他能快些倒过这一口气。 外头的康辉已经进来了,“药好了,在外头凉了一阵,温度差不多,可以喝。” “王爷,捏开他的嘴!”许明曦道。 李云恪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完全指望着许明曦,听他这么说,立刻照做。 “灌!”许明曦还在按抚南宫煊的胸口,力道加大了许多。 一碗药灌了进去,有大半都被难以吞咽的南宫煊吐了出来,许明曦心中也着急害怕,却不敢让自己在这个时候慌乱。 “王爷,”他压住声音中的颤抖,“你再给教主一点内力。” 康辉闻言先将南宫煊上半身扶了起来,帮李云恪为他维持坐姿。 李云恪坐在他身后,双掌抵在他背心,将自己也所剩不多的内力再一次送入他体内。 可这一次却是大有不同,他的内力才进去,便被南宫煊身体中的真气给撞散了。 李云恪微微吃惊,这才意识到南宫煊封存于宫囊之中的内力已恢复。 但此刻主人过于虚弱,真气未经调理,正在他经脉之中横冲直撞,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将他主要经脉都给冲破。 李云恪忙凝神,重新送了一道内息过去,尽全力与他强大的内力抗衡,再加以引导,从而让南宫煊收益。 “唔……咳咳……”南宫煊咳出声,憋在胸腔里的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慢慢能够呼吸了。 康辉跟着松了口气,问许明曦:“我还能做什么?” “教主的血还没止住,危险尚存。”许明曦冲着矮几上放着的一个瓷瓶扬了扬下颌,“那里头的药倒出来一颗,止血的,喂他吃下去。” 康辉听话动手。 许明曦握过南宫煊的手腕又试了试,而后紧绷的表情稍有放松,开始为南宫煊清理惨不忍睹的下处,“王爷,可以了,他内力充盈,不用帮忙了。” 李云恪撤了内力,将南宫煊软绵绵的身体搂进怀里,不放心地又问道:“他真地没事了是么?绝对不会再出任何问题了吧?” “眼下我也说不准,毕竟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好。”许明曦用肩膀蹭了下沾了汗的下颌,“元气大伤,五脏俱损,失血严重,若没有那一碗还魂草熬出来的药汁,我可以肯定地说,他此时已是个死人了。” 李云恪抱着他的双臂不由紧了紧。 许明曦又道:“好在他的内力恢复了,内伤痊可应会很快,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只要这两日他能被喂进东西,也不再出血,那么就不会有事。” “嗯,”李云恪近乎痴迷地凝望着沉睡在怀里的人,“他不会有事。” 许明曦抽空看了眼他的脸色,道:“王爷,你也该去休息休息了。” “我不去,我守着他。”李云恪恍惚道。 “他至少要躺在床上休养两三个月,你还能寸步不离地守那么久不成?”许明曦赶人,“我把他收拾干净了还得给他换身衣服,你瞧你一身血污,还要再蹭他身上么?” 康辉犹豫道:“主子,公子和小姐还在哭。” 李云恪似是怔愣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公子和小姐?” “不错,一男一女,都很健康。对了,女娃娃是先出来的。”许明曦直起腰来,“王爷,能麻烦你这个当爹的先把孩子带走好好哄哄么?再说这会儿也没人顾着信儿,万一他醒了,可是要害怕的。” 李云恪迟钝地回了神,望向身上裹了小被子,正被韩洛和秦少君分别抱在怀里哄的两个小娃娃,心口酸胀得厉害。 韩洛凑上前,将孩子抱低一些给他看,“主子,你看小姐多可爱?” 刚生出来的孩子又哪里会可爱,李云恪知道他是哄自己开心,但看着这个南宫煊受尽磨难才生下来的小婴儿,心中也是难免激动。 他小心翼翼地将南宫煊放下,起身时一阵晕眩,险些栽倒,好在被康辉扶住了。站稳后,他略显紧张地伸出手去,“女儿……我和煊儿的女儿……” “主子要抱抱么?”韩洛将孩子朝他递去。 李云恪却又缩了手,“不,我身上脏,我……” “主子先去洗洗,回来便陪公子和小姐好好歇歇吧,南宫教主这边有属下和小曦守着,您放心。”康辉道。 李云恪又低头看向毫无反应的南宫煊,在他颊边落下一吻,这才答应道:“那好,抱两个小家伙去信儿那里等我。” 等他洗好了换上干净的衣衫出来,天已经亮了。 李云恪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直奔自己与南宫煊的卧房,快到门前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事——见到南宫煊的脸,自己怕是又要挪不动步子,对那一双才出生的儿女有愧不说,若自己也跟着倒下去,岂不更是添乱。 在院中呆站片刻,李云恪转身离开,去了南宫信那里。 南宫信已经醒了,正好奇地盯着安稳睡去的弟妹,大气都不敢出。 李云恪走过去将他抱进怀里,“信儿,你以后就是哥哥了,要疼妹妹和弟弟,知道么?” “父王小声!”南宫信捂住他的嘴。 李云恪笑笑,逗弄地含住他一根手指。 秦少君见李云恪不再紧绷,也跟着轻松了些,道:“主子,属下来时少主已醒了有一阵了,见没人在就一直坐在床上等,只是看样子想哭。” “信儿真乖。”李云恪抱着他晃了晃,“让你害怕了,对不起。” “信儿不怕。”南宫信拽拽李云恪的衣袖,“父王,爹呢?” 李云恪又是一阵心痛,叹了口气道:“你爹为了生下弟弟妹妹受了很多苦,要歇息几日。等他好些了,你再带着妹妹和弟弟去见他,好么?” “好。”南宫信摸李云恪的脸,“父王累了么?睡一下吧。” 李云恪确实是累了,这大半宿的时间又是毒发又是给南宫煊送真气,他早就吃不消了。不过连南宫信都看出他累了,便说明他脸色实在是过于难看了,他便不逞强,道:“那你随小秦爹去用早膳,父王不陪你了。” “要不主子也用过早膳再睡?”秦少君问道。 李云恪摆手,“没胃口。” 秦少君还想再劝,犹豫过后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为南宫信穿好鞋子,牵着他的小手离开了。 他们走后,李云恪和衣躺倒,面向里侧并排睡着的姐弟俩,鼻间莫名酸涩了起来。 “煊儿,煊儿……”李云恪口中轻念着南宫煊的名字,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188章 决定 这一觉睡得也不实,朦胧中耳边总似能听到南宫煊的呼痛声,最后更是看到那人无声无息倒在自己怀里,再也唤不醒的模样。 李云恪挣扎着醒来,惊觉自己出了一头的冷汗。 他在床上呆坐片刻,待过快的心跳平复了下来,才伸手将汗抹去。 身边一对儿女睡得香甜,时不时吧嗒下小嘴巴,看得他心中柔软,烦躁不安的情绪很快便得到了安抚。 可放不下的终归是放不下,即使身上还是疲惫得厉害,他也不打算接着睡了,决定继续去守着南宫煊。 李云恪在两个小婴儿额上分别轻轻亲了一下,起身出了门。 康辉正坐在院子里熬药,见他出来了,站起来问道:“主子怎么才睡了两个时辰便起了?” “足够了。”李云恪活动了下僵硬的筋骨,“孩子们睡醒了怕是要哭,有没有能喂他们吃的?” 康辉道:“小曦原本雇了奶娘的,只是他也没想到南宫教主这一胎来得这么急,奶娘这两日回了娘家,要再等个两三天才能来。小曦说先前给南宫教主备着的牛乳还有,再去叫韩洛买一点新鲜的来,便可撑到奶娘回来了。” 李云恪点点头,下颌指了指他正在煎的药,“是给煊儿的?” “是,小曦说这两日还得给南宫教主喂不少药,不然怕他情况有变。” 李云恪想起适才的梦境,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推门进了房间。 许明曦坐在床尾,正点着脑袋打瞌睡。 李云恪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小曦,他这里有我看着就好,你去帮我陪陪那两个小的吧。” 许明曦一脸迷糊地抬起头,“王爷你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 “煊儿不在身边,我睡也睡不好,便过来陪着他。”李云恪道,“等会儿康辉那药煎好了,我给煊儿喂下去就行了是么?” 许明曦嗯了一声,“他今日还要喂三遍药,那是第一遍。我看他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你灌也得给他灌下去。” “好。” “那我去看看那两个小的去。”许明曦打着呵欠往外走。 李云恪在他身后道:“也你好好睡一阵,别把自己累坏了。” 许明曦摆手,“这话你对自己说便是。” 李云恪笑笑,坐在床边握住了南宫煊的手。 气亏力竭与严重的失血让南宫煊濒临油尽灯枯之境,即便已将双胎诞下,内力亦已恢复,还被许明曦灌了不少灵丹妙药,他的脸色依然白得不似活物。 李云恪不由又想起他在自己怀中断了气的那一瞬,如果……如果他那口气再没能提上来的话…… “煊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吓我?”李云恪俯身,轻轻吻上了他的唇,片刻后离开,贴在他耳边道,“等下我就这样喂你喝药,好不好?” 若是南宫煊醒着,免不了又是一番轻嗔薄怒,李云恪只要想一想他会有的表情,心中便似被填满了一般。 有人敲门,是康辉送了煎好的药进来了。 李云恪接过药便让康辉出去了,真如自己所说那般,抱起南宫煊,含了药一口一口耐心地喂,只盼着这药能助他渡过难关,快些醒来。 “煊儿,你还没有看过儿子女儿,你就不想早点看到他们么?”李云恪拭去他唇角的药汁,柔声道。 南宫煊依旧昏迷着,无法给他一丝回应。 当晚被喂下最后一遍药的时候,吞咽困难的南宫煊呛到了自己,无意识地咳了很久,下处竟又在身体的震颤中渗出血来。 许明曦忙了好半天才让他的情况重新稳定了下来,却知仍不是放松的时候。 李云恪自责不已,再照顾他时小心又小心,不敢再出一丁点的差错。 这般衣不解带地在床前守了两日一夜,才终于被许明曦告知,南宫煊已经不会有大碍,他的命彻底保住了。只是因为这一次生产元气耗损得十分严重,可能还要再睡上一两日,叫李云恪不必担心。 胸中大石终于落了地,李云恪还未及松一口气,却又收到了身在南境的幽骑荣晏的急信。 信中的内容并不让他觉得意外,可看完了信后,他还是皱起了眉。 “主子,可是南境生变?”带信回来的秦少君问道——他并不是多嘴的人,但因为知道秦少商往南去了,多少有点不放心。 李云恪将信递给他,“殷白竹已死,殷湛虽然虚弱,却被礼新看得精细,南境不会再出意外。” 秦少君迅速将信从头扫到尾,惊诧道:“太子失踪了?” “仁儿离开南境往颍中去,才走了没几日便被一队人马袭击了,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李云恪道,“人是在不见谷附近丢的,那里地形极为复杂,荣晏得知出事后带人过去找了许久仍找不到,这才给我和礼新都发了急信。” 秦少君拿着信看看李云恪,见他点了头,便如往次一样将信烧了,“听说不见谷长年烟雾缭绕,一丈以外目不可视,想找人的确不容易。” “相反也便于隐藏,我相信以仁儿的聪慧,不会轻易便落于敌手。” “依主子之见,”秦少君问道,“是何人想对太子下手?” 李云恪轻笑一声,“不外就是前太子与李卓之间的一个。” 秦少君见他又在南宫煊床前坐了下来,以为这事他并不想多操心,道:“大哥想来也到那附近了,他与荣大哥一起,相信很快就会找到太子。” 李云恪摇头,“对方敢做到这一步,显然是豁出去了,必然什么凶狠的法子都敢用,迟迟找不到人,放火烧谷也不一定。” 秦少君微微张了嘴,“可不见谷那么大,十天半月也烧不完吧?这个季节南境那一片又多雨,火烧不烧得起来还不好说。” “人被逼到绝路,没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出手的人想要确定一击即中,必定不择手段,因为他知道没有第二次机会。”李云恪面容冷了下来,“我忽然想到,贲鸿生带人往我承宁境内逃窜,不知与此事有无关系,但愿是我多想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贲鸿生不是“逃”出虬厥,分明是被人放走的。此时太子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很难不让人想到朝中是不是又出了个王双武那样的叛贼,里通外敌有所图谋。 有这个能耐的人不多,明知虬厥战败还要扶持贲鸿生的人更少,其中又能快速直接地与贲鸿生暗通款曲的人,就只剩下那个曾在西境和虬厥人打过交道的前太子了。 秦少君瞧见他眼底杀意升腾,抱拳道:“主子可有何吩咐?” “事关承宁未来,不容有失,我必须亲自走一遭。”李云恪看了眼外头暗下来的天色,“到时让项铎跟着我,你们几个便留在这里好好照顾煊儿和三个孩子。” 秦少君小脸垮下来,百般不愿,“主子……” “这是我能为李家、为天下做的最后一点事了,我不能逃避。”李云恪抬手阻止了他的劝说,双眼满含爱意地凝视着南宫煊苍白却美丽的面庞,“而且我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希望我最后留在他心里的样子依然是今日这般的,而不是一日日虚弱衰败下去,终致不成人形的模样。” 秦少君心里堵得难受,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好,扁着嘴退了出去,打算晚膳让韩洛多弄几样补身体的东西,毕竟这两日李云恪吃不好睡不好,要赶路也没体力。 吃饱了之后最好还能打一场,当消化,顺便发泄。反正韩洛不会说不,秦少君想着,感觉好受了些。 李云恪又在南宫煊床前坐了整整一夜,天亮之时,昏睡的人还是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 “这样也好,”李云恪含笑低语,“不然你不是不让我走,便是逞强要与我一起去,反正是不肯听我的话的。” 南宫煊呼吸平稳,容颜安静美好。 李云恪执起他的手,亲他的指尖,贪恋地看了片刻,又俯身吻在他唇上。 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人,他的动作轻而小心,似对待无上珍宝。 那个亲吻极尽温柔之势,又满含不舍。 一吻过后,李云恪虚伏在南宫煊身上,无声地笑着,眼角却渐渐红了起来。 他探手取过置于床头的剪刀,利落地剪下南宫煊的一缕长发,系了一个结以防散掉,而后用丝帕包好,仔细收进了自己怀中。 “就当是你陪着我了。”李云恪轻抚他的脸,“宝贝,你我怕是不会再见了,你要替我好好陪伴孩子们,照顾他们长大成人,好么?” 南宫煊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李云恪闭了闭泛红的眼,深吸一口气,起身向往走。 “不说话便当你是答应我了,不许反悔。这是我最后一次惹你生气,你若不原谅我,嗯……那也只能这样了。”他轻声说,一直到出了房间,都没有再回头。 第189章 生离 小院中,许明曦牵着南宫信的手,正等着李云恪。 李云恪关好房门,转身笑了笑,微弯了腰,冲南宫信伸出了双臂。 南宫信放开许明曦的手,迈开小短腿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颈子,没说话便先哭了。 李云恪拍着他的背,“信儿怎么了?不哭不哭。” “许爹说父王要走。”南宫信把脸埋在他颈窝,哭也不出声,只是隐忍着掉眼泪,更是惹人心疼。 李云恪侧过脸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父王是要走,因为父王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不要。”南宫信吸鼻子。 “信儿听话,不哭了。”李云恪哄着他,“你爹还病着,妹妹和弟弟那么小,他们都需要你。信儿已经是大孩子了,父王不在时,你一定能把他们都照顾得好好的,是不是?” 南宫信认真地想了想,放开李云恪,直起身子郑重道:“我听话,照顾爹和弟弟妹妹!” “真乖!”李云恪将他扔高又接住,在他颊上重重亲了一记。 南宫信终于破涕为笑,“爹醒了看不见父王,会生气么?” “会,所以你负责帮我哄。”李云恪严肃道。 “好!”南宫信握拳。 李云恪点他的小鼻子,“真是我的好儿子。” “王爷,”许明曦犹犹豫豫看着李云恪,“昨晚康大哥他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此去……” 碍于南宫信在场,后边的话他没说,二人却是心照不宣。 李云恪勉强笑了下,“嗯,以后他们一家四口便拜托你多费心了。” 许明曦鼻间发酸,“对不起,王爷,我到底没能制出三步杀的解药。” “这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李云恪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别想太多,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特别是你愿意要康辉那块木头,不知让我省了多少心。” “……”许明曦白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来,想给又不想给,一个人纠结了半天。 李云恪好奇,“是什么?” 许明曦抿了抿唇,“这个……是我昨晚熬夜做出来的,用制解药需要的那些药,可你也知道,少了一味最关键的……” “有何用?”李云恪顺手拿了过来。 许明曦肩膀哆嗦了一下,“能……能帮你压制住毒发时的剧痛,防止内力流失过多……” “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拿给我?”李云恪奇道。 许明曦捏紧拳头,“不是好东西,根本就是催命的东西!你每用一次这个药,便会加重经脉的负担,虽会让你暂时好受,却无异于在缩短你的寿命。所以我只给你备下三颗药丸,不到万不得已时你不要用,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希望什么的,还是不要期盼太多为妙。李云恪掂了掂手上晶莹剔透的瓷瓶,对许明曦道:“多谢,这正是我此时最需要的。” 许明曦耷着头,唉声叹气,“教主要是知道我给你这种药,一定会气疯的。”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李云恪抱着南宫信往那一对小婴儿住的房中去,打算离开前最后再看两个孩子一眼。 许明曦望着他透出点决绝意思的背影,心里说不出地苦涩。 不见谷绵延近千里,被三座大山切割成好几片,或开阔或险要,地形复杂多变,长年浓雾不散,纵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四周的百姓,也没有把握能够安全穿过这片谷地。 李云恪与项铎入谷半月有余,听到过三次打斗之声,循声找过去,却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谷中多水多果,倒是不愁吃喝,可这般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尤其是李云恪的身体,项铎着实为他着急,可又不敢说得太多,怕惹他不高兴。 李云恪清楚他的担忧,想叫他不用担心,简单的一句话却也说不出口——自己能撑多久不好说,只盼着多活一日算一日,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为这天下安宁多出一分力。 “主子,我们这样找怕也找不出什么结果,不如还是先出谷,从章帅那里调些人过来吧?”项铎撕下一只烤好的野兔腿递给李云恪,劝道。 李云恪接过来咬了一口,觉得许久未沾荤腥的舌头得到了安慰,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赞道:“你跟韩洛混久了,手艺都长进了。” 项铎便知他不打算出去了,暗自将一声叹息咽下去,笑道:“谷中雾大,想要抓只兔子都难,摸索了半个月,才抓到这么一只,实在不容易。不过属下也算找到些窍门了,往后可不能再日日让主子拿野果充饥,争取每天都能打只野味来。” “不错,时间一久,总能摸到些窍门。”李云恪大嚼香喷喷的兔肉,向东一指,对还在啃野果的项铎道,“我一个人吃不完整只兔子,你也吃。吃饱了我们往那边走,我觉得今日一定能遇上什么人。” 项铎掰了半片肋骨下来,唆着骨头道:“也不知荣晏和太子会合了没有,是否安然出谷,又是否……” “他们没见到,仁儿也没事,进来的几拨人,一拨都没出去。”李云恪肯定地道。 项铎不大明白地看着他。 李云恪也塞给他一只兔腿,“我们第一次听到有人打斗时,一方人数明显占了优势,我想那该当是最初要追杀仁儿的那一队人,遇上了仁儿,想要痛下杀手;第二次时双方实力相差无几,人数都不少,应是荣晏带人与追杀仁儿的那群人撞上了;第三次时,两方人数都不多,杀得却狠,应是仁儿遭到了另一拨人的袭击。” “所以主子说太子和荣晏并未碰上……”项铎面色沉重,“主子,这第二拨想要太子性命的人,当真会是贲鸿生么?” 李云恪点点头,“怕是如此,那家伙手段很多,若不是有谷中浓雾掩护,仁儿可能已遭到他的毒手了。” 项铎鄙夷道:“前太子也真是够可以的,为了皇位居然勾结外族意图杀害自己的亲弟弟。” “我看他是疯了,就算得手又如何,皇位还能让他一个残废坐去不成?”李云恪冷笑,“他年纪不大,脑子却先不好用了,忘了就算没了李仁,承宁也还有一个李云恪。” 他话音才落,东边突然传来兵器相击之声。 项铎凝神听了片刻,沉声道:“主子,一方人多一方人少,会是太子遭遇了宫里派出的兵,还是贲鸿生遭遇了荣晏?” 李云恪还未答话,打斗那边似乎又生了变数,惨叫声不断在谷中回响。 “坏了!”李云恪一跃而起,朝声音来源处飞奔而去。 项铎怕在浓雾中跟丢了他,慌忙将没喝完的水泼到火堆上,追着他去了。 李云恪从打斗声中听出异常,人多的一方似乎又得了帮手,人少的一方伤亡惨重,只怕撑不了多久。 必是李诚的人遇上了李仁那一小拨,正在交手时又被贲鸿生寻到了,禁卫与贲鸿生那群人联手,李仁可还有活路? 他二人内力深厚耳力过人,单是听声音就能辨出许多东西,可距离却还摆在那里,兼之此间情况特殊,雾中左冲右突地好半天,才算是赶到了那附近。 而打斗声又已息了。 兵士们没放弃,还在寻找。有人低声说着什么,应是双方统领在互相表明身份,具体则听不清了。 项铎隐身在浓雾之中,眼含请示看向身旁的李云恪,有些跃跃欲试。 李云恪却摇了头。一是以少敌多,成功杀掉贲鸿生的可能太小;二是从另一方无声无息地逃走这一点来看,李仁那边伤亡定是极重,或许根本没剩下几个人,若不尽快找到他,怕他凶多吉少。 项铎转瞬会意,跟着李云恪绕过那群人,追踪李仁的下落。 地上的脚印在杂草的遮掩下并不好找,可也不是全然无迹可寻,只是随着天色渐渐变暗,更增添了他们寻找的难度。 白日里因为大雾不可远视的不见谷,到了夜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项铎凭着微弱的声响紧跟着李云恪,就地歇息明日再找的话已在肚子里转了好几圈,依然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吐出来。 禁卫和贲鸿生的人都没了动静,谷中安静得可怕。 李云恪忽然顿住脚步。 项铎收势不及,撞在了他肩上,有些疑惑,“主……” 话未及出口,颈间便透出一阵寒意。 他知道那是利刃逼近的感觉,本能地想躲,又怕自己躲了会害李云恪受伤,硬是没动。 不远处,一声压抑的闷哼传来。 即便只有一瞬,紧接着对方连呼吸声都控制得极轻,李云恪还是辨清了方位,举步朝那边走去。 “站住!”项铎身后一人冷冰冰地道,“你们再动一下,别怪我出手不留情。” 听到这个声音,项铎微微一怔。 李云恪笑出声,道:“你若真有把握一举杀了我们两个,还不早就动手了?” 第190章 筹划 转眼又过了三个多月,一群人在不见谷中从仲夏耗到隆冬,总算是快把这个神秘的山谷给摸个半透了。 其间,李云恪和贲鸿生正面交手了不下十次,双方谁也没占到多大便宜。他们两人立场相对,却在不置对方于死地决不罢休这一点上出奇地一致。 “主子,不如今日便不要外出了吧?”项铎用小竹筒盛了泉水送来给李云恪喝,“您也别劳神想东想西,好好歇一日也无妨的。” 李云恪接过水喝了两口,感觉自己又活了,“我这不是歇着呢么。等荣晏回来了再说,没准今日就能收拾了贲鸿生那混蛋。” 许明曦给的药李云恪已吃了两颗,那之后毒发便更加难熬,每次扛过来,都像是经历了一场酷刑。可过后他自己却又不当回事,接着挥霍所剩无几的精力,好像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一样。 幽骑看着心里难受不说,连李仁都常常因此头疼不已,试着劝了几次,都被李云恪笑眯眯糊弄了过去,终于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 说起李仁,正是三个多月前李云恪和项铎在夜里摸黑寻到的。 当晚拿剑抵在项铎颈边的人,是被李云恪先一步派来保护李仁的秦少商。 秦少商在不见谷往南两百里外遇到了正往颍中去的李仁,一直没露面,暗中护着他,直到他被李诚派来的禁卫给袭击了。 李仁想要快马赶路,轻装简从,离开南境时只带了二十余人;李诚却派来了三百兵将,双方一对上便分出了高下,若不是秦少商反应极快地护着他们逃入不见谷,那二十多人转眼便会被杀得一个不剩。 然而入了谷却是开始了另一场更持久的逃亡,最终那二十余人也没躲过死亡的命运。李仁同样受了重伤,在这没有大夫的不见谷中,险些也活不下来。 李云恪与项铎遇上秦少商那晚,李仁是第二次被人所伤,伤在左肩之上,再偏几寸心怕是都要被捅个窟窿。 那时秦少商随身所带的金创药已都给他用完了,谷中草药虽说长了不少,可他们俩一样都不认得,哪敢胡乱用? 还好幽骑都有带金创药的习惯,项铎带着的更是临走前许明曦特别交给他的好东西,这才救了李仁的命。 那之后又过了半个多月,他们四人与荣晏带来的士兵会合,才扭转了被追杀的局面,敢和贲鸿生那群人正面对抗了。 荣晏领来寻找李仁的兵是章礼新拨给他的,元帅亲手带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李诚的禁卫虽说不怎么顶用,却一早得了他的指示,听凭贲鸿生的调遣。而贲鸿生是个阴险狠辣的,视人命如草芥,双方因此才得以僵持了这么久。 拼了许多回,两边剩下的人都不多了,谁能活到最后,就快见分晓了。 不过不见谷的情况到底特殊些,莫说想找人,自己不迷路都不容易。大概比起双方实力的不相上下,这才是这场仗耗时极长的最大原因。 “希望能在年前出了这不见谷,我感觉自己整日被此间浓雾围着,骨头里都透着湿气。”李云恪懒洋洋靠在石壁上,“好在这里偏南,入冬也算不得冷,不然就我们带的那几身衣裳,全套身上也得冻死。” 身后传来咳声,不多时有人走过来,揉了揉发红的鼻子,笑道:“皇叔还有力气说笑,这样仁儿就放心了。” 他们此刻藏身在谷地靠山的一侧,山脚下一处隐蔽的山洞中。 李云恪笑笑,“所以我就说都不用为我担心,你们觉得我好像随时会死,可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倒是仁儿你,也不当心着些,叫你添件衣裳你还不听话,这下好了,伤没好利索又染了风寒,舒坦了吧?” 李仁眨了两下眼睛,“当了爹的人,果然变得啰嗦了。” 李云恪:“……” 秦少商从山洞深处走出来,将一件宽大的外衫披在了李仁身上,道:“两位身体都没多硬朗,就都别在洞口吹风了,移步里头吃点东西可好?” 李仁抿了抿唇,没应声。 李云恪扶着石壁站了起来,视线在他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意有所指道:“患难见真情,这话可真是不假。” 李仁眼皮重重跳了一下,开口想要说什么,话未出口先是一阵急咳,俊俏的脸转眼便咳得通红。 “主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秦少商一边给李仁拍背一边道。 李云恪往里走,淡看了他一眼,“嗯?” “……”秦少商不自在地低下头,“没……没什么。” 李云恪又停下来,回头道:“少商,仁儿真地只是受了风寒,没其他的了吧?” 才止了咳的李仁险些又被他呛到,俊脸顿时更红了,抢在李云恪之前躲进了山洞里头。 秦少商苦笑,“主子,太子还小,您怎么能当着他的面开这样的玩笑?” “我是不是开玩笑,那就只有你们两个才知道了。”李云恪拍拍他的肩,“不过仁儿也十七八了,不小,该懂的都懂了。” 秦少商:“……” 调笑够了他们,李云恪便要到里头临时打磨出来的石床上躺一躺,这几日他着实有些力不从心,心里甚至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才走了没两步,便听到外头传来一串脚步声,却是出去打探的荣晏等人回来了。 “主子,”荣晏面带喜色,“寻到虬厥人的藏身之处了!” 李云恪神情中也带了几丝振奋,“与我说说!” “由此处沿着山脚往西五十多里,也有个被藤蔓掩住的山洞,属下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发现。”荣晏接过士兵递来的水灌下了大半,遗憾摇头,“可惜那山洞并非只有一个出口,只属下自己便寻到了两个,看来烟熏是不管用的。” 李云恪道:“他必不会让所有人都藏在山洞里,他自己是不是在里头都不好说,那家伙最是喜欢弄些虚虚实实的小把戏。而且为了不让仁儿出谷,他入谷时还留了一部分人暗中守在我们所能找到的所有出谷通道上,就算把山洞里的人处理掉,剩下的那些也不容易对付。” 荣晏沉思片刻,道:“属下认为,贲鸿生就算不在山洞中,也必在那附近。前些日子我们同他们在南边交了两次手,事后属下跟着他们的人,都是跟到那一片,这几天也没见贲鸿生往别处去,想来和我们一样是在休整。” “那里可容易攻打?”李云恪问道。 荣晏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简单地画了几道,“他们所在的地方和我们一样,北面靠山,是没有路可以走的;我们的人大多堵在东边,贲鸿生若选择了往这边来,那就相当于投怀送抱任人宰割;可若他一路往西,怕又要扎进两个月前我们才摆脱的那片猛兽四伏的密林里,到了那里谁赢谁输可就得看运气了;往南二十余里则是条大河,虬厥人水性都不怎么样,依属下之见,贲鸿生不会往那边去。” 项铎听后高兴道:“贲鸿生不会选有水的一边,自然也不敢选有猛兽的那边,岂不是只有东边一条路可走?” 秦少商也道:“只要我们准备妥当,这次不怕杀不了他。” “可这中间有太多假设了。”已经进入洞中的李仁又走了出来,眉头还微微蹙着。 李云恪点头,“不错,首先是假设我们能伏击成功,不然胜面还是一方一半;其次还要假设贲鸿生真地会放弃那两条路,往我们为他挖好的陷阱里跳。” 李仁道:“若他偏不呢?他往密林里跑了,我们追是不追?追可能还要搭上不少人命,结果却不尽人意;不追的话,那一切又回到原点了。” “或许可以指望他带人进了密林后,就被里头的猛兽分尸了。”项铎期待道。 李仁:“……” “若我是他,我就选择往南走。”李云恪摸着下颌道。 荣晏不解,“为何?” 李云恪笑道:“因为你们都不相信他会往南走啊。” 荣晏:“……” “入冬之后,谷中雾气更重了,就算我们对这里越来越熟悉,也没人敢在夜里乱走。”李云恪盯着地上荣晏画出的简易地图,声音沉了下来。 秦少商会意,“主子想夜袭?” “不错,就今夜。”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迟疑。 李仁犹豫道:“皇叔,夜里外出实在是太危险了,不点火什么都看不到,点火的话便会被他们发现……” “他们不敢夜间行动,料定我们必然也没这个胆子,不会有过多防备,才方便我们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李云恪在发闷的胸口上按了两下,“这一次就算不能杀了贲鸿生也要砍断他的翅膀,叫他再也折腾不起来。若他不往东来,也不要穷追猛打,首要任务是向西南突破他布下的防线,护送仁儿离开不见谷。” 第191章 追寻 项铎闻言怔了怔,“往西南走?不是要护送太子回颍中么?” 秦少商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就算成功从北边出了不见谷,谁知道能不能安全回到颍中?” “不错,”李云恪道,“我们在谷中耽搁了这么久,礼新一定派了更多的人来寻找,只是因为我们跑得太偏了不容易被找到,这才迟迟没遇上。” 李仁笑了笑,“南边是章帅的地方,和他的人会合,就什么都不怕了。” “李诚敢出手一次,回颍中的这一路恐怕都不会太平,的确需要更多的人。”李云恪缓缓出了一口气,“真不知皇兄到底看上他哪里了。” 秦少商看看李仁,又看向李云恪,“主子,太子这么久没回去,朝中会否生变?” “有左卫军镇着,应该不会。”李云恪声音微滞,闭了下眼,继续道,“再说就算真出事又有什么好怕的,北境西境那么不好啃都拿下来了,还差一个颍中不成?” 秦少商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主子,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还是到里头睡一阵吧,对付贲鸿生的事便交给我们。” 李云恪取过水来又喝了一口,摆手道:“无碍,我们抓紧在天黑前把一切定好,外头暗下来就让下头的人都找好自己的位置,子时动手。” 他最近一直如此,劝也劝不住,众人无奈,只好认真商讨起计划,希望可以早些结束,也好为他挤出一点休息的时间。 几人集中精神认真地商讨着路线、人手部署等相关事宜,将每一个可能性都考虑到,做了一个细致的计划出来。 待一切敲定,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项铎生了火,道:“主子,吃些东西再动身吧?” 李云恪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时候不早了,抓紧将命令传下去。你们吃过便带人按计划行事,我想先到那附近去看看。” 李仁担心他吃不消,追上来道:“皇叔……” 已经走到洞口的李云恪脚步却是一顿,回手推了他一把,沉声道:“别出来!” 李仁被推了一个踉跄,“怎……” “嘘!”秦少商扶住他,将他护在身后,神情戒备。 李云恪听到自己错乱的心跳声,他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曾这般紧张过了。 外头有人,是个高手。那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到洞口处,竟没有一个士兵能察觉,就连自己也是快走到洞外才觉出了些许异常。 是不是贲鸿生的人?适才所说的内容他听去了多少?他没走又不现身,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云恪站了片刻,又往前走了几步,“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不如出来见一面,有什么话我们当面说。” 三个幽骑同时闪身出了山洞,挡在了李云恪面前。 他们已经够快了,却没能快过来人。 连着李云恪在内,所有人都只感觉眼前一花,回神的时候便见一人已越过了三个幽骑,站在了李云恪面前。 待看清来人的容貌时,李云恪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现在你才愿意与我有话当面说么?”那人声音与语调都冷得似要结冰,偏眼中却像烧起了两团火,复杂的情绪在火焰中翻涌,随时都要炸裂开来一般。 李云恪不自觉地抬起手来想要触碰他的脸,失神道:“煊儿……煊儿?” 南宫煊拍下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可瞪了没多久,眼中的怒气便一点点褪去,换上越来越浓的思念与心疼。 他一把抱住李云恪,咬牙道:“你一句话不留说走就走,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知不知道我在这路都看不见的破地方找了你多久?” 紧张消失无踪,惊喜不期而至,几乎让李云恪站不住。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脑中阵阵晕眩,身体竟忽然向下坠去。 “云恪!”南宫煊大惊,将他半扶半抱进山洞。 项铎上前帮忙,与南宫煊一起将李云恪扶到里头躺着,道:“南宫教主,主子早上毒发过,这一整日都不舒服,却又不肯歇着。您来了便好了,劝劝主子,不能再这样拼了。” 南宫煊盯着李云恪难看的脸色,气道:“他分明是不想活了。” 李云恪轻哼一声,神智回笼,睁开眼,却又有些茫然,“煊儿,你怎么……” 南宫煊握住了李云恪的手,却毫不温柔地道:“闭嘴!” 项铎看得想笑,“主子不用操心贲鸿生的事了,属下几个会按照适才说好的去做,您就好好在这里和南宫教主说说话吧。” “好,我稍后便去。”李云恪说着,又要坐起来。 南宫煊按住他,“老实点,再乱动我就揍你!敢把我的头发剪得那么难看就走了,我还没和你算账。” “煊儿,你不该来这儿,这里湿气重,你产后没多久,身体怎么受得了?”李云恪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他,悲喜交加,眼中发涩。 南宫煊撇嘴,“什么产后没多久,小半年都过去了。我是不想来这里,可若不来,我还能见到你么?” 李云恪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双眼含情痴痴望着他,“你那时也是九死一生,是不是没多久就出来找我了,身子定然没恢复好吧?” “你走后隔日我便醒了,起初昏昏沉沉,信了他们骗我说的西境军情紧急你不得不暂时出来主持局面的话。”南宫煊语气还有些生硬,“后来过了一个月也不见你回来,我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便要去西境找你。” 李云恪了解他的倔脾气,“没人能劝得住你,康辉他们才说了实话是么?” “嗯。”南宫煊抓过他的手咬了一口,“不过就算他们不说,其实我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李云恪嘶了一声,脸上却带着笑。 “我发现头发被剪掉一缕的时候,便明白你不会回去找我了。那我便找你,不管你去哪儿,我一定要找到你。”南宫煊说这话时,眼中闪着坚决,更为那张不俗的面容增添了几分色彩。 于是李云恪一个没忍住,起身扑过去就亲了个痛快。 南宫煊紧紧抱住他,顺从地回应,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还说好得差不多了,瞧你喘成什么样了?”一吻过后,李云恪将南宫煊抱上石床,与他额头抵着额头,亲昵道。 “你比我强到哪里去了?”南宫煊又在他唇上啃了一口,“我好歹有乾坤归一护体,你却……” 李云恪从他眼睛一路亲到锁骨,“我很好,煊儿,见到你就都好了。” 南宫煊心里一疼,道:“你对我所有的隐瞒和欺骗我都不计较了,但以后你不可以再这样。” “煊儿……” 南宫煊打断他,“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就是想陪着你。云恪,你可以躲着我拒绝我,但你无法阻止我想你爱你。” 李云恪身体震了一下,更用力地抱着他,“傻瓜……” 南宫煊长叹一口气,“所以别再那么做了,你只是在加重我的痛苦而已。” “上天到底待我不薄,才让我捡了你这块宝。”李云恪退开些,抬手细细抚着他的脸。 南宫煊皱鼻子,“待你不薄就让你活这么几年?” 好不容易重逢,李云恪不愿他总想着伤心事,扯开话题道:“孩子们都还好么?” “都很好,两个小的整日安安静静的,除了吃就是睡;”离开自己才出世没多久的孩子,南宫煊自然不会不想,提起来脸上总算挂了笑,“信儿更是好样的,照顾妹妹和弟弟很有一套,让我省了不少心。” 李云恪的眼神中添了几许幸福,却又并着不易让人察觉的哀伤,欣慰道:“那就好。” “待我们回去时,说不定那一对小的已经开始认人了,”南宫煊挪着身体换了个姿势,与他并肩靠坐着,“两个父亲他们一个都不认得,到时你可得连着我的份一起卖力讨好他们。” 这实在是个过于美好的期冀了,李云恪也不舍得扫他的兴,问道:“孩子们取了什么名字?” 南宫煊略显疲惫地将头枕在他肩上,“没取,等着你给取呢。” 李云恪知道他心念自己,必是身体没养好便出来了,在这满是雾气的谷中又住了这么久,也不知会不会落下什么病。他心疼地将身旁之人往怀中揽了揽,道:“我想想,那就叫南宫……” “姓李。”南宫煊闭了眼,打算小睡一阵——他的身体的确尚未完全恢复,这段时间为了找李云恪,虽说撑着没倒,可也快到极限了。 这事到现在他居然还记得,李云恪心中感动,轻手轻脚地扶他躺了下去,想让他好好歇歇。 人在李云恪身边,南宫煊放松得很,转眼便睡着了,嘴里却兀自迷迷糊糊嘀咕道:“两个都跟你姓李……” 李云恪的心被填得满满的,感觉这等待死亡的最后一段日子,也不那么难熬了。 第192章 设套 陪着南宫煊在石床上躺了小半个时辰,李云恪虽还想就这样一动不动望着那张被自己日夜牵记着的容颜,却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不然怕是要误了大事。 他凑过去在南宫煊唇上落下浅吻,便要起身出门。 谁知他才一动,本来睡得极沉的南宫煊一下子便醒了过来,似是出于本能般,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李云恪被他吓了一跳,“煊儿,怎么了?” 南宫煊坐起身,低头看了眼他被自己握着的手,不大高兴地道:“你又要不说一句便走么?” 这句话里藏着三分气恼,三分埋怨,三分担心,竟还有一丝极易被人忽略的撒娇,怕是连他自己也没察觉。李云恪听后心里简直软成了一汪水,直想不管不顾抱着他一睡不起,再不理贲鸿生那狡猾的混蛋。 可此时到底不是能任性为之的时候,李云恪歉疚地反握住他的手,道:“煊儿,适才我与仁儿和几个幽骑说的话你应该也听去了些,所以……” 南宫煊盯着他,绷直的背脊缓慢放松下来,跃下石床,“你歇着,我替你去收拾贲鸿生。” “煊儿,此事非同小可,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李云恪见他说着就往外走,无奈地拖住了他。 南宫煊回身,“你觉得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你只管告诉我你要去哪里该做什么便是,我顶替你的位置。” 李云恪舔了下嘴唇,道:“煊儿,我接下来的话,绝对没有看轻你的意思。” 南宫煊挑眉,“什么?” 李云恪干咳两声,“那个……临阵对敌瞬息万变,很多决策是要身在其中才能作得出的。” 南宫煊:“……” 李云恪一脸无辜。 “你在说我蠢。”南宫煊咬牙切齿。 李云恪失笑,“我都说了没那个意思。” “是,我不懂行军作战,不会随机应变,”南宫煊甩开他的手,抱臂道,“这些是你所长,可你看看你一副风吹即倒的模样,怎就能保证一定坚持得下来?” “……我怎么就风吹即倒了?”李云恪哭笑不得,“你还不是一样,从怀了两个小家伙开始就见痩,生了也瘦,这会儿比我离开前更瘦了!” 他说着,还在南宫煊腰上又揽了一把,“看看,细成什么样了?” 南宫煊十分无语,还想和他争上几句,余光却瞥见李仁正靠在洞口含笑听着两人的对话,顿时羞红了脸。 还是李云恪脸皮厚,浑不在意地冲李仁一抬下颌,“羡慕么?老夫老妻都这样。” 南宫煊目光阴森,“你说谁是你的妻?” “嗯?”李云恪道,“我说我是你的妻啊。” 南宫煊:“……” 秦少商从外头拎着一只烤好的野鸡过来,道:“主子,人都安排好了,正往各处去。” 李云恪点头,“我也去。” “吃了东西再去,没见少商都拿来了么?”南宫煊上前扯下一只鸡腿,直接塞进了李云恪嘴里。 “唔……”李云恪接过来,“你也吃。” 南宫煊撕了块肉下来,有些郁闷地道:“我知道我替不了你,但至少你得让我陪你一起去,不能想着把我丢下。” 李云恪稍作迟疑,“煊儿……” “不许说不行!”南宫煊怒道。 李云恪:“……” 李仁一边吃肉一边掩嘴笑。 南宫煊感觉自己更暴躁了。 “我知道了,正好我人手不足,你来了也是帮了我大忙。”李云恪几口把野鸡腿吃完,“你等等我,我去交待些事,稍后你随我一起走。” 南宫煊这才满意了,还不忘威胁他道:“你可别想偷跑啊,我听得到的。” 李云恪应着,出门唤了声还在嘱咐士兵的荣晏。 荣晏靠过来。 “此间雾大。”李云恪只说了这谁都清楚的一句,后头的话都没出口,单用手比划。 他先向洞中指了指,又伸出两根手指分指两个方向,轻拍了下荣晏的肩,眼神再次朝洞中扫去。 荣晏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想要自己借着大雾的掩护,半途将他和南宫煊分开,保障南宫煊的安全。 可是…… 李云恪看出他的犹豫,眼中愈发坚决。 荣晏低头,轻声道:“属下领命。” 李云恪冲他感激一笑,转身又回了山洞,“都吃饱了没?我们要走了。” 南宫煊擦了嘴迎上来,“我需要做什么?” 李云恪大致给他讲了下此间情况后,牵着他的手走上山洞外不远处的一个土坡,比了一下方向,道:“我们的人已经埋伏下去了,只待子时行动。到时他们会尽力将慌乱的虬厥人往东边或者南边赶,阻断他们向西的路。而后我们呈三方合围之势,争取将人引到水边,在那里一口气把他们都解决掉。” “你负责哪部分?”南宫煊问道。 李云恪答:“决战的那部分。” “好。” 李云恪笑,“好什么,你跟着荣晏一起,先去打头阵行么?这一环节要是出了岔子,后边的就……” 南宫煊下意识觉得李云恪一定会把最容易最没危险的事交给自己去做,当即拒绝道:“不行,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与你一起。” 李云恪扶住他的肩,劝道:“反正兵分三路也是要将他们往一处赶,就算暂时分开,我们很快也是会再见的。”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若不听你也不要去了!”南宫煊实在是被他吓怕了,丝毫不肯放松对他的看管。 李云恪和他对视一阵,妥协地摊了手,“那好吧。” “你要是早这样听话,我不知要多省心。”南宫煊语气软下来,上前一步,单手抱住他的腰,微抬了头在他唇上碰了一下,“这段日子我在谷中找你,每天都提心吊胆,怕我最后找到的只是你的一具尸身。我再也禁不起吓了,云恪,算我求你。” 李云恪被他说得心里生疼,抬臂抱紧了他,“到底是谁吓谁?你跑到这种地方来都不叫个人跟着,我都后怕。” “康辉是跟着的,到不见谷附近后他便去找庄子里的人,想要带更多的人入谷。可我等不及,没听他叫我等他的话,他一走我就闯了进来。” 李云恪戳了下他的腰算是惩罚,又摇头道:“康辉要是足够冷静就不该再带人进来,此时叫人守在外头,远比到里边乱闯要有用得多。” 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高一低的紫竹哨声,是荣晏在唤人了。 李云恪与南宫煊又交换了一个亲吻,这才朝那边走去。 时辰差不多,人手已经就位,只等着李云恪作出最后的指示。 “稍后一定跟紧我。”李云恪捏了捏南宫煊的手又放开,经过荣晏身边时,给他使了个眼色。 南宫煊丝毫没察觉,轻嗯了一声。 荣晏不动声色地垂下头,心里叹息连连。 不见谷的夜是极黑的,无论在此间待多久都无法让人习惯这种黑夜,那种仿佛要被吞噬的感觉会让很多人受不了,需要时刻确定身旁有人,才能使自己不致恐惧慌乱。 因而此时虽说是在黑暗中疾行,南宫煊听着李云恪熟悉的脚步声,心中却觉踏实。 那声音是极轻的,时而还要间断,若有似无,要不是南宫煊功力深厚再加上李云恪有意为之,根本不可能被听见。 按理说分别这许久,哪是听听脚步声便能知足的?可此时在黑暗中辨着属于那人的一点声音一丝气息,竟是一扫这几个月来的不安与煎熬,从心底深处冒出失而复得般的强烈喜悦来。 旁边忽然连续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吼。 南宫煊沉浸在喜悦中尚未回神,还要继续往前走。 身前却横来一只手臂,阻住了他的去路。 一行人停下,大气都不敢出。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猛兽吼声再未出现,前头才传来一声哨响,示意众人再次行进。 南宫煊被夹在当中,随着这群人一起动作,听了半晌却没能再次分辨出李云恪的脚步声,不由皱起了眉,唤道:“云恪……” “嘘!”身边的荣晏示意他噤声。 南宫煊怕误了大事,虽有疑惑,却没再言语。 可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他还是没有感觉出李云恪的存在,终是忍不住了。 始终留意他动静的荣晏感觉他停住了脚步,不由心里叫苦,探手想握住他手臂以防他乱跑,可才伸手竟就被打了回来。 南宫煊心中怒极,简直想大声喊李云恪,不过总算没完全丢了理智,只压低声音语气不善地道:“他人呢?” 荣晏正为难,西边突然喊杀声震天,不多时火光起,穿透浓重的雾气,点亮了半边天。 南宫煊心头一凛,才知李云恪说要自己打头阵,便是明白自己会拒绝——他竟用这种方式给自己下了套。 “南宫教主,主子并没骗您,他会往南去的。”荣晏很没底气。 火光在南宫煊眼底映出一片阴沉,他握紧了拳,沉声道:“我不会坏了他的好事,带路。” 第193章 决战 被李云恪的人围住的时候,贲鸿生并不觉得有多意外,毕竟几个月内这种事发生过太多次了,不是你打我便是我打你,没什么好稀奇。 可在夜里,还是第一回。 贲鸿生当晚果未留宿洞中,而是在洞外树上,这才免去被树枝削成的木箭戳个对穿的命运。 所剩兵士本就不多,又被李云恪的人出其不意杀了不少,贲鸿生不敢硬来,意图分兵两队突围。 山洞周围很快烧了起来,火势迅速蔓延,想要脱身怕是不易。 贲鸿生站在最后,看着前头拼杀的双方,心念微动——这火光倒是比黑暗更好利用一些。 有人大喝一声,不躲不闪地和项铎硬拼了起来,手上九节钢鞭舞得虎虎生风,火光映照下,那人左脸上一道伤疤更显狰狞。 他身后,五六个黑衣人护着当中身着红色披风的男子,似是不要性命也要从项铎那里豁出一道口子。 另一侧,二三十个士兵慌不择路地想要往西边跑,出手不得章法,只是乱挥乱砍,看样子是怕死不想再蹚这趟浑水,只希望能逃出重围,有命出谷。 与攻击项铎那边的那群人吼出的杀声不同,这些人口中叫喊的,全是凄惨的哀嚎。 “主子,贲鸿生在那边!”秦少商见项铎处混乱不堪,就快被人突破,便想过去帮忙,“熊镇南和那些死士都在,贲鸿生果然是想往南走!” 李云恪却轻轻一笑,道:“那时我说贲鸿生会往南走,是因为他觉得我们都认为他不会往南走。然而我能想得到的,他未必就想不到。” 秦少商被他绕得有些晕,加上还在担心项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李云恪没再解释,掏出紫竹哨子高高低低吹了几声。 秦少商一怔,“主子让项铎卖个破绽将人放走,可是要到水边决战?” “熊镇南和那些死士,便交给煊儿和荣晏他们了。”李云恪看向那队状似逃命的人,“想要回到密林中是不可能的,不如就在此处决个胜负好了。” 秦少商这才醒悟,“主子的意思是贲鸿生混在了那群人当中?可熊镇南怎么会……” “我们都觉得熊镇南和死士绝不会离开他,这反而更便于他脱身不是么?”李云恪说着,已纵身朝那队人掠去。 瞥见李云恪朝这边来时,贲鸿生面上依然沉着。 他想,虽说这场仗双方折损得差不多,可损的也不过都是些不顶用的小人物,好手仍在,输赢便不急定论。李云恪手底下能用之人不过就那两三个,而自己有熊镇南和十几个死士,纵然此番处于被动之势,胜算也比他大得多。 李云恪一靠近,原本左冲右突的士兵们忽然变得整齐有序了起来,外围二十多个人向四周推进,将围上来的承宁兵阻在了圈外。 正这时,左右竟又杀出两队人来,虽说加起来多说也不过就五六十,看上去却声势浩大。 这些是李诚派出来的禁卫,先前一直听从贲鸿生的吩咐没现身,直到这时才来,想要打李云恪一个措手不及。 可章礼新带出来的兵又怎会轻易被他们攻破,纵人数不及他们,想要牵住这群人却也不难。 “想不到二王子还留了一手。”李云恪直接跃入内圈,与上前阻挠的死士对上了招。 穿着禁卫衣衫的贲鸿生被六七个同样作禁卫打扮的死士护在当中,并未出手,闻言淡笑了下,道:“可惜还是骗不过王爷。” 眼见又有四名死士朝李云恪扑来,秦少商赶忙杀了两个士兵去拦,正担心自己无法以一敌五,那边放了熊镇南过去的项铎已经返回,与他并肩对敌。 闲下来的李云恪缓步穿过那几个人,道:“二王子,你为何非要与我拼个两败俱伤?这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不如放弃吧。” “王爷,你我都知这是我唯一一条活路了,何必装糊涂呢?”贲鸿生对身边仅剩的两名死士挥了下手,那两人立刻也向李云恪攻来。 李云恪从容地与他们对着招,道:“活路不见得是唯一一条,但却是重整河山的仅有出路了。二王子,虬厥大势已去,你怎地还不死心?” “李诚给了我希望,我自然要牢牢握在手中,为此死了也无妨,总比什么都不做,苟延残喘地活着要强。”他轻蔑地笑了一声,“我可不是殷湛那个没用的废物,把大好江山拱手让人,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施舍的富贵荣华。” 李云恪啧啧两声,摇头道:“你且小声些吧,这话若叫我那结义兄弟听了去,还不把你切了喂狼?” 贲鸿生不知他的结义兄弟是谁,也无暇去问,他看到李云恪已将那两个死士杀了,眼中终于暗了下来。 李云恪一脚踩碎了一个死士的脊骨,踏着他的尸身走过来,“二王子,纠缠了这么久,本王着实累了,今日不管你死还是我亡,总要有个结果。” 贲鸿生将手按在背后的一对短刀上,留心着李云恪的一举一动,“待熊将军察觉了他引开的不过就是你早安排好的一小部分人,很快便会回来的,到那时,王爷恐怕不会好过。” 李云恪朝那边望了望,眼中居然含了几分温情,“他不会回来了,或者该说,他回不来了。” 贲鸿生被他这诡异的神情弄得心跳都快了起来。 李云恪感觉自己的情况似乎也不大好,再不同他废话,掌心凝聚内力,正对着他推了出去。 贲鸿生功夫差了他一大截,不敢硬接,凌空跃起躲了过去,抽出双刀,选择了与他近身而战。 他边打边琢磨,李云恪手底下好用的一共三人,如今有两个在此处,仅凭剩下的那一个,如何能抵挡得住熊镇南和好几个死士? 可为何李云恪说得那般肯定?难道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又得了了不起的帮手? 许是那两个死士被李云恪解决得太快,剩下的不再与秦少商和项铎正面过招,同其余几个虬厥兵一起,竟似疯了般乱跑。 秦少商与项铎虽带人对他们呈了包围之势,可每次都是才同一个死士过了两招,眼前一晃,对手便又换了人。 项铎被这群人气笑了,“这么个折腾法,我看也不用打,这群人便要把自己给累死了。” 秦少商却留意到不寻常,“他们在搞鬼!看上去渐成败势,却借着这乱七八糟的打法在把我们往西边拖!” 经他提醒项铎也看明白了几分,道:“是阵法!主子出来!” “该死!”秦少商长剑舞动越来越快,看看要刺中一个死士,面前却又不是那人了。他索性不再理会,试着向中间冲,可那阵法邪得很,他连试了好几次,人仍在外头。 李云恪的内力柔和轻巧,一双肉掌对贲鸿生的短刀丝毫不显逊色,看上去随心所欲得很。 贲鸿生感叹于他的气魄,心里反而稳了许多,道:“据说王爷是承宁皇室第一的高手,怎么只有这点能耐?” “能耐不需要太多,够用就行。”李云恪躲过他左手刺来的一刀,出手极快地在他手腕上拂了一下。 贲鸿生感到腕间麻痛,忙收了手,回身一刀朝他侧腰砍去,“怕就怕不够用,这点能耐想要杀了我后全身而退,王爷未免太看不起人。” 李云恪轻巧跃起,抬脚踢在他右手腕上,“我没想过要活着出不见谷,既然不能全身而退,同归于尽总可以了吧?” 一柄短刀脱了手,腕骨传来剧痛,贲鸿生却又笑了,“王爷身份尊贵,却愿与我一同葬身山谷,那我死得也不算冤了。” 李云恪闪身到他近前,本拟快速将他拿下,不想手一探出去,提到一半的真气便陡然散尽,丹田处升起一阵锐利的刺痛,转瞬席卷了四肢百脉,疼得他险些跪了下去。 贲鸿生见他身形晃动,面色发白,先是愣了愣,随后也管不得这是不是诱敌之计,猛然施力将手中剩下的那柄短刀刺了过去。 近一个月来,李云恪对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因此被疼痛折磨得眼前发黑时,他也没有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任人宰割。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挪动了身体,让那原本对准了心口要害的一刀戳进了右胸上。 “主子!”秦少君与项铎急红了眼,不顾自己受伤硬是冲入阵中,可也只够将李云恪拉退几步,便又被人隔了开去。 然而这几步便足够了。 刀戳得不深,未伤及肺部,李云恪感觉呼吸无碍,暂时放了心。 他退后之时,贲鸿生没收手,刀已经被拔了回去。鲜血从伤处汨汨流出,反而减弱了李云恪的痛苦。 他趁机拿出许明曦交给他的瓷瓶,倒出最后一颗药吞了进去,对贲鸿生轻轻一笑,道:“二王子,我们之间还没死上一个,你怎么就停手了?” 第194章 曲终 贲鸿生握紧滴血的短刀,喘息比李云恪还要粗重。 他想不明白为何李云恪受了伤还能当没事一样,相反,倒像是自己处了下风。 李云恪为自己点穴止血,缓慢直起腰背,等着药效发挥。 贲鸿生未敢再上前,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外强中干道:“王爷伤得似乎不轻,还要逞强么?” “强是一定要逞的,最后一次,你说什么都动摇不了我。”李云恪说着,却觉有些不妙。 与前两次服用药丸不同,这一次药虽也将疼痛压了下去,可内力却极不稳定。经脉中真气时有时无,不听使唤,有溃散之兆。 大限将至。 李云恪脑中不合时宜地飘过这几个字,恍惚之际朝南望去,盼着南宫煊不要再来。 见他偏了头,贲鸿生双目一沉,举着短刀又砍了上来。 这会儿李云恪不敢赌自己的内力一定好用,便不接招,侧身躲开后以小擒拿手和他对抗,打算先将他手中利器卸去。 没想到贲鸿生这一招却是虚晃,他早已算到李云恪会躲,借此夺路便逃,口中一声呼哨,四周乱跑的人又变换了阵型。 十多个人窜过来阻住了李云恪的去路,为贲鸿生争得了逃跑的时间。 李云恪眸光微凝,瞥见先前落地的那柄短刀,用脚尖轻轻一挑再一踢,将自己能用的内力都用上了。 短刀夹带风势飞了出去,力大到含了嗡鸣之音。 一名士兵想要伸手去抓,只听得嗤的一声,刀便消失在了眼前。那士兵愣怔片刻,突然感到手指剧痛,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右手食指中指与无名指齐齐被削掉了一截。 那士兵顿时嚎叫出声,向旁栽倒时却撞倒了另一人,脸贴在了那人胸前。他抱着手挣扎着想站起,感觉脸上一片黏腻,歪头瞧去,见那人胸口被开了个窟窿,还在淌血,而人大睁着口目,已经死了。 此时,那柄削断了他三根手指又穿透了一个人的短刀正钉在贲鸿生的右背上。因刀上携着的内劲太过沉厚,连伤三人尚留余力,在贲鸿生的右肩胛上颤动不止,钻着他的骨头,发出细细的嗡嗡声。 贲鸿生双膝跪地,左手努力向右肩够去,痛得眼泪都快淌下来了。 他这边算得上狼狈了,可李云恪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被药丸提起的所有内力,似是给适才那一下耗光了,虽然毒发时的疼痛还没有再次找来,人却难受得厉害,四肢乏力,头晕目眩。 李云恪弯下腰来喘气,想试试还能不能再攒下一点力气,给贲鸿生致命一击。 死士却不给他机会,转眼从阵法中撤回,一半去扶贲鸿生,一半朝他攻了过来。 可贲鸿生有死士,李云恪也有幽骑。死士是被训练得关键时刻必须要舍身护主,幽骑却是个个心甘情愿为李云恪去死。 秦少商与项铎反应敏捷,在死士撤开前便拼着自己性命不顾,朝李云恪这边赶了过来——他二人已经看出李云恪的不对了。 两人默契地一个挡着敌人,一个扶着李云恪闪避,成功躲过了死士夺命的一招。 秦少商没理会淌血的腰腹,冲项铎扬眉一笑,“看,这阵法还是被我们破了!” 右臂伤重,沉得握不住剑,项铎便将剑交到左手上,“不错,这些家伙今日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他话音才落,南边又传来声响,像是一队人正极速朝这边赶来。 李云恪半靠在项铎身上,听了一阵,脸上露出笑容,扬声道:“二王子,你初时还想拖着,拖到熊将军来接应你,这会儿却拖来了别人,你后不后悔?” 贲鸿生叫人拔掉了背上的刀,忍痛忍得嘴角微抽,强作镇定道:“看样子王爷也见不到天亮了,我说了,有你陪葬,我死得不冤。” “陪葬”二字惹恼了秦少商,他低喝一声,剑气暴涨,横扫了面前好几个士兵,看向贲鸿生的眼神中带着冰冷的杀意。 贲鸿生挥了下手,他身边仅剩的六名死士齐齐扑了上来。 一番斩杀过后,眼见着贲鸿生也要逃不掉了,禁卫们不再为了他拼命,此时退开了许多,只有死士和几个虬厥兵仍对他唯命是从。 不过就这么些人,秦少商和项铎着实没放在眼里。 虬厥兵自有荣晏带来的兵去对付,他们只要杀了死士,防着贲鸿生趁机逃跑就好。 ——没错,包括李云恪在内,都以为贲鸿生叫所有人全力攻击自己,是因为他想一个人逃走。 然而贲鸿生却没逃,非但没逃,反而纵身一跃,短刀再次指向李云恪。 项铎又惊又怒,想去帮忙,却被两个死士紧紧抱住。他一剑一个将那二人杀了,不想他二人竟是死也不放手。 再看秦少商那边,也是一样。 原来贲鸿生早就打算牺牲他们来杀李云恪,纵然那群人是死士,可就活该被人这般利用么? 李云恪脚步虚浮地退了两步,叹道:“我的人已经来了,如今杀了我你也无法活着离开,何苦还要赔上旁人性命?” “杀不杀你我都活不了,为什么不让自己开心些?”贲鸿生已至近前,眼中布满骇人的血丝。 “主子当心!”项铎大力震开一具死士的尸首,见还有两个要伤李云恪,自己救护不及,情急之下只好学身上挂着的死士,跳起来将人抱住。 秦少商腰间疼痛使不上力,全靠双手,索性回身将长剑掷给李云恪,腾出两只手去扒死透了还将自己箍得生疼的人。 成功扯下一个,他想也不想地将那人举起,掷向贲鸿生。 贲鸿生不防他还有这一招,被撞了个正着,歪扭着栽了个跟头,肩头裂开的骨头疼得他直想骂娘。 他却不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生怕多耽搁一刻,秦少商和项铎便会脱身去救李云恪。 那边,李云恪却让一个小小死士逼得站立不稳,被横七竖八的尸体绊了一下,单膝触地。 他的肩膀动了动,似是想要重新站起来,可却失败了。 从来面无表情的死士,在这一刻也难掩眼底的光。 名动天下的端亲王再怎么厉害,力竭之时不过也是等着别人送他上路罢了。死士因长年不笑而僵硬的嘴角竟微弯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手中双锏一晃,一同朝李云恪的颈子抹去。 噗—— 死士的动作顿住了,低头看去,一柄长剑自下而上刺来,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李云恪已没力气抽回秦少商的剑了,脱力地坐到一边,躲开死士砸下来的身体,咳了几声,笑道:“我站不起来,并不说明我就杀不了人。” 他面上轻松,实际却着实不好受,内力尽散不说,压下去的疼痛又有复苏之兆。这一日已不下三次了,如今连许明曦给的药也压制不了,看来真是要不成了。 “你杀得了小兵小卒,可却杀不了我!”贲鸿生再次高高跃起,双手握住短刀柄,直欲将李云恪钉在一堆尸身当中。 这次一定可以,这次一定可以! 他心中一遍遍念着这句话,莫名兴奋了起来。 “主子!”秦少商与项铎急得发疯,好不容易摆脱了缠着各自的人,再要救李云恪却已赶不及了。 就连李云恪本人都以为,自己真要折在贲鸿生这贼人手里了。 丢人。 李云恪想着,感叹地摇摇头,心间倒是一片清明。 三步杀又开始发作了,疼痛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连靠到近前的贲鸿生那张脸也模糊了起来。 李云恪慢慢闭上了眼睛。 当的一声响传来,不高不低,却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贲鸿生只觉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小臂剧痛,短刀向旁斜飞了出去。 那东西不大,圆圆的像个球,被他顺手抱住了。可它含的力道却不小,直接将贲鸿生撞翻在地,跌出老远,莫说想够李云恪够不到了,连他自己也是胸口闷痛,再难起身。 秦少商和项铎赶忙奔到李云恪身前,将他架了起来,仔细查看他都伤在了何处。 李云恪神智已有些模糊,一时还没明白自己怎么没死,费力睁开眼想瞧个究竟。 他便瞧见,贲鸿生挣扎着背靠尸体半坐起来,抱着将他撞开的那个“球”,表情如同见了鬼。 那又哪里是什么球,分明是个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面色青白,双目圆睁,遍布血污的脸上,有一道清晰的旧疤痕。 熊镇南。 贲鸿生与熊镇南的人头对视了片刻,心中忽然生出巨大的恐惧。他咬紧牙关才将就要出口的一声惨叫吞了回去,抖着双手把那颗惨不忍睹的人头丢在了一旁,再也没勇气多看一眼。 “我不信,我不信!”他不甘心地嘶吼着,“李云恪,你明明没有可用之人了,是谁杀了我的将军,是谁!” “是我。” 衣衫溅满鲜血的南宫煊隐含怒气,自被火光点亮的浓雾中走了出来。 第195章 不散 到了这般境地,贲鸿生并不真正关心李云恪的帮手是谁了,反正不管是谁,他的活路也已经断干净了。 他只是没法认同这样的命运,不愿相信这便是自己的结局,更不想承认,他贲鸿生及不上李云恪。 可惜此时此刻,没人有空去理他心里的波澜万丈。 南宫煊自秦少君和项铎那里接过已经站不住的李云恪,好多气话到了嘴边,对着他苍白的脸,一句也说不出了。 李云恪半睁着眼,有些心虚地笑了笑,“煊儿,到最后你还是不肯配合我。” 南宫煊明白他的意思。 他早有预料贲鸿生会兵分两路,却支开自己把幽骑留在身边,不是因为熊镇南是多难应付的对手,而是心疼自己产后没有完全养好身体,不想自己犯险。 而更大的原因,恐怕是他早已明白自身情况不妙,担心自己会因为他的突发状况而分神,被贲鸿生所伤。 “若真赶不及,我会悔恨终生。”南宫煊蹭掉手上血渍,为李云恪理好鬓边垂下的发丝,也笑了下,“云恪,你还是那么好看,一如你我初见。” 李云恪心头漾出喜悦,可又涩涩地疼着,疲惫地倚靠着他,叹息道:“要死的人能好看到哪里去,也就你还不嫌。” 南宫煊单手碰了碰他胸前的伤口,“要不要紧?” “要紧的不是那里。”李云恪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再也难以支撑,身体不断下坠。 南宫煊顺势扶着他坐下,努力压着心里的害怕,柔声道:“累了我们就歇歇再走,我陪着你。” 李云恪被毒发的疼痛折磨得闷哼出声,缓了半晌才吐出口气,艰难地握住了他的手,“我可能……走不出去了。” “你当初是怎么告诉我不要胡说的?”南宫煊拥着他,语气愈发温柔,呢喃般拂在李云恪耳边。 李云恪细细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闭上双眼,“煊儿,对不起。” 南宫煊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下唇颤了两颤,没说话。 ——他实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子!”秦少商忽然高声道。 他正与项铎和荣晏紧张地商讨着该如何将李云恪快些送出谷去,无意间瞥见李仁正走向被承宁兵围住的贲鸿生,吓了一跳。 李仁充耳不闻,径直走到贲鸿生面前,从士兵手里接过一杆□□。 贲鸿生双目呆滞,面容紧绷,对这个自己追杀了好几个月的人视而不见。 “太子,属下不是叫您在山洞中等着么,怎么出来了?”秦少商奔过来,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贲鸿生虽说被擒了,可这谷中还散着不少他的人手,您贸然离开太危险了。” “你留了那么多人给我,怎会危险?”李仁看着狼狈不堪的贲鸿生,眼神沉着冰冷,“这人逼我至此,又害了皇叔,我想亲手杀了他。” 秦少商微怔,随即恍然,明白李仁觉得李云恪是为了他才耗尽最后一丝心力的。他对李云恪心存愧疚,这是来为李云恪报仇了,顺便也发泄一下这么长时间以来积攒在胸中的滞闷。 李仁手执□□,又往前走了一步。 “太子,”秦少商拉住了他,“将此人带回颍中处置,能算您大功一件,用来堵住许多人的嘴。” 李仁无所谓道:“我不需要堵谁的嘴了,皇叔都安排好了吧?剩下那一小部分,经此一事,也都走上自取灭亡之路了。” 纵是明知如此,也很少有人会对到手的功劳不动心,何况还是李仁这般年纪的人。秦少商感叹他心性的成熟与坚定,犹豫片刻,放开了他的手。 “皇叔,此番是侄儿对不住您,”李仁回身朗声道,“侄儿为您报仇!” 李云恪费力重新睁开眼,想说什么,却知自己提不起力,隔着这段距离,怕李仁是听不到了,便只点了下头。 透过雾气,李仁看到了他轻微的动作,冲他微一颔首,转过身来,提枪直指贲鸿生。 “住手!”贲鸿生猛地回了神,奋力向后挪动身子,却被人按住动弹不得。 李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斗不过李诚的,他在颍中势力那么大,你什么都没有!”贲鸿生眼现惊恐,胡乱道,“李云恪就要死了,你没了靠山,回到颍中一定很快就会被李诚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李仁耸肩,“这与我杀你并无关系。” “是,我知道,我沦落至此,对李诚来说也没用了,他一样会杀了我。可……可这个家伙说得对!”贲鸿生伸手一指秦少商,“你带我回去邀功,朝中群臣定会拥立你的,你……你别急着杀我……” 李仁眼里带了几分怜悯,“真难看啊,贲鸿生。” 贲鸿生面色一僵,被他这句话勾出了十足的耻辱感。 李仁却没想过要折辱于他,不再多言,枪尖稳稳朝前递出,利落地结果了贲鸿生的性命。 贲鸿生的颈子无力地歪向一边,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闭上圆睁的眼,再次与同样死不瞑目的熊镇南相对而视。 只是那两双眼中除了死气已经什么都没剩下了,就连无力的绝望,也永久地消散在了不见谷中。 “好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南宫煊将李云恪一只手臂环在自己颈上,试着将他搀起来。 李云恪只觉胸腹间血气一阵上涌,未及控制,血便直接自他口中溢了出来。 南宫煊顿时不敢再动,“云恪!” 李云恪想说话,却被血给呛住了,咳了半天才算停下,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南宫煊心疼难耐,却强忍泪意,不愿此时在李云恪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仁儿……”李云恪声音暗哑无力,难听极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着旁人?”南宫煊堵气般地拭去他唇边余血,还是帮他将李仁唤到了近前。 李云恪喘了几口气,吃力道:“仁儿,该如何做一个好君主,相信这无需我教你,你一定可以……” 李仁双眼泛红,屈膝跪下,“皇叔,您和侄儿一起回去好么?侄儿不懂的地方还有很多,想要随时向皇叔请教。” “我回不去了。”李云恪淡笑,“我本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完,如今只能……托付给你。” 李仁吸吸鼻子,“李诚通敌叛国,侄儿会好好处置他。” “你父皇的死想必也和他脱不了干系,还有你皇祖母……”李云恪目光暗下去,“我对不起她老人家……” 李仁偏过头抹了下眼角,“侄儿定会一一办妥,待皇叔身子好些了,再同您细细报来。” 李云恪知道他是哄自己,感念于他的用心,点头道:“那就好。起吧,就要做皇帝的人,不要再随便给……给别人下跪。” 李仁起身,不再碍着他与南宫煊说话,看到秦少商他们正让士兵们一起忙着做简易的担架,便也过去帮忙。 “幽骑在想办法把你带出去了,你撑着点。”南宫煊感觉李云恪的手正一点点变凉,这让他很害怕,却不敢表现出丝毫。 李云恪不在意地蹭蹭南宫煊的脸,“煊儿,疼,真疼啊……” 南宫煊手顿了下,又状似若无其事地帮他调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就像往次一样,熬过了就不疼了。” 这次怕是熬不过,不疼到死不算结束了。李云恪心中清明,却不忍心直说来伤害南宫煊,便无奈道:“那就等我昏了你再动我,现下……就不要动了……” “好。” 远处不知又发生了什么,有喊声有砍击声,很是嘈杂。 幽骑与士兵们都戒备了起来,忙派人去查探。 李云恪已无心理会,轻声道:“煊儿,亲我一下。” 换作平时,南宫煊必不会如他所愿,今日却什么也没说,低头顺从地亲在了他唇上。 顾着李云恪气息弱,南宫煊没敢加深这个吻,轻触即止。 李云恪砸吧砸吧嘴,露出满足的神情,很快又落寞下来,“煊儿,我想孩子们了。” 南宫煊心中大恸,眼泪终是落了下来,抱紧他道:“我带你回家。” 李云恪虚软地躺在他怀里,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巨大的响声靠到近前,竟是数不清的兵士将挡路的树一一砍断,由南向北推进。 当先一人身姿挺拔,面沉似水,看得荣晏双眼骤亮,惊喜道:“元帅!” 听了这个称呼,南宫煊也得知了来人是谁,忙去唤李云恪:“云恪,章帅来了!” 李云恪的头自他肩上滑落,人不知何时已没了知觉。 章礼新快步来到近前,简短道:“抱着他,跟我走。” 南宫煊的心已痛到麻木,只能茫然地照他说的去做,不敢多想一丝一毫。 经历了一个天亮又一个天黑,当太阳第二次升起时,他们才出了不见谷。 远方两道熟悉的身影运着轻功疾奔而来,看得南宫煊眼眶发热。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将头埋进李云恪起伏微弱的胸口,终于大哭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我说没有番外了,亲爱的你们会如何?【贼笑】 番外 第196章 归心 李云恪偏头吐出一口淤血,慢慢放松了下来。 南宫煊端了杯水来给他漱口,抬袖帮他擦去额上冒出的细汗,问道:“今日可觉着又好些了?” “好多了,”李云恪漱了口,“师父与余前辈创出的这套心法当真了不起。” “好在章帅和两位前辈来得都及时,不然心法再好也救不了你。”想起抱着生命垂危的李云恪走出不见谷的那日,南宫煊还是心有余悸,这些天来已不知多少次被同样的噩梦惊醒了。 李云恪伸手环抱住他,想要借力站起来,“我听荣晏说,礼新为了找我,带人推平了半座不见谷?这可有些过分了。” 南宫煊扶着他下了床,“就算整座都推平了又如何,反正那也不是有人赖以生存之地,那么可怕的地方,我看早早推了倒好。” 原来李仁失踪之后,章礼新也曾多次派人寻找,先后都不知有多少兵士进了不见谷。那些人有的出来了,有的没出来,可出来的那部分也没能带出关于李云恪和李仁的任何消息。 后来康辉跟着南宫煊赶到,找庄中兄弟帮忙,回头发现南宫煊不打一声招呼便入了谷,忙也跟了进去。 可匆忙中召集来的人到底没多少,谷中情况又着实复杂,他们折腾了半个多月,莫说寻到李云恪,就连先一步入谷的南宫煊也没找到。 康辉怕这样下去反倒要误事,当即又带人退了出去,火速绕过山谷去见了章礼新。 那时章礼新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正急得团团转,又从康辉那里得知,说据南宫煊推测,李云恪的身子可能要不妙。 章礼新再也坐不住,直接调来一半的南境军,决定就算毁了山谷也要将李云恪和李仁找出来。 正筹备入谷之事的那晚,康辉又得到了易陵风和余胤在四处寻找李云恪的消息,忙安排了人去接他们。 就这样,章礼新亲自带兵,以碾压之势荡平了半座不见谷,总算在紧要关头将人接了出来。 易陵风和余胤正好赶到,以新创出的一套“锻经洗脉诀”的内功心法为李云恪疗伤,这才救了他的性命。 那时的李云恪已是奄奄一息,无法自行运功,全靠他二人每日帮忙催动真气运转。 这般过了五日,李云恪才醒过来。 易陵风和余胤大感欣慰,南宫煊憋在胸中的一口气也终于吐了出来。 那日过后,李云恪习得心法,开始自己运功祛毒。 心法虽高深,又可救命,只是练起来当真辛苦非常。 锻经洗脉,顾名思义,便是锻造清洗经脉。 这套功法可让李云恪经脉变强,清洗掉他体内毒物。既如此,过程中难免便会与三步杀互相冲击,叫李云恪疼得死去活来。 用南宫煊的话说,看李云恪那模样,与其说是都锻经洗脉,倒不如说是重塑经脉。 好在一个月过去后,李云恪体内毒血已吐出过半,不会似初时那么痛苦了。 昨晚易陵风才给他看过,说最多再有半个月,三步杀之毒便可尽去。 “说来到这里这么久了,你还没好好出去走走,正好今日天不错,你身上也爽利了不少,我陪你转转?”南宫煊揉着李云恪的手臂,帮他减轻经脉中残余的痛。 李云恪拉下他的手握在掌中,“我是没好好走走,难道你就走过了?我会不知你整日守着我,寸步都不愿离开么?” 南宫煊低下头,反攥住李云恪的手指,道:“你自己是没看见当时你是什么样子,昏迷的那几天毒发是持续的,你疼得整个人都在抖。偏生又没力气,抖也是安静的,随时都像要断了气;过了一两日稍好一些了,便整日整夜地哼着疼,我哪里有心思走?” 李云恪捧过他的脸来,在他颊上亲了一口,“我这不是没事了么,快把那些都忘了吧。” “嗯,忘了。”南宫煊挽过他的手,“走,出去。” 李云恪失笑,“你就糊弄我吧。” 二人此时身处昔日沧洵地界,时值隆冬岁末,却是温暖如春。 章礼新为他们找的这处宅院很大,院子里开满了各色鲜花,芳香沁人,见之闻之,便叫人心旷神怡。 李云恪伸了个懒腰,大大吸了一口气,满足道:“真好,出来闻闻花香,感觉身体都轻便了许多。” 南宫煊顺手摘了朵粉扑扑的小花,别在了李云恪的耳朵上,觉得他这模样挺有意思,“这么瞧着,你长得还真漂亮。” “……”李云恪哭笑不得,“煊儿,我才好些你便欺负我。” 南宫煊按住他要抬起的手,“不许摘!” 李云恪:“……” 两人有说有笑从后院一直走到前院,看到了正在那里过招的易陵风与余胤。 沧洵风景秀美,许多人家都喜欢在院子里建阁楼,以便于到高处赏景,这里便正好有一座。 此时,易陵风与余胤就一路打到了高高的阁楼之上,两个人挤在并不宽敞的一小片地方,攻守都极为迅速,掌风带动衣袂翻飞,好看得惹人惊叹。 李云恪看了一阵,出声叫好。 易陵风太过专注,先前还没发现他,闻声微怔,向后退了半步,险些踩空。 余胤当即将递出去的招式收了回来,改推为抱,和他一起跃下阁楼。 脚一沾地,易陵风便挣开他站远了些,一脸严肃地理了理衣衫。 南宫煊正想向二人见礼,目光转到余胤脸上时,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而后别人还没如何,他倒是红了脸,忙道:“晚辈失礼,还请前辈恕罪。” “嗯?”余胤不解,看到李云恪耳后别着朵花才想起自己头上也插着一朵,摆手道,“无碍,本来陵风就是让我戴着逗别人笑的。” 南宫煊:“……” 易陵风:“……” “混小子,好多了?”易陵风顺手取下李云恪耳后的花,又插在了余胤脑袋上。 李云恪难得规规矩矩向他行礼,抱拳道:“还不是多亏了师父和余前辈辛苦,徒儿才能又捡回一条命?旁人耗尽毕生心血都不见得能创出一套这么厉害的功法来,而您与余前辈一共才用了两年不到的时间,实是为徒儿受累了。” “受累不受累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有用。”易陵风撞了撞他的肩膀,神秘兮兮道,“小子,我在你枕下看到了两样有趣的东西,你猜是什么?” 李云恪一时没反应过来,南宫煊的脸却更红了,支吾道:“易真人,您怎能……怎能……” 易陵风将东西摸出来,在手上掂着,“我老早就发现,已经玩了好久了。那时混小子整日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徒弟媳妇怕是早留意到东西不见了吧?” 南宫煊耳朵红得似要滴血,道:“易真人,您还是把东西还……” “你就这么让我还?”易陵风摇头,“不还。” 李云恪看清了,那两样东西一样是当初自己买来送给南宫煊的那只木喜鹊,另一样是巾帕包着的、自己从南宫煊那儿剪来的一缕发。他顿时明白了易陵风的意思,笑道:“煊儿,叫人送两杯茶来,你奉了茶改了称呼,师父自然便将东西还你了。” 南宫煊虽还有些不好意思,却没再闹别扭,毕竟他从前也说过要亲手向易陵风和余胤奉茶的。 他当下叫人送了茶来,跪在那二人面前,恭恭敬敬一人奉了一碗茶,道:“多谢师父和余前辈救了云恪回来。” 易陵风接过茶,将东西还给了他,“乖,红包问云恪要。” 李云恪:“……” “我还是‘余前辈’,有点亏。”余胤用脚勾了下易陵风的小腿,“易道长,易真人,易掌门,你何时给我名分?” “……”易陵风掉头便走,“我有点忙,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 待他二人走了,李云恪闷笑道:“想不到这小喜鹊你还留着。” 南宫煊拍拍膝盖上沾的土,将那包着发丝的巾帕拍给他,“再弄丢要你好看!” 李云恪喊冤,“又不怪我!” 南宫煊不理他,缓步上了阁楼,知道李云恪跟着,状若漫不经心道:“听说你让幽骑散播消息出去,说端亲王战死?” “嗯,”李云恪同他一起走上阁楼最高的一层,远眺无限江山,“我早便想与你寻一处好地方安家,看着孩子们长大,朝廷需要我做的事都做完了,也该过我想要的生活了。” “从此不念朝堂,也不念江湖?”南宫煊语气隐约透出点不确定来。 李云恪低笑,“从今往后,便只念着你。” 南宫煊认真道:“还有孩子们。” 李云恪眼含宠溺,“还有孩子们。” 南宫煊这才感到自己的心真真正正地安定了下来,他回身看着李云恪,微笑道:“四海平定,天下一统,恭喜你也实现了你的乾坤归一。” 李云恪探臂揽住他的腰,与他并肩看远处山河起伏,“感谢这一路有你相陪。” 第197章 同醉 韩洛与秦少君紧赶慢赶,才赶在除夕当日带着三个小家伙到了沧洵,让他们一家人过上了团圆年。 “父王!爹!”南宫信一见到他二人便从秦少君怀中跳下来,乐颠颠地扑过去。 南宫煊当先迎了出来,到南宫信面前时也没弯腰,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便直奔抱着两个小不点的韩洛去了。 伸着手臂等抱的南宫信:“……” 后头的李云恪好笑地唤了声一脸茫然的儿子,待小家伙扑过来时,将他抱起来亲了亲,“想我了没?” “想!”南宫信紧紧搂着他的颈子,“信儿以为父王又要扔掉我。” “不会的,我保证过了。”李云恪抱着他去看另外两个,“信儿这一路乖不乖,有没有照顾妹妹和弟弟?” 南宫信显得很是兴奋,掰着手指头数,“信儿可听话,喂奶、拍拍、哄玩儿……好多!” 两个小的还都睡着,南宫煊一手托着一个细细看,闻言抬头,笑道:“信儿这么能干了?” “对呀!”南宫信用力点头。 李云恪捏捏他肉呼呼的小脸,严肃看着南宫煊,“煊儿,你可不能偏心。” 南宫煊张嘴想说没有,看到眨着大眼睛盯着自己的大儿子,又有那么点愧疚,便干咳两声,将小的再次交给韩洛和秦少君,从李云恪怀中接过南宫信,道:“我看我最偏心的是你!身上还没好利索,别总抱孩子了,回房歇着去。” 李云恪抿着唇笑,“这心偏得也挺好。” “爹,父王,我们还会不会分开?”南宫信转着父亲的一缕发,努力想表现得坚强些,可眼神中的不安还是出卖了他。 南宫煊一阵心疼,蹭蹭他的脸,“不分开了,以后只要你愿意,爹去哪里都带着你。” “好!”南宫信又指着小的,“还有妹妹和弟弟!” 李云恪握住他的小手,“对,还有妹妹和弟弟,都带着。不过信儿,我不再是王爷了,所以你也别再唤我父王。” 南宫信没听懂,歪着脑袋道:“那唤什么啊?” “嗯……”李云恪转向南宫煊,“你说呢?” “有什么好说的,‘父亲’不就好了?”南宫煊道。 李云恪不满意,“显得我和儿子不够亲近。” “大爹爹!”南宫信突然道。 李云恪和南宫煊都是一愣,“什么?” 南宫信问道:“大爹爹行不行啊?” 南宫煊好奇,“为什么要叫大爹爹?” “因为他比爹长得大啊。” 南宫煊:“……” 李云恪大笑,“没错,我是比你爹长得大。” 南宫煊红了脸,斥道:“孩子面前,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李云恪有意逗他,“宝贝,你这是想到哪儿去了?” 南宫煊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将南宫信放下,“信儿去里头看看,晚上我们一起吃好吃的,吃饱了爹带你去放炮看焰火。” 南宫信欢呼一声,撒开小短腿一路到里头去了。 南宫煊松了口气,回头想再数落李云恪两句,却见李云恪已从秦少君怀里把熟睡的小女儿抱过来,正满脸慈爱地轻轻晃着。 心一下也跟着软了,南宫煊伸手拨了下女儿滑嫩的小脸蛋,道:“两个孩子到现在还没有名字,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早就想好了,”李云恪又看看韩洛怀中睡到流口水的儿子,“只是这段时间你一直都没问我,我便没说罢了。” 韩洛有眼色地将孩子递还给南宫煊,拉着秦少君走了。 南宫煊抱着儿子,与李云恪缓步往回走,“你说说,都叫什么?” “既然你给信儿取了个单人旁的单字作名字,那两个小的便也用个单人旁的单字好了。”李云恪侧过脸看他,“女儿叫‘李倾’,倾城的倾;儿子叫‘李付’,交付的付,你说好不好?” 南宫煊细细品了品,笑意渐深,“真地只是在单人旁的单字中选了这两个出来?再没别的意思了?” 李云恪也笑,“你既懂了,又何须再问?” “我就是想听你说,不行么?”南宫煊眼角微挑,本就美极的一对凤眼更显韵味十足。 李云恪心痒难耐,隔着一双儿女凑过去亲了他一口,“还有一层意思,便是我李云恪对你南宫煊倾心相付,你可稀罕?” 南宫煊的唇角控制不住地越扬越高,“稀罕倒是不稀罕,不过孩子都有了,也没办法,我便勉为其难地要了你吧。” 李云恪更大力地去啃他的脸,“那我可要多谢你宽宏大量!” 当晚免不了热闹了一番,不过因为有孩子们在,众人并未闹到太晚。 可到底是有人不安分,吃饱喝足放够了焰火又哄着孩子们都睡着了,便拉着人跑到外头去说要守岁。 “里里外外跑了一整天了,你也不嫌累,还出来做什么?”南宫煊被李云恪拖出了房,无奈道。 李云恪牵着他的手晃来晃去,“反正小家伙们都有人看着,不必担心。” “师父和余前辈喜欢孩子喜欢得紧,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南宫煊撇嘴,“我是担心……” 听他说话一半又不说了,李云恪故意逗他,“担心谁?” 南宫煊瞪了他一眼。 李云恪啄了下他的手指,“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我身上的毒真地不要紧了,你别太紧张了,嗯?” 南宫煊没答话,过了片刻道:“昨日你收到小皇帝的来信了是么?” 李云恪面色一滞。 南宫煊停下脚步,抽回手来抱臂看着他。 李云恪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摇头轻笑着叹出一口气,“在你面前,想假装开心都不行。” 南宫煊还是不说话,静静等着他开口。 “仁儿只是告诉我,他查到了害母后的人是谁。”李云恪撑不住脸上的笑,神情渐显悲伤,“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处置通敌逆贼李诚,他身边引为心腹的小太监见他失势,还没等受审便为了活命把一切都招了。” “太后也是李诚所害?”南宫煊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 李云恪道:“他丢了一条腿后戾气重了许多,不满于皇兄一边对他表现出关心与疼爱,一边又物色着新的储君人选,所以常借着陪同皇兄用膳或是侍疾的机会给皇兄下毒。皇兄死后,他称病不出,几日连人影也不见。他本身有残疾,大病小病不断,母后没想到他会在此事上说谎。老人家失了儿子后难免挂念孙子,便好心去探望……” 南宫煊皱眉。 李云恪握紧了拳头,“母后是怕扰了李诚休息才没叫外头的人通秉,进去后发现,李诚不知为何连里边的人都遣散了。宫里过了一辈子的人,自是察觉出了不寻常,不作声走进内室,居然撞见那混账东西与虬厥人勾结,意图谋害太子。” 南宫煊倾身抱住李云恪。 李云恪闭上眼缓了一阵,慢慢放松绷紧的身体,“我没事,说出来确实好多了。” “我知道你心里觉得愧对她老人家,可她在天有灵,必不愿看到你一直为了她痛苦下去。”南宫煊抬手覆在李云恪背上,一下一下顺着,以示安慰。 李云恪在他颈间深吸一口气,“煊儿,上次我们还说要一起醉一次的,不如就今晚吧?” 南宫煊放开他,“我倒是随时都可以,可你身体还没大好……” “师父又没说不许我喝酒是不是?”李云恪央求道,“不碍事的,我想喝,你陪我。” 他这撒娇耍赖的模样还真少见,看得南宫煊很是新奇,又心疼他心里的苦,便不想七想八,答应道:“好,喝就喝!” 两人搬了十余坛酒上了阁楼,就着被焰火点亮的天空所照耀出的锦绣河山,一坛接着一坛喝下,直到一起醉了。 “这里真美……”南宫煊抱着空掉的酒坛子,含糊道。 李云恪笑,“那我们就在这里安家,不走了。” “听说再往南去就能看到海了,”南宫煊拽拽李云恪的衣袖,“我们把家安在离大海近一点的地方好不好?” 李云恪将他揽进自己怀里,“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好。” 南宫煊打了个酒嗝,惬意地眯起眼,“到时候你教孩子们念书,我教他们习武……” “不行!”李云恪严肃打断他,“不许教儿子乾坤归一,我可不想我的孩子日后还要受你受过的苦。” 醉酒后脑袋不灵光,南宫煊很是发愁,“那……那我家传绝学岂不是要失传了?” 李云恪认真思考过后道:“要不等儿子找了伴再决定吧?如果他找了女孩子,那把功夫传给他也无妨;如果他找了男孩子,就把功夫传给……传给他找到的那个人。” 南宫煊在李云恪怀里笑个不停,笑着笑着,便迷迷糊糊睡着了。他蹭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手怀着李云恪的腰,喃喃道:“云恪,要开心……” 李云恪浅笑着将他搂紧,轻道了声好。 也不知醉了几分。 第198章 做主 许明曦没能和南宫煊他们一起过年,才到了沧洵还没见到他家教主,就被章礼新拐去了另一处宅院。 ——李云恪那里有易陵风和余胤照料着,听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他操心。 殷湛的病情时好时坏,不大稳定,虽然经过上次的一段治疗有所改善,可毕竟时间短,他又病了那么多年,不会有太大起色。 更叫人无奈的是,他本人不十分配合。 趁着殷湛睡着,许明曦出了房间,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 自己怕是一时半会儿见不到那些个惦记的人了,也不知是要几个月,还是几年,哎…… 他正一脸愁苦地托腮望天,便听有人唤了自己一声。抬头看去,是平日里伺候殷湛梳洗和端茶倒水的婢女。 许明曦哼唧了一声,有气无力。 婢女唤作瑶儿,做事很是稳妥,可到底年轻,话多得很。在殷湛面前她不敢说多,怕吵到主子,许明曦来到之后,她可算找到了说话的人,再不收敛。 “许大夫,”瑶儿乐颠颠跑到他跟前,拽着他离房间远了些,“前头来了位公子,听说是元帅的朋友,长得可俊了,你去见了没?” 许明曦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小姑娘,看到长得俊的男人便要叽叽喳喳。” “说谁!”瑶儿白了他一眼,“我岂是因为人家长得俊便要多看两眼的人?肤浅!” 许明曦撇嘴,“若不是你家主子这边需要人照看着,你能这么快就回来?” “元帅不是陪着呢么,这时候才不需要我!”瑶儿严肃道,“而且你小声一点,我可是许了人家的,年岁一到便要成亲,你别坏了我的清誉!” 许明曦:“……” 瑶儿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自顾自道:“那公子长得真好看,还佩了一把长剑,一身凛然正气!可惜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别人同他说好几句他才回得一句,叫人怪着急的。哎哟那么俊的公子,莫要穿黑的,换一身亮一点的衣衫,定然会更好看!” 许明曦一怔,觉得她说的这个人与此时自己心里□□着的家伙重合了,忙打断她的絮絮叨叨,抓着她的手腕道:“人在哪儿?” 瑶儿“呀”地低呼一声,甩开他的手,夸张地瞪着眼睛后退两步,“男女授受不亲!” 许明曦:“……” 瑶儿又嘿嘿一笑,“还说你不在意?我看你还比不上我这个姑娘家坦率。” “快说!”许明曦急得跺脚。 “前院,一进门那儿!”瑶儿鄙视道,“瞧你那猴急的样!” 许明曦:“……” 左脚绊右脚,差点给自己绊个跟头,许明曦也顾不上了,他只想快点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个人来找自己了。 “回头我再跟你算账!”他气呼呼地道。 康辉感觉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追悔莫及。 他不该想太多,什么初登元帅新府,翻墙恐不礼貌,走正门才妥当些。如今可好,才一进门便被好几个人围住,七嘴八舌对自己说了半天,想脱身都脱不了了。 “公子多大了?” “家住何处?” “家中还有什么人?” “成亲了没有?” 许明曦赶到前院,费了半天劲才看清被人围住的那人是谁时,还不待高兴便听到这些话,嘴角都跟着抽了两抽。 眼见得了章礼新的命令引着康辉进来的家仆阿良单是站在一边笑呵呵看热闹,也不去帮忙解围,许明曦忍无可忍,过去踹了他一脚。 阿良并不恼,还是笑。 “笑什么笑?”许明曦推了他一把,“怎么回事,这都是谁?” “每日往府上送菜的、送肉的、送鱼的、送水果的、送点心的,住的都不远,算是邻居吧。”阿良道,“元帅说这府上人气不重,偶尔也会留他们小坐片刻,顺便从他们嘴里问出些咱们这儿的大事小情。” 许明曦明白了,“元帅是想有人能和那位说说话?可这些人……” 提到殷湛,阿良又开始摇头,“管他什么人,能让公子开口便好。” 对于这一点,许明曦也是没办法,忙扯开话题,“他们每次来都这样?” “您是元帅亲自领进来的,平时也不怎么到前院来,自是没见过。”阿良又笑开了,“元帅刚搬到此处时,街坊邻居见他从早到晚冷着脸,没几个敢上前的,这不后来发现他人很好,才开了话匣子么。别看元帅不是沧洵人,可咱们都感激他,若不是他来了,可说不准还要受多久的苦,还能活上几年。” “重点。”许明曦不耐道。 阿良咳嗽一声,“就是,他们都喜欢元帅,想同元帅攀亲。前后说了几次,元帅不允,他们就不敢了。不过就算找不到元帅女婿,那和元帅有关的人也是好的,所以但凡有人登门,被他们撞见了,都免不了要这样盘问一番。” 许明曦把手骨捏得喀喀响。 阿良低头看了眼,惊讶道:“许大夫,难不成你想和他们中谁家的女儿结亲?” 许明曦呸了一声,“你知道那人是谁么?” “只知是元帅的朋友,元帅交待我接人进去,具体是谁就不知了。” 许明曦神气地一抬下颌,“我告诉你,他是我……” 话说一半,围着康辉的那群人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我家闺女今年十六岁了,生得可漂亮了!” “胡说,我家闺女才更好看些!女红厨艺样样拿得出手,比你们家的强多了!” “你们都别吵,那些不重要,关键得是好生养!” “公子,你怎么也不说句话?” “公子,你到底做不做得了自己的主?” 许明曦再也听不下去,快步跑到近前,双手掐腰大声道:“他当然做不了自己的主!” 众人齐齐朝他看来。 康辉面上还是一片木然,心里却轻松了许多,想要趁机从围堵的人群中挤出来。 不料才一动,便被人给拉住了。 一位胖大婶道:“小公子,你说他做不得自己的主,那谁做得?可是他父母双亲?那我得去见见。” 许明曦不满地又往前走了两步,一把将康辉扯到自己身后,挺胸道:“他双亲早已不在,如今为他做主的人,是我。” 康辉还是没说话,唇角却弯了弯。 许明曦正巧回头看见,狠狠剜了他一眼。 “你如何做得了他的主?”大婶狐疑地打量着许明曦,“你是他兄弟?可看着你年纪小些,弟弟怎能给哥哥做主?” 许明曦皱着鼻子,想了想,道:“他卖身给我了,你说我能不能做他的主?” 康辉:“……” 众人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再次激动将人围住。 这次围的却不是康辉,而是许明曦。 “这么说你才是比较了不起的人物?” “你与元帅可沾亲带故?” “你家是做官的还是从商的?” “你家底多少?似他这样的俊俏郎君买得起几个?” “看上去像个没长大的娃娃,不过生得也好,便不嫌弃你了。” 许明曦:“……” 康辉:“……” 后头的阿良看热闹看得更来劲了,脸上就差写上四个大字:幸灾乐祸。 “小公子,你既能给别人做主,想来也是能给自己做主的。”拉康辉的那大婶又拉住了许明曦,诚恳道,“婶子家有你的小妹妹,最是乖巧伶俐,你看如何?” 许明曦本想说不如何,余光瞥见康辉仍是面无表情,心生不悦,道:“真的?婶子容我想想。” 另外几人听他这样一说,立刻争抢般地吵嚷起来,都说自家的女儿好。 康辉蹙了下眉,伸手轻巧地把许明曦给捞了回来。 “做什么?”许明曦语气不冷不热。 康辉握住他的手,“小曦……” “叫什么叫?那么久不见面,也没瞧出你看到我有多高兴。”许明曦嘀咕,“我坏了你的好事,害你娶不到媳妇了,你是不是烦死我了?” 康辉知道他这是因为适才自己没有出言拒绝而生气了,便轻声哄道:“你明白我心意,莫要再提媳妇不媳妇的。” 许明曦听了反而更委屈,一想到和这木头一样的家伙在一起,事事都要自己主动,心头更是火起,大声道:“我不明白!” 倒是把一群叽叽喳喳的人都给喊愣了。 大婶尴尬了一瞬,指着康辉道:“你这人,怎地这么会惹主子生气?” 康辉也没看她,只深深凝视许明曦堵气的小脸,“是,我常惹他生气,这辈子能惹他生气的,也就只有我了。” 许明曦呆呆地抬头。 康辉对他笑笑,这才去看等在一边的那群人,“抱歉了众位,他已经成亲了。” 胖大婶怔愣地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和谁?” “和我。”康辉说着,单手捧过许明曦的脸,低头吻在他唇上。 许明曦被亲得晕乎乎,朦胧中听到耳边有人说了句话,是什么没听清。 夜里他做了个梦,梦里同一个人对他说了同一句话,这一次他听清了。 我想你。 第199章 渴求 从正式继任了紫暝教教主之后,俞方行便埋首教务,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先前一盘散沙似的紫暝教已被他拢到了一处,总坛与分坛下边的生意也渐渐顺畅了起来。 只是俞方行却瘦了不止一圈。 叶翩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每劝说他多吃一点早些休息,他都只是说不碍事,不辜负教主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说不吃味是假的,可自己的心意他又不知,吃味给谁看? 叶翩舟站在书房门外叹气,已经忘了上一次看到俞方行露出笑脸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正愁苦着,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看去,是个弟子正面带喜色往这边走。 弟子对于他在书房外的事已是见怪不怪,行礼道:“紫云护法。” 俞方行当了教主后,将叶翩舟提上了紫云之位。 叶翩舟点点头,“何事?” 弟子双手捧着一个信封,道:“南宫教主来信了,属下正要呈给教主。” 叶翩舟眉头跳了一下,伸手过去,“交给我便……” “信在哪里?”他话还没说完,书房门便被人拉开了,俞方行大步走出来,看到弟子手上的信封,一把夺过,迫不及待便拆。 叶翩舟停在半空中的手顿了下,改对那弟子挥了挥,叫他下去了。 俞方行将信从头至尾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才小心地折好又收回信封,面上终于现出久违的微笑,消瘦的两颊也跟着有了几分光彩。 叶翩舟心里涩涩地难受着,还要故作关心道:“信里怎么说?” “说他在沧洵安了家,以后就住了那里不走了。”俞方行又进了书房,开了东侧书柜边上的一个暗格,将信锁在了里头,“他说宅子还在建,再有几个月就可以住进去了,到时想邀你我过去一聚。” 叶翩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这时有婢女送了午膳过来,俞方行亲手接过,招呼叶翩舟道:“今日有你喜欢吃的鱼,快来多吃一些。” 平日里要自己连劝带哄才肯放下手上的事凑合着吃上几口的人,不过因为南宫煊一封信便有了胃口,让叶翩舟心中愈发不快。可他到底顾着俞方行身子,见对方难得主动想吃东西,便忍着火气陪了。 “翩舟,再有半月,我手上的事也就忙得差不多了,”俞方行吃下叶翩舟挑好刺放到自己碗里的一块鱼肉,眼里闪着期待,“到时我将教中诸事交代给施温,我们便动身可好?” 叶翩舟沉着脸道:“人家不是说还有几个月么,你去这么早做什么?” “去沧洵毕竟路途遥远,你我不必赶路,就慢慢走,当是出游赏景也不错。” 能同他一起游遍名山大川自是好的,可一想到出游的目的是陪他去见南宫煊,叶翩舟又没了心情,堵气道:“你若想去便去,我不去。” 俞方行怔了一下,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在生什么气?” 叶翩舟失了胃口,将筷子往案上一拍,道:“也许他只是客气一下,你就当了真,巴巴地跑去探望。他说不定都儿女成群了,怕到时候也没时间理你如何。” 俞方行皱眉,“当初你劝我要放下,如今我好不容易没了心结,你又在这里不高兴些什么?” “没心结?你扪心自问,是真没心结了么?”俞方行站起身,心底的话再也藏不住,索性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没他这一封信,你日日茶饭不思,恨不能把自己累死,就因为这教主之位是他交到你手上的。不管我怎么费尽心思讨你欢心,你始终不愿施舍一个笑容给我,可单单是听到他的名字,你眼中神采便不一样了。你整颗心拴在他身上,什么都看不到,视我真心如草芥,却还想着让我和你一起去看你装在心里头的人,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俞方行彻底傻了。 痛快是痛快了,叶翩舟却觉自己和俞方行之间的关系可能也就到此为止了。也说不明白后不后悔,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一个只被南宫煊牵着喜怒哀乐的俞方行。 他心烦地踢开椅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好半晌,俞方行才回过神,忙追了出去。 外头早没了叶翩舟的影子,问了好几个弟子,最后才得知他回房了。 叶翩舟在收拾包袱。 “翩舟,”俞方行进来,看着他烦躁的背影,莫名觉得不好受,“你……你这是做什么?” “你去见你的阿煊,我回我的西境,往后各走各的路,不必再相见。”叶翩舟没回头看他,语气很不好。 俞方行走过去,按住他的包袱,“你等一下,我……我不大明白你适才的话,你对我……” 叶翩舟将手上拿着的两套衣衫摔在床上,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你到底哪里不明白?还是你想听我反复说我喜欢你,求着你也喜欢我?” “不……不是,我没有!”俞方行脸红了,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你……你为什么?像我这种人……我这种人……” 他的话断断续续,起初还是在和叶翩舟说,到得后来更像是自言自语。本就锁着的眉头越皱越深,眼底挣扎、恐惧与渴求轮番交替,不过转瞬人已不甚清醒。 俞方行离开床边,一步步退到墙角,手胡乱抓扯着胸前衣衫,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叶翩舟本还在生气,见状却有些懵。 俞方行突然变得脆弱无比,叫他心疼,想去安慰,又记起他们在吵架,有些拉不下脸。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俞方行蹲在墙角,还在努力把自己往里头缩,声音从低喃变成嘶喊。 叶翩舟从没见过俞方行这样,一时也吓了个心惊胆战,忙扑过去抱住他,“方行!方行怎么了,你看看我!” “不要!别碰我!”俞方行拼命推他。 叶翩舟被他推了个趔趄,正要再上前,却听到外头有人闻声往这边来了。他一边回手甩出一道掌风关了房门,一边喝道:“谁也不许靠近!” 被他的喊声吓得一哆嗦,俞方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倒是不乱叫了。 叶翩舟又小心翼翼凑过去,轻声道:“方行,那里凉,起来好不好?” 俞方行微微抬起头看他,脸上竟挂满泪痕,“别……我受不了了……” 叶翩舟的心似被人穿透一样,疼得他透不过气,那一刻,他恍然明白了俞方行为何会如此。 “方行,我是翩舟,你看看我。”叶翩舟没敢再抱他,只将手缓缓放在他肩上,“我绝不伤害你,你别怕行么?” 俞方行呆滞地看了他良久,忽然扑进他怀里,攥着他的衣襟哭出了声,一遍遍道:“翩舟,好疼,我好疼……” 叶翩舟轻抚他背脊,将他又往怀里拥了拥,双手环过他腿根,如抱孩子那般将他抱了起来。 俞方行不自觉地用腿攀住了他腰身。 叶翩舟将他轻轻放在床上,丢开收拾了一半的包袱,俯身吻掉他的泪,“别怕了,有我在,没人再会对你做出那种事。” 俞方行还是缠着他没放,眼中很不安,像是想要确定什么。 叶翩舟伸手解他衣衫。 “翩舟,我……”俞方行一手按住他的手,一手却还死死抓着他,很怕他离开。 “上次为了让我帮着你的阿煊对付刘敬文,你还挺平静地脱给我看呢,这是怎么了?”叶翩舟故意笑着哄他,想让他放松下来。 俞方行手抖得厉害,“我不知道我刚刚是怎么回事,我从没有过……我总觉得我已经不配喜欢别人,更……更不可能会被别人喜欢上,可你说你……你说……” 感觉他的手松动了,叶翩舟一点点除下他的上衣,“我说我喜欢你。” 一直知道他对自己很好,可却从不敢往那处想,听他这么说后回头再看,桩桩件件,并非无迹可寻。 俞方行心里似是开了一道门,他想走进去,又怕等在门后的是万劫不复,不禁哽咽出声,“别说!” 叶翩舟才知道,他其实一直都渴望着有个人能真心爱他。 声音不由愈发温柔,叶翩舟道:“我偏说,我就喜欢你!” 俞方行闭上眼,一呼一吸尽显无助。 上半身已经完全袒露,白皙的皮肤上烧伤、烫伤、刀伤……各种深深浅浅的伤痕纵横交错,两点更是被残忍地穿了孔,连本来的模样都看不出了。 一切都在诉说,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承受过怎样的折磨与侮辱。 叶翩舟忍着强烈的心疼,稍稍向下移了身体,低头吻上每一处伤疤。 他的唇行至俞方行腹脐时,身下的人终于控制不住轻吟出声。叶翩舟抬头冲他笑笑,道:“方行,不如信我一次?” 俞方行急促地喘息着,还是不敢去看,好半天才颤声道:“不会离开么?” 叶翩舟抱紧他,在一串急切的吻中回道:“绝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方行其实是个内心极其脆弱的孩子 第200章 亲哥 到沧洵一年半后,李云恪与南宫煊的新宅子终于建好了。 宅子建在距离海边不足十里的地方,很大,虽然方圆百里之内都找不到别的人家,可一群人住在一起,倒也不孤寂。 以后再不用东奔西跑,韩洛觉得,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该定下来了。 正好大舅哥长年在宫中给皇帝做影卫,也不会再添乱,是到了该把事情挑明,然后搬去和他心爱的少君一起住的时候了。 计划妥当,韩洛很开心,前一晚早早睡了,第二日天不亮便起了身,牵着马离开,去城里买好酒好肉。 回来后匆匆吃了东西,又自己划着小船出了海,太阳快要落山才拎着一大堆东西回到了宅子里。 其时,秦少君正和南宫信一起,看着李倾和李付满院子跑。 见到他,秦少君明显松了口气,道:“你这一整天不见人影也不说一声,就知道让人担心。” 韩洛没放过他细微的表情,眯着眼笑,“你担心?” 秦少君本想说是,可也不知怎么就说不出口,脸上也有点烧。他本想糊弄过去,三个孩子却先围了上来,都想抢韩洛手里的东西。 韩洛瞥了眼借故哄孩子而回避了自己问题的秦少君,无奈摇了摇头。 “韩爹,你出海怎么不带我啊?”南宫信已经五岁了,个子高了不少,说话时语气神情和南宫煊很像。 韩洛将东西往高举了举,不让两个小的抓到,“就我一个人,怕顾不过来把你掉进海里,等下次叫上你小秦爹,我们再一起去玩好不好?哎哟宝贝别拽,滑不溜丢还一股子鱼腥味,快去洗手!” 李倾和李付咯咯笑,就是不听话。 这两个孩子在南宫煊腹中时还算老实,如今长到两岁,可是比当年的南宫信要难看管得多,淘起气来即使他们的两个父亲一起虎着脸都镇不住。 “贝壳!”李倾指着韩洛后腰上拴着的一串东西道。 李付直拍巴掌,上手便要抓。 韩洛面色微僵,一步窜出老远,“这个不行,可不是给你们玩的,我明天再去给你们捡!” 秦少君看他被孩子追也不肯把那串贝壳解下来,道:“你怎么那么小气?” 贝壳个个精致,一点破损都没有,表面光滑,在夕阳下闪着光,一看便知将它们捡回来的人是耗了时间和心神的。 韩洛委委屈屈地撇嘴,给了秦少君一个幽怨的眼神,“我的,不能给。” “……”秦少君鄙夷地看着他,“出息。” 这时有个年轻妇人从后院过来,招手唤他们用晚膳。 妇人是李云恪他们才到沧洵时给李倾和李付找来的奶娘,先前受战乱影响家境十分不好,不过人和善又勤快,除了喂两个孩子外,还时常帮忙做些别的。正好宅子大,幽骑又不是个个都像韩洛那样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李云恪便和南宫煊商量着,将人留了下来。 他们给的钱多,妇人自是千万个愿意,后来征得李云恪的同意,将自家男人也叫过来了,平日里帮着劈柴倒水,下海捕鱼。 她夫家有小叔子照看二老,孩子已经上了私塾,两人赚的银钱不仅足够养活一家老小,还能存下一部分。日子从食不果腹到有声有色,夫妻两个都对主人家感恩戴德。 有了她在,一日三餐便不指望着韩洛了。 “走了,吃饱了再玩儿!”秦少君一手捞起一个小的抱着,叫上南宫信,便要往里走。 “少君,”韩洛举起手上的鱼虾,“你把孩子们送回去就好,先别吃。我给你做几样好吃的,等会儿端到你房里,我们一起吃。” 几日没吃他做的菜还有点想,秦少君便答应下来,“行,那我稍后去帮你的忙。” “不用不用,你陪孩子也辛苦,回去躺着就行。”韩洛一边说一边感叹,自己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没处找的好男人。 最后韩洛还是没把一桌子美味佳肴端进秦少君房中,而是在他们住的小院里放了张桌子,好酒好菜铺了满满一桌。 反正最近康辉不在,项铎出了门,荣晏又被叫去哄孩子了——因为某些没控制好的意外,南宫煊肚子里又有了一个,李云恪整日看着他,孩子都是大家轮着帮忙带。另有其他几个幽骑是住在另一边的院中,一般不会在这个时间过来打扰,韩洛放心得很。 听到院中声响,秦少君打着呵欠走出来,揉着眼睛道:“抱歉,我睡着了。” “有什么好抱歉的?”韩洛怕他没轻重把眼睛揉坏了,便拉下他的手,又遮掩似地将筷子塞进他手里,“我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快尝尝。” 秦少君的确饿了,不客气地坐下开吃,对他大加称赞,“韩洛,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再这样下去我会被你养馋的。” 韩洛很喜欢听这话,自己也不吃,就看着他,“养馋了也没关系,正好就养一辈子。” 秦少君是比另外几个呆了那么一丁点,可呆不是傻,他还是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奇怪的意思。 韩洛见他停了筷子,便帮他夹菜,“怎么不吃了?” “你是不是……病了?”秦少君眨巴着眼睛问。 韩洛没答,转身摸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到他面前,“这是适才我熬汤的时候做的,送给你。” “好端端地为什么送东西给我?”秦少君不明所以地接过,犹豫着打开了。 韩洛使出了更直接的一招,道:“为了哄你开心。” 盒子里装着一对贝壳拼凑出来的小乌龟,用针线穿缝的,并不十分像,看上去却很可爱。 小乌龟颈贴着颈,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 秦少君还没来得及表达喜爱之情,便听到了韩洛那句话,茫然抬起头看他。 韩洛微笑,“希望我们以后也能像它们一样。” 秦少君又低头看看那对贝壳乌龟,扁嘴道:“你骂自己是王八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我也一起骂?” 韩洛:“……” “很好看,我先去把它放起来。”秦少君起身,想要将东西放回房里。 韩洛跟着站起,追了他两步,道:“少君,其实我很多年之前就想和你说了!” 秦少君回头,“说什么?” “这些年我们东奔西跑,日子过得也不安稳,我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韩洛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但现在安定下来了,我觉得该把我的心意告诉你了。你看辉哥有了小曦大夫,项铎也去找他惦着的人了,你我也都不小……” 秦少君微张着嘴,受惊的小鹿般睁圆了眼。 韩洛看着喜欢,话都说得顺了不少,“少君,我喜欢你很久了,从我们一起在长青派学艺开始,你还是个小小少年的时候。其实好多次我都想向你开口,一是怕说了之后几年也见不上面,反而要惹你烦心;二是少商那家伙也不知哪根筋不对,总是跟着瞎搅和。” 秦少君吸吸鼻子,不知该回他什么好。 “如今我们不会分开了,少商也不会来捣乱,一切都恰到好处。”韩洛眼中盛着满满的温柔,真挚道,“少君,你愿意么?” 秦少君心跳得很快,脸上也烧得厉害,才要说话,肩膀却弹了一下。他的双眼睁得更大了,一脸不可置信地开了口,道:“哥。” 韩洛有些懵,“嗯?” 他身后,有人冷冰冰地道:“少君不愿意。” 听到这个声音,韩洛背脊一挺,险些骂娘。 秦少商沉着脸坐在院墙上,“想趁我不在拐骗我弟弟,韩洛你可真是长能耐了。” 韩洛转过身时,已堆了满脸的笑,“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去迎你。快来,这一桌子菜我正愁吃不完,就当给你接风洗尘了。” “提前说了怎能撞破你这龌龊行径?”秦少商跃下院墙,下颌点了点一桌好菜,“给我接风洗尘就用你吃了一半的残羹冷饭?还有,你用一盒子破贝壳就想把我弟弟骗去,韩洛,你这是寒碜谁呢?” 韩洛还没说什么,秦少君却在那边小声道:“不破,我挺喜欢的。” “……”秦少商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的宝贝弟弟,“你说什么?” 秦少君眼珠子转了两转,鼓起勇气迈步向前,把韩洛挡在了身后,“哥,你别老欺负韩洛老实,这样太过分了。” 媳妇到手得比想象还要容易了太多,且这么快便知道该偏向谁了,韩洛心中无比得意,趁着秦少君看不到,直接冲秦少商扮起了鬼脸。 秦少商火冒三丈,捋起衣袖便要打人。 “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我不会和你动手的!”韩洛装可怜,“少君救我!” 秦少君气呼呼冲秦少商道:“都叫你不要欺负人了,住手!” 秦少商吼道:“你闭嘴!韩洛有胆你给我站出来!” “哥,有话好好说!” “我不是你哥!” “亲哥!” …… 大宅子里每晚都很热闹,今天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胳膊肘往外拐的秦小二! 第201章 立后 那日之后,秦少商便在小院里住了下来,整日盯着韩洛和秦少君,几乎不给他们二人说句话的机会。 虽说韩洛早就知道大舅哥爱抽风,可还是不能容忍他夜里要和秦少君睡一个房间——这件事不能让步,就算对方是大舅哥也不行。 于是他将李云恪请了来。 李云恪自是知道秦少商来了,只是没多过问,不过既然韩洛都求到了自己面前,那总得做做样子。 “少商,”他很是直接,“你怎么不在宫里好好保护皇上?” 秦少商面色有点难看,道:“皇帝也不是日日都要上早朝的,那属下自然也不用日日当差。” “你在生气?”李云恪挑了挑眉,“跟谁?仁儿?” 秦少商脸都要抽了,“跟韩洛!” 李云恪笑出了声,“我看你就别折腾了,你对韩洛越是苛刻,少君就越疼他。” 秦少商:“……” 听墙脚的秦少君扁嘴——我没有。 一起听墙脚的韩洛笑嘻嘻——大舅哥可以对我再狠一点。 “对了,我听说最近朝中一直在商讨着给仁儿立后的事,似乎已经物色出好人选了?”李云恪喝了口茶,悠闲道,“我不关心朝政了,可还是关心我侄子的亲事,具体什么情况也不了解,正好你来了,便与我说说吧。” 秦少商把手骨捏得直响。 李云恪暗自庆幸他没有喝茶,不然好好的杯子都要给他捏碎了。 “没什么好说的。”半晌,秦少商闷闷道。 最后李云恪还是没能从他那里问出什么,就被跑来玩的两个小不点强行拖走了。 秦少商一个人低头沉默了许久,忽然扬声道:“韩洛,出来,我们打一场。” 韩洛:“……”我是无辜的。 打那之后,秦少商对于揍韩洛这件事就上了瘾,几乎每天一次。 韩洛有心让他消气,每次都故意让一两招,被他打两拳踹两脚之后,便跑去秦少君那里装可怜。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两个多月,挨打的韩洛还没嫌烦,日日要给他擦药的秦少君先受不了了。 于是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早上,他对着正在用早膳的秦少商说:“哥,吃完了你就走吧。” 秦少商:“……” 韩洛当没听到,一边吃一边偷笑。 秦少商在弟弟的头上揉了一把,“这么快你就忘了你姓什么了?” “别弄!”秦少君翻了个白眼,“我认真的,你是有正事要做的人,一走这么久,不该吧?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单是闹别扭能解决问题?” 秦少商放下碗筷,脸上没了表情,“不是闹别扭,有些事不能让步,想让我妥协,那也只好一拍两散。” “那散了没呢?”韩洛问。 秦少商瞪他一眼,“还在等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好不容易等到秦少商肯开口,秦少君觉得作为弟弟,自己要好好关心一下兄长。 秦少商叹了一口气,“看他到底立不立后。” 秦少君道:“哇。” “……”秦少君敲他额头,“哇什么哇?” 秦少君没反抗,揉着脑袋想了半天,纠结道:“哥我觉得你这样很不对,你年长他有十岁,不哄着他也就罢了,一生气还把人家丢下,说走就走,好几个月不回去,他得多难受?” 秦少商肩膀顿了下,没说话。 “还有,”秦少君又道,“他身为君主,肩负着为皇室传宗接代的重任,莫说立后,就是一次把妃啊嫔啊都立了个齐全,你也不能有什么意见啊,不然岂不成了独霸圣恩的妖妃?” 秦少商:“……” 韩洛终于忍不住,抱着碗笑得停不下来。 秦少商又想揍他了。 “我都出去转一圈了,你们怎么还没吃完?”荣晏从外头走进来,在秦少商肩上推了一把,“快些,别在这耗着了,皇上来了。” 秦少商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荣晏道:“我说皇上来了,正和主子在前厅说着话呢。” 秦少商转身跑了出去。 “皇叔可找了个好地方隐居,真让侄儿羡慕,连侄儿都想留在此处,再也不回颍中去了。”李仁说话声不大,还有几分沙哑。 李云恪端详了他一番,道:“皇上脸色不好,可是长途跋涉累到了?” “只是前些日子上了股火,最近好多了。”李仁笑笑,“皇叔莫要那般称呼侄儿了,便像从前一样唤侄儿名字可好?” 李云恪也笑了,“好,都是自家人,就别那么多客套。我也不再是端亲王,你只唤我一声叔父便是。” 李仁乖巧道:“叔父。” 李云恪点头,“你为何突然到这边来了,宫中那边怎么说的?” “微服私访。”李仁清俊的脸看上去有些苍白,“也不怕叔父笑话,我不来,有个人怕是不会回去了。” 李云恪正要劝他别往心里去,便听到有人哒哒哒从远处跑了过来。 “大爹爹!”李倾扑进李云恪怀里,又好奇地偷看李仁。 李付比他胆子大,直接跑到了李仁面前,仰头冲他眨眼睛。 李云恪道:“叫仁哥哥。” 李倾面对陌生人时会不好意思,李付却已又甜又响地唤出了声。 李仁听得高兴,道:“真乖,给仁哥哥抱抱好不好?” 李付朝他伸出了短短的两只手臂。 李仁起身,正要弯腰去抱他,却觉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两晃。他忙向旁抓去,想要抓住椅子撑住身体,最后抓到的却是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 那温度和触感太过熟悉,让李仁不由鼻间泛酸。 秦少商直接将李仁抱了起来,对李云恪颔首道:“主子,我先带他去休息。” “要是难受得厉害,就让韩洛去把小曦接过来给他瞧瞧。”李云恪在后头叮嘱。 秦少商抱着李仁,霸占了秦少君的房间。 “你躺着等我一会儿。”他将李仁放下,又要出门。 李仁握住他的手腕,皱眉道:“你还走?” “我只是想找人帮你请大夫。” 李仁咳了两声,“不用大夫,帮我倒杯水。” 秦少商扶他靠坐在床上,按他吩咐倒了杯水喂他喝下,心疼道:“怎么病了?病了多久?” “除了被你气的,还能有什么原因?”李仁道,“你走后第二日便病了,一直到现在。” 秦少商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眼里满是愧疚,“皇上……” 李仁板起脸,“你唤我什么?” 秦少商定定看了他一阵,抬手摸摸他苍白的面颊,叹息般道:“仁儿。” 李仁便又笑起来,“少商哥。” 秦少商被他这软软一声喊得心口都疼了,探臂抱住他,掌心反复摩挲着他的背脊,“病了这么久怎么也不叫人送信给我,还大老远自己跑到这里来,你看看你瘦得骨头都硌人了。” “你走也没说一声,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以为你因为我说的那两句气话就恼了,再也不会回来。”李仁有点委屈地搂住他的颈子,“后来还是皇叔写了信给我,我才知你是到他这里来了,就来找你了。” 秦少商心中愧疚更甚,亲亲他的耳朵,放开他,看着他的双眼道:“仁儿,你说要立后的事,我……我以后不再干涉。” 李仁一听倒急了,抓着他的手臂道:“少商哥,你还生我的气?我那都是气话,是被朝中那几位老臣吵得烦了,回了寝宫后见到你,连你也逼问我,一时生气,才说我要立后的。” “我不是生气,”秦少商握着他冰凉的手暖着,“我只是觉得,这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反正立后就立后了,你也不会碰她是不是?” “我不要,”李仁心智成熟得很早,难得在他面前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嘟起嘴道,“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不用拿别人作挡箭牌,我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受一星半点委屈的。” 秦少商心头一热,又倾身亲了亲他,“我以后都不会再误会你,明白你心里只有我,哪还会委屈?” “你别和他们一样劝我,反正不会就是不会,等他们拿皇嗣说事,大不了……”李仁咬咬牙,道,“大不了我就求南宫教主,让他把那门奇功交给我,然后我给你……给你……” 秦少商将他抱到自己腿上,在他腰间不轻不重捏了一把,“这是九五之尊该说的话么?” 李仁低呼一声,枕在他肩头,笑道:“这次病的挺好,我发现我一倒下,朝中便没人再多说一句我不喜欢听的话了。以后他们再逼我,我就用这一招。” 秦少商哄孩子般轻拍他的背,“真想好了?” “想好了,不立后。”趴在这个坚实舒服的怀里,几个月来的疲倦一下都涌了上来,李仁昏昏欲睡,含糊道,“而且我都有了一位皇后了,我这不是来接他回家了么……” 秦少商心间暖暖的,还泛着隐约的疼。他亲亲怀中人的耳朵,在对方发出不满的轻哼时,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第202章 等待 李云恪与南宫煊一家在沧洵定居后,幽骑也跟着过上了好日子。 他们虽说长年东奔西走,喊打喊杀时绝不手软,可到底还是更喜欢宁静惬意的生活。 项铎本来很享受和珍惜现在的一切,可一年过去后,他又有些坐不住了。 并非是怀念从前那种每天都紧张刺激的感觉,而是他实在受不了,所有人都出双入对,只有他形单影只。 他很郁闷,又不能对别人说,不然定然是要被那群没天良的兄弟们笑话的。 为此他心烦了很长时间,后来某一夜,他做了个梦,梦见有个瘦弱的人被风吹得缩在自己怀中不住哆嗦,眼神却依然是坚毅的。 醒了之后,项铎在床上躺了很久。 当日午后,他和李云恪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大宅子。 一路策马向北狂奔,像是赶着去赴一个重要的约,项铎能明白心中期许从何而来。 在一个飘着雪的傍晚,他终于到了念了许多个日夜的地方。 可真正牵马到了门外,项铎又觉有些可笑——一别三年,他还会在原来的地方么?如今的北漠大统领是桑辙,他是桑辙的小舅子,怎可能仍住在这不起眼的布匹行后院? 这么想着,心里燃起的火却固执地不肯熄灭,然而手抬起又放下好几次,竟是不敢敲响面前这道门。 他还犹豫着,门却从里边被人打开了。 这布匹行也是处庄子,开门的自然是庄中兄弟,年纪不大,个子也不高,看上去倒是很机灵。 项铎想不起此处庄子还有这样一号人。 那少年模样的人见到他怔了一下,又反应很快地摆出笑脸,道:“这位爷,要买布可得劳烦您绕到前边去,咱们不在后边做买卖。” “我不是来买布的。”项铎道,“小兄弟看着眼生,是新来的吧?” 少年不耐了起来,“我来了快一个月了,不算新!抱歉,我不做你买卖了,你快回吧。我急着去抓药,晚些药铺关了门,我家公子今夜可不好熬。” 项铎闻言脸一下绷紧了,“你家公子可是姓都?” 那少年脸更紧,眼中现出敌意。 “我叫项铎,”项铎这才想起解释,“三年前是我亲自将他安置在此处的。” 少年先是一喜,接着又板起脸,怀疑地打量着项铎。 项铎失笑道:“叫唐掌柜来见我便是。” 他这边话音才落,里头便有声音传来,道:“小姜,叫你抓药还不快点,磨磨蹭蹭做什么的!” “唐叔,是我。”项铎用内力将声音推了进去。 里头静了片刻,不多时,有个步伐矫健的老者走出来,见到项铎惊喜道:“你可算来了!” 少年小姜再不怀疑,赶在唐掌柜开骂前,嗖地跑出了门。 项铎自是没空理他,疑惑道:“唐叔,‘可算来了’是什么意思?” “里头那位时常念着你,还不让我们说,我看八成是看上你了。”唐掌柜拉他进院,替他牵过马,“生病的时候尤其是,迷糊着喊‘项大哥’,好像喊你两声他就能好受似的。” 被个老人家调侃,项铎多少有些窘迫,可听说都隆生病,又担心不已,“他常不舒服么?” “大夫说他全身没几块骨头是完好的,雨天湿气重便要疼,冬季就更不用说了,从九月开始到转年春暖花开,他就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唐掌柜道,“这不因为今日下雪又疼起来了么,他还坚持要忍着,我见他疼得厉害,才打发小姜去抓药——小姜是新招进来的人,考核勉强算过了,我已报给主子,主子那边可能还没收到。” 项铎眉头皱得极紧,“他姐姐姐夫不曾前来接他?” “怎么没来过,每隔十天半月便要差人来问,两三个月还要亲自来一趟,可那小子就是不肯随他们走。”唐掌柜很是不能理解,“就算不再是王族,可一方统领的府邸总要好过这小小布匹行,能使唤的人也多,何苦非要窝在此处?问了他又不说,真真叫人没办法。” 项铎隐约有了几分猜想,只是不敢确定,道:“唐叔,我先进去看看他。今日路上没人,买卖不好做,你早些关了店,稍后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 “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吃了,你好好劝劝那小子便是。”唐叔一脸无奈,“疼起来就不肯好好吃东西,时间一久伤了胃,动不动吃了便要吐,他就更不愿进食了。” 项铎越听越难受,加快步子向里走去。 后院的几间房里只有一间是亮灯的,项铎推开门,便觉热气扑面而来,走进里间才看到,房里竟烧着四个火炉。 纵然冬日寒冷,这房中的温度也高得吓人了些,可床上蜷在层层棉被底下的人却还在哆嗦着。 “……都隆。”项铎站在床前犹豫了一下,没有客气地称呼他,而只是叫了他的名字。 被子里的人忽然抖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抬起半埋进软枕中的脸,带着点迟疑地睁眼看过来。 项铎在床边坐下,顺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冷么?” 都隆怔怔看着他,竟迅速红了眼眶。 “这是怎么了?”项铎被他吓了一跳。 都隆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从被子下伸出手来,颤巍巍握住项铎的手,“项大哥,真是你,你来看我了。” 项铎心里一酸,那一刻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直接将他半抱起来,道:“我是来带你走的。” 都隆嘶地抽了口气。 “弄疼你了?”话说出口,项铎又有点后悔,不知是不是自己过于冲动了。许是紧张,又许只是房中太热,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后背就被汗湿透了。 都隆苍白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绯色,微笑道:“没事,老毛病了。我也不冷,就是雪天骨头不老实,我想着驱驱寒意便能好受些。项大哥,你若是热就把炉火熄掉吧,不要紧的。” “我不热,没关系。”项铎扶他靠在床头,将被子严严实实盖在他身上,探手到被底,含着内力给他按揉疼得打颤的双腿,“还没用晚膳吧?等会儿唐叔叫人送东西过来,我们一起吃点。” 都隆正有些害羞地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闻言却为难起来,支吾道:“我……我不饿,项大哥赶路辛苦,多吃些便是。” 有了先前唐掌柜的话,项铎自然明白他担心什么,“怕会吐?我又不是没被你吐一身过,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都隆的脸更红了,看上去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我不嫌弃你,可是……”项铎顿了下,没敢正眼去看他,“你总该对我负责吧?” 都隆目瞪口呆。 项铎干咳一声,“那个……我不是逼你,你若不愿,那就……就当我没说……” “项大哥,”都隆打断他,“你说你是来带我走的,去哪儿?” 项铎见他眼中闪着喜悦,自然不会不懂他所想,道:“我舍不得你在疼痛中熬过每一个冬季,想带你去南边,那边暖和,你可以少受许多苦。而且小曦大夫也在那边,他医术卓绝,说不定能彻底治好你。然后……你答应的话,我就一直陪着你。” 都隆心头卷过狂喜,掀开身上厚重的被子,不顾疼痛抱住项铎,连声道:“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为了有事便于联系,桑辙和都朵给都隆留了信鹰,项铎当晚便叫小姜写了信给他们夫妇,告诉他们自己要带都隆到沧洵休养。 许是心情好,都隆很听话地喝了粥和汤,又用了药,看得唐掌柜啧啧称奇,说从没见过都隆这么配合。 都隆只是笑,感觉身上的疼痛都淡去了不少。 可身体到底诚实,当夜他窝在项铎的怀里睡着睡着又被痛醒,接着便把积存在胃里消化不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项铎可是被他吓坏了,穿着单衣便跑出去喊人请大夫。 “不要紧,吐出来就好多了。”都隆昏昏沉沉地安慰他,又自嘲道,“从前逃亡的时候再苦都没倒下,如今养尊处优,反倒娇贵了。” 项铎抱着他轻颤的身体,道:“以后我再不让你受苦,一定把你养好养胖。” 都隆满足地睡去。 没有听见项铎悔恨地在他耳边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项铎本想第二日便带都隆离开,最后还是按照他的意思,等来了桑辙与都朵。 夫妻二人将他们送出了城。 这两日雪一直没停,都隆已被折磨得面无人色,可一双眼却极亮,盛着满满的幸福。 都朵坐在马车边上,握着弟弟冰凉的手,“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始终不肯随我们回大漠去。” 都隆含笑望向正和桑辙说话的项铎,“我等到了,而且比我预想得要快。” “他答应我,会待你好。”都朵眼圈泛红。 项铎正巧回过头来,与都隆视线撞在一处,眸中温暖足以驱散严寒。 都隆唇边的笑意染上眼角,轻声道:“他待我,一直都很好。” 第203章 执念 章礼新站在殷湛的房门外,听着里头传出碗碟破碎的声响。 过了一阵,小丫头瑶儿端着一堆碎片出来,苦着脸冲他摇头,“还是不肯。” 章礼新低声道:“叫下边再煎一副药候着,他这般闹法,过两个时辰许就要睡过去了,到时我喂他。” 瑶儿正要答应,也不知里边的人扔了什么东西到门上,当的一声,把小丫头吓得一溜烟跑了。 章礼新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殷湛站在门边几步远的地方,见他进来,对他怒目而视,精致美丽的脸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怎么又生气了?”章礼新走到他面前,“两年前小曦给你疗毒的时候你还很听话,如今这是为何?” 殷湛心说两年前我整日昏睡,自然要任你们摆布,现在却是休想。他看着眼前人挺拔的身躯,英俊的面庞,越看怒火越盛,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何会瞎了眼看上此人。 章礼新手扶在殷湛单薄的肩上,“还是不肯和我说句话么?阿湛,你……” 殷湛没听他说完,抬手甩了他一记耳光。 章礼新没躲,就那么受了,反正殷湛没有力气,打一下也不痛不痒的,只要他高兴,多给他打几下又有何妨? 谁知挨打的没如何,打人的竟先红了眼。 章礼新握住他的手揉了揉,“打疼自己了?下次想打我,你只消开口,我替你打,保证比你打得狠,更能让你解气。” 殷湛想抽回自己的手,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只好又气恼地瞪着章礼新。 章礼新道:“我陪你出去走走?” 殷湛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章礼新眼底藏着几分苦意,没再多说,为他披了件披风,牵着他的手出了门。 殷湛落后他半步,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难得地没发脾气。 自从沧洵三十六州降了承宁后,往来通商顺畅了许多,又因为沧洵风景极好,不少人慕名来看,让此间愈发热闹了起来。 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两旁叫卖吆喝声不断,时而闻茶香,时而闻酒香,夹着欢声笑语,端地是一片繁华。 殷湛跟着章礼新走了半条街,忽然站在路中央不再迈步。 “是不是累了?”章礼新怕他磕着碰着,始终半拥着他,将他护在自己臂弯之下,这会儿见他不动,忙又把人朝自己怀里拢了拢。 殷湛茫然看了看四周,所见皆是祥和,与自己猜想的亡国后应有的破败截然相反。 章礼新拍拍他的背,“别气了,先前不肯让你出门是因为外边太危险,并不是我要囚禁你。现在一切都好了,也不再有殷白竹的余党作乱,我这不就陪你出来玩了么?只要你喜欢,身体也撑得住,我可以每日陪你出门。” 殷湛很少听章礼新一次说这么多话,半抬起头看着他,看了没一会儿,双眼便湿了,接着两行清泪就淌了下来。 章礼新被他吓呆了,半天才手忙脚乱地替他擦眼泪,“你别哭啊,这……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湛,你别吓我,我们……” “章礼新,你知不知道,”殷湛忽然开了口,因为许久没说过话,嗓音干哑难听,一句话说得吃力又不成语调,可他还是坚持着说完了,“当亡国之君是什么样的感受?” 章礼新心口一阵疼,取下腰间悬着的水囊喂他喝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终于肯重新开口,我很开心。” 殷湛喝了两口水,又咳了许久,才算找回了说话的感觉。他已有些站不住了,倚着章礼新的肩,闭着眼道:“章礼新,我恨你。” 章礼新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嗯了一声道:“对不起。” “可你把这里打理得很好,比我那时候……还要好,你善待我的百姓,带着他们安居乐业,我……我没有理由恨你。”殷湛颤着声音,说得极缓。 章礼新听不下去他这自虐一般的话语,扶着人往回走,“你累了,我们回去把药喝了,好好休息。” 殷湛摸摸他的左腹,“当初你劝我投降的时候,我对你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把你刺伤了,现在好了么?” “本就伤得不重,倒是你,气到昏厥,差点醒不过来。”感觉他脚步虚浮,身子下滑,章礼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殷湛没和他不好意思,头枕在他肩上,“可我还是醒了,我得告诉你,我愿意归降。” 章礼新不忍,“别说了。” 殷湛眨了眨眼,纤长的手指摩挲他的下颌,“我昏迷的时候你口对口喂我喝药,我其实都知道。” 章礼新面无表情道:“谁叫你醒时总是不肯喝,我总不能看着你求死。”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殷湛问,“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哟,这不是元帅么!”不等他说完,右侧路边突然冲出来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拉着章礼新的手臂道,“难得见元帅出门,快到我们家酒楼坐坐,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有人听到他的声音,忙也跟着围上来,不多时便把章礼新和殷湛给围住了。 众人七嘴八舌,都想请章礼新到自己家坐,热情得不得了。 殷湛这会儿才有了点不自在,把脸往章礼新颈间埋了埋,只希望没人注意到自己。 “元帅,多亏了您我们才有今日,您说您怎就不早来几年呢?” 不知有谁说了这一句,章礼新感觉怀里抱着的人身体顿了下,而后一声轻哼响在了耳畔。 章礼新很是头疼,暗忖回去后要怎么才能把人哄好,刚要对他们的邀约婉言相拒,便又听一人道:“元帅抱着的是谁?小兄弟不舒服,要不要先坐下来歇歇?这可生得好俊,是元帅的弟弟么?看年纪还没成家吧,我女儿……” 殷湛长年在宫中,这些百姓自然不曾见过他,不过对于同元帅府的人攀亲一事他们向来是热衷的。 不想那人才提起话茬,章礼新便沉了脸,比这群人给他自己说亲时面色还难看。他抱着殷湛挤出人群,道:“不必麻烦了,他是我媳妇。” 喧闹的街路上,独独此处安静了一瞬。 殷湛的身体也僵住了。 “这样以后就不会再有人给你我说亲了。”待走远了些,章礼新贴在殷湛的耳边道。 殷湛躲了躲,全然没想到章礼新这样说是为了讨他欢心,只是难过地以为自己被那人拿来当挡箭牌,情绪更不好了。 章礼新感觉到他腰背绷得极紧,有些担心道:“阿湛,不舒服了告诉我好么?你撑着点,我们快些回去。” 殷湛恨恨地掐住他的颈子,眼里都是绝望,“章礼新,其实你和李云恪早就打算好要吞了沧洵是么?你接近我,为的也全是这个目的吧?” 他的手虚弱无力,章礼新一点也没被威胁到,只是疼惜又无奈地和他对视。 殷湛被他看得脸上发烫,“什么?” 章礼新抿了抿唇,道:“是你接近我。” 殷湛:“……” 章礼新扫着他那满脸的郁闷,轻轻弯起唇角。 殷湛便呆了。 章礼新很少笑,可每一次看到他的笑容,殷湛都会觉得自己心底最黑暗的角落也被点亮了。一直都知道自己深爱这个人,即使江山社稷都毁在他手里,还是对他情根深种,无可救药。 殷湛贪恋地凝视他的笑脸,这才恍然回想起来,似乎从他劝自己投降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笑了。 为什么他不笑?他要的不是都已经得到了么?难道自己痛的时候,他也会一样痛么? 殷湛不自觉抚上他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那半边脸,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明明都没用了,你为何还要费力救我?” 章礼新没有看他,脚步极稳,如同他的声音,他说:“因为在乎你,爱你,不能没有你。” 猝不及防。 “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获取你的原谅。”章礼新轻而缓地道,“你要我的命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能开心一点。” 殷湛的唇抑制不住地发抖,他只能狠狠咬住。 章礼新继续道:“我希望你可以忘掉这一切,不再想什么家国天下,只和我好好在一起,让我疼你宠你一辈子。可我明白那不可能,我给你的杀害永远无法弥补,所以我从不敢向你表明心迹,因为谁都清楚,我没那个资格。” 殷湛挺了挺上半身,紧紧环住章礼新的颈子,今日第二次泪如雨下。 他哭得一抽一抽的,让章礼新心疼不已。 可这一次没劝他,因为章礼新知道,他实在有太多东西需要宣泄出来了。 然而殷湛的身体到底虚得厉害,没哭多久便有些不支,脸埋在章礼新颈窝,昏昏欲睡。 章礼新哄道:“睡吧。” 殷湛将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衣衫上,哼唧了两声,含糊道:“以后我会……好好喝药……” 章礼新再次笑了笑,于他发间落下浅吻。 第204章 玩耍 李云恪买了十余艘船,小到只够一人活动的,大到可以媲美皇家商队用船的,什么样的都有。 南宫煊不知他为什么要买这么多船,问过之后,得到了一个很是令人无语的答案——哄孩子高兴。 “一共才几个孩子,还能让他们一人乘三四艘船出海不成?”南宫煊如是指责李云恪的浪费。 李云恪逗着襁褓中流口水的小儿子,不要命地道:“媳妇能生嘛,先备着,早晚都用得上。” 于是他被赶出了家门。 蹲在门口想了半天,李云恪心血来潮,叫上幽骑,带了三个大些的孩子,驶大船出海去玩。 华丽的大船很快远离了海岸,熟悉的花香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大海的清新味道。 南宫信开始带着李倾和李付在甲板上跑动欢呼,心情好得不得了。 “主子,您不带南宫教主出来,回去不怕他生气么?”秦少君一边盯着几个孩子,一边问道。 李云恪笑了下, “他生气是必然,不过没办法,他才生完小家伙不到两个月,我怕他受不得海上的潮气。” “那这么不说一声便走了,他着急怎么办?” “康辉知道,待他问起便会说的。”李云恪望着远处家的方向,“这次我先帮他探探路,下次带他一起出来。” 秦少君小声道:“有没有下次都不知道。” “身在海上,这种话你也好胡说?”李云恪逗他。 秦少君愣了愣,紧张道:“主子我没有那个意思,那个……我们都会平安回去的!” 李云恪哈哈笑,“怎么还这么不禁吓?” 韩洛走过来,半揽着秦少君,安抚地拍拍他的背,“主子跟你闹着玩的,他带孩子们出来没告诉南宫教主,其实是知道南宫教主不会同意吧?主子这是心疼孩子们了,尤其是少主,最近被管教得可严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笑过了。” “这话回去不许和煊儿提。”李云恪严肃地提醒了他们二人,便跑过去和三个孩子一起疯了。 韩洛看着他的背影偷笑,“这么多年了,主子还是惧内。” “别说主子坏话,我可不帮你保……” 不等秦少君说完,韩洛又握着他的手道:“我更是。” 秦少君:“……” 他们在海上足足玩了三天,吃的都是从海中抓上来的最新鲜的东西,配上韩洛的好手艺,顿顿都是让人大赞的美味。 可三天之后…… 大船靠岸时,李云恪远远望见黑着一张脸抱臂等在那里的南宫煊,很想叫人调转船头,多在海上漂几日。 他自问没能耐让南宫煊压下火气,果断拉过李倾和李付,快速嘱咐了他们去哄人。 “李云恪,你给我……” “爹!” 南宫煊见李云恪躲躲闪闪磨磨蹭蹭就是不肯下船,正要喊他,就被女儿清脆的一声呼唤打断。 随即便有个小小的身躯,蝴蝶般轻巧跃进他怀里。 “倾儿乖,去找小曦叔叔。”南宫煊到底舍不得对女儿说半句重话,摸摸她的小脸,想要让许明曦先将她带回去。 李倾却不肯走,抱着他的腿晃啊晃,撒娇道:“爹,倾儿想你。” 南宫煊最扛不住这个,心一下便软了,火气消了大半,将她抱起来,又斜了眼还站在船上赔笑的李云恪,没好气道:“还不快点回家,难道要在这里过夜不成?” “来了!”李云恪背着南宫信,抱着李付,从船上纵身跃下,而后不等将两个孩子放下,便先亲了南宫煊一口。 南宫煊不自在地躲着,“孩子们在呢,你收敛些。” 李云恪爽快答应:“好,那等晚上我们回房的。” 李付从李云恪怀里拱了下来,也扑上去抱南宫煊的腿,“爹,付儿吃好饱,爹也吃!” 南宫煊摸他的头,笑问道:“付儿吃什么了?给爹带回来了没有?” “有!”李付道,“好大的虾!好大的鱼!” 南宫煊牵住他的小手,领着他往回走,“看样子你们这几日过得都很开心,告诉爹,都玩什么了?” 李倾搂着他的颈子,咯咯笑道:“大爹爹带我游水啦!我差点被水冲走!” 李云恪:“……” 南宫信趴在李云恪背上,掩着嘴偷笑。 李云恪在他腿上捏了一把——憋回去! 南宫煊深吸一口气,终是忍无可忍道:“李云恪!” 李云恪只听得一个“李”字,人已经窜出了两三丈,冲他摆手道:“我们带了很多新鲜食材回来,晚上大吃一顿,我先回去准备了啊!” 连着几日,小家伙们还是该如何如何,却苦了李云恪。 他边教南宫信念书,边偷瞄坐在最后监视他们父子的南宫煊,心想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找个借口回房睡。 想得太过专注,一不留神,他便忘了念书这事。 南宫信不解地朝他看来,“大爹爹?” “嗯?啊……”李云恪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口茶,道,“念了这么久你也累了,歇会儿。” 南宫信转身看了眼南宫煊,低头道:“信儿不累。” “我累了。”李云恪起身走到南宫煊身边,“煊儿,你就别一直在这里陪我们了,当心坐久了腰疼。” 南宫煊哼了一声站起来,“不看着你们,谁知你们又跑去哪儿胡闹?” 李云恪讨好地给他捏肩膀,道:“你看看信儿,在你面前说话都不敢大些声,哪还有小时候活泼可爱的模样?午前读书午后练剑,一日都不闲,他怎么受得了?” 南宫煊看向南宫信。 南宫信本来正偷偷往他们那边瞄,见父亲瞧过来,忙坐直身体摆出一副认真读书的姿态。 南宫煊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想着自己可能是过于严厉了,便道:“那今日就到这里吧,午后也不用练剑,你带孩子们出去玩玩,但不许出海。” 李云恪笑弯了眼,搂住他的腰,“一起?” “不了,怕我去了你们反而玩得不尽兴。”南宫煊说着,止不住有些失落。 “怎么会?孩子们明白你盼着他们成才的苦心,对你是敬畏了些,可并不是不亲近。”李云恪在他眼睑上亲了下,“走吧,就当陪陪他们。” 南宫煊还是摇头,神情倒是明朗了些,“行了,我知道了,但我得照看小不点,下次吧。” 李云恪轻轻捏着他的指骨,低声道:“那……我今晚能回房睡了么?” 南宫煊白了他一眼,唇角却含着笑,“晚上再说。” 没说不行便是答应了,李云恪欢呼一声,猜想今晚一定会十分美妙。 南宫煊摸摸并排坐在院子里背诗的小姐弟俩,脸上笑意更浓。 既然不能出海,李云恪便想到了往北二三十里外的那个树林。正巧不久前南宫信才从章礼新那里收到了一副小弓箭作礼物,他可以到林子里教儿子狩猎。 想到了便做,他叫上几个幽骑,带了南宫信和李倾李付,直奔树林。 一直到天黑透了,十来个人才回到家,提了不少野味,个个看上去都很兴奋。 特别是两个小的,也不困,还分别在韩洛和秦少君的怀里手舞足蹈地讲着今日发生的事。 南宫煊听到声音出来迎,见孩子们玩得这般高兴,也觉得适当让他们出去放松一下并不是什么坏事。 “爹!”南宫信眼尖瞧见了他,招手道,“快来啊,我们带了好东西!” 李云恪矮身,让他从背上跳下去,对前边伸手等着的南宫煊道:“可用过晚膳了?都是新鲜东西,叫韩洛烤来吃点?” 南宫煊微弯了腰揽了揽南宫信,点头,“好。” “爹,林子里也好玩!”李付也跳到地上,拉着南宫煊的衣袖仰头道,“下次爹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南宫煊蹲了下来,揉着他肉肉的脸,“行,下次爹和你们一起,出海也好,打猎也好,都陪着你们。” “太好了!”李付抱着他一只手臂笑不停。 南宫煊眼中满是宠溺。 李倾也凑上来,挤到他怀里,大眼睛亮晶晶,高兴道:“爹,你差点见不到倾儿啦!” 李云恪:“……” 南宫煊狐疑看着女儿,又看了眼李云恪。 李云恪干笑,等南宫煊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又开始给李倾使眼色——不是说好不告诉你爹的么? 李倾根本没看他,两只小手比出了碗口那么大的圈,“有蛇,这么粗,要吞了倾儿呀!” 南宫煊:“……” 李云恪捂脸,不敢看南宫煊的表情。 南宫煊暗暗捏起拳头,让幽骑把孩子们先带进去。 “这么多东西都得尽早处理,韩洛怕是忙不过来,”李云恪想要开溜,“我……我去帮他的忙。” 南宫煊怒吼道:“李云恪!” 李云恪已将逃跑之术练到炉火纯青。 “一个月不许回房睡!”南宫煊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李云恪身形晃了下,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他迅速爬起,拍拍身上的土,一瘸一拐跑了。 留南宫煊一个人在那里生气,气着气着,又笑了。 第205章 幸福 经过上次的事后,李云恪和三个孩子老实了很长时间,再没敢跑出去玩,连城里热闹的集市都没胆子去看。 南宫煊真是说到做到,整一个月没让李云恪回房,可把他憋惨了。 不知多少次,李云恪在教孩子念书的时候,都用委屈又怨念的目光望着守在门边的南宫煊,希望获得原谅。 可南宫煊就是不为所动。 今日又是如此。 李云恪嘴里嘀嘀咕咕背着书,一双桃花眼却不住朝南宫煊使劲儿,只盼他能多看自己两眼。 谁知南宫煊非但没看他,反而起身出了门。 李云恪:“……” “大爹爹?”南宫信放下书本。 李云恪捏捏眉心,“去外头教妹妹和弟弟背诗。” 南宫信乖巧应了,跑出去找两个小的。 李云恪靠坐在原处发了会儿呆,而后笑了笑,伸个懒腰出去了。 本来说好了要教妹妹和弟弟背诗的南宫信此时正领着他们蹲在花圃旁边和泥。 李付提着半桶浇花的水洒在地上南宫信帮李倾挖出的坑里,然后三个小家伙用双手抓着泥土垒房子,笑声甜美动听。 “在玩什么?”李云恪看了片刻,出声问道。 南宫信的双肩明显抖了一下,迅速站起来,把脏兮兮的两只手藏到身后,红着脸道:“没……没有……” 李云恪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嗯?” “在……在背诗!”南宫信一本正经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李云恪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用手指沾了点泥,刮在了他的鼻尖上,“要是让你爹知道你跟着我念书后还学会了说谎,我们两个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南宫信向后迈了一步,垂下小脑袋,“对不起,我……我回去读书了。” “信儿,”李云恪拉住他,“你告诉大爹爹,每日每日读书练剑累不累?” 南宫信眼中带怯,张了张嘴。 “不许再骗我了。”李云恪赶在他回答前道。 南宫信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有一点。” “那以后不读书,也不练剑好么?” “不好不好!”南宫信连连摆手,都快急哭了,“信儿喜欢的,都喜欢!只是……若是隔几日便能玩一玩,那……就更好了。” 李云恪笑了,又在他脸上画了两道,“别急,我又没生气。你这么用功,大爹爹一定想办法满足你的要求,隔几日便陪你们玩一玩。” 南宫信刚要高兴,又想到南宫煊,扁嘴道:“还是不要了,爹会不开心。” 李云恪道:“你爹那边就交给我想办法,好不好?” 南宫信嘿嘿笑,“真可以么?” “当然!”李云恪将两只手一起塞进泥坑里搅了一番,朝南宫信伸了过去,“比如今天,我们就不念书了!” 南宫信大叫着躲开,喊道:“小倾小付快跑!” 一心和泥的李倾李付抬头便见哥哥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个大花脸,立刻笑得打跌。 李云恪又把手伸向他们两个,“当心了,我要把你们都变成花猫,看谁能逃得过去!” 李倾一声尖叫,跟着南宫信跑了。 李付却哈哈笑着迎上去,把自己沾满泥的手贴在了李云恪脸上,“大爹爹也要变花猫!” “唔……小坏蛋!”李云恪扣住李付不让他逃,在他脸上画乌龟。 李付喊痒,笑得跪在地上,最后索性打起了滚。 李倾瞧着有趣,很快又折回来,提起水桶把剩下的水都淋在了土上,然后自己也趴上去滚来滚去。 南宫信起初还有所顾忌,后来看到李云恪也不顾脏污坐在了泥地上,便不管那么多,和妹妹弟弟一起畅快地玩起了稀泥。 于是等南宫煊哄了小不点睡下,又回到这里时,入眼的便是已经完全看不出衣衫是何颜色、脸长什么样的一大三小四个人。 笑声在他们发现南宫煊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四个人怔了怔,接着不约而同手忙脚乱爬起,排成一排笔直站好。 南宫煊:“……” “咳……”李云恪受不了这尴尬的沉默,蹭了下鼻子道,“煊儿,这是我的主意,要罚就罚我吧。” 南宫煊简直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李云恪,你也是孩子么?” 李云恪没敢顶嘴。 “你就会宠着他们扮好人,不讨好的部分就都留给我,是不是?”南宫煊气道。 李云恪想拉他的手,“不是,我怎么会……” “洗干净之前不许碰我!”南宫煊嫌弃地躲开。 李云恪又讪讪地把手背到了身后,可怜兮兮道:“煊儿,我真没那个意思,但害你这样觉得,我很抱歉。你说我怎样做才能让你消气,要不……我给你下跪?” 见他说着话还真就屈膝要跪,南宫煊忙抬脚在他膝下垫了一下,“你……这成什么样子?” 李云恪指着他的靴子,“蹭脏了。” 南宫煊低头瞧见靴尖处从他衣衫上沾来的泥印,愈发心烦。 “大爹爹不乖,惹爹生气,打!”李倾忽然两步跑过来,挥起软绵绵的小拳头,对着李云恪的腹部来了一下。 李云恪配合地啊哟一声,“我知错了,求小宝贝和大宝贝原谅!” 南宫煊懒得理他,费了半天劲才提着李倾比起其他地方来还勉强算是可以下手的衣领,把她拽到自己面前,“倾儿怎么可以打大爹爹?这是不对的。” “可是大爹爹惹爹生气……”李倾想朝南宫煊要抱抱,又觉得自己太脏,不好意思,只好搓着手上的泥小声道,“倾儿不敢了。” 李云恪道:“煊儿你看,孩子们怕你,可他们还是爱你,即使我陪他们玩得再开心,一见你不高兴,他们也还是站在你那边的。” 南宫煊哼道:“说得好像我和孩子们合起来欺负你一样。” “没有没有,”李云恪故作委屈,“再说就算给你们欺负,我不也是心甘情愿么?” 南宫煊烦道:“那好,到时候你负责给他们洗掉这一身泥。” “没问题!”李云恪贼笑,“那反正都脏了,就玩够了再洗吧?” “还没玩够?” 李云恪扑上来狠狠抱住他。 “李云恪!” 李付只当南宫煊是答应和他们一起玩了,乐得直转圈,捧起一团泥巴便糊在了父亲的裤子上。 李倾也跟着凑热闹。 南宫信见他没反抗,本来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也学李云恪那样抱了上来。 ——根本没想到他爹是因为快要气疯了才绷着身体一动不动的。 “煊儿,我知道你不想让孩子们入仕途,也不想让他们走江湖,”李云恪贴着南宫煊的耳朵道,“既如此,又何必逼着他们勤学苦练?” 南宫煊肩头轻震了下,叹出了一口气,“我是不想,可也不能帮他们做决定,若以后他们想选其中一条路,却文不成武不就,岂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尽到责任?” 李云恪和他脸贴脸,把泥都蹭了过去,“我小时候读书也不用功,习武也会偷懒,后来不也混得不错么?放心,你我的孩子,错不了的。” “你差点把命混没了。” “我要是再优秀些,可能都活不到你我相见。”李云恪吧唧在他唇上来了一口,“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操心了,享受我们一家人相互陪伴的时光才是最重要的。” 南宫煊想起自己才进院时听到的悦耳笑声,恍然想到,孩子们似乎真是好久没有在自己面前笑得那样肆意了。 李云恪见他出神,知他是听进了自己的话,再接再厉地耍起赖,“我替他们求你了!” 南宫煊抬袖在唇上擦了擦,“你不仅要把他们洗干净,还要把我洗干净!” 李云恪大喜,将他按倒在地,招呼儿子女儿都过来,把他也变成了个泥人。最后直接将人扛起,高声道:“跟上了,我们到海边洗澡去!” 小家伙们欢呼雀跃,笑声传了好远好远。 海边,南宫煊细心为三个孩子洗干净脸蛋,道:“听说城里新开了一间酒楼,生意特别红火,明日我们也去尝尝好不好?对了,据说老板还送糖人,你们要不要?” “要要要!”小家伙们边举手边跳。 李云恪躺在沙滩上,眯着眼懒洋洋看着媳妇和孩子,幸福又满足。 “李云恪,滚过来把你那一身泥洗掉!”美好的画面被这一声吼给打碎了。 李云恪心里却更暖,爬起来乐颠颠跑过去,一跃而起,将自己横着拍进了海水里。 水花高高溅起,在阳光下映出一片晶莹。 后来,他们又得了一个小女儿。 日子闲适惬意,南宫煊身子养得好,后两胎几乎没怎么受苦,生产过后也没见如何憔悴,还有精力哄孩子。 他抱着孩子,李云恪便抱着他,又亲又啃,时而还要诡异地笑两声。 “你又发什么疯?”南宫煊无奈。 李云恪埋首在他颈间又闷笑了一阵才道:“煊儿,我也不比你家先祖的那一位差是不是?” 南宫煊:“……”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全文完结! 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尤其要拜谢留评和送雷的亲爱的们,爱死你们了! 下一篇还没定什么时候写,但大家要等我啊!不见不散! 再次叩谢! 飞吻!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